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番外8】
◎南下日常【娇&谢】(3)◎
【番外8】晋江文学城首发
这座旧时小院乍一看与记忆里的别无二致,但进了屋,还是有不同。
一应家具摆件都换了紫檀木的,连着幔帐被褥也都是簇新的大红流光缎,桌边的鹤形香炉燃的是贵比黄金的沉水香。
除了堂屋和里屋焕然一新,就连后院也变了模样,俨然成了沈玉娇当初画的那副工图模样——
大片荒地变成了并排四间瓦房,青砖黛瓦,窗明几净,拐角处那棵枇杷树还在。
十年过去,亭亭如盖。
虽已过了吃枇杷的时节,但翠绿叶片下还坠着一些黄澄澄的枇杷果,大都烂熟了。
“若是早一个月回来,正好能吃上。”
谢无陵走到枇杷树前,挑了又挑,最后摘了两颗并未烂熟的枇杷果:“这两颗还没坏,娇娇你尝尝?”
沈玉娇接过,慢条斯理剥了皮,露出多汁鲜嫩的果肉。
才咬一口,谢无陵就满脸期待地问:“如何?”
“还行,有种熟过劲儿的甜。”沈玉娇道。
“到底是差了些时节。”
谢无陵伸出手:“不好吃就别吃了。”
沈玉娇避开他的动作,“剥都剥了,不好浪费。”
两三口将那枇杷吃完,又拿帕子擦过手,她走进那几间瓦舍。
“这些是什么时候建的?”
“去岁你答应嫁给我,我便派人来建了。”
“那屋里那些家具摆件?”
“那些是我们出长安后,我才派人过来收拾。”
谢无陵与她并肩走着,视线从始至终落在她的脸上:“娇娇,你觉着如何?”
他将一切都考虑得周全,沈玉娇还能说什么。
“都挺好的。”
她环顾四周,再看面前的高大男人:“去年你就派人来修建这后院,难道那时就起了回金陵的心思?”
谢无陵也不隐瞒:“我是在秦淮河畔长大的,金陵就是我的老家,总是要回来看看的。”
他上前一步,双手搭在她的肩,垂眸凝道:“而且当年那场未完成的婚仪,一直是我心里一大遗憾。”
是以他将小院重新布置成新婚模样,便是想全了当年的憾事。
“娇娇,再嫁我一次吧。”
谢无陵狭眸轻弯,嗓音低沉而慵懒:“将那日婚仪的遗憾都补上。”
看着他眼底那份炽热真挚,若说毫无触动,那是假的。
然而待到入夜,用过晚膳,沐浴更衣后,沈玉娇一袭红裙,头戴着一块十年来也并没变得多好看的“鸳鸯戏水”红盖头,坐在寝屋的架子床边时,隐隐约约有种被套路的感觉——
十年前那场婚仪,就差个洞房花烛夜。
现下他说要补全遗憾,那便是补上洞房。
可自打嫁给他,除了来癸水,她几乎夜夜不空房,他的“洞房花烛夜”难道还少么?
她心里暗暗为他的身体忧心,他却一直生龙活虎,精神奕奕,实在叫她费解,都三十好几的男人了,一天天哪来这么多精力。
正懊恼着怎就又上了他的当,喜房的门被推开。
沈玉娇戴着红盖头,眼前一片红,什么也瞧不清。
听到那脚步声沉稳走来,越来越近,搭在膝头的手指也不禁拢紧。
奇怪,明明都成婚半年了……
怎么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难道是因着这特殊的穿戴和氛围?
