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或许是只听了几个关键词,传出了“女生向大佬告白,结果被时星野揍了一顿”的谣言。
“后来,我澄清过。”女生咬着唇,有些羞愧,“但是她们都不信。”
“嗯。”
时星野并不在意。
他看到那个影子好像“坐”了下来,膝盖放平,落下的影子像是成了一团蜷缩的垂耳兔。
“或许别人会对你有误解,但是——”
“你始终是我青春里最美好的人。”
“无论你接不接受,我都不后悔对你说这一次: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
时星野终于认真地看了她。
只是好像看起来很普通的女孩子,穿着最常见的校服,长相也不算出众。因为学业繁忙,她甚至不会有时间去保养自己的头发,梳起来的马尾有几丝碎发掉落,根部微微分岔。
好像唯有耳边那一个蘑菇形状的发卡。
就已经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色彩。
学校是个大磨坊。
它将所有人都磨成了一样的形状。
灰扑扑的、不起眼的形状。
可是,当她说出那几句话的时候,时星野依然能够看到那灰色的皮囊下,鲜亮的、生动的灵魂。
原来勇气会把人变得这么漂亮——
“抱歉。”
他难得认真道,“但我确实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女生连忙道:“我可以等毕业……”
“恐怕毕业也没有,”时星野面无表情道,“我不喜欢女生。”
女生顿时惊愕。
靠近楼道的位置,也像是同时受到了什么惊吓,“噼里啪啦”地掉出了几根笔,一张卷子更是慢慢悠悠地“飘”了出来,雪白地摊在地上。
女生下意识回头去看,嘴里还颇受打击地嘀咕着:“我明明问过了,说那个八卦是假的……”
她回头的瞬间。
林溪正好红着耳朵,做贼心虚地偷摸出来捡试卷。
数目相对。
林溪弯着腰,偷偷摸摸的样子。
彻底完全暴露在两位当事人的视线中。
时星野实在没忍住,扬了下嘴角。
谁知,女生在看清林溪的瞬间,脸色如遭雷劈,嘴唇颤抖着,声音如同尖叫:“对不起!我不知道!”
时星野:?
女生脸色爆红。
看起来像是极度懊恼后悔,但隐隐的又似乎有点激动。
就像是某种隐晦的亢奋。
“祝你们百年好合!”
她一鞠躬,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样,飞快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时星野:?
林溪:QAQ
“我,是不是,把你,姻缘,搞砸,了?”
他有点小愧疚。
时星野的手掌没客气地在他脑袋上揉了揉,硬是把那头乖顺的软发揉成了半个刺猬。
“哪来的姻缘?”他好笑道。
林溪暗搓搓地瞥他。
时星野:“怎么?”
林溪好像有些纠结,但又实在憋不住:“你,不喜欢,女的?”
时星野:……
林溪更纠结了:“男的,也可以吗?”
男的与男的,也可以在一起吗?
时星野更牙疼了。
他总感觉在教坏小孩子。
林溪偏偏还在偷偷看他——
时星野到嘴边的否认,又咽了回去。但他的厚脸皮,仍不足以让他对着林溪说出更多具有科普性的答案。
所以,他最后总结了一下,憋成了六个字:
“小孩子,别瞎问。”
林溪:??
他呆愣愣地追上去,脑袋对着时星野的后腰一撞。
我才不是小孩子!
他理直气壮。
时星野:……
他面无表情:“挺好。”
“再来一下,我以后就能变成无性恋了。”
林溪呆呆地站在原地。
品了品。
再品一品。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啊啊啊凶巴巴是不是在耍流氓?!
林溪羞耻得浑身冒泡。
凶巴巴的那一句。
是不是在隐喻:
和男的在一起,也要靠肾和腰?!
*
徐显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揍。
揍完了,他才抱着脑袋,委委屈屈地控诉:“我干什么了?”
时星野:“让你到处传八卦。”
徐显更莫名了。
他传什么了?!
“不服?”时星野冷笑。
徐显委屈:“服……”
难道他真的是在外面说了什么,但自己都给忘了?
殊不知,时星野只是听到了那句“原来这个八卦是假的”,而他回过头一想,觉得能把他消息给卖出去的,也就徐显这傻逼了。
钱若谦微微一笑。
深藏了功与名。
徐显果然不负是“二逼欢乐多”,被时星野揍了一顿,没一会儿就满血复活,甚至还张罗着放学后去网吧开黑。
借着这个时机,钱若谦似是随口道:“你和那个林溪——”
时星野敏锐地转过头。
钱若谦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在一起了吗?”
那个女生告白失败后,那个建了千层高楼的“校园cp贴”里,就又多了一层热度极高的回复。
【坏消息:我今天和喜欢的男生告白,失败了。
好消息:我磕的cp成真了T。T
据本楼当事人之一亲口承认:他喜欢男生。
又据本楼另一位当事人,听到后亲身表示:害羞(脸真的超级红!!)
那么,根据这俩已知条件,我们可以推理得出:________】
【懂了,大佬当面告白,另一位害羞默认】
【懂了,他俩公开了】
【听说他俩还在外面有个“孩子”。】
【???】
【??????】
【什么玩意儿,俩男的,也能生??】
【想啥呢。毛孩子。】
【woooo~】
【孩不孩子不重要,今天磕到糖了,可以进入最后的流程了,姐妹们跟上来——】
【锁死~】
【锁死~】
钱若谦爬完楼,也在最后的楼层里,默默跟了一句:【锁死~】
……
画面回转,钱若谦当着时星野的面,悄悄摸摸地问了一句:“你俩在一起了吗?”
时星野一脸黑:“在个屁,我俩纯洁得很。”
钱若谦追问:“那你喜欢他么?”
时星野:……
都说了纯洁得很。
钱若谦皱眉,突然觉得有点难办:“那你对他是什么想法?”
喜欢,或者不喜欢。
对于旁人来说,野哥总是很清晰。
就像是对那个告白的女生一样,拒绝得干干脆脆。
——所以某种程度上说,含糊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时星野:“没想法。”
只是想把这个人喂得胖一点,不再那么瘦。
只是想带他玩得开心一点,让他能够更自然地说话。
最多,就是偶尔想摸一摸他的头发。
更偶尔的,会有极少的瞬间,想要把这个人拥入怀中,由此才能感知到这世间最大的慰藉。
他孤独行走太久。
所以对那点温暖和光亮,心向往之。
情不自禁。
——这绝对是正常的吧?!
钱若谦听完,表情出现了暂时性的一片空白。
他总结道:“也就是,你想和他搂搂抱抱。”
时星野:?
他是这个意思吗?
钱若谦:“但你不想负责……”
时星野:“……嘴不要可以闭上。”
钱若谦:“可是,这很纯洁吗?”
时星野笃定:“我们是纯洁的。”
刚说完,他们看到小哑巴和另一个男生从不远处走过来。两人似乎有说有笑,看起来氛围还不错。
时星野骤然看见,面色微沉。
钱若谦:嗯?纯洁?
等距离再靠近些,他们也就看清了那个男生的脸。
“时、月、江。”
时星野微眯起眼,眸中冷光闪烁。
钱若谦跟着皱眉。
普通吃醋和吃他那便宜弟弟的醋,可不是一个性质。
“他找死。”
时星野站起身,浑身似有戾气浮动。
钱若谦想拦一拦,但还没来得及出手,一头汗的徐显就生龙活虎地回来,还死命地往野哥的死亡线上撞。
徐显:“哎哟,那不是野哥你弟弟吗?”
徐显:“小哑巴怎么和他一块儿?”
徐显:“还聊得挺高兴。”
时星野:……
“高兴吗。”
他语气平平淡淡,却有更深的危险藏在其中。
钱若谦已经意识到不妙,然而徐显没心没肺,无知无觉,还往他心上扎了一刀。
“挺高兴吧,”徐显说,“不过也正常,毕竟学霸之间都有话说。”
他的同桌,那个“眼镜”就是这样。
明明社恐。
但他能和所有学霸都聊得开心。
时星野彻底没了表情,黑沉沉的眼眸看过来,像是雷雨之前的黑云压阵。
“学霸之间的……话题?”
