<h2>1</h2>
再过几天,新的一年就要到来了。学生街有如一条船员全部逃离的废船。
年末的最后几天,光平是借打扫台球厅和浏览放在店内的报纸上的招工广告度过的。他预感到一个时间节点正在向他靠近。
前一阵子,时田和岛本等附近喜欢打台球的人还不时露面,但若仔细看他们打球的样子,都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一样,赢了高兴不起来,输了也无所谓。最近两三天,就连他们也都不来了。
堀江园长被杀一案仍未取得任何进展。井原有不在场证明,对凶手使用的三把匕首进行调查后,发现杀害松木、广美的凶器都是市面上销售的登山刀,而扎在堀江园长胸口的则是一把水果刀。井原袭击光平时所持的也是登山刀。所有情况都表示凶手另有其人,但警方并未掌握其他可以找到真凶的线索。
说到匕首,曾有另一名警察来到光平的住处,拿着一把水果刀问他是否眼熟。那是一把白色塑料柄的刀,十分常见。即便随意说它是某个路人的刀子,恐怕对方也无法立刻否认。既然那把刀是唯一线索,那么寻找凶手就极其困难了,身为外行人的光平也能想到这一点。
悦子来到青木时,光平正在保养球杆。没有客人,早晨擦过的地板依然光可鉴人。三楼的台球厅和二楼的麻将馆从昨天起就进入了休业期,今天只对工具和备用品进行保养。
“没想到你的工作环境这么好。”悦子一进来就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说道。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短款皮大衣,大概是从广美的衣橱里翻出来的。
“空调高级啊。”光平一边修整杆头的形状一边说,“因为如果来打球的客人冻得打哆嗦或是手心冒汗,都会影响发挥的。”
“这么难啊。”悦子兴味索然地说。
“毕竟是做生意。”说完,光平拿起另一根球杆。
悦子检查了一下长椅上有没有灰尘,然后才坐下来。“纯子要举行婚礼的事,你听说了?”
“嗯。”光平回答。
听说地点是在相邻街区的一座教堂,只邀请亲朋好友,举行一个简单的仪式,而且时间在十二月三十一日。这件事是书店老板时田告诉光平的,据说想出这个离奇主意的也是他。时田刚知道纯子与斋藤两人的事时那副不高兴的神情仍深深地印在光平的脑海里,如今他积极的样子让光平感到非常不自然。
“男方是那个斋藤吗?”
“应该是吧。”
“听说纯子结婚后MORGUE就要关门了。”
“因为老板娘是个聪明的女人。”光平一边检查球杆的弯度一边说,“大概会关张的。”
“哪能那么容易就关门,那家店对她可是意义非凡。”
“别人是不会明白的。”光平说。
“是啊。”悦子小声赞同。
光平又默默地用锉刀修整起杆头来。悦子跷着腿,注视他手上的动作。只有锉刀与杆头摩擦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楼层里。
一阵沙沙的声响从耳边传来,是悦子拿过旁边的报纸时发出的。她似乎注意到了折在外面的招工广告,问道:“你也要辞职了?”
“我总不能在这儿磨一辈子杆头啊。”光平展示着修整得很漂亮的杆头说。
“你手艺这么好,真是可惜了,但也没办法。”悦子说,“以前我家附近有一家理发店,理发师剪起头来极富节奏,就像弹奏乐器一样。看着你手上的动作,我不禁想起了那个理发师。”
“谢谢,这对我还算有点鼓励。”
“辞掉后你打算干点什么?”
“还没想好,不过我不想再打工了,想找一份正经的工作。我越来越觉得,加入一个团体也不是什么坏事。”
“变圆滑了嘛。”
“圆滑?”光平重复了一遍,才意识到这句话前面还应该加上一个主语——人。“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要是能发挥自己的个性与才能,不会在团体中随波逐流,这样活下去该多好。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自己——我一直憧憬着这样的工作。”
“我也是这么想的。”悦子说,“大家都这么想,不是吗?”
光平忽然想起悦子原本也应在明年春天从大学毕业,或许她和朋友经常聊起这个话题。
“我一直讨厌做上班族,尤其是制造业的上班族。虽然不是卓别林的《摩登时代》中那样,不过感觉仍像是系统齿轮的代名词一样。我一直自负地认为我不想过这样的人生。”
“最近大家都这样想啊。”悦子说,“每个人都崇尚自由。顺便说一句,大家都很自负。”
“可是,我们能过上如此富足的日子,也全托这些人的福。我们只能尊敬他们,完全没资格去侮辱他们,因为他们正在做必须有人去做的工作。需要有人在汽车组装车间里安装方向盘,可是摇滚乐队呢,就算解散一两个也不会影响任何人。”
“可是,粉丝们就寂寞了啊。”
“仅此而已,而且这种情况很快就能习惯。”说完,光平把保养好的球杆一根根仔细地放在球杆架上,在水槽旁洗完手,又扭了扭头缓解肩部的疲劳。
“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和我去扫墓的。”说完,悦子莞尔一笑。
光平觉得这好像是安慰的微笑。“扫墓?”
