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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彩虹的人 东野圭吾 7699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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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在白河家的男婴,除去成为他名字由来的那件奇事,直到三岁以前,都平凡而健康地成长着。

至于那件奇事,其实也没有任何人能证明它真正发生过。反正几乎没有人相信。毕竟目睹了那件事的人,只有婴儿的父亲——白河高行一个人罢了。

高行就职于某家制药公司,是负责设计生产工程的技术人员。婴儿出生时,他还在工厂里。接到医院打到工厂的电话后,他才知道自己有了个儿子。当时他一手拿着听筒,另一只手握拳做了个胜利的姿势,隐约猜到电话内容的同事们都为他鼓起了掌。

他结束加班赶往医院。筋疲力尽的优美子和她的母亲待在病房里,给他打电话的就是他的岳母。打听到婴儿被送进了新生儿看护室,高行匆匆问候了优美子,随后便离开了病房。

新生儿看护室能够透过走廊的玻璃窗看到。里面躺着五个婴儿,身边都放着写有母亲姓名的牌子。高行正准备寻找“白河优美子”的名牌,就在此时,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其中一个婴儿似乎瞬间发出了光芒。那道光的颜色难以言喻,硬要说的话,应该更接近白色。光芒包裹了第三个婴儿。高行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光芒已经消失了。这回他看到婴儿旁边放着印有优美子姓名的牌子,便确信自己刚才只是错觉罢了。他认真审视婴儿的面孔。长得真像优美子。

回到病房后,高行对优美子和岳母提到了那道光的事情。优美子躺在病床上笑了起来。“这么快就宠上孩子了呀。”岳母也笑了。

“可我当时还不知道那孩子是我们的啊。”高行一脸认真地辩驳道。

“那干脆给孩子取名叫光好了。”优美子提议。

“什么啊,太随便了。”高行苦笑着回答,心里却认为光这个字确实挺不错。

三天后,他想好了儿子的名字。就叫光。念作MITSURU。

“这跟光没什么区别嘛,”优美子说完,还是点了点头,“不过这个名字真不错。”

这是那年初夏的事情。

后来,白河夫妇过上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日子。头一次养育孩子,自然会有许多犹豫和疑惑,但高行和优美子都没有把那当成负担。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光三岁了。

那年夏天的某日,高行下班回来,发现优美子心情大好地站在玄关,手上还拿着一张画纸。

“快看这个,是光画的。我吃了一惊呢。”

“哦,画了什么?”他还没来得及脱掉第二只鞋,就接过了画纸。上面用蜡笔画了一个红色长方形的东西。蜡笔是高行几天前买回来的。

“这是什么,红砖吗?”高行苦笑着问。他之所以会笑,是因为三岁小孩儿顶多也就画画这样的东西,但作为母亲还是会高兴得不得了。

“你看不出来吗?我可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是靠颜色看出来的。”

“颜色?”高行仔细审视画纸。上面的方形物体似乎并不是用红色蜡笔涂抹的,而是由好几种颜色重叠而成。“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颜色。”

“对吧,对吧。”优美子露出高兴的表情,“那么,这到底是什么颜色呢,爸爸知道吗?”

高行拿着画来到走廊。他打开走廊尽头的门,眼前是个紧凑而精致的LDK小家。他坐到餐桌旁的椅子上,一边扯开领带,一边观察四周。当他的目光扫过厨房时,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了。

“是冰箱吗?”

“猜对啦。”优美子高兴地拍了一下手,“你看,是不是很厉害?”

“唔……”高行沉吟道。他们家的冰箱颜色与画纸上的一模一样,仿佛是制作冰箱的色样板一样。调和出如此一致的颜色,这对大人来说都是一项艰巨的工作。

“不过,为什么是冰箱呢?”

“他说因为冰箱的颜色最好看呢。那孩子画完后,我马上看了一眼他的蜡笔。那里面的八种颜色都被用过了。你能明白吗?今天是他第一次用那盒蜡笔,为了复制出冰箱的颜色,他把八种颜色全都用上了呢。”优美子兴奋地说。

高行又把画和冰箱对比了一遍。无论怎么看,都是同一种颜色。“太厉害了。”

“是吧?”