他语气凝滞。
似有迟疑。
徐显:“反正总比学霸和学渣之间的话题要多吧?”
时星野默然坐了回去。
彻底不说话了。
*
林溪和时月江纯属是偶遇。
“是你。”
时月江看到林溪,脸上就露出了笑容,“你去哪里?”
林溪对着陌生人,还是有点说不出话,不自然地抿了下唇,在纸上写:【充饭卡】。
时月江笑了:“那挺好的,我俩顺路。”
林溪:o(╯□╰)o
他对这类社交恐怖人士,具有刻在骨髓里的深深惧意。
但……
他看了看时月江的侧脸。
如果分开看的话,这个人和凶巴巴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但是,林溪在家长会那天,无意间看到了来时月江的“爸爸”。
他爸的那张脸和时星野,就有大半的相似。
一点疑惑始终在心间,但林溪却几乎以某种直觉,规避了和时星野对这个话题的谈论。
这次。
是个机会。
“上次运动会没来得及说,恭喜你呀。”
林溪:【谢谢。】
他在苦恼,要怎么把话题引到大家的爸爸身上。
“我们充饭卡的方式太麻烦了。”
林溪:【嗯。】
如果从时星野的身上切入,会不会太直白了点?
“林溪,我觉得你性格很好。”
林溪茫然抬头。
他不知道话题为什么拐到了这里。
时月江笑了笑,道:“所以更不要和不好的人走在一起啊。”
林溪微微皱眉。
他困惑,谁是不好的人?
时月江叹气道:“你们班的那个时星野,其实是我哥。”
林溪停住脚步。
他突然明白了那个“不好的人”是谁。
时月江皱着眉,似乎很为难,但似乎又像是为了他好,所以不得不开口道:“我们家的情况,有一点复杂。具体的,我就不说了,但是我想说,时星野那个人也不只是对别人恶劣而已。”
“我妈进门的时候,他就曾经想把她推下楼。”
他好像压抑着嗓音,气愤和痛苦都被堵在喉间。
“但这也就算了,毕竟我们是一家人,我不想再计较他了。可是,你知道吗,那年暑假他还在家里,拿着小刀自残——
当然不是想死。不然怎么救得回来?
真好笑啊,他在威胁谁?”
林溪愣愣看着他。
那么你呢?
你又是在恐吓谁?
言语,像是一张恶意编织的网。
虽然有了很漫长的开场白,但不管如何编织,不管走过多么漫长的路,最末尾的地方,也依然是泛着白光的冷刀。
时月江还在往前走。
但林溪停在了原地。
等对方意识到,困惑地看过来时——
他惊讶地发现,林溪似乎在生气。
不是那种很愤怒的生气,而是一种绵长的固执和倔强,乍一看像是没什么力度,可是它会随着时间,露出里面坚硬的、纯白的内核。
难以撼动。
林溪嘴角紧绷,甚至没有写字。
他哪怕说得很慢,但他的每个字,都吐得异常清晰和坚决。
他说:“我—不—喜—欢—你。”
不是“我不喜欢你说他”,而是更加直白,也更加反感的:
“我不喜欢你。”
时月江愕然。
林溪没再看他,而是从身边沉默地走了过去,只是走之前,他似乎又依然觉得不解气,回过头来,一字一顿地说:
“这—次—算—了。”
“下—次,我—让—他—打—你。”
时月江像是愣在了原地。
良久,他才像是回过神来,忍不住荒谬地笑了出来。
什么意思?
因为他“罪大恶极”。
所以哪怕是有些暴力,都变成了正义是么?
要不要……
这么双标啊。
哪怕只是一半血缘的兄弟关系,依然会在某些方面长出同样的獠牙。他磨了下牙齿,眼中的笑意渐渐凋零,却有一种更深的黑从眼底泛了上来。
真有意思。
林溪。
你真tm有意思。
第37章我好像有病(二合一)
自习课,教室里一片静谧,唯有笔尖“莎莎”写过纸张的声音。
时星野打完一局游戏。
画面还停留在“Victory!”的结算字样,可他却像是有些走神,迟迟没有进入下一步操作。
林溪和时月江的画面,这几天时不时会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但仔细想想。
就算是正常交友,他没有任何能干预的理由。
所以不要问,没有理由能问……
时星野默默地提醒着自己,正要低头开游戏,突然,身边传来一点力道,小哑巴轻轻地戳了一下他。
“野哥。”
很轻的声音,在叫他。
时星野侧过头,脱口而出:“你俩到底聊了什么?!”
林溪:?
谁?
时星野顿时想给自己一下,内心懊恼,脸上却试图维持住不动声色:“你叫我干嘛。”
林溪茫然地看着他——
搞忘了。
时星野干咳两声,转移话题:“写作业要专心,不要随便说话……”
一个学渣,教训起别人倒是很得心应手。
林溪点点头。
又写:【可是作业写完了。】
林溪歪着头想了想,高高兴兴地反问:【你呢?】
时星野:……
今天流年不利。
野哥不适合开口。
做完作业的林溪,挠了挠头,还是没把那个忘掉的话题想起来,索性先把它放一边,抽出物理书,安安静静地看了起来。
时星野憋了一局游戏,还是没憋住。
他状似无意地说:“你对成绩不好的学生……怎么看?”
林溪:?
好奇怪的问题啊。
他又不是老师,他一般都不看啊。
但时星野不死心地看着他,目光像是执着得非要一个答案不可。
林溪想了想,低头写:
【没关系呀。】
【我尊重所有人的差异性。】
林溪是真的这么想的,但是奈何时星野自己心态失衡,硬是认为“差异性”这三个字,蕴含的意思是“智商”。
——我尊重智商差异性。
时星野憋屈地纠正:“我不笨。”
林溪:……
我知道?
他愣愣地看向同桌,难以理解今天的话题,为什么总是这么奇怪。
但时星野没再说话。
他只是好像格外不开心地打起了游戏。
*
夜色如水。
风吹云过,连月光都变得更加的黯淡,正是午夜时分,整个世界都务必的安静,唯独某个房间里,被梦魇困住的少年,不安地锁紧了眉头,连偶尔吐出来的梦语,都格外的沉痛。
“别走……要走的话……带上我……”
悲伤的情绪,像是潮水般在房间里渐渐浮动。
“我不是!”
时星野一身冷汗地从床上坐起。
随着理智清醒,梦境的画面渐渐远去,连他自己都记得模糊。只是隐约还知道,他大概是梦到他妈了。
不是第一次梦到他妈离开。
但这两日的烦恼,像是彻底入侵了梦境,让这一点离别的意味,又成了新的意象——
他和林溪的距离太远。
会为了数学排名而苦恼的林溪,和稳定倒数第一也从未反省的时星野。
这两人放在一起。
就已经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片刻房间里亮起一盏小灯。
睡意褪去,彻底失眠且暴躁的时星野,拧着眉打开了电脑。
搜索:
【学渣提分的方式?】
【成绩xxx分能考什么学校?】
【学霸是怎么看学渣的?】
最后一个问题,出现的答案大同小异。虽然回答人通常都在前面,“情感丰富”地诉说着不同的故事,但他们的结局,竟是如此惊人的统一。
无非是“渐行渐远”四个字。
时星野暗骂了一句。
“曾经玩得很好,但现在已经不联系了,现在想想两人差异挺大的,能玩在一起真神奇。”
时星野皱眉——
那是因为你们不是真的玩得好!
“少年时期总以为很多情谊都不可动摇,后来现实教做人。”
时星野冷笑——
那是你们的情谊太过浅薄!
“啊我都不知道我同桌,现在在哪里……”
时星野沉默——
连同桌都不知道,人渣。
“其实这个问题,也看脸……当年的校草就是学渣,但我联系方式留了3年多,然后现在他已经成我老公了[流汗]。”
他把所有的回答都杠了一遍,直到最后一个回答。
时星野默然片刻。
他打开了手机的后置摄像头:
很好。
还是帅的。
就是熬夜看起来有点沧桑。
时星野沉沉地叹了口气,莫名的想起一句话:以色事人者,终不得长久。
……要不。
还是再看看学渣提分吧?