“案子破了,终于可以安心了,不是吗?以前根本没有这种心情。”
“没想到你心思还挺细的啊。”光平一本正经地说。
悦子扑哧一笑,掩住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呢。不过,谢谢。”
“扫墓什么的,我可从未去过。”
“不需要特别讲究。怎么样?”
“好吧。”光平想象着晚霞中矗立在墓地里的四方石碑,那些想象中的石头似乎要对他诉说些什么。“虽然老套,去问候一下广美也不错。”
听了光平的话,悦子也笑着说:“还真是老套。”
二人离开青木后向车站走去。很多店铺都已关门,且不论咖啡馆、餐馆之类,连时装店都是如此。若在一般商业街,这种时候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在悦子的提议下,二人决定先去买花。广美生前经常光顾的那家花店仍在营业。广美就是在从这里买的秋水仙的掩映中死去的。
花店门前摆满了各色鲜花,每一朵都水灵灵的,娇艳欲滴。光平仔细地观察每一种花,因为他几乎都没见过。他一直对花和树的名字很陌生,他试图反思原因,这不是一句不感兴趣就能解释的,他觉得自己像是犯了大罪。
花店店主是一个偏胖的中年女人,脸上一直满是善良的笑容。不是那种职业笑容,而是看得出她打心底里喜欢卖花,甚至让光平有些羡慕。
“啊,你是……”女店主惊叫了一声,诧异地望着悦子,“难道你是那边公寓里去世的那位小姐的……”
悦子点点头。
女店主松了口气。“真的是这样啊。我只是下意识地多问一句,要是弄错了那可就失礼了。不过,你们可真像,你姐姐也很漂亮。”
悦子看看光平,又把视线移回女店主身上。“我们要去给姐姐扫墓。”
女店主颇有感慨地点点头。“真是太可惜了。”
悦子问女店主什么花适合扫墓。女店主在店里转了一圈,帮她挑了几种。悦子付钱时,女店主说可以优惠,便又添上了几朵白花。
“真是好人不长寿啊。”女店主一边把花束交给悦子一边说,“你姐姐生前也是从不忘扫墓的人。”
“是吗?”悦子小声回应。
二人离开花店来到车站,在站台等待电车。悦子说途中还须换乘,到达墓地得花费近一小时。
“你们祖辈的墓地都在那里吗?”
“是啊,挺气派的,也不难找。”
“我连自己家的墓地都没有见过。”光平连它在哪里、是什么形状都不知道。盂兰盆节的时候母亲似乎去扫过墓,不过从未带他。他觉得做这种事很无聊,便只在家里的二楼目送母亲离去。
“我也没见过呢。出了这次的事后,我才第一次去墓地。”
“听花店老板的意思,以前大概都是广美去扫墓吧。”
“是啊。”悦子心事重重地扭过脸去,似乎在想别的事。
不久,驶向广美墓地方向的电车进站了。白天的车厢很空。车门打开的瞬间,光平迈了进去,就在这时,悦子忽然从身后拽住他棒球衫的袖子,他停住脚步。
“喂,”悦子仍愁眉不展地望着光平,“有一件事我怎么也想不通。我最近去墓地的时候,发现我家的墓地荒得很厉害,根本就不像是姐姐经常维护的样子。”
“那她为什么常去买花?”
“她去的会不会是别的墓地?我家以外的。”
光平收回脚步,朝悦子转过身。随着一阵响亮的鸣笛声,电车门在光平背后关闭。“别的墓地……你有线索?”
悦子把两手插在大衣兜里,缩了缩脖子。“不知道,猜不出来。”
“回花店。”光平抓起悦子的手。
二人返回花店询问,但女店主只是一脸茫然,并不知道广美去的究竟是哪里的墓地。
“她大约多久来买一次花?”悦子问。
女店主抱起粗壮的手臂,皱着眉。“差不多一个月一次吧,基本是每月的月初过来。”
二人谢过女店主,离开花店。
“怎么办?”悦子问光平,“没心思去姐姐的墓地了。”
光平也是如此,因为广美身上又出现了一个新的谜团。
“我想好好思索一下,也许我们忽略掉了什么。不,准确地说,是这背后隐藏着某个秘密。”
“去我住的地方?”
光平摇摇头。“我想先一个人思考一下。要不你也帮我想想广美极有可能去祭奠的人是谁?”
“那我翻翻相册找一找。”
“最好连抽屉之类的也检查一下,说不定有陵园门票什么的呢。”
悦子纳闷道:“陵园还要凭票进入?”