思忖间,眼下映入一双绣着金丝祥云边的乌皂靴,属于男人的气息也缓缓涌入鼻尖。
“娇娇。”
他唤着,长指拿起一杆喜秤,缓缓挑起那方红艳艳的盖头。
暖黄辉煌的烛光下,新娘莹白娇媚的脸庞徐徐映入眼帘。
哪怕只略施淡妆,颊边和唇上抹了些胭脂,可在柔和烛火与大红衣裙的映衬下,她美若芙蕖,艳光逼人。
谢无陵一眼就看得痴了。
浑身的血液也如那仿若倒流的时光般,陡然沸腾起来。
终于,他亲手掀开了她的红盖头。
终于,彻底圆了多年前那桩遗憾。
沈玉娇见他半晌不出声,只直勾勾盯着她。
那眸光如有实质般,灼得她浑身也泛起阵阵热意。
纤长眼睫颤了颤,她咬唇,轻嗔一句:“你别看了。”
日日看,夜夜看,他都看不腻么。
“娇娇,你真美。”
就连那轻轻颤动的睫毛,都好似刷在他的心尖,勾出阵阵痒意。
沈玉娇耳根愈烫,低低道,“我如今都二十七了,早已不似当年……”
在金陵遇上他时,她恰逢十七,正是女子最娇美的年华。
谢无陵却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颌:“十七有十七的青涩,二七有二七的明艳。”
只要是她,他如何都喜欢。
放下喜秤,他取来合卺酒。
沈玉娇诧异:“要喝吗?”
之前大婚都喝过了。
谢无陵道:“做戏做全套嘛。”
沈玉娇想想也是,不过一杯酒,于是配合着他喝了。
饮过酒,谢无陵坐了回来,黑眸灼灼盯着她:“娘子,该就寝了。”
沈玉娇偏过绯红的脸颊:“那你去把灯熄了,这太亮了。”
整间屋子都亮堂堂、红通通,愈发叫人难为情。
“洞房夜的红烛不能灭,灭了不吉。”
谢无陵说着,又朝她坐近了些,握住她的手:“娇娇。”
他这般唤了声,沈玉娇清楚看到他漆黑眼中汹涌起伏的慾念。
那张成熟的俊脸在对视间渐渐靠近,温热的鼻息轻拂过她的脸颊。
就在即将吻上的刹那,沈玉娇抬起两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唇。
“不可以。”
谢无陵方才还沉浸在夙愿达成的激动中,冷不丁被拦住,桃花眼里掠过一丝迷茫。
沈玉娇看着她,如玉娇靥故作正经:“若是照十年前的情况,我现下可有身孕,你不许碰我的。”
谢无陵:“?”
沈玉娇无辜眨了眨眼:“不是你说嘛,做戏做全套。”
见男人面色微僵,她心底更乐了,红唇轻勾,纤细手指也从他的薄唇缓缓往下滑。
先滑过线条分明的下颌,又滑过滚动的喉结,最后戳了戳他的胸膛:“你可要说话算话,若是坏了约法三章,我就不嫁你了。”
谢无陵简直要疯了。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小媳妇这副狡黠的小狐狸模样。
嘴上说着“不许坏规矩”,可这套小动作处处都在撩火。
好在他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才不守那套规矩。
大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在她惊愕的目光下,他强势逼近:“那约法三章仅限于你腹中有子,可娘子现下……”
另一只手毫不客气握住她的腰:“纤腰盈盈,半点不像有孕。”
“不过可能是隔着衣裳,测不分明,反正长夜漫漫,让我替娘子好好摸一摸,看到底怀没怀……”
“你…你别说了……”
沈玉娇顿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怎的忘了这人一到床帷间就无赖本性毕露,自己到底哪来的胆竟试图戏弄他。
“躲什么,我又不对你做什么。”
谢无陵朝她倾去,温热薄唇擦过她的脸颊:“不过替你检查一二罢了。”
沈玉娇羞得不行,去捂他的嘴。
才伸手,就被反握住。
下一刻,整个人被压倒在床榻间。
男人沉重而炽热的身躯紧紧贴着,他身上浓郁的沉水香气如同一张密密织就的网将她笼罩着。
逆着烛光,那张骨相立体的脸庞愈发深邃,嘴角的弧度也愈发浪荡迷人,“若是腹中无子也没关系,为夫今夜努努力,送娘子一个便是。”
“谢无陵!”