一夜过去,时星野装了满脑袋的“提分法则”,虽然两只眼睛乌黑,精神却极为亢奋,甚至看起来有点跃跃欲试。
“野哥,早啊。”
徐显看到时星野,并不意外,打着哈欠道,“到这么早,又给小哑巴送早饭?”
时星野严肃:“不,来早读。”
“啊呜——啥?!”
他哈欠慢悠悠地打了一半,剩下半个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时星野已经摊开了英语书。
满脸严肃庄重地和这些“abcd”做起了斗争。
徐显:(O_O)
徐显:(揉一揉眼睛)
徐显:(O_O)!!!
他无比惊悚——
这真是野哥啊?!!
没有被谁附身吗?!
相比于徐显这傻逼,林溪的接受能力跟开了挂一样。他仅仅是愣了两秒,然后就笑眯眯地比了个“赞”。
时星野:咳。
有些微妙的小骄傲。
他本来想背课文,但是十个单词,九个不认识,唯一认识的那个是“no”。想背单词,大脑就跟生了锈一样,默默记了半天仍是“abandon”。
时星野:……
烦。
又到数学课。
老师在上面讲课,时星野试图仔细听了两分钟。
两分钟后。
林溪一扭头——
时星野已经趴下了,呼吸绵长。
等他再醒来时,黑板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鬼画符”,挂着的时钟显示,距离下课已经不到5分钟。
时星野:……
数学这玩意儿。
挺催眠哈。
他在家里都没睡过这么香。
*
林溪和人撞上了。
巨大的冲击力下,他捂着鼻子退了两步,双眼泛酸地看着眼前的人。
一般的人,在无意间撞上别人后,会下意识地道歉。然而眼前这几人像是横行霸道惯了,明明是他们撞了人,却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看也没看直接往后推了一把。
把林溪推得当场一个踉跄。
“长没长眼睛啊?”有人不耐烦,骂了一声。
林溪懵懵地揉鼻子。
他敏锐的直觉在示警,这些人好像不太好惹。加上林溪不方便说话,也不想说什么,闷着头就想默默地走开。
然而,没走两步。
就被人挡住了。
“诶,你不是那个谁?”有人看着他,摸着下巴道,“那个哑巴,叫什么来着?”
“哑巴”两个字。
像是戳中了什么雷区。
为首的男生眯了下眼,和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陡然间,悄无声息地把林溪堵在了角落里。
“撞了人,走什么。”
那些人嘻嘻哈哈地推搡着他的肩。
“砰”的一声。
林溪重重撞在了墙上。
手边就是空教室的铁门,但它是关着的。
冰冷的墙体撞上他的背,肩胛骨的位置好像有点痛,林溪吃痛地闭了下眼,再睁眼时,眼里更为茫然。
——他对这突如其来的恶意无所适从。
“道歉啊。”
有人在拍打他的脸,“撞了人,道歉不会吗?”
不是我撞的。
也没有不道歉。
但他们就是故意的,像逗弄路边的一只猫、一只狗,小动物的哀求和挣扎不会被看到,更不会听得到。唯独只有小动物变得更加悲惨和虚弱时,他们才会发出更为恶劣的、满意的笑容。
嘻嘻哈哈。
落在耳中,像是混乱的嗡鸣。
林溪的话语堵在喉间。
他张了张口,无声地在说:对不起。
“听不见啊,你说话了吗?”
有人在大笑。
“不会说话,但挺会勾搭人啊。你就是用残疾人的身份,去博取别人的同情吧?”
有人在挥拳。
林溪闭上了眼。
甚至有些自我厌弃——
人类有了声音,就是为了这样的交流吗?
很讨厌。
嘈杂的声音里,他好像听到了细微的议论声。
“可是,他是不是时星野罩着的人……”
“无所谓吧,听说已经闹掰了。而且时星野又不在。”
“就是,在也不怕,那种垃圾本来就不配呆在学校,能和时星野混到一起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或许是因为捕捉到了熟悉的名字。
或许是那点依赖感,让心里早就出现了这个名字。
听到风声的瞬间。
林溪近乎虔诚地在心底喊了一声——
【野哥。】
明明知道这个地方只有空教室。
明明知道对方这会儿不在,甚至不知道自己被人堵在这里。
但林溪还是在想他。
【野哥。】
拳头近在咫尺,却没有真正落到他的脸上。
林溪颤颤巍巍睁开眼。
时星野带着一点混不吝的笑意:“听说你们找我?”
那几个刚才还叫嚷着“时星野算个屁”,“时星野也不是好东西”的人,当着他的面,根本不敢放出一个屁。
时星野像是戏谑着的,只是看人的眼神,冰冷如铁:“动我的人,想好怎么死了么?”
砰的一声。
林溪不由自主,在心里放了一朵小烟花。
他看着时星野的背影。
心跳在加速。
时星野冷笑着,打算往前。
但身后的小哑巴,却像是一下子有了撑腰的,极其不安分地凑过来,还在他的背上委委屈屈地蹭了蹭——
小哑巴的额头。
软软地抵在他的背上。
那个位置,正巧是心脏的背面。那点热感好像透过了肌肉,滚烫地燃烧了一颗心。
时星野僵住了。
趁着他走神的片刻,找茬的那几人屁滚尿流地逃。
时星野却没有再去追。
不想再当面动手了。
即使他自觉在小哑巴面前的形象一直很不忍直视,但他仍然有了点想要留住美好的欲。望。
——即使可能两年后,他们会渐行渐远。
时星野眼中沉了下来,脸上却自然带上了笑意。
“傻不傻啊你?”
小哑巴可怜巴巴的,看着就是一副好欺负的样子。时星野无奈,对着他的脑门,极轻地弹了一下。
“别人打你,你都不敢还手啊?”
时星野的语速不快不慢,又很轻。
听起来,几乎像是为了哄着他入睡,在讲睡前故事一样。
林溪傻乎乎地对他笑。
“算了。”时星野无奈地揉碎了他的头发,“有我呢。”
起码暂时有我。
林溪没他想的那么多,只是很高兴地说:“你,怎么,在这,啊?”
时星野:“……睡午觉。”
空教室,午休圣地。
尤其是在数学课后。
林溪不知道这背后的因果关系,只觉得时星野厉害得像极了电影里的超级英雄。
不仅能打。
而且,还随叫随到!
他像个小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在时星野身后。
时星野一回头——
小哑巴在后面,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好像在说:
没错,野哥无所不能!
……傻不傻啊?
时星野想骂他一句,但还没开口,自己就先忍不住笑了。
*
学校流传,有人惹了时星野,结果被揍进了医院,连着在医院里躺了一周。
——虽然住院的当事人不承认。
据悉,他们的矛盾源于感情纠葛。
据悉,好像是那人抢了时星野的男朋友。
时星野:……
面对小刘老师关切地质问,时星野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心累:“没打,没起冲突,没有男朋友。”
小刘老师眼神怀疑:“真的?”
时星野:“真的。”
住院是因为那人急性阑尾炎,要住院割阑尾。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去找对方算账——当然了,这点事实就不用说了。
小刘老师松了口气。
虽然时星野经常犯浑,但他的确敢做敢认。往好了说这叫诚实,往坏了说就是死不悔改,还挑衅老师。
他说没有,小刘老师是信的。
“没有就好。”她放心道,“回头要是有人在学校里诬告你,我会帮你说话的。”
时星野挑眉。
因为他惊奇地发现,这位小刘老师,的确是有点像护崽的母鸡。
甚至都没有向他要过证据。
等从办公室里出来,他就找上了徐显他们。
“那伙人,问清楚没有?”
时星野揉着眉心,问,“他们为什么找林溪?”
钱若谦:“其实挺无辜的,是有女生找你那便宜弟弟表白。”
时星野:?
这和小哑巴有什么关系?
钱若谦叹道:“然后时月江说,他有喜欢的人——就是林溪。”
“那女生有几个干哥哥,就是那几个货,正好林溪撞上去了,他们就想特意给女生出出气。”
时星野:……
他有点想揍人。
徐显说出了他的心声:“他妈的有病吧?!”