“我也不懂……也许不是吧,但最好多检查一下。”
悦子答应下来。
光平回到公寓后,看到信箱里塞着一封信。白色的信封上用蓝墨水写着收信人的姓名和地址,光平只瞥了一眼字迹,就知道信是母亲从老家寄来的,甚至连内容他都猜得出来。光平在门口脱掉网球鞋,棒球衫都没脱就躺了下来。上次收到母亲的来信是在广美告诉自己打掉孩子的那天早晨。现在想想,一连串无法解开的谜团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更令人不解的是那本小册子。光平直起身,拿起一直放在架子上的那本绣球花小册子。堀江园长说过,那是毕业典礼时发给孩子们的。谜团从这里进一步扩散了。
广美本打算向光平解释,就在光平生日那天。她是抱着怎样悲壮的决心等待那一天的到来,通过种种情况不难推断。比如,秋水仙的花语——我最美好的日子结束了。
这是为什么呢?光平想不通。难道说出秘密就意味着美好日子的终结?若真是这样,那又是为什么呢?
想到这里,光平翻动小册子的手停了下来。那是最后一页,上面记有发行时间。原来这并不是今年毕业典礼时发的。
发行年是在五年前,光平一直误以为是今年。如此说来,堀江园长也从未这样说过。
为什么要保留这么旧的东西呢……
光平重新打量起小册子,并未发现什么新的东西。他决定放弃,便把小册子放回原处,然后拿过母亲寄来的信。
信封背面果然字迹工整地写着老家的地址和母亲的名字,就连封口的“缄”字符号都写得一丝不苟。
光平取出信笺,内容和他预想的一样,大致意思是问他新年能不能回去,希望尽可能回去一趟,并未提及研究生的事。
光平叹了口气——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叹息显得有点假惺惺——然后把信扔到一边,盯着天花板。那上面有一片很大的污渍,是以前有一次漏雨后留下的。他已经凝望着这片污渍生活很多年了。
光平确信,对自己来说一个时代无疑行将结束,一切讯息都在预示这一点。
<h2>2</h2>
十二月二十六日。
“让我们为老板娘美好的未来干杯!”
在点心店老板岛本的牵头下,在场的十多人各自端起手中的杯子。吧台里的纯子害羞地露出笑容,把杯中的啤酒喝下了一半。她的脸上有些红晕,似乎并非只是光线的缘故。
今晚是MORGUE营业的最后一天。不只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以后纯子永远都不会再站在吧台里了。因此,时田和岛本等商业街的老朋友们便齐聚在一起,为她举办了一个欢送会。
光平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旁与悦子对坐,店主们都依依不舍地望着纯子。有多少相聚就有多少别离,店主们将纯子围在中间,难掩寂寞,但同时他们也对纯子的崭新未来抱有很大期待。最近几年,这条街的没落已让人无法容忍,而这次的杀人事件也让大家感到更加沮丧。可以说,她与斋藤结婚并打算重新开始,是这条街上唯一轻松的话题。每个人都想忘掉一切烦恼,融入这场盛会中。
岛本等人在尽情地喧闹,只有时田坐在吧台一角,小口抿着威士忌,凝望纯子。他是最常来这家店的熟客,对纯子似乎也有一种特别的情愫,对这一天的到来恐怕也是感慨万千。他跟光平交换了一下眼神,只是面无表情地略微举了举酒杯。在光平看来,他板起的面孔背后似乎隐藏着几分羞怯。
“上次的事,”悦子喝了口波本说,“后来有没有进展?”
光平今天才知道,她除了葡萄酒只喝波本。“如果你说的是广美去扫墓的事,”光平说,“目前毫无头绪,估计今后也不会有什么线索。”
“要什么没什么。”悦子无聊地说,“真是走投无路。”
“你那边呢?”
悦子缩了缩脖子。“只弄清楚一点:她的抽屉里并没有陵园的门票。”
“这是唯一的收获?”光平右手握着啤酒杯,左手蹭了蹭脸。
广美去的到底是哪里,祭奠的又是谁呢?光平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任何线索,只有萦绕在广美身上的疑团混沌地在脑海里掠过。无论他怎么凝视也看不出方向,连模糊的轮廓都无法确定。
二人谈话时,不知不觉卡拉OK已经开始。岛本连续唱着几年前流行的演歌,大家都用手打起拍子。
光平和悦子的情绪并不高涨,神情淡漠地望着他们,纯子走过来放下一瓶啤酒,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不开心?”她担心地问道,也许是注意到了二人闷闷不乐的表情。
“怎么可能呢,老板娘?”光平说,“没有不开心,只不过得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今后如果还能继续在这里喝酒。能让人这么开心的店今后恐怕再也碰不到了。”
纯子注视着光平,平静地说了声“谢谢”。她又说道:“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感到一切即将失去,我心里害怕极了。”
“不会失去的。”光平说,“回忆会保留下来,全部都会保留下来。”
“是啊。”纯子小声地说着,把目光转移到自己的手上,似乎在端详那枚蓝宝石戒指。光平最近才知道这戒指是谁送的。
送出戒指的人几分钟后就在店里现身了。斋藤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走来,坐在了纯子的旁边。“听说案子终于解决了?”斋藤主动向光平问道。
“是你的证言起了作用。”光平指的是关于电梯的证言。
“你们每天这么辛苦,我们却悠闲自在,真有点过意不去。”斋藤平静地说。
旁边的纯子低头盯着涂了指甲油的指尖。光平想今晚恐怕是她最后一次涂这么红的指甲油了吧。
“斋藤先生,你俩的婚事可以说是这条街上唯一的救赎了。”光平说,“大家都想借着这股劲过年呢。”
“听你这么说,我也获得了救赎。”斋藤露出仿佛真的获救般的表情。
“对了,我有点事想问你。”
闻言,斋藤和纯子看向光平,脸上仍挂着微笑。
“什么事?”斋藤问。
“关于广美去扫墓的事。”
“扫墓?”
