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村委会给出的规则在有意让外来人讨好原住民,假如村委会真是保护外来人的存在,那么,讨好原住民对外来人有好处吗?
还有一个问题,村委会到底值不值得信?
宿来突然想起什么,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在乱糟糟的杂物堆里翻找了起来。
柏柯一头雾水:“来哥,你在找什么?”
宿来没回答,下一秒,他就掏出一大捆黄色的胶带。
“找到了。”他说。
柏柯眨了眨眼:“啊?”
“你要捆谁?”
撕胶带的“滋啦”声响起,宿来将猫玩偶固定在铁架子上,用胶带一圈又一圈将它的头部和四肢捆好。
他做的永远比说的快。
“栓好,怕它夜里跑丢了,”宿来最后将猫玩偶的尾巴捆了起来,“还没养熟。”
柏柯:“…我说,你不怕真的王小四回来吗?”
宿来:“要回他早回了。”
“就算真回也不怕,咱妈多个儿子,也就是多双筷子的事。”
柏柯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来哥,豁达。”
忙活好这些,宿来重新瘫在折叠床上,翻来覆去难以找到舒服的姿势,生锈的床架随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没有空调的房间像个巨大的蒸箱,潮湿的热气无孔不入,躺在床上的两人都睁着眼,热到无法入眠。
杂物堆里倒是有一台积灰的电风扇,但整个房间都找不到插头。
宿来索性将自己的衣服打湿,在杂物里捡了张超市促销海报,开始手动扇风。
忍不了房间闷热的柏柯打开了蓝玻璃窗。
对楼走道的灯光照了进来,把防盗网的影子投在堆满杂物的水泥地上。
那双粉色人字拖一正一反搁在床边,在色调灰暗的房间异常醒目。
“来哥,你这双人字哪买的?”又闷又热实在睡不着,柏柯睁着眼,下意识被这双色彩鲜亮的人字拖吸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无处不在的潮湿闷热让他烦躁,但自从人字拖被灯光照亮,他不自觉多瞧了几眼后,焦躁不安的情绪平复了几分。
——大佬就连拖鞋都这么靠谱。
这个离谱的念头再次闪过,柏柯自己都忍不住直接头。
真是的,自己在想什么?
太狗了。
“桥头夜市五块一双,找我朋友买,给你买二送一,”宿来将先前对陈婆说的话,原封不动又说了一次,“你是今天第二个问这双人字拖的人。”
柏柯探着头:“第一个人是谁?”
宿来:“住在我家附近的阿婆。”
“是个瞎子。”他补充了一句。
一切诡异都是从那会儿开始的。
宿来脑海里再度闪过陈婆用舌头卷食苍蝇的画面。
柏柯小心翼翼:“那个瞎子阿婆,是活人吗?”
宿来:“在我记忆里,是的。”
但他的记忆有多少可信度,现在就不好说了。
柏柯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他再次看向粉色人字拖维持精神稳定。
来哥的人字拖就好像梦境里的坐标一样,帮助迷失其中的人找到方向,他想。
王妈提醒过,在没有她的“邀请”之下,不可贸然离开房间。
好在柏柯开局就随机到了48h的生存时长,并不急这一时半会,打算熬过今晚再去摸线索。
闷热让夜晚变得漫长,宿来闭上眼睛。
就在视线切断的瞬间,房间突然变得“吵闹”。
琐碎又混乱的声音纷至沓来,宿来耳朵动了动,发现声音来自四面八方的邻居。
自建房的墙很薄,巷子狭窄,如果从窗口伸出手,可以直接与对楼的住户手握手,所以城中村的自建房又被称为握手楼。
在生存空间被极限压缩的境况下,生活隐私无从谈起。
几乎是一瞬间,原本静悄悄的城中村就好像被按下了播放键,变得充满“人”气。
这些噪音和今晚潮湿的热气一样,无孔不入。
争吵谩骂混杂在打情骂俏里,最后变成锅碗瓢盆的一部分。
对楼的抽油烟机轰隆隆直响,对着宿来房间的窗户吹,呛人的油烟味带着几分腐烂的腥。
原本就不通风的房间更闷热了。
可当宿来睁开眼,一切吵闹又在瞬间蒸发,就好像梦境一样不见了踪影。
隔壁床的柏柯也听到了异常声音,他重新来到窗边,推开窗的瞬间却什么都没看到。
街道上静悄悄的,就连野狗都没有一只,像是一片死在过去的城区,只有散漫的路灯和人去楼空的街道。
联想起刚才耳边的吵闹,柏柯倒抽了口冷气:“刚才那些声音是什么?海市蜃楼吗?”
——“还是污染物对我们精神造成的幻象……”
具有强烈反差的情景更容易扰乱人们的认知,进而摧毁他们的意志。
死寂的街道和无处不在的喧嚣本不该同时出现,但他们却如同海市蜃楼一样,在同样的时间地点重合了。
宿来:“我们听到的吵闹声,可能才是城中村的日常。”
柏柯借用对日常的记忆,努力将恐惧从心里排挤走:“是的,我做选题时采访到了一句话,夜晚才是城中村最鲜活的时刻。”
柏柯在窗边东张西望,确认街上确实没什么可疑的人后,才重新关好窗。
虽然房间里很闷热,但此刻关窗会让他更有安全感。
宿来躺回折叠床,闭上了眼睛:“来都来了,就好好感受一下城中村最鲜活的时刻。”
这一次,“咚咚咚”的剁肉声音覆盖了一切。
宿来一听,就知道声音来自一楼,王妈厨房的方向。
大晚上的,王妈剁什么肉?