“帮我盯着,别让他们再靠近林溪。”时星野忍不住烦躁道,“还有时月江那神经病,但凡他接近林溪三米范围内,看到一次就给我打一次!”
徐显略显担忧:“真打啊?”
打完了他请家长怎么办?
野哥又没有他后妈那么茶,那么能告状。说不定时爸还拉偏架呢?
时星野冷漠:“那你套个麻袋再打。”
徐显:……
听出来了,野哥心情极差。
“走了。”
时星野打了声招呼。
徐显奇怪道:“野哥你去哪?”
时星野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看着背影,他像是将军奔赴向某处战场,风声簌簌,充满了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怆和孤独。
徐显看得有些发愣,忍不住喃喃道:“野哥这到底是去哪啊……”
看起来。
背影竟如此的伟岸。
十几分钟后。
时星野站在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前。
这个科室是前两年学校建立的,本意是为了学生们的心理健康。但学生们对这玩意儿普遍不太信任,所以来的人很少。
“哒”。
时星野推开了门。
心理咨询师听到开门声,挂起友善的笑容:“同学你好。”
然而,这点笑容在看到时星野的瞬间——
似乎僵了僵。
时星野淡漠瞥她。
咨询师愣是被看出了一点心理压力:“时同学,是你预约的心理咨询吗?”
时星野挑眉:“不然?”
咨询师:QAQ
问题学生果然很问题啊……
“其实,我很高兴你愿意来找我。”她轻柔地开口道,伴随着她无害的声音,空气里似乎有很淡又很舒适的香水气息,在缓缓地流淌,“那么,你愿意和我聊聊你的烦恼吗?”
时星野像是犹豫了一下。
但他仍是点了点头。
心理老师不由得为之一振。
她原以为,时星野这样的学生,是防备心特别重,特别不信任人的类型。还以为会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打开心扉。
但没想到。
他居然异常配合。
大多数的问题学生,根源在于曾经的创伤。
如果她真能帮助学生改善这些问题……
心理老师忍不住放缓了语气,更加怜爱地看着这位同学,极其轻柔地说:“你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呢?可以和老师说说吗?”
时星野沉默了很久。
心理老师极具耐心,只是用鼓励的眼神,恰到好处地等待着他。
时星野皱着眉,艰难地开口:“我最近发现,我存在很严重的问题。”
太好了!
能开口就是最好的。
心理老师微笑:“是什么呢?”
时星野:“我发现,我听数学课——”
心理老师侧耳倾听。
时星野:“一听就想睡觉。”
心理老师:嗯嗯原来是这样……嗯???
时星野:“还有,单词背了一遍却记不住,记忆力好像很差。”
心理老师:……
时星野:“题也看不懂。”
心理老师:emmm。
时星野像是认真地在求助,或是请教:“请问,这是什么原因呢?”
心理老师欲言又止。
如果不是她的职业操守,她现在就想把人赶出去。
——这玩意儿你找心理咨询师干嘛?!你不该去找你的数学老师吗?
何况……
学渣一夜之间想变学神。
做不到,
你还需要问我为什么???
第38章爱意会鼓足勇气
心理老师憋屈地安慰:“单词背几遍还没记住,这是正常的,大家都这样……”
时星野不置可否。
“而且,我以前上数学课,也觉得一听就想睡觉。”
心理老师俏皮地安慰他。
通过寻找一些共鸣,拉近与询问者之间的心理距离——常见的治疗手段之一。
可是,时星野没什么反应。
他只是垂着眼,像是在走神,又像是纯粹地在放空。
“或者,你觉得学习很艰难的话,”心理老师试探性地说了一句,“是不是有什么事在阻挠你?”
本来只是随口一句。
但。
时星野倏而抬起了头。
折射的光在他的虹膜上一闪而过,哪怕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但心理老师依然在片刻里,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诶?
还真的有吗?
心理老师颇为意外。
房间里光线明暗变化,时间好像在缓慢地流逝,眼前的学生,终于表露出他真实的冷硬和倔强。不肯诉说的心事,就如同他紧绷的唇角,似乎不管如何用力,都很难从里面撬开一丝缝隙。
但是,就在心理老师认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
“我妈出事的那年,我初二。”
时星野的声音缥缈悠远。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暮光下,他看着脚下的影子,被模糊的光线扭曲成细长。
他抬眸,“她是自杀的。”
心理老师的脸上仿佛跟着有了一瞬间的空白,但下一瞬,那张白布上就多了成年人独有的同情和叹息。
她轻声道:“那阵子,你很难过吧?”
或许。
时星野试图回想那段时光。
但好像那阵子的记忆,隔了一层朦胧的滤镜,当时身在其中的人到底是什么心情,现在也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妈出事的那天。
是省里最好的高中,选拔提前批尖子班的那天。
时星野当时的成绩其实不错,正常发挥的话,考上的概率极大。可是,就是那天上午,时针刚过十点,他坐在考场上,毫无征兆地一阵心悸。
“啪嗒。”
水笔不正常地从桌上滑落。
它摔在水泥地上,笔尖砸出了一小个黑点。
时星野的大题刚做到一半,原本流畅的思路,却像是随着这次的意外,彻底陷入了空白。他几乎是潜意识地看向了窗外——
天边黑云压阵,看起来像是要下暴雨。
他不记得是怎么考完试的。
他只记得,在第一个交掉试卷后,刚走出教室门,就看到老师一脸焦躁地等着他。
对方的嘴一张一合。
可那些话像是怎么都听不清楚。
是风声太大。
雨声太密。
但也是少年独有的固执:
如果听不到,如果不相信,是不是一切都还有希望?
可是,时星野在暴雨中赶到医院,带着一身的冷和潮气,却已经只能等在ICU门口。
隔着透明的玻璃,他看到了他妈妈苍白的那张脸。
——是吞药自杀。
——但被邻居发现,送到了医院抢救。
在抢救的过程中,她曾经睁开过眼睛。
但时星野没有机会和她对话了。
她只是那样眷恋地看着他,杏仁眼的双眸仍像是含了一汪秋水,在默默地诉说着什么。
你想说什么?
他无力地抵靠在玻璃上,嘴唇在颤抖:
【妈。】
他在喊。
小的时候,爸爸总是不在家,是他妈陪伴了无数个夜晚,在他睡前给他念童话书。读20分钟左右,他妈就会催他睡觉,但小时星野会耍赖,软乎乎地喊一声:“妈。”
然后,他的妈妈就会翻开一页,给他再读一个新的故事。
稍微大一点的时候。
男孩子或许天生就皮,时星野在学校里闯了祸,回来后,就蹭到他妈身边,黏黏糊糊地喊一声“妈”。
然后,他的妈妈就会无奈地原谅了他,带着书香走进厨房。
甚至是她发现了他爸出轨的时候。
某一个瞬间。
时星野在他妈的眼中,看到了某种决绝。那时候,他的大脑仍在懵逼中,可是某种强烈的恐慌感,却瞬时占据了他的心头。
他害怕地、下意识地伸手——
“妈。”
很轻很快的一声。
他抓住了他妈妈的手,也看到那点强硬的决绝感,在名为“母亲”的那个女人眼中,慢慢地破碎。
他凭借着这样的血缘。
好像每一次喊“妈”,都能够成功耍赖。
“滴——”
诊室内发出了抢救失败的信号。
而时星野额头靠着玻璃,泪眼朦胧地往下滑,在角落里将自己蜷缩成团。
既然每一次,都能够耍赖。
为什么偏偏这一次,
却不可以了?
倘若世间有神明……
倘若神明能听得见……
请让我这辈子的任性都得到最严厉的惩罚,请让我所有的耍赖都无法得偿所愿。
只要,让我这一次。
可是啊,
人人都知道,
这世界从无神明。
*
有人说,不管是什么样的伤痛,只要时间久,就会痊愈成疤。
初二的时星野想说:你放屁。
但高二的时星野——
心理老师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关切的叹息:“那阵子,你很难过吧?”