“对。”光平便把广美似乎每个月都去某墓地扫墓,以及那墓地并非广美家祖墓的情况告诉了他们。
“这事真是第一次听说。”纯子说,“她从未和我说起过。”
“我也是。”斋藤也摇摇头。
“是吗?我还以为你们知道那墓地在哪儿呢。”
“不知道啊。”
斋藤和纯子相视一下,都再次摇头。
此后,话题转移到了三十一日那天将要举办的婚礼上。二人解释说本不想大张旗鼓,可时田坚决反对。
正聊着,操持婚礼的时田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他已经独自喝了不少,脚步都不稳了。“喂,光平,”时田搂着光平的肩膀,把脸凑过来,一股酒气扑面而来,“你什么时候离开这条街?”
“离开?为什么?”光平诧异地问。
“为什么?你不是说过吗,这儿不是你这种人待的地方。”
光平故意朝周围的人摆出一副兴味索然的表情。“你醉了。”
周围的人都笑了。
“我没醉!”时田放开光平的脖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喝光杯中残留的威士忌后,又把手搭到斋藤的肩上。“拜托,拜托你了。”
斋藤把手掌叠放在时田的手上,仰视着他,用力点点头。
时田见状也点点头。
纯子用小指迅速按了一下眼角,这一举动并未逃过光平的眼睛。
八点多时光平和悦子一起离开了。大概是微醺的缘故,冰冷的空气吹到脸上竟然很舒服。
“如果MORGUE没有了,”光平边走边说,“我待在这条街上的理由也就没有了。”
“因为那里是充满回忆的地方?”
“也有这个原因。”光平答道,“但最主要的理由是,MORGUE是这条街上为数不多仍富有活力的店铺之一。大家都想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在同行的从头再来上,但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这条街上的火种又熄灭了一个。”
“火种终究要熄灭,生命也终究走向死亡。人如果总为这些事悲伤,那这个世界就没有快乐了。”
“看来我也应该离开这条街了,就像时田老板所说的那样。”
“不要说什么应该不应该的,想走就走吧。”
光平略微放缓脚步,看着悦子的侧脸。她似乎也注意到了光平的视线,回过头来。
“反正我说不过你。”
“当然。”悦子笑着说。
来到岔路口,光平拐向自己家的方向。
“真想做一个好梦。”说着,悦子径直向前走去。
光平来到公寓前,发现家里的灯亮着。外出时关上家里所有的灯,这早已成为他的一个习惯。他纳闷地走上楼梯。
来到门前,他轻轻地转动了一下门把手,门果然没上锁。他以为又是香月进来了。
他猛地推开门,刚要说“你不要太过分了”,话还没到嘴边就咽了下去。一名身穿褐色西装的男子正背朝门口坐着,但怎么看都不像是香月。
男子慢慢回过头来,抬头望着光平。“好久不见。”男子说。
光平连门都忘了关,呆站在那里片刻,才终于喊出声来:“爸……”
时隔一年,父子重逢了。
<h2>3</h2>
光平的故乡是一座交通便利的城市,老家在国道边上经营着一家面馆,在当地十分有名,除了面条类还有火锅等料理,经常被当作聚会的场所。
面馆的店面是一座仿古建筑,有日式和西式房间。包括打工的人在内,员工不下十人。停车场很大,不时还有游客乘坐大巴前来。经营者到了光平的父亲已经是第三代了,父亲退下来后应该是由哥哥继任。
没想到父亲竟突然来到了自己家。
“因为工作原因顺便来到了附近。”父亲拢着头发,用解释般的口吻说。光平的第一感觉是父亲的白发多了。
“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光平一边泡茶一边说。
“嗯……也没什么要紧的事。”父亲转过身,从黑色的大背包里取出一个纸包。外包装上印有面馆的商标。父亲将纸包放到桌子上。“这是咱家店要推出的新产品,我给你带了一点。”
光平打开纸包,里面是干乌冬面,还有袋装的汤汁。
“现在这个季节能放很长时间的。知道怎么吃吗?”