柏柯显然也听到了菜刀的动静,他蜷缩起身体,转向对面的宿来:“表弟,你妈好像……”
“嘘。”宿来将手指压在唇边,示意他别吵。
房间安静下来,吵闹声就越发清晰。
宿来闭上眼睛,贴着墙壁努力听——
“谁家要死啊!大晚上剁肉,要赶在天亮前去地府送饭吗!”
“我看是处理尸体吧,再吵我就报警了。”
“和这种卖早点的做邻居,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他们张三馄饨店不是关门了吗?怎么还剁肉呢?”
“说是当年走丢的孩子回来了,他那个妈,每天念叨着要剁肉包馄饨给孩子吃。”
“烦死啦,他家孩子还是丢了好,以后又该天天大半夜就剁肉包馄饨,让不让人睡觉啦!”
“那个王小四吧?他妈王春英都和隔壁老王重新成家了,他回来尴不尴尬……”
在没有秘密的自建房里,贴着墙壁听,能获取很多有用的信息。
所以,王小四的母亲真的姓王,叫王春英。
他先前的猜测没错,张三的孩子之所以叫王小四,真是随母姓。
王春英和张三开了家馄饨店,后来关门不做了。
而且王春英喜欢在晚上咚咚咚剁肉,做新鲜馄饨给王小四当早饭吃。
但后来王小四走丢了,王春英也和隔壁王叔重新组成了家庭。
王母之前提到过,张三去外地务工,就再没回来了。
咚咚咚剁肉,给王小四包馄饨……
宿来琢磨着这个信息点,想起出发前陈婆也说过类似的话:你外婆今晚剁了肉,说要给你包馄饨吃!
巧合吗?
宿来又听了会儿墙根,反反复复还是这几句话,没有更多的信息。
剁肉的响动更大了,折叠床都随之震了震,他索性戴起了耳机。
这幅耳机早上被小孩踩坏了,只有滋啦滋啦的电流声,没法听歌,但塞耳朵里可以降噪。
宿来的睡眠向来很好,奔波了一天,他早就困了。
瘫在床上没多久,他就恍惚进入了睡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剁肉声戛然而止。
一直没睡着的柏柯如释重负,但随之而来的上楼脚步声让他瞬间头皮发麻。
拖鞋踩在水泥阶梯上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房门外。
柏柯想叫醒戴着耳机的宿来,但他根本不敢发出声音。
“咯吱”一声响。
房门被从外向里推开。
躺在床上的柏柯睁大眼睛,在发出惊呼声之前立刻捂紧自己的嘴。
对楼的灯光将敞开的房门照得敞亮。
开门的人是王母,她眼睛混沌面无表情,手里举着两把菜刀,刀口上还粘着猩红的肉沫。
这下子,柏柯是真不敢擅自发出声音了。
他没有足够的体能和战斗力,更没有辅助战斗的道具。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手持菜刀的王母靠近,一步一步,拖鞋摩擦水泥地的声音越发尖锐刺耳。
——王母在朝宿来的床靠近。
柏柯的手心潮湿一片,躺在阴影处的他睁大眼睛,为隔壁床戴着耳机的宿来捏了把汗。
行尸走肉般的王母站定在宿来床边,不声不响地,垂头看着睡着的“儿子”。
这会儿距离更近了,柏柯清楚看到,那两把菜刀在不停淌落液体,滴答滴答,王母握着刀柄的指缝潮湿黏糊,围裙上也溅满斑驳血渍。
柏柯呼吸停滞,刚才的剁肉声,不会是王母把王叔给剁了吧…?
宿来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有什么腥糊糊的液体滴在额头上。
他不耐烦地擦了擦,耳机里随之爆发一阵刺耳的电流声。
嘶。
宿来瞬间清醒过来,眼皮睁开的瞬间,一脸死相的王春英映入眼帘。
王春英站在他的床边,握着菜刀的手高高举起,混沌的眼珠正死死盯着床上的宿来看。
宿来觉得此刻的自己就是砧板上的猪肉,那两把黏糊糊的刀子随时都可能落下来,将他一节节砍断。
这老妈子,半夜还让不让“儿子”好好睡觉了?
宿来看了眼粘在刀口上的肉,眨了眨眼,又将视线移向王春英的脸。
沉默在蔓延,菜刀在淌血。
砧板积年累月的肉腥味在屋里发酵。
一旁的柏柯能听到自己心跳的砰砰声,他不自觉抱紧枕头盖住自己的脸。
明明大热的天,刀口的寒意却凝固了房间。
就这般僵持了不到三秒,刚睡醒的宿来打了个哈欠。
他顺手将耳机给摘了。
“妈。”
宿来这声「妈」叫得非常顺口。
他的视线在菜刀和王春英麻木的脸间流连,而后喉头动了动,开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