他平淡道:
“还好。”
是真的还好。
比起悲伤缅怀,好像没过多久,漫天疯长的恨意,就取代了他体内的其它情绪,直至今日仍是深入骨髓。
死去的人会美好地停在那里。
至于活着的人。
各自活得乱七八糟。
……
时星野从学校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暗。
或许是讲述故事这种事,过于耗费心神,他漫无边际地走在路上,身心都有些提不起劲来。
也因此,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踩到了某只狗的爪子。
“嗷——!!”
它喊得尤为凄厉。
时星野:……
魂都被它喊醒了。
被时星野取名为“小智障”的奶狗,超级凶地瞪着他,毛绒绒的一张脸写满了愤怒。
——【人类,给我道歉!】
时星野额角微抽,下意识地蹲下身,伸手去摸它脑袋。
“小智障”飞快地躲开,警惕又不耐烦地还冲他龇牙。
时星野面无表情:“小没良心。”
小·没良心·智障狗:嗷呜呜。
时星野:……
小奶狗冲着他龇了一会儿,然后,终于奇怪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类好像不像平时。它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鼻子动了动。
闻到了一点气味。
像是“悲伤”的味道。
小奶狗又挪近两步,迟疑着,把它的脑袋往时星野的掌心里放。
时星野淡漠地看着它。
“别卖萌。”他冷笑,“我不吃这套。”
小奶狗的眼睛偷偷看他,僵持了两秒,“哼唧~”一声,翻出了粉色的肚子。
——小奶音,尾音三个转。
故意在撒娇。
……
一个小时后,时星野怀中揣着一只小狗,狗狗祟祟地回到了家。
然后,他又花了一个小时,把这只智障狗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
“嗷呜~”
小奶狗带上了柠檬沐浴乳的香香,快活地在他床上打滚咬自己尾巴。
时星野冷着脸警告它:“就收留你一晚。”
说实话,他也不明白自己在冲动什么。
这玩意儿带回来干嘛?
“汪!”
“不要乱跑,不要得寸进尺。”
“汪!”
“也不要叫,不然的话……”
他淡淡地瞥它,警告,“我就把你炖成火锅。”
“汪汪汪汪汪!!”
好像叫得更厉害了。
时星野被气得,试图用武力压制这只蠢狗,然而,在人类斗殴范围内无往不利的野哥,却发现对一只狗,他天然拥有了极大的弱势——
狗能咬他。
但他不能咬回去。
“小智障”在人狗大战中,略胜了半招,心满意足地喝上了时星野去冰箱里给它顺来的“奶”。
时星野拿出了数学书。
题不会,课听不懂。
那就先自学算了。
或许是因为今天得到了“心理治疗”,他的状态难得的放松,注意力反而比平时好了许多。
平时5分钟他就睡着了。
这次,他整整坚持了10分钟!
“他妈的,这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是人看的吗?”
时星野痛斥教材。
嗷呜。
小狗一口咬住他手腕。
没用力,但是眼神莫名谴责。
时星野:?
你他妈寄人篱下。
还管我读书??
小狗:嗷呜!
这傻逼玩意儿,居然还是个学霸狗,时星野要休息,它嗷呜一口;时星野题不想看了,它嗷呜一口;时星野试着做了一个选择题,一对答案,果然错了,刚打了个“x”,它嗷呜一口。
时星野怒:“你都看不懂!”
小狗转了个身,给了他一个高贵的屁股。
时星野:……
这破日子没法过了。
然而,当他真的被逼着坐在书桌前,硬着头皮看了半小时的书。再回过神时,时星野感受着被知识冲刷过的崭新大脑,疲倦之余,竟又多了一丝慰藉。
再转头看看。
智障狗已经睡得肚皮朝上,四肢朝天了。
他的唇角,不自觉扬了扬。
心理咨询到后半段的时候,那位老师问他:“那么现在,你想做改变,是因为有了什么契机吗?”
时星野没有回答。
在他妈死后的那几天,时星野一度觉得,这只是一场梦。
像那些噩梦一样,不管梦境中怎么绝望,只要一睁眼,那些恩怨爱恨都会烟消云散,天亮后依然会是美好的一天。
可是,他睁开眼了。
家里只有灵堂。
“节哀。”
“小时,要注意休息啊。”
“你,唉,节哀啊。”
几天之内,他收到了无数的安慰。
可时星野像个行尸走肉,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怎么会这么突然呢?
直到他翻出了抽屉里——
里面密密麻麻的,是药瓶和日记本。
原来不是突然。
原来他妈已有数次,挣扎着从自杀的想法中挣脱过来。
倘若,衣冠楚楚的他爸出轨只是导火索,那么她身边的人,更像是把她推入地狱的直接凶手。
包括时星野自己。
他妈是想离婚的。
但第一次,是被时星野拉住了。
再后来,身边的人都在劝说:
“反正已经出轨了,你就看开点,保住该分的财产就好了嘛。”
“起码你老公赚钱多啊,我家那个啥也没有,日子还不是那么过?”
“不为你自己,也为小时想想吧。”
如果他妈直接问他,时星野是会支持离婚的。
但是,他妈把心事藏得很深,怕影响他学习。
回想起来,也只有一次,他妈像是闲聊一般,随口聊到一句:“如果我和你爸分开了……”
为什么一定要分开?
时星野什么都没说。
但他的脸上一定写满了恐慌和空白。
十几岁的男孩子,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挫折,想象过最大的事情也就是没考上重点高中而已。
父母离婚,家庭破碎。
这样的假设对他来说太过陌生和沉重。
所以他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可时星野不知道。
他妈已经开始抑郁。
最抑郁的时候,他妈妈还去参加了他爸生意上的聚会。
水晶灯盏的光下,觥筹交错,醉眼迷离。她坐在太太们的那一桌,听着她们的话题,心里的厌倦突然达到了极致。
很多人都知道她老公在外面有女人。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我们都各玩各的。”
“他不在家,你正好打打麻将做做美容,不是更好吗?”
她们和她不一样。
她们的笑容那么光鲜亮丽。
或许很多婚姻的结合,本就没有爱情关系。
可是……
她不是啊。
如果没有过爱情,她或许也可以原谅背叛。就像时星野,如果不是小时候,他爸虽然忙,但每次回家都会给他带来的陪伴和爱意,那么他如今,也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恨意。
可是忠于爱情的鸟。
必然执着于忠贞。
她看不开,放不下,又逃不开。
就只能逼死自己。
而她唯一的儿子,也并未在这个过程中,理解过自己。
直到她死后一年,他爸再次结婚,带着他那个私生儿子宴请宾客。所有曾经有过的安慰,从而对准了他这里。
一样的妆容。
一样的面孔。
相似的话语。
话里话外,都是让时星野“看开点”。
时星野终于明白,什么才是孤独。
他妈留下的手机里,只有外公一个人,曾经对她说过:“过不下去就离婚,千万别委屈自己。”
那天的婚宴上,同样只有外公。
对着他,深深地道:“如果你不想在这,就跟外公走。”
老人唯一的孩子已死,他的妻子也已经离去,空荡荡的世界,唯有剩下他一个人。在这样的喜宴上,唯有他的两鬓斑白,多了比前两年的寂寥和沧桑。
时星野最终还是没走。
他总觉得已经愧对母亲,自然也就万分愧对这位长辈。
至于当年考的那个考试,他过了,但也没有去。
时星野在初三,成绩已经一落千丈。别人对时少松的羡慕,也渐渐变成了闲言碎语。
可是。
他看着时少松,因为他的成绩脸变得青黑,甚至暴躁如雷,只有由衷地高兴。
“她不在了。”
“我不配高兴,你们更不配。”
他没有别的报复方式。
甚至阻止不了他爸娶新的人。
——但是,他终于从这自毁的报复里,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快意。
心理老师问:“你为什么不想学习了?”
因为我已经看不清我的现在,更看不到我的未来。
她又问:“你为什么又想学习了?”