“店里的营业情况怎么样?”光平回答了一声“知道”后又问。
“慢慢发展吧,”父亲说,“也谈论过要开分店的事。”
“分店?让哥哥打理?”
“嗯,那样也行。”
这句话不禁让光平有些在意,他望向父亲,父亲避开他的目光,端起茶碗,享受般地轻啜起来,然后双手捧着茶碗,好像在暖手。
“你来做也行。”父亲淡淡地说。
光平仍盯着父亲,父亲也抬起头来。四目相碰,但这一次谁都没有错开目光。
“当然,如果你有其他想做的事,我不勉强你,你自己决定吧。”
“爸……你早就知道了?”
光平没有说是谎称念研究生的事,父亲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父亲垂下视线,露出自然的微笑。“如果连这点事都看不出来,那我还配做一个父亲吗?我自认对你的性格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光平的视线落在茶碗上,羞耻感和安心感在心里交替着忽隐忽现。大概父亲所说的工作之余过来看看是假的,他的真正目的是向儿子伸出援手。
二人沉默了良久。这么长时间没见父亲,光平却找不到一个能主动提起的话题。
“现在在做什么?”最终还是父亲先问起来。
“在打工。”光平从水槽下的抽屉里拿出一盒青木的火柴,放在父亲面前,“店里的三楼是一个台球厅,我在那儿做事。”
“台球……这个?”父亲做了一个用球杆撞球的动作。
“是的。”
“那玩意儿以前我经常打,酒馆旁边就有一家。是吗?原来你在做这个啊。”父亲感慨地连连点头。
这天晚上,光平时隔许久再次跟父亲同枕而眠。“我真的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吗?”关掉荧光灯钻进被窝后,光平问。
“可以。”父亲回答。
“那你就没有什么指示?”
“指示?”
“就是今后的事情。”
父亲似乎忽然在黑暗中露出微笑。“人到底应该怎么活,虽然我一把年纪了,但也没法告诉你,因为连我自己都还没有活明白。”
“是吗?”
父亲似乎点了点头。“无论什么人,只能经历一种人生,只有一种。如果对其他人的生活方式指手画脚,那就是傲慢的表现。”
“那如果选错了道路怎么办?”光平问。黑暗让他们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却能让人敞开心扉。
“对错其实也是由自己来决定的。如果你觉得错了,回头即可。人生不就是在重复小错误的过程中结束的吗……”
“可里面也有大错误啊。”
“是的。”父亲感慨地说道,“即使遇到这种情况,自己也不能无视这个事实。要珍惜弥补的心情,并怀着这种心情去面对以后的事,否则人就活不下去。大概就是这样吧。”
光平没有回应。
“睡着了?”
“没有,”光平说,“正要睡呢。晚安。”
“嗯。”
光平感到父亲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晨,早起的光平煮了父亲带来的土特产——乌冬面做早餐。父亲一起来就开始换衣服,吃饭的时候连领带都已打好。
“这么着急啊?”光平说。
“这就叫‘穷忙’。”父亲微笑着说,“面怎么样?”
“嗯……挺好的。很筋道,口感也不错。”
“那是当然。”这可是下了很大一番功夫的——父亲露出欣慰的表情。
吃完面,尴尬的气氛又弥漫开来。光平收拾起餐具,在水槽洗刷干净。父亲则似乎在望着儿子的小书架。
“最近不怎么买杂志了?”父亲自言自语道。
光平停下手,回过头来。“什么?”
“杂志。”父亲说,“你以前不是经常收集吗?什么战斗机、直升机之类的。”
“啊,”光平再次转向水槽,“过了二十岁,就没人去收集那些玩意儿了。”
“是吗……我觉得跟年龄没关系。”
“孩子的梦想就是这样。”随着年龄的增长会风化、消逝的——光平一边擦拭餐具一边在心里喃喃。如果能及早意识到这一点,就不会绕弯路了。
稍事休息后,二人离开公寓前往车站。光平帮父亲拿着包,包很重,像装着铁块一样。父亲一边张望站前大街一边慢慢地走着,俨然一位在观察植物的学者。
“虽然是年末,这一带的生意也不景气啊。”观察片刻后,父亲说出了感想。
“是啊。”光平说,“没有了学生,哪里还有生意。”
“嗯……是吗?真是条半吊子街啊。”
“没错。”半吊子街——这一说法太生动了,光平想。
到达车站,来到售票处前,父亲向儿子要过包。
“再往前送送吧。”
“不用了,到这儿就行了。”父亲接过包,望着儿子,“新年怎么过?回来吗?你妈妈好像一直盼着呢。”
“嗯……”
“你妈妈说了,如果可以,希望你三十一号回来一趟。”父亲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语气。
“对不起,”光平露出抱歉的表情,“那天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实在脱不开身,而且此后的安排也还不确定。”
“是吗?”父亲望着儿子眨了眨眼,表情并未变化,一字一句地说,“那我就跟你妈妈说你大概不回来了。”
“对不起。”
“没关系。你的脸色好像有点差。”
光平摸摸自己的脸。“没事,有点睡眠不足。”
“你健健康康的就行了。”
父亲在检票口检完票,慢慢地朝站台走去,沉重的包压弯了他的身子。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人生不就是在重复小错误的过程中结束的吗?