眼见小媳妇羞得快要炸毛了,谢无陵见好就收,头颅低下,直接堵住了那抹娇艳饱满的红唇。
既不让说。
那他就多做。
大红色幔帐很快被扯落,件件衣裳被挤下床,堆叠在脚踏之上。
小小寝屋里,龙凤红烛灼灼燃烧,架子床直摇到了天边鱼肚泛白,方才停歇-
翌日本该去常府用午膳,因着夜里折腾过头,改为了后日。
沈玉娇歇了一整日,隔日清晨,秋露和小婵伺候她梳妆,却在妆奁里发现了一枚别样的首饰。
“这朵花做得可真好看,乍一看还以为是真的呢。”小婵惊喜地拿起。
秋露瞥了眼,道:“这是金陵的绒花,只有金陵有呢。”
沈玉娇闻言,也循声看去。
那是一枚栩栩如生的折枝玉兰花,绒花外还缠着一圈金边,清雅而不失精致华贵。
只是这风格与做工,陡然叫她想起前年在洛阳旧邸的书房里寻到的那一匣子花。
“拿来我瞧瞧。”她道。
小婵立刻双手奉上。
沈玉娇捻起那朵绒花,越看越觉得像是同一家铺子的。
但金陵的绒花铺子没有千家也有百家,难道那么巧?
“娇娇,你收拾得怎样了?”
谢无陵在外等得无趣,大步入内,便见自家娘子手持一朵绒花坐在镜前。
他挑眉:“隔了这些年,这朵花可算是到你手上了。”
沈玉娇听这话里有话,抬眼看他。
却见谢无陵的眉眼间也有一丝恍惚,仿佛陷入某种思绪。
直到她唤了声,他才回过神:“这花是我们成亲的前一日买的,本想等成亲后送给你,不曾想还未送出去,裴守真就寻过来了。”
如今再想,或许冥冥之中真有缘分一说。
他和裴瑕还未知晓对方身份前,就在同一家铺子,为同一朵绒花而起了争执。
那时裴守真因着君子风度将这朵花让了出来,但这十年间,在沈玉娇的事上,他却从未相让半分。
说到这,他忽的问:“裴守真可曾送过你绒花?”
沈玉娇只当他随口这么一问,摇摇头:“没有。”
谢无陵微怔:“不应该啊。”
沈玉娇:“嗯?”
谢无陵想了想,将他与裴瑕在绒花店里抢花的事说了。
沈玉娇惊愕不已:“竟还有这回事。”
谢无陵扯唇:“可不是嘛,后来他转过天就上门抢了你,真气得我心口都疼。”
沈玉娇:“……”
忽然明白裴瑕为何要将那盒绒花束之高阁了。
谢无陵听说后,则是啧了声:“那人就是太闷了,既买了花就送啊,藏着掖着鬼知道?”
沈玉娇眼神轻晃了下。
再看手中那朵绒花,她对镜簪上了发髻,照了照,又问:“怎么样?”
谢无陵走过去,站在她身后:“美,我娘子天仙下凡,世间最美。”
沈玉娇被夸得脸红,拍了下他搭在肩头的手:“油腔滑调。”
“天地良心,这是我的心里话。”
谢无陵俯身,将健硕的胸膛凑到她眼前:“不然你凑耳听一听?”
沈玉娇:“……”
秋露和小婵两婢对视一眼,知趣退下。
夫妻俩又在寝屋温存片刻,这才提着厚礼上了马车,前往常府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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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番外9】
◎南下日常【娇&谢】(4)◎
【番外9】晋江文学城首发
常六爷老来得子,这一子叫他返老还童般,瞧着精气神竟比十年前还要好。
用他的话来说:“哪怕是为了亲眼看着这小子长大娶媳妇,那也得撑着一口气好好活。”
“人活着,都是靠一个盼头在那吊着,就如吊在驴脑袋前的萝卜,吊着就有使不完的劲儿。”
他乐滋滋说着,还不忘打趣沈玉娇:“你呢,就是吊在无陵这小子面前的萝卜,他这辈子就奔着你活了。如今你们总算修成正果,沈娘子你啊,对他好一些……他若有不对的地方,该打打,该骂骂,但其他时候,对他好些吧。”
“这小子命苦,这辈子没过多少好日子呢。”
沈玉娇知道常六爷的意思,颔首应下:“我会的。”
在常府用过一顿其乐融融的午饭,俩人又去柳婶子及一些旧友家串门。
金陵离长安山高路远,谢无陵的王爷身份并未传得人尽皆知,便是有人知晓那威风凛凛的镇北王也姓谢,那也是谢归安,并非谢无陵。
且谢无陵向来撒谎不打草稿,只说他宁州从军之后,得贵人相助,下南洋做生意,赚了些家底,娶回了媳妇。
哪怕这说辞细细推敲,能寻出好些纰漏,但柳婶子他们也不是那等不晓事的人,见他如今春风得意,只会替他高兴,不该问的绝不多问。
花了几日走亲访友,几乎人人都会问上一句:“你们可养孩子了?”