“光在哪里?”

“隔壁房间。”

高行拉开纸门,瞅了一眼隔壁的和室,看到了穿着水蓝色运动衫的光的小小背影。光蹲在和室中央,正忙着往新的画纸上画着什么。

“你在画什么啊?”高行在他背后问了一句。

光转过头对他笑了笑,重新转向画纸。与其说是画画,他的样子看起来更像用蜡笔在画纸上涂抹。他不断拿出不同颜色的蜡笔,按到画纸上转着圈涂抹着。

高行走到他身边坐下,想看看那张画纸上究竟会出现什么东西。纸面被某种朦胧的绿色、有点接近草色的颜色占据了。高行抬起头四处张望,很快便找到了。原来是墙壁的颜色。这间和室的墙壁颜色与光涂在纸上的颜色没有一丝差别。

高行把优美子叫了进来。优美子也很快发现了儿子正在画什么。“真厉害!哇,原来墙壁的颜色是由这么多种颜色混合而成的啊。”她拿起光用过的蜡笔,满怀感慨地说。

“可是这也太奇怪了。”高行说。

“怎么奇怪了?”

“说到画画,一般都是画图形吧。我从来没听说过对形状不感兴趣、只涂颜色的例子。还是说,偶尔也会有这样的小孩儿呢?”

“我也不知道,但这样也没什么啊。如果只跟别的孩子做一样的事情,那就太没意思了。”优美子满足地看着光。光似乎根本没注意到父母的对话,依旧用小手抓着蜡笔在纸上涂抹。

后来,光也一直专注于画画。虽然他还有很多别的玩具,但自从拿到蜡笔后,他就再也没关注过那些东西。蜡笔很快就越磨越短无法使用,高行不得不又买了一盒新的回来。

而光喜欢画的,还是像床单、窗帘、枕头这类一般小孩子不会画的东西。这些东西全都有着鲜艳的色彩,他似乎只对那些色彩感兴趣。小光会把那些色彩全都完美地重现在画纸上。最惊人的是,有一次他画了客厅的地毯,高行根本没看到地毯上放着那张画纸,一脚就踩上去了。

“这孩子是个天才。”有一次,优美子兴奋地说。“他是绘画天才。我看了别家孩子的画,他们都只会用随手抓到的颜色,根本不会像光这样把颜色混合起来,更别说画出跟实物一模一样的颜色了。”她摇了摇头,“不如我们去申请参加电视上的幼儿节目吧。”

“不过这能称得上绘画的才能吗?”高行看着儿子的画,不太确定地说。

“这也是一种绘画才能啊。比如弹钢琴,能够准确分辨各种音符不是很重要的能力吗?我觉得这就跟音感一样。老公,我们一定要让光走上艺术之路。那肯定会让很多人震惊的。”

就跟很多过分夸大孩子的才能因而抱有梦想的家长一样,优美子也自顾自地做起了白日梦。而高行虽然对儿子的色感惊叹不已,却也只是认为自己的孩子能有这种让父母做白日梦的资本也挺不错的。

除去这一特殊才能,光乍一看只是个老实乖巧的普通孩子。最让高行担心的是,他似乎很少说话,家里经常会出现两三天都听不到光声音的情形。其实光能听懂比较复杂的话语,必要时甚至能自己说出来,因此证明了这孩子的语言能力其实是很优秀的。可他就是不怎么爱说话。这让高行不由得担心,他是不是有自闭症的征兆。

在光进入幼儿园后,他的这一担心被打消了。光似乎跟别的孩子相处得很愉快。他还听优美子说,其他孩子的妈妈也对光赞赏有加。

“光在幼儿园里爱说话吗?”有一天高行问道。

“老师说他不怎么说话。不过只要问问题,他都会回答,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唔。罢了,毕竟男孩子太爱说话也不好。”

“老师还说也不需要经常对光说话。”

“为什么?”