因为曾经,他妈妈念的睡前故事说过,若你想要追逐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你赶上去并肩而行,而不是期待别人落后来迁就你。
更因为。
女生“我不会后悔”的那句告白。
虽然害怕,但还是努力撒娇的小智障狗的靠近。
——如果喜欢的话,就会愿意鼓足勇气。
而总会有人,总有爱意。
把勇气归还给你。
夜晚小灯未灭,时星野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的,只是记得,好像就连做梦,梦里都是三角函数:cos,sin,角ABC。
它们带着酸甜的味道。
像极了小哑巴给他吃过的、好多颗的糖。
第39章他俩在聊什么?
第二天,时星野下楼的时候,不由得一愣。
桌上已经坐了对父子,在喝海鲜粥,看起来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错。
“为什么想换班级?”
“突然觉得1班的老师挺好的。”
时星野本来想直接走,听到这话,脚尖蓦地一转。餐桌的椅子被拉开,木椅腿在地面拉出刺耳的声音——
“不准。”
他淡淡道。
时月江笑容不变:“凭什么?”
时星野懒得看他,目光一抬,径直瞥向主座上的人:“你如果不想你儿子被揍进医院的话,最好不要乱插手。”
语气虽平静,但眼神却认真。
时少松:……逆子。
因为这么一耽搁,出门的时候,两人算得上是前后脚。
兄弟俩其实平时并不会聊天,但这次,时月江却主动开口了:“你拦得住吗?”
时星野挑眉。
“我想靠近他,你拦得住吗?”时月江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很无害,但光线被他微眯起的眼皮挡住,令人很难看清里面的情绪。
时星野没当回事,随口道:“试试呗。”
他转身要走,身后的弟弟发出了一声轻笑——
“你爸,你妈妈,你什么都留不住。”
“林溪也一样。”
时星野倏而回头。
他胸口上的“小包袱”,鼓鼓囊囊地弹出一只小脑袋,“凶神恶煞”地看着对方。时星野还没说什么,小奶狗已经冲着对方龇起了牙,特别暴躁地一顿狂叫:“汪汪汪汪!!”
哪来的狗?
还这么凶。
时月江的脸上出现了极大的错愕。
时星野揉了揉小狗的脑袋,忍不住笑了一声:“乖,咱不跟傻逼计较。”
刚才还炸毛的极凶的小奶狗,“嗷呜”一声,像是突然间变得乖巧,听话又眷恋地往他的下巴处蹭蹭。
一边蹭,小眼神一边还悄悄瞪坏人。
时月江:……
他眼睁睁地看着,时星野身上的戾气一点点平复下来。
一人一狗走出家门口,互相之间好像还在斗嘴,但是,那道背影在晨曦中渐渐变淡变模糊,却有一种别样的和谐感在时星野身上。
就好像——
对方把什么不重要的“家”丢在了身后。
就好像曾经给他俩都造成过无数痛苦的那件事,也渐渐在时星野身上淡了痕迹。
“真令人羡慕啊。”
时月江喃喃道。
难道这些,就只是因为一个人吗?
*
漫长的期末考结束。
学校还要补课两周多,放成绩的那天,时星野的腿抖了一整节课。
徐显:“野哥,别紧脏啊。”
说着不紧张,他自己嘴都快秃噜皮了。
时星野斜眼瞥他:“我紧张了吗?我不紧张。”
徐显:不紧张你抖个球?
期末考比期中考还刺激,全年级的成绩都先在一个巨大的公告栏上,几百人的名字密密麻麻,像极了古代揭榜的日子。
公告栏前人声鼎沸,人间的悲喜都在这里。
徐显声音有些抖:“野哥,看吗?”
时星野咬了咬牙,心想来都来了:“看。”
他俩照旧从最后一排找起——
最后一名,时星野。
倒数二十三,徐显。
时星野:……
徐显:……
时星野:“我还感觉考的挺好。”
徐显:“我也是。”
兄弟俩对视一眼,悲怆的眼神在彼此身上,看出了点难兄难弟的情谊。
“呀,林溪进步好大。”
“吴清华也是。”
身边好像有同班同学。
两人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看向第一张排名——
吴清华人品大爆发,考了全校第一。
林溪挂在前十的尾巴上,第九名。
两个人姓名的周围,学校还给做了金光闪闪的特效。
时星野:……
徐显:……
更扎心了。
“哈哈哈哈哈,最后几名也很稳定。”
“艾玛,时星野总分居然都有三位数!”
时星野:。
他的分数和排名上,进步并不太明显。但是,他心说,这完全不一样。
以前的三位数,是懵的。
现在的三位数,是他自己做出来的!
时星野恹恹地回来了。
这种默默努力了好一阵子,并没有惊艳所有人,甚至大家都看不出他努力过的痕迹……
MD。
时星野想弃疗。
他看到,小哑巴走回了教室——
和“眼镜”一起回来的。
两人的脸上,还带着成绩突破新高的喜气,看起来异常有一种和谐感。
时星野酸溜溜地想:聊吧,聊吧。
自己跟学霸就不是一路人。
林溪坐回他身边,时星野忍不住开口:“高兴吗?”
——聊得高兴吗?
林溪眼睛弯弯,用力点头。
——进前十了,好高兴的~
“哦。”
时星野平静道。
这一整天,他都没再说过第二句话。
等放了学,萎靡了一天的徐显,直接从期末考的打击中满血复活,热情高昂地振臂一呼:“走啊,兄弟们!KTV走起!”
KTV是提早定好的,为了庆祝期末考结束兼徐显18岁生日。不仅是时星野林溪,还有吴清华,都在徐显的邀请范围内。
不过。
吴清华看了眼人,颇为意外:“居然全是男生?”
他还以为这蠢货会邀请谢枝雪。
徐显扭捏道:“那多不好意思。”
钱若谦忍不住拆台:“他怕自己邀请了,别人不来。”
徐显“哼”了一声,美滋滋:“只要我不给别人拒绝的机会,就不会被拒绝——”
钱若谦:“怂。”
徐显跳脚:“说什么呢?!”
钱若谦:“就是怂。”
两人在路上就掐了起来,前排鸡飞狗跳,林溪缀在最后面,眼神里碎光涌动,像是星光流转的酒心糖。
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生活了。
连他想象中的高中生涯,都不会再比这更好了。
想着想着,他又忍不住偷偷地看身边的人。
时星野像是在走神,沉默地走在他身边,唯有一张冷漠的侧脸,被余晖的光线勾勒出硬朗的线条。
林溪:“野哥。”
过了一会儿,时星野才像是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
眼神居高临下,带着点浅淡的不爽。
林溪忍不住道:“你不,高兴,啊?”
他的唇角抿出一点平硬的直线:
“没。”
才怪咧。
连林溪都看得出来,他隐藏在那张面皮下的微妙不爽。
可是,为什么呢?
林溪困惑。
他甚至想到了期末考的成绩。
虽然排名没变,但是时星野的分数,比上次进步了三十几分。
也不错呀。
这点困惑一直到了KTV,都没有得到解答。
徐显仗着自己成年,拦不住地要点酒精饮料。但他也没敢真点什么,就点了些带度数的RIO。
“来来来,喝酒喝酒。”
徐显拿着3度的“酒”,气势上,却像是拿着40度的白酒一样,非要追着人喝。
“嘻嘻,林溪,来一罐啊?”
他嘿嘿地要开罐子。
林溪眼睛亮晶晶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异常乖巧。
但这么乖的坐姿,却是对着徐显点点头,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的期待——
【喝呀喝呀。】
“啪。”
时星野的手掌盖住了易拉罐。
林溪眼巴巴地看他。
时星野懒懒地掀起眼,眼褶在上方掀出一点冷漠的痕迹:“未成年,不能喝。”
林溪的圆眼,一下子垮了下来。
时星野不为所动,他就只好可怜兮兮地转过头,又像是控诉,又像是求助地看着徐显。
“哈哈。”
徐显干笑了一下。
野哥的事,他又不敢管。
不过,野哥这干什么呢?
这动作,都快幻视他爸管他妈打麻将的样子了。
他转移视线,试图找点话题来缓解一下,结果一扭头,就看到吴清华万分严肃地在“玩手机”。
徐显疑惑:“你干嘛呢?”