目送父亲远去的背影,光平想起了昨夜的话。自己此前到底犯下了多少错?或许其中有许多是无可挽回的。
要珍惜弥补的心情……光平觉得有什么东西打动了自己的心,像浑厚的钟声一样,化作深沉的回音扩散在心里。
光平奔跑起来。
<h2>4</h2>
悦子用修长的手指按下号码键。她的动作有些僵硬,因为是一边仔细确认一边按下去的。
电话桌上放着一张纸。按完键,悦子将其拿起,一边认真地确认内容,一边听着拨号音。纸上写着几个人的名字。她将记在绣球花小册子上的所有孩子的名字制成了一个表格。
对方接起电话。悦子报出自己的名字,并问田边澄子有没有上班。田边即上次去学园时见到的那个女职员。
田边似乎正巧在电话旁,悦子向光平做了个OK的手势。悦子先为自己突然打电话的行为致歉,然后客气地切入话题。“突然跟您打听这种事,实在抱歉。”她随即询问五年前毕业的孩子们现在是否都还健康。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在问有没有死掉的孩子。
因为光平生出一个念头:说不定广美去祭奠的就是记在绣球花小册子上的某一个孩子。促使他这样想的,其实就是昨夜父亲的那句无心之语:要珍惜弥补的心情。
扫墓、做志愿者——如果琢磨一下广美的行为,便会觉得她很可能是在弥补什么。广美还一直珍藏着五年前的绣球花小册子,这也让光平注意到了上面记录的孩子们。
送走父亲后,光平立刻返回公寓,带着小册子来到悦子的住处,说明了想法,悦子表示赞同。
“我同意你的观点。可是,姐姐究竟犯了什么罪?她为什么必须要弥补呢?”
“以我的推测,”光平犹疑地说,“广美会不会是在祭奠自己的孩子?”
“姐姐的孩子?”悦子的声音拔高了,“姐姐怎么会有孩子呢?”
“不清楚。我都说了,这只是我的猜测。假如你姐姐在几年前曾生下过一个孩子,并且那孩子还是一个残障儿,又被临时送到绣球花学园接受照顾,一切就都合乎情理了。”
“而且那孩子已经死了?”
“对。”
“姐姐一直祭奠的就是那个孩子?”
“没错。”
“太荒唐了!”悦子不屑地说,“这么重要的事,我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有时候正因为事情很重大才会隐瞒。你和广美曾经分开生活过一段时间,对吧?”
“是的,但这也没有理由隐瞒啊。”说着,悦子再次拿起小册子,“不过,对于墓主就在这些孩子中的猜测我还是比较赞成的。”
二人决定由悦子向学园打电话确认。这的确是最稳妥的办法。
“什么?啊……嗯。的确有孩子去世是吧?名字……对。加藤佐知子。去世的原因是什么……疾病吗?”
果然有去世的孩子。光平一边冷静地思索着,一边在悦子面前的笔记本上写下“父母的名字”。就算是姓不一样,也不能完全否定不是广美的孩子,因为孩子也有可能姓男方的姓氏。
“那……孩子的父母呢?”悦子为难地问着。因为自己净问一些奇怪的情况,对方肯定也在怀疑。“咦、什么……是、是。”悦子的语气突然慌乱起来。光平不安地望着她渐渐没有了血色的脸,她把苍白的脸转向光平,确认般地说:“佐伯良江是孩子的母亲,是吗?”
陵园建在一块从树林里开辟出来的平地上,排列整齐、大小不一的墓碑,展示着每个家庭不同的风格和对墓的理解方式。墓地中间有一条小道,铺着漂亮的碎石子,看上去比活着的人生活的街道优美多了。有些墓碑上方还有线香的轻烟缭绕,这种墓的前面一般都放着鲜花。
光平和悦子把车停在树林下面的停车场,看着夕阳映照下的墓碑,缓缓地走在陵园中的小路上。周围没有其他人,在这个季节,而且还是即将日落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来扫墓。
“你怎么认为?”悦子忽然问光平。这是二人进入陵园后的第一句话。
“怎么认为?”光平看着脚下说,“你是在问我,广美和一个女孩的一生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算是吧。”悦子略微思考了一下,回答,“如果说重点,差不多是。”
“好难的问题,”光平说,“这可不好回答。我既没有证据,内心也想否认。”
“不许掺杂私人感情。”
“知道了。”光平点点头,“不过,我确实缺乏判断依据。我们只能认为广美和那个女孩的悲剧有关,这样推测才合乎一切情理。”光平说完,又反问悦子,“那你呢?”