“不是有句话叫‘闻一以知十’嘛。据说光只要听上一句,就好像理解了老师的意思,把老师还没说出来的要求全都做到了。”

“那肯定是老师的客套话。”

“真的吗?其实我也经常有那种感觉。不过要是说给你听,你肯定又要说这是父母的偏爱了。”

“确实是父母的偏爱啊。”高行笑着断言道。

但是,他自己也并非没有优美子所说的那种感觉。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某个星期天,光在客厅的茶几上铺开画纸,像平常一样画着画。当时高行看了一眼时钟,发现差不多是客人到达的时间了。那天他准备在家中招待客人。“光。”他叫了一声儿子。光抬起头看向他。到别的房间去画吧,爸爸有客人要来了——高行正打算这样说,可是没待他开口,光就开始收拾画纸和画具,不一会儿就走进了旁边的房间。高行心想,光一定是知道家里要来客人,才会迅速做出了反应。可是后来听优美子说,光根本不知道这一情况。这件事只能认定为,是光用第六感察觉了父亲将要说的话。

到了光上小学时,他那惊人的天分越来越显著了。

“莫非只有我家孩子看起来很特别吗?到底是像谁呢?”从小学入学仪式归来后,优美子兴高采烈地说。原来仪式结束后,光的班主任把她叫住了,问她是不是在家里对光进行了什么特殊教育。

为什么老师会这么问呢?原来在入学前的智能测试中,光的成绩比其他新生要高出许多。优美子说他们并没有进行什么特殊教育,那位老师便毫无奉承之意,只是低声喃喃了一句:“莫非是天生智商过人吗?”

“那孩子确实很不同,认字认得特别快,还有物品的名称,只要教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我也觉得他跟别的孩子比起来应该算是聪明的,可是这种事情说太多又要被你笑话,所以都没告诉你。不过现在我总算确定了。光跟其他孩子比起来,大脑的构造有点不一样哦。啊,真是太好了!要是反过来,我肯定要伤心死了。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只有我们家孩子这么特殊呢?”那一整天,优美子都像中了彩票一样心情大好。不,那就是中了彩票的心情。

后来优美子回娘家参加法事时,对母亲说了这件事。优美子的兄长夫妇跟她母亲住在一起,还有个上初中的儿子。因为担心一味炫耀光会让兄长他们心里不舒服,优美子还专门等到他们不在的时候才跟母亲说。

母亲半是感慨半是震惊地听完,随后想了想。“那有可能是爸爸的遗传啊。”

“爸爸?你是说我爸爸?”优美子问。她的父亲三年前患癌症去世了。

“不,是你爸爸的爸爸,也就是你爷爷。”

“爷爷也跟光一样吗?”

“我也只是听你爸爸说的。据说你爷爷小时候被誉为神童呢。他学什么都很快,明明只是小学毕业,却能解开特别复杂的数学难题,大家都很惊讶。”

“哇,我爷爷原来这么厉害啊。”

“那爷爷长大后是做什么的呢?”高行问。

“据说是染色的工匠。”

“染色?原来爷爷的色感也很强啊。”

“不知道。不过你说的应该没错。”

高行与优美子互看一眼。他们都认为那绝对没有错。光一定继承了优美子的祖父,也就是他外曾祖父的基因。

不过,连优美子的母亲也对那个人不甚了解,只说曾经听丈夫提到过。

“他当工匠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有趣的事情?比如做了一件非常了不得的工作。”优美子满怀期待地问道。可是她的母亲也不甚了然。

“听说他很年轻就去世了。”

“啊,真的吗?”

“所以你爸爸好像也对他没什么印象了。你爸爸也是后来才听别人说,自己的父亲是个头脑非常聪明的人。”

“唔,原来是这样。”优美子略显消沉地说。考虑到光的基因根源,那确实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

随着学生生活的持续,光的智商比其他孩子都要高的事实越来越明显。尤其让人感到惊讶的是他的记忆力和计算能力。教科书的内容只要翻上一遍就能大致记下来,一些让大人也想借助计算器进行的运算,他却能用心算得出正确答案。

理所当然地,他拿回家的试卷上全都画满了红色的圈[1]。每逢这时候,优美子都会控制不住音量地向高行汇报。光上的小学有很多学生早早开始到私塾补课,为的是将来能考上好的私立中学,高行听优美子说,那些学生到头来还是比不过光。