吴清华给他看了下屏幕:“在给人答疑。”
徐显粗浅地一瞥。
密密麻麻的数学题,直接攻击了他的大脑。
几何图形加上辅助线,
可他连题目都看不懂。
徐显惊悚得一批:“你在KTV,做数学题???”
吴清华平淡道:“不可以么。”
徐显:……
这就是学霸吗?
林溪听了一耳朵,好奇地凑过来。
什么题呀?
“这一道,”吴清华低头问他,“你觉得在这里画辅助线怎么样?”
徐显:……
这就是学霸吗!!!
他听得龇牙咧嘴,正想找同为学渣的时星野诉个苦,可他无意间撞上野哥的眼睛——
那眼眸格外深,格外黑。
里面像有难以辨明的情绪翻滚着,只是在缝隙里,流出了极其浅淡的一丝不爽。
徐显:?
完了。
不仅学霸的思路跟不上。
现在连野哥的思维,他也跟不上了。
……
时星野不给林溪喝饮料,自己却没这顾忌。
他开了罐新的,脖颈微微扬起,甜腻的酒水顺着他的喉咙,冰冰凉凉地往下滑。
林溪一回头。
目光下意识地对上了他的喉结。
像是一柄锋利的小剑鞘。
会动的,小剑鞘。
……好想咬一下。
时星野放下RIO,眼眸对上了偷看他的小哑巴。对方张着口,呆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嘴唇像是被舔过,带着微湿润的红,眼里写满了“好渴”。
时星野误会了。
他一挑眉,把罐子往身侧一藏,非常笃定的:“不给。”
随着他的动作,林溪才有些回神,注意力重新回到那罐子RIO饮料上面。
借着KTV里光线的遮掩。
林溪的耳朵,悄无声息地开始红。
啊啊啊。
时星野又不是小蛋糕。
他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想要咬的错觉呀?
林溪捧着脸,在心里叫得呜呜嗷嗷。
*
十几岁的青春期少年。
嗓音和他无处发泄的精力一样旺盛。
林溪被徐显那豪放破音的《青藏高原》给震得精神恍惚,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聋了一半。
“那就是——青~~藏~!~~高~~~~原——”
救命。
这首歌怎么这么长。
林溪痛苦地揉耳朵,扭头偷窥,看到时星野正好侧过身去,压着眉在听钱若谦说话。
转个身的功夫。
林溪偷偷伸手,快速将时星野那没喝完的半罐子RIO捏在手里。心在“扑通扑通”地跳,脸上好像慢慢地多出些热意,做坏事的心虚感几乎让他捏不住瓶子。
然而。
他已经被时星野教过啦。
做坏事,也不像第一次那么无措。
林溪偷偷摸摸的,咬住罐子的边缘,把酒精饮料往嘴里倒。
因为喝得太急太快,液体差点呛到他,可他捂着嘴,怕时星野发现,硬生生憋住了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将一双眼睛憋得泛红。
辛辣。
刺激。
有点甜。
桃子味的。
好像也不太好喝。
可是,偷喝的刺激和快乐,盖过了这点味道上的不足。
林溪幸福地弯起了眼。
时星野习惯性地摸向罐子,到手后,愣了一下——之前就是空的吗?
他狐疑地抬头看了眼,林溪捧着脸,正傻乎乎地对着他笑。那双眼,此时变得格外的水,眼尾还有一抹红意,像极了害羞。
时星野:?
他晃了晃空罐子,不确定道:“你喝的?”
林溪傻乎乎摇头。
时星野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到心虚。
然而,酒精上头,灼烧了他的理智,反而藏住了他的心虚,唯有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变得格外灼亮。
他傻傻看着时星野的喉结,乐呵。
时星野的喉结滚了滚。
不太自然,“怎么?”
林溪语气悠悠荡荡:“你……好看。”
时星野的心跳猛漏好几拍。
“林溪,你唱不唱歌啊?”
徐显打断了那刚浮起来的一点微妙。
林溪摇头,吐字比以往更含糊:“我,不会。”
徐显热情地把麦往他手里塞:“没事,随便唱。”
林溪挠挠头。
他有些呆地看了眼麦,又看了眼伴奏,蓦地张口——
他平时安静的形象太过根深蒂固。
乍一张口,大家都险些没反应过来。
“我是一根海草海草海草~随风飘扬~~”
一边唱,他还一边扭。
真·把自己扭成了海草。
现场一片石化,时星野最早反应过来,下意识掏出手机,点开摄像头,开拍。
林溪还对着镜头比了个心。
时星野闷着笑。
一首跳完,他有些热。
还有点口渴。
没等时星野反应过来,林溪已经从他手里拿走了新开的饮料,“咕咚咕咚”地喝了一整罐。
徐显试探性地开口:“林溪,还唱吗?”
林溪不假思索:“唱!”
他还点了《红尘走一回》,KTV的背景上是武侠江湖,红尘滚滚,而他兴高采烈地站上桌子,手舞足蹈。
时星野就这样看着他闹。
拍摄的手机,从头到尾,都拿得极其稳当——
拍摄的最后。
林溪唱完了,满脸热得发红,问他:“你拍这个干嘛呀?”
时星野点击保存,随口道:“等你以后结婚,在你婚礼上放。”
像是突然戳中了什么关键词。
这句话一说,
两个人都愣了。
时星野恍惚地看着他。
林溪的大脑早就已经一片模糊,思考能力等于负数,很使劲地想了想,觉得有点素材也不错。
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个多么社死的素材。
他糊里糊涂地想了很久,突然出声:“那我结婚的时候,你会在吗?”
时星野:……我为什么要在?
你的未来那么好。
说不定我们一毕业就闹掰。
但时星野低下头,注视着那双迷糊的眼睛,终是不忍辜负里面的期待。
他低声道:“在。”
林溪抓着他的手,似满足又似不放心,反反复复地嘀咕:“那你一定要在啊……我结婚,你一定得在啊……”
确认了很多遍。
徐显听了一耳朵,却没听清楚。
他只好茫然地求助钱若谦:“他俩在聊什么?”
隐藏的磕学大师·钱若谦:“哦,好像在说结婚。”
徐显:……
好他妈遥远的一个话题!
第40章答错了
林溪已经醉了。
从KTV里出来,夜风一吹,混乱的大脑并没有变得清晰,反而更加迷迷糊糊。吴清华在他面前,变成了摇晃的重影,他傻乐呵地笑了几声,凑过去认真看别人的喉结——
让他摸摸。
和时星野的有什么区别。
林溪伸出手指,刚想戳过去。
“呼啦”一声。
空中好像有鸟振翅的声音,他迷楞着抬头,就看到一件温暖的大衣从天而降,准确地罩在了他的身上。
林溪:?
迟钝的大脑有点宕机。
眼前好像多了只手,挡住了他耍流氓的视线。另一只手像是扣在他的身后,形成了半个保护圈,或者更像是某种占有欲爆棚的强硬怀抱,柠檬香在他的鼻尖似近似远。
若即若离。
“别瞎看。”
时星野的声音像隔了一层雾气,冷凌凌的,不太高兴。
林溪恍惚了一瞬,随即笑呵呵地转移阵地,将手指戳上了他的喉结。
会动的!
活的。
他在傻笑。
时星野一低头,就看到那双雾蒙蒙的眼睛。
他捉住了那只作乱的手:“乖一点,嗯?”
夜色中的嗓音又低又轻,伴随着胸腔处轻微的震鸣,林溪听得有趣,“啪叽”一声,把脸埋入他的胸口。
时星野:……
他脸上的隐忍瞬间更重。
吴清华看着时星野把人牢牢的占据,呆了一会儿,被荼毒了一晚上的大脑,才有些慢悠悠地转起来:“林溪这样,不好回去了吧?”
时星野:“嗯。”
徐显看着有些头疼:“这是喝了多少啊?咋醉成这样。”
时星野不确定:“一罐……半?”
徐显:……
那可是RIO!
时星野看了眼时间,道:“我带他去开房。”
徐显:?
吴清华:?