“当然和你意见相同。”悦子回答,“这个推测很合理。说不定,这样还能把钢琴之谜也解开呢。”
“钢琴之谜?”
“就是姐姐为什么放弃钢琴啊,如果我的直觉没错的话。”
“嗯……”光平不知道为什么还会涉及这个问题。大概悦子手上握有光平没有掌握到的材料,但他并未刻意追问。
陵园比预想中大,光平半天都没找到目标。按照绣球花学园女职员所说,那个名叫加藤佐知子的女孩的墓应该就在这处陵园里。
悦子站到稍高处,环顾整个陵园,说:“这里就好像是一个小街区。”
光平赞同地点点头。
“你觉得存在死后的世界吗?”悦子问。
“我认为没有。”光平当即否定,“人死就像是电池的电量耗尽了一样。”
“电池?听上去好寂寞啊。”
“如果真的有死后的世界,那么人就不必为人生这种无聊的东西苦恼了。”
二人摸索到加藤家的祖墓时,太阳已快落山了。墓比想象中的要小,墓碑的高度比悦子还要矮一截。
“啊,看!”悦子看到碑前放置花束的地方后不禁叫了起来,小心地从那里拈出了什么。拈在指尖上的是一片小小的花瓣,似乎已干枯许久,萎缩得很小了。尽管颜色褪去不少,但看上去似乎接近淡紫色。
“你也明白了吧?”悦子的视线从花瓣转移到光平身上。光平领会了她的意思,却没有勇气说出口,只是静静地回望着她的眼睛。她呼了一口气后说:“这是秋水仙啊。”
<h2>5</h2>
纯子婚礼的前一天早上,光平少见地早早起床,打扫了屋子。现在想想,自从大学毕业以来,他从未打扫过卫生,只有从与广美相识到后来分别的这段时间过得很舒服。
光平打开紧闭许久的窗户,把很长时间没有叠过的被子晾晒出去。被子很潮,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如果让金刚像拧抹布一样拧一下他的被子,估计能拧出一铁桶水来。接着,他又把矮桌往旁边挪了挪,将散乱的书和杂志收拾到书架上,报纸和小广告装进垃圾回收专用袋。剩下的主要是空啤酒罐和方便食物的残骸,地上还有薯片的碎屑。他找到两个便利店的袋子,把这些垃圾按照可燃和不可燃的类别分别装了进去。袋子转眼间就装满了。
光平又到隔壁落榜生那里借吸尘器,但没借到,因为这个邻居早就回老家了,就算是落榜生也有回故乡的权利。光平只好用小扫帚扫了扫,再用蘸水的纸巾擦拭榻榻米。纸巾蹭在榻榻米上,发出好听的声音。
他发现一张名片大小的纸片掉落在屋子的角落,捡起来一看,是医院的挂号单。他不记得自己最近生过病,有点纳闷,不过他很快想了起来,这是今年夏天他为救广美而引发脑震荡时的挂号单,再看看背面,上面列着各科室的名字:儿科、内科、皮肤科、妇产科等。
脑外科的地方打着对钩,意思是自己曾在那里就诊。
脑外科?光平突然有些不快。为阻止这种情绪蔓延,他晃了晃头,把挂号单塞进垃圾袋。
大致打扫完一遍后,光平离开公寓,走向站前大街即新学生街的方向。他和悦子约好,在一家名叫“摇头小丑”的咖啡馆见面。
他已经很久没去过站前大街的店铺了,喝咖啡都是在青木,想喝酒也可以去MORGUE。
新学生街像拍摄结束后的取景地一样静谧,却不像旧学生街那样毫无生气。每家店铺都铆足了劲,为迎接新年做着准备。
和悦子碰面的店有一个惯例,每年都会营业到十二月三十一日,同客人一起迎接新年。有一次,光平也是这样跨年的。学生就是喜欢这种事。
钻进弯下腰才能通过的低矮入口,右侧是吧台,左侧是四张圆桌。悦子正在最里面的桌子旁朝他挥手。
“我对这家店挺满意的。”光平坐下点过咖啡后,悦子说。
“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肉桂茶啊,而且不是那种只撒点肉桂粉的骗人把戏。”
“嗯。”
光平端详着悦子手上的大茶杯,里面装满了略带茶色的奶油色液体。他正想对此表达感想时,点的咖啡被端了上来。咖啡杯只有悦子杯子的一半大小。
“之后的情况怎么样?”光平开门见山地问道。
“有点棘手。”悦子注视着茶杯里的液体说。
“棘手?”