白河家的光是个天才——这样的话渐渐在周围传开。当然,其中并不只有善意的传闻,也混杂着出于忌妒而编造的谣言,例如光经常偷偷到高等私塾补课、光父母散尽家财请了足足三位家庭教师等。每当那种谣言传入耳中,高行和优美子都只能苦笑。因为在光升上小学前不久,他们刚在郊外买了一栋独门独院的房子,因此根本没有余裕在孩子身上花费超过别家小孩的教育费用。

尽管二人几乎从未因为那些谣言而苦恼过,但在光上到小学三年级时,班主任的突然造访却让他们很是烦恼了一回。

“我希望所有学生都能统一步调。”那个身材瘦削、脸色苍白的男老师在白河家客厅里开门见山地说。

“您说的统一步调是指什么?”正好在家的高行问道。优美子则一脸冷漠地看着班主任。光被他们叫到自己房间里待着。

“我的意思是,在学校里让所有学生保持协调,共同进步。”老师的语气让他们很不舒服。

“光给大家添麻烦了吗?”优美子尖声问道。

“不,也不能称之为添麻烦……”

班主任支支吾吾地告诉他们,光在上课时表现出百无聊赖的样子,让他感到很为难。光不仅不做笔记,还会呆呆地望着窗外,或观察周围同学们的动作。可是他并没有与别人交头接耳,每次被提问都会好好回答,而且答案都是正确的,因此也不好告诫他。只是班上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周围的孩子们无论如何都会受到影响。如今整个班级都荡漾着一种气氛,认为上课认真抄写笔记、认真听老师讲课是丢脸愚蠢的事情。

“所以能否麻烦二位告诉白河,让他上课好好听讲、认真记笔记、不要东张西望……”老师向白河夫妇投来恳切的目光。

“可光并没有不认真听讲不是吗?因为他能回答问题。”高行反驳道。

“话虽这么说,但那并不意味着以后也能继续这样。现在越来越多的学生开始模仿白河的听课态度了,但那些学生自然不会像白河那样能正确回答出问题。”原本语气犹豫的老师似乎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请二位理解,我们不能只给白河特殊待遇。总之,还请两位家长劝劝他,让他跟其他同学一样听课。麻烦你们了。”说完,老师微微低下了头。

高行无奈,只得答应老师,会告诉光不要妨碍别的同学上课。

“这真是太不合理了!”老师离开后,优美子不满地说,“每个孩子都是不一样的啊。只要尊重每个人的个性不就好了?想把所有人都塞到一样的框框里,这种想法绝对有问题。尤其是光,我可不希望他们把他当成一般小孩子对待。”

彼时,优美子已经对自己的儿子是个天才深信不疑了。

不仅是这个老师,后来带过光的所有班主任,几乎无一例外都不太喜欢他。其中甚至还有直接劝他转学的人。那是光念初一时的班主任。

“我觉得我们学校的水平对白河来说是不是不太足够呢。连我上课的时候,他都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既然如此,不如干脆把他转到好的私立学校去吧。那里的考试虽然很难,但他应该没问题的。您的儿子一定能经得起那种挑战。”开家长面谈会的时候,那个满脸狡诈的秃头中年教师用黏糊糊的语气这样对优美子说。若光是谁都治不了的不良少年,那还可以理解,只是因为实在太优秀,竟然被劝转学,这种事她真是听都没听说过。优美子后来气愤地对丈夫说。

本来优美子也想让光去上比较出名的私立初中,高行却反对,说没必要让孩子每天特地搭电车去上学。于是他们让光在当地的公立初中就读。那所初中也算是公立学校里比较有名的了。

几天后,他们总算明白了班主任为何要说那种话。光朋友的母亲告诉他们,那个老师刚接手光的班级就因光而丢了人。

其实光也没故意做什么事情,他只是跟平时一样在听课罢了。可是教社会课的班主任却突然指着他大发雷霆,怒吼道:“我当了二十年老师,头一次见到像你这种第一堂课就公然打瞌睡的学生!”

“我没有打瞌睡。”光回答。

“少骗人。我刚才明明看到你睡了!”老师歇斯底里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