听得还没有,皆哎哟一声:“那可得抓紧了,都这把年纪,再不要就不好要了呢。”
谢无陵道:“在要了,在要了。”
待到夜里熄了灯,就缠着沈玉娇腻腻歪歪。
从前他还收敛些,现下有了“造小人”的理由,黏着沈玉娇时更加理直气壮:“娇娇,我都这把年纪了,再不当爹,要被人笑话,难道你舍得我被人笑话?”
沈玉娇:“……”
她无言以对。
金陵夏日潮湿闷热,夫妻俩在小院住了半月,便搬去余杭山脚下的一处避暑山庄。
那山庄前有水,背靠山,闲来无事,谢无陵不是带沈玉娇进山摘野果、抓兔子,就是带她去钓鱼、摘莲蓬、打水漂。
沈玉娇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毕竟这些事实在不符他们如今的身份与年纪。
后来被谢无陵带得多了,渐渐也放开胆子,学着爬树摘果子、分辨草药,还掌握了多种抓鱼摸虾的技巧。
又一回,她赤足在河里叉到一条大鱼,兴奋地举起鱼,直朝谢无陵喊:“快看,我抓到了!这条超大!”
谢无陵拎着鱼篓上前:“今晚可以加餐了。”
沈玉娇面上的笑意就没落下过:“你都没抓过这么大的吧。”
谢无陵勾唇:“是,娘子最厉害了。”
站在岸边的婢子们见着夫妻俩撸着衣袖与衣摆,有说有笑地站在溪水里,皆面面相觑。
秋露感叹:“娘子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
小婵没见过自家娘子从前的模样,好奇道:“秋露姐姐为何这样说?”
秋露默了默,道:“娘子从前……是极端庄规矩的。”
那高门深宅里的大家夫人,坐不动膝,立不摇裙,笑不露齿,简直是长安世妇的典范。
哪像如今,竟会脱了鞋袜,在这山野之中亲自抓鱼。
偏偏王爷丝毫不觉不妥,变着法儿带着娘子四处去野。
不像是养媳妇,更像是在哄孩子。
但不得不承认,自从嫁给王爷,娘子几乎日日挂着笑,性情也越发活泼,眉间神采既如月华皎洁,又如暖阳明媚耀眼。
不必涂脂抹粉,双颊也透着气血充足的红晕。
秋露虽还惋惜着娘子与前任郎君的情深缘浅,但见娘子如今这般快活恣意,也替她欢喜。
这日夜里,沈玉娇抓着的那条大鱼,一半烧烤,一半炖汤。
谢无陵给她舀了碗鱼汤:“先喝点汤,暖暖胃。”
那汤炖得浓白鲜香,还放了青翠葱花,一看就令人食欲大开。
沈玉娇端起汤,轻嗅那鲜美香味,满怀期待地喝了口:“嗯,的确很鲜……”
一个“美”字还没出口,面色陡然一变。
搁下汤碗,她偏过身子,干呕起来。
谢无陵吓了一跳:“娇娇,怎么了?”
“没、没什么。”
沈玉娇强压下胃里那股不适,再次直身,见谢无陵满脸紧张,她道:“就是觉得有些腥。”
“腥么?”
谢无陵端过她面前汤碗,尝了一大口:“不腥啊。”
沈玉娇:“那我再尝尝。”
谢无陵:“既觉得腥,就别尝了。烤鱼料重,不如吃烤的,汤就不喝了。”
沈玉娇也不为难自己,接过谢无陵挑好刺的鱼肉。
这一回倒是吃了两口,觉着滋味不错。
但吃到第三口,那种反胃感再次涌了上来。
她停下筷子,蹙着眉,试图压下那份不适。
谢无陵见她面色凝重,也拧起眉:“还觉着腥?”
沈玉娇抿唇不语。
谢无陵有些急了,转头吩咐:“去,把做鱼的厨子找来,这怎么做的菜,好好的鱼做成这样!”
“等等。”
沈玉娇拦住婢子,对谢无陵道:“去找个大夫来吧。”
“找大夫?”
谢无陵紧张起来:“你哪不舒服?难道鱼里有毒?”
沈玉娇失笑:“有毒的话,你我这会儿还能说话?”
谢无陵:“那你哪不舒服?”
沈玉娇:“肚子。”
谢无陵:“这还没吃两口呢,怎么就闹肚子了。”
沈玉娇:“可能是有小娃娃在里头闹了。”
谢无陵:“啊?”
谢无陵:“……”
谢无陵:“!!!”
他“唰”得起身,一张俊脸霎时涨得通红:“娇娇,你的意思是,你是说……真的吗?你别骗我,我会当真的……”
沈玉娇见他这样大的反应,无奈:“你别激动,我也不确定,先寻个大夫把脉吧。”
她一开始也没往那边想,待吃到烤鱼,那种熟悉的反胃感,以及她的癸水已迟了四五日,才隐约觉着可能是有了。
谢无陵很快派人去请大夫。
这下饭也不吃了,小心翼翼扶着沈玉娇在榻边坐下,一会儿看看她的脸,一会儿看看她平坦的腰身。
好几次他都想上手去摸,被沈玉娇拦住:“这么多人瞧着呢,你注意些。”
谢无陵收回手,俊美脸庞仍泛着激动绯红:“娇娇,你说这里头是个姑娘还是个小子。”
沈玉娇:“你冷静点,也不一定是有了。”
谢无陵:“我不管,一定是有了,我有预感。”
沈玉娇:“……”
又不是在他肚子里,他能有什么预感。
一炷香后,随行大夫赶来,替沈玉娇摸脉。
沈玉娇倒是淡定自若,静坐一旁。
谢无陵则像浑身长了虱子一般,走来走去,时不时催着大夫:“怎么样?”
大夫欲言又止。
沈玉娇摁着额心:“不然你出去等吧,晃得我眼晕。”
谢无陵:“好,我不晃了。”
他克制着,大马金刀地坐下,但那握紧的手指仍是出卖他此刻的忐忑。
良久,大夫撤回了手。
谢无陵再次“唰”得起身:“怎么样了?”
大夫笑吟吟地朝他拱手:“恭喜王爷和王妃,王妃已有月余身孕了。”
谢无陵:“真的?!”
大夫:“虽说脉象尚浅,但老夫行医多年,确定是喜脉无疑。”
话音落下,满屋奴婢们也纷纷躬身道贺:“恭喜王爷,贺喜王妃。”
“赏,都有赏!重重有赏!”
山庄顿时笼罩在一片洋洋喜气中。
待屏退众人,谢无陵走到沈玉娇面前,垂着眼,沉默了许久。
沈玉娇轻笑:“怎么不说话?之前不是一直盼着么。”
谢无陵握着她的手,仍是不语。
沈玉娇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敛了笑:“谢无陵?”
面前男人终于抬头,一双眼却有些红,隐有泪光。
沈玉娇惊愕:“你这是怎么了?”
谢无陵:“我高兴。”
沈玉娇:“……?”
“娇娇,这是我这辈子第二高兴的时刻了。”
谢无陵将她的手握得很紧,一向慵懒的嗓音此刻透着些沙哑:“能娶你为妻,我就觉得老天待我不薄。现下,我们要有孩子了……”
老婆孩子热炕头,他此生所求,终是圆满。
“我现下觉着我是世间最幸福的男人。”
谢无陵在她面前蹲下,脸贴在她腹间,双眸轻阖:“娇娇,多谢你。”
沈玉娇低头,看着蹲在身前的男人。
恍惚间,好似回到多年前的中秋,他贴在她肚子听孩子的动静。
十年光阴,他的面容不再年轻,褪去少时的轻狂,多了些岁月的沧桑成熟。
纤细手指抚上他深邃的眉眼,沈玉娇心下一阵充实的暖意,轻声喃喃:“这有什么好谢的,它也是我的孩儿。”
她也真心期待着这个孩子的来到。
现下,它来了。
一切都刚刚好。
*
时隔十年,二度有孕,沈玉娇好吃好喝好睡,心态十分平和。
谢无陵却截然不同,整个人焦虑到茶饭不思,短短三个月,肉眼可见的变瘦、变憔悴。
甚至沈玉娇都没怎么孕吐,他却吐了好几回,把沈玉娇吓得不轻,忙找来大夫。
大夫把过脉道:“王爷并无大碍,只是太过忧虑所致。”
沈玉娇:“……”
旁人家都是劝孕妇:“别紧张,别害怕,放宽心。”
到了沈玉娇这,她一有空就劝谢无陵:“别紧张,放宽心,没事的。”
但谢无陵还是焦虑,心疼沈玉娇怀孕辛苦,担心腹中孩子长得不好,又忐忑腹中不是个女儿——
等到沈玉娇五个月,显怀了,他也不执着于男女了。
“只要它能平安健康,无论男女,都是我的心肝肉。”
又揽着沈玉娇道:“娇娇,生了这个,我们就不再要了。”
沈玉娇疑惑:“你不是一直盼着儿女双全么。”
谢无陵道:“是盼着。但看你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太辛苦了。”
这还只是怀胎,他都不敢去想生产那日。
只要一想,就头皮发麻,手指发凉,开始后悔为何之前那般执着于要孩子。
有了棣哥儿,明明不该再要了。
是他私心重了。
他真是混蛋。
孩子算什么,娇娇才最重要。
但人有的时候,总是后知后觉才领悟这些道理。
谢无陵心下的懊悔,沈玉娇也猜到。
感动的同时,又觉得他忧心太过。
“你别那么大的压力。”
她搂着他的腰,温声安慰:“怀孕的确辛苦,但你想想棣哥儿,想想平安。这世上的事皆有两面,生育虽苦,但当属于我们的孩儿诞生于世,甜甜喊一声爹爹、娘亲,在我们膝下承欢,慢慢长大成人,那份幸福与满足是旁的都取代不了的。”
沈玉娇至今还记得棣哥儿出生时的点点滴滴。
他第一次喊她娘亲,第一次学着走路,第一次蹒跚着投入她的怀中……
还有他抱着她,安慰她:“阿娘别难过,孩儿会一直陪着你。”
他张开小小手臂,护在她身前,“谁都不许欺负我阿娘。”
他走到王氏面前,“祖母,你别为难我阿娘。”
那样一个好孩子,便是时光倒流,再选一次,她仍愿意将他带来这个世间。
“谢无陵,我相信你会是个好父亲。”
沈玉娇握着他的手,带到隆起的腹部:“待这孩儿来到世上,我们好好教养,它定会像它兄长一样懂事孝顺,你说呢。”
这话犹如春风,吹散谢无陵心底那些焦躁不安。
“那是自然。”
谢无陵张开手掌,覆在她的腹部,感受着那份汩汩温热:“我们的孩儿,定会又聪明又漂亮。”
“和它的兄长一样,都是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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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番外10】
◎三人日常(5)◎
【番外10】晋江文学城首发
因着沈玉娇有孕,行动不便,是以夫妻俩商量着在余杭诞下孩子后,再回长安。
八月里寄往长安的家书,直到十月底才收到回信。
父兄的书信言简意赅,薄薄一张,皆是叫她保重保重再保重。
母亲和嫂子则是写了厚厚一沓叮嘱,除此之外,还托人送来了一大堆的长安特产、婴孩鞋袜衣裳等物。
待到十一月底,还专门派来两位嬷嬷来照顾她。
只是沈玉娇没收到棣哥儿的回信,问过嬷嬷后才知,家书寄去长安时,棣哥儿正好随裴瑕回了闻喜。
将将好错过了。
沈玉娇有心再写封信寄去闻喜,但提笔落墨时,又迟疑了。
若是叫棣哥儿知晓她有孕之事,那裴瑕定然也会知晓。
他若是知晓这消息……
纤纤玉指执着毛笔,迟迟不知如何下笔。
谢无陵见她在桌边心不在焉,又瞥了眼那信纸上的抬头,也猜到怎么回事。
“你我是夫妻,生儿育女也是迟早的事。”
谢无陵道:“便是现下瞒着他,明年咱们抱着孩子回长安,他照样会知道。”
沈玉娇仍是踌躇:“可是……”
谢无陵反问:“可是什么?”
沈玉娇被问住,沉默下来。
谢无陵往桌边一靠,慵懒乜她:“果然,你还惦记着他。”
沈玉娇反驳:“不是。”
“还说不是。”
谢无陵薄唇稍捺:“倘若不是怕他知晓这消息,心里难受,为何迟迟不落笔。”
沈玉娇噎住。
好半晌,她垂下眼睫:“我也不知该如何说,总觉着这心头,总有些亏欠似的。”
理智告诉她,她不必觉着亏欠。
可若理智能控制情感,那这世间也没那么多为情所困之人了。
谢无陵也知她心软重情,抽过她手中那支紫檀狼毫:“既犹豫不决,那便不写了,莫要为难自己。”
反正他们这会儿在余杭过着小日子,安安稳稳,和和乐乐,没必要为外头那些人与事而烦心。
只是,信未写,人却至。
新年刚过,山庄后那条小溪还残留着皑皑积雪,一辆马车便在料峭春寒里抵达。
得知裴瑕父子来到,躺在暖榻上吃冰糖燕窝的沈玉娇险些呛到。
“他们怎么来了?”
她忙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快,快伺候我梳妆。”
而今她已是孕七月,肚子大了,又被谢无陵各种无底线纵容着,秉着怎么舒坦怎么来的理念,显得有些不修边幅。
这副懒模样若是叫母亲李氏瞧见,也定要说她:“哪里还有半点高门贵妇的端庄,简直与村口懒汉的媳妇儿无异了。”
沈玉娇原先也没这么懒散。
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谢无陵待久了,不知不觉就变得放松、慵懒、无所事事,每日只想晒晒太阳、喝喝茶……
一言以蔽之,富贵使人堕落。
只这副懒模样在谢无陵面前可以,到了裴瑕和棣哥儿面前,沈玉娇觉着不妥。
换了一身新做的黛绿色掐边长袄,梳了个堕马髻,她揽镜自照,确定端庄后,才问秋露:“他们现下在何处?”
秋露道:“王爷在前头招待呢。”
话音刚落,便听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婢子们错落的请安声。
水晶珠帘哗啦啦掀开,最先走进来的是一道小小的清瘦身影。
快十岁的棣哥儿一身宝蓝色锦缎袄袍,头上戴顶狐皮毡帽,一张稚嫩小脸泛着两坨冻红。
待与榻边的端雅妇人对上,他那双漆黑眼睛霎时亮起光芒:“阿娘!”
虽说来之前,他告诉自己一定得规矩守礼。
可是看到娘亲后,思念叫他也顾不上那些,他快步走上前。
想像幼时般扑入阿娘怀中,视线却在触及那隆起的腹部,陡然刹住了脚步。
沈玉娇看到棣哥儿,心里也是无限欢喜。
再看孩子这近乡情怯般的畏缩,心下一酸,忙抬起双臂:“好孩子,到阿娘这来。”
棣哥儿见着她张开的怀抱,眼眶一热,这才上前,抱住了她。
“阿娘。”
他抱着她,小脑袋埋在母亲馨香的肩颈,鼻音有些重,透着哭腔:“孩儿好想您呀。”
自去岁四月离开长安,已过去近一年了。
沈玉娇一颗心也被孩子的哭腔弄得酸软。
“阿娘也一直想你。”她闭着眼,嗓音也有些哽噎:“本想着出来玩个半年就回去陪你过年的,但实在是身子不方便,你可别怪阿娘。”
“孩儿知道,孩儿不怪阿娘。”
谢无陵和裴瑕入内时,便看到母子俩相拥在一起的温馨场面。
谢无陵:“……”
还好自己晚上也能这般抱着娇娇。
裴瑕:“……”
嗯,嫉妒。
嫉妒身边人,嫉妒眼前人。
沈玉娇也察觉到那两道格外炽热的目光。
抬眼看去,从左到右,红袍的谢无陵,白袍的裴瑕。
都是丰神俊朗好容色,宛若冬日里红梅白雪,相得映彰,赏心悦目。
前提是,他们俩人之间的硝烟味能淡一些的话。
沈玉娇轻拍了拍棣哥儿的背,“快坐下,吃些热茶和果子。”
棣哥儿也知他如今是个大孩子了,不能再像幼时那边一直赖在娘亲身边了。
何况娘亲现下还怀着身孕。
他直起身,朝沈玉娇补了个礼:“孩儿与阿娘问安,阿娘金安万福。”
沈玉娇看着小小孩子这般守礼,既欣慰又心疼,拉着他的手,让他在身旁坐下,又与秋露报了好几道菜名,让厨房去做。
棣哥儿一听那些菜都是他爱吃的,再看阿娘握着他的手那样柔软温暖,这一路来的委屈和拘束,也都如冰雪消融般。
阿娘还是爱他的。
哪怕有了新的孩儿,她也记着他的爱好。
沈玉娇有一肚子的话想与棣哥儿说,但这会儿看着面前两男人,他们似乎也有些许多话要说。
婢女们端上茶水糕点,谢无陵和裴瑕也都入了座。
谢无陵不动声色瞥过棣哥儿,原本娇娇身边那个位置,该是他坐才对。
罢了,不与孩子争。
裴瑕也看棣哥儿。
嗯,羡慕。
视线再次落向那身怀六甲,一张雪白玉靥却仍旧娇艳红润的年轻妇人。
近一年未见,她圆润了些许,眉眼间也愈发平和温婉,如一块散发着莹莹辉光的暖玉。
目光在她隆起的腹部停留两息,他眸色微动。
曾经何时,他盼着再与她有个女儿。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现如今,她要有第二个孩子了。
或许是个女儿,却是与旁人所生。
这个认知叫裴瑕胸口一阵发闷。
原以为已过了大半年,他应该接受了这个事实,可亲眼见到,仍是不免窒痛。
沈玉娇自也感受到裴瑕那长久凝视的复杂目光,略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声:“守真阿兄,你怎么来了余杭?”
裴瑕掀起眼帘,与她对视:“孩子想你了。”
这话一出,屋内霎时静下。
沈玉娇无言以对。
谢无陵则是克制着抽动的嘴角,尽量不骂出声。
这狡诈之人,竟拿孩子当借口。
偏偏这个借口,又完美得挑不出错。
孩子想娘,天经地义,他这继父总不能拦着不让见。
“听闻你有了身孕,想来一年半载也无法返回长安,未免母子分离太久,伤了情分,我便将孩子送了过来。”
裴瑕瞥过沈玉娇的肚子:“算算日子,已有七月,你感觉如何?”
沈玉娇唇瓣翕动,还未出声,谢无陵先开了口:“不劳裴郎君担心,我娘子有我照顾着,一切都好。”
裴瑕面无波澜:“又不是你身怀有孕,怎知她一切都好?”
谢无陵被呛了下,一时语塞。
沈玉娇眼皮跳了跳,忙道:“有劳守真阿兄挂怀,我一切皆好。”
稍顿,补了句:“这孩子与当初怀棣哥儿一样,很乖,不怎么闹人。”
裴瑕眉心微动,似勾起一些久远的回忆。
再看挨在沈玉娇身侧吃着糕饼的棣哥儿,一晃眼,他们的孩子也长这么大了。
若是……
若是去岁在燕北,能早些赶回来,或许此刻,又是另一番情境。
“阿娘,我以前也是这般待在你腹中么?”
棣哥儿看向沈玉娇的肚子,圆圆的乌眸透着好奇:“我…我能摸一下吗?”
沈玉娇浅笑:“当然可以。”
棣哥儿忙放下糕饼,又拿帕子擦过手,才小心翼翼的将手贴在那高隆的腹部。
温温热热,软又坚实,无比新奇。
棣哥儿屏气凝神,忽的他露出个惊讶紧张的表情:“它、它在动!”
一听这话,谢无陵和裴瑕俩人不约而同地朝前看去。
沈玉娇见他们这般紧张,不禁轻笑:“没事,就是寻常胎动。”
又垂眸与棣哥儿道:“小娃娃大抵知道是哥哥来了,十分欢喜,与你问好呢。”
棣哥儿惊愕:“真的吗?它还知道我?”
沈玉娇笑:“当然,我会与它说话,告诉它,它有个哥哥叫棣哥儿,还有外祖父、外祖母、舅父舅母都在长安……”
“还有阿瑜姐姐和阿瑾哥哥。”棣哥