“我被警察盯上了。”
正要喝咖啡的光平差点呛着。“警察?”
“大概是。”悦子面不改色地说,“我上次给绣球花学园打电话,问了些奇怪的问题,对吧?警方恐怕是捕捉到这个情报后行动起来的。”
“是香月指使的吧?”
“可能是。我想他肯定是察觉到我们掌握了某些情况,便在暗中监视,想从我们的行动中推断真相,抢先找出凶手。”
那个人倒真做得出来,光平想。他知道就算直接问光平二人,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于是决定伺机而动。“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根本无意说出凶手。”
“我也是。”
“那你昨天去哪儿了?”光平问,“你好像出去了。”
“去图书馆啊。”悦子回答。
“图书馆?去那儿做什么?”
悦子喝了一口红茶,咽下去后呼出一口气,说:“找以前的报纸啊,结果就找到了有关那个案子的报道。”
光平十分诧异。“找到报道了?你真厉害,连日期都查出来了?”
“我是从钢琴这方面猜到的。”
“钢琴?啊,原来如此。”光平佩服地点点头,“还是你的直觉准确。那篇新闻报道现在在你手上?”
“我有复印件。”悦子取出一张叠得很小的白纸,展开后有B4大小,上面复印着一篇从前的新闻报道。“这里和这里。”悦子指着两处地方。
光平瞥了一眼,低吟道:“果然。”
“我们的推理百分之九十九是正确的。”悦子说,“这样终于可以知道姐姐的秘密了。”
“广美的秘密啊……”光平抬起目光,问,“剩下的百分之一呢?”
“那就看你的了。”
“我?”
“就是那个不在场证明啊。”
“啊……”
“确认了?”
“基本上吧。”
光平向左右看了看,确认附近没有其他人,只见白发苍苍的老板正和着扬声器里播放的音乐擦拭着杯子。
“从结论来看,似乎跟我们预想的完全一样。”
“果然是这样。”
“我不动声色地打听了一下,园长被杀的那天晚上,具体地说是在午夜十二点到凌晨一点之间,有作案时间的只有一人。”
“我们预想中的人?”悦子问。
“没错。”光平简短地回答,“预想中的人。”
悦子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说:“这样一来就是百分之百了。”
“应该是。”光平无力地回答。
“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去和本人确认?我想你肯定不会告诉警察的。”
“不知道啊。”光平说,“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似乎想保持沉默,是吧?”
“有关姐姐的所有疑问都解开了,我再无奢求,虽然有点对不起堀江园长。”
“我也不想去揭露别人的秘密,这不符合我的性格。”
“既然这样就别作声了,否则说不定还会被香月先生察觉。”
“我完全赞成。”光平说。
二人又分别点了一杯饮料,细细品尝后离开了摇头小丑这家名字古怪的咖啡馆。老板自始至终都在擦拭杯子。
“你参加明天的婚礼吗?”二人离开咖啡馆,走了一会儿,悦子问道。
“当然参加了,毕竟是老板娘的婚礼。你呢?”
“我也参加。”悦子说,“不过我完全不知道人家是怎么安排的。”
“我也不知道,毕竟连请帖都没有。要不打电话确认一下?”
路旁有一部红色的公用电话,光平决定用它联系纯子。真的很久没有看到红色的公用电话了,光平感慨地拨下号码。这个时间纯子肯定在家。
拨号声响了五次后,电话接通了。
“喂。”纯子的声音传来。
光平没有回应。
“喂?”
“啊……”
“哪位?”
“啊,老板娘……是我,光平。这么早给你打电话,不好意思。”
“啊。”话筒里传来纯子安心的声音,“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有点听不清。现在能听见了吗?”
“嗯……什么事?”
“啊,我有点事想问你一下。”
光平问明天的婚礼是怎么安排的,话筒里传来纯子的轻笑声。“不打算办得很隆重,大家也都不年轻了,所以就想简单地办一下。时间也定得很随意。”然后,她把明天的大致安排告诉了光平。光平也觉得在十二月三十一日举行婚礼这种事本就不多见,所以每个环节都准时开始似乎也没有意义。
“知道了,我尽量不迟到。”
“别太当回事了。”
“嗯……啊,老板娘。”正要挂断电话时,光平又说。
“什么事?”纯子困惑地问。
光平没有开口。
“什么事啊?”
“……算了。”光平停顿了一下,“没什么。本想说句祝福的话,那就明天再说吧。”
“是吗?谢谢。我期待着。”纯子的声音听起来很幸福。
放下听筒,光平呆在原地许久。
“怎么了?”悦子问道,“你的表情怎么像一个考试没考好的孩子一样?”
“考试?”光平反问,又眨眨眼说,“没什么。”然后便把纯子说的婚礼安排告诉了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