钱若谦:?!
不管醉了的没醉的,现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震撼震惊,又仿佛带着点不敢明说的谴责。
时星野:…………
都想什么呢?!
他被气笑了:“我开两间。”
“哦~”
三人齐齐出声。
时星野:。
总觉得自己的名节逐渐不保。
*
虽是冷冬,但夜风却不算折磨人,白雾从口中吐出,散在冰凉的空气里,像是一团团的小白棉花糖。
时星野的大衣在林溪身上,但他背着人,脚步稳稳当当地踩着一地寒霜,竟也不觉得冷,甚至还有些燥得厉害。
林溪趴在他背后睡了会儿。
再睁眼时,好像眸中多了一丝清亮。
——他的视线里,那个小剑鞘的喉结一耸一耸,曲度格外的锋锐。
“嘻嘻。”
他伸手,想要去够那柄小剑鞘。
时星野微微皱眉,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别闹。”
不躲还好,这一躲开,他侧着的脸正好暴露出来,一瞬间,林溪的唇擦过了时星野的耳垂。
一触即分的热意。
时星野僵住了。
林溪哼哼唧唧,声音特别小:“……喜欢。”
时星野知道不该问。
但他就是没忍住,说:“喜欢什么?”
林溪耍赖般地把埋入某人的后颈,逃避那点寒冷的风:“喜欢野哥……”
时星野抓着他的手指,止不住地一颤。
可是很快。
小哑巴哼了一声,补充:“也喜欢小眼镜。”
“还有徐显,班长——”
他小小声说了一串。
时星野:……
停下的脚步重新启动。
“很喜欢那眼镜?”
时星野忍不住道。
“嗯哼~”
忍了忍,“时月江呢?”
“……”
没声音了。
时星野忍不住回过头,把耍赖的小哑巴拍醒,话里多了一丝凶意:“快说,时月江呢?”
林溪水汪汪地看他,歪着脑袋,想了好久——
“谁?”
不得不说。
心口那点积攒了一整日的郁气,散了大半。
时星野压了压,没压住嘴角。
“那,时星野呢?”
他哄道。
林溪同样歪着头想了想。
一颗心直直地坠下去。
眼瞅着能在悬崖处被摔得稀碎。
但就在最后一瞬——
小哑巴开口了,确定道:“喜欢。”
时星野舒出一口气,忽略掉内心微妙的不爽,语气有些戏谑:“眼镜也喜欢,时星野也喜欢,你怎么这么……”
三心二意。
时星野堪堪将最后四个字咽了回来。
“不一样。”小哑巴却像是默默地在摇头,声音很小很小,“不一样的。”
时星野忍不住嗤了一声:“有什么不一样?”
小哑巴:……
小哑巴:……
他安静了很久。
久到时星野觉得不会再有回答时——
小哑巴特别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声音软糯得一塌糊涂:“眼镜,好。”
时星野:?
你还当着我的面夸别人??
一瞬间,他都想把人甩下去。
可是,小哑巴搂着他脖子的手,更加紧了紧,藏住了的热乎乎的额头慢慢贴在他的后颈上:“但野哥……”
“我的。”
砰的一声。
不知道哪儿有人,放了朵烟花。
时星野从漫长的走神中缓过神来,身后的人好像已经睡熟了,呼吸声在耳边变得规律又绵长。
可是。
噼啪的声音。
是谁在这冬夜里,让那点挡不住的心动破出了土壤。
又是谁在寒风站了许久,却只能任由那点热意淌过全身,就连指尖都在微微地颤抖。
他背着人,像是背着无处躲藏的珍宝。
无处放下。
无处逃避。
喂有那一颗心。
在最冷的冬季里。
跳动得滚烫。
……
“松手!”
“嗯哼~”
“乖,松开。”
“不!”
两人进行了长久的拉锯战。
时星野格外心累。
开了两间房都没用,他的手被林溪耍赖似地抱在怀中,无论怎么说,就是不肯松。
太能磨人了。
时星野咬着牙,语气不善:“你要是再不松开——”
林溪明晃晃地看着他。
虽然眼神里只有虚焦,但因是躺着的姿势,眼眸里倒映得他的影子仿佛变得格外清晰和专注。
时星野:“我就……”
小呆子还在对着他笑。
时星野咬牙:“我就要……亲你了。”
后面三个字吐得很快,像是某种见不得人的威胁。
林溪似乎没有听懂。
唯独眼中的碎光微微一晃。
“要~”
小呆子在说。
时星野:???!
你还要不要脸了。
喝醉了的人不讲道理,只是期待地望着他。
晚安吻~
要~
时星野又好气又好笑,低头死撑着看他半晌,最终,像是认输般地低下头——
极轻极快地在他脑袋上亲了一下。
人还没起来。
他先脸红了。
林溪捧着脑袋,颇为满足:“嘻嘻。”
时星野:……
他心累地直起身。
林溪抓得晚,这次只来得及抓住一点衣角。但就连这点衣角,也很快在他手里慢慢地滑出去。
他委屈地把半张脸藏进被子。
只有一双眼睛睁得很圆。
时星野没敢看他,躲着反问:“亲也亲了……还要怎样?”
就是不知道,是在反问自己,还是在反问别人。
林溪无声地捂着自己。
他的理智已经随着酒精渐行渐远,他甚至认为自己这会儿应该是个小宝宝。
从很小的时候起。
他生病,就没有爸妈陪伴,有几次司机陪着他去医院,在挂水的地方,每个小朋友的身边总有个家人,形影不离地守护着。
可是他没有。
小孩子难受了,会和家人诉苦。
小孩子饿了,会和身边人撒娇。
这些,他都没有。
他曾无数次的羡慕那些人,一边挂着水,一边却拿着热乎乎的,刚买来的零食和糖果,精神萎靡地吃着——
他不是馋。
但就是,很羡慕。
觉得很好吃而已。
所以有一次,他妈妈马上就要坐飞机出差,他有点不舒服,但没敢说,只是像这样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着对方。
林妈妈过来亲了他一口:“乖一点,我很快回来,就两三天。”
林溪很少任性。
但那一次,他忍不住问了出来:“你,能不能不走?”
林妈妈愣在那里。
妈妈脸上的为难和愧疚太过显眼,林溪把脑袋默默地缩回去,弥补道:“没、没关系的,我随便说说……”
也就那一次而已。
可是他还是没有把人留下。
林溪有些恍惚,脑袋好像模糊掉了那点时间的界限。
他只是眼巴巴地看着那道身影,很不确定地问:“你要走了吗?”
时星野:“……嗯。”
林溪张了张口。
——能不走吗?
——就一次。
——为什么只有我总是一个人。
那些在漫长的岁月里,未能说出口的任性的请求,隔着遥远的时光,就变成了忍耐的本能。
既然从未说出口。
那就也不会再说出来。
林溪的眼中,多了一层水光。
时星野:“我……”
他一回头,愣了。
很多话,当着那样的表情,就变得说不出来。
只能变成:
“要不,我留下来?”
他是疯了吧。
林溪的眼神更可怜了:“可、可以吗?”
时星野:……
很难说不行。
“要么,你再说两句好听的?”
趁人之危是不好的习惯。
但时机难寻。
时星野就是不要脸了。
林溪直勾勾地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撒娇的意味。
时星野错开眼,又转回来。
林溪笑得特别开心,特别甜:“谢谢妈妈~”
时星野:?
时星野:??
他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他喊了什么,表情一瞬间错综复杂,难以言喻地看着小哑巴。
林溪还想要贴上来——
“我不是。”
时星野一巴掌按在他的脑门上,把人拍了回去。
今晚所积攒的所有柔情,一瞬间于这两个字里,好像被砸得灰飞烟灭。
林溪睁大了眼。
他努力看了看,意识到,眼前的好像是个男人。
于是他小拳头一握,乖乖地改口:“爸爸~”
时星野:……
他心想,
老子这更不能留了。
这样待下去,还不得迟早变成乱。伦?
他冷漠着一张脸:“恭喜你,答错了。”
你的人形抱枕。
没有了!
林溪困惑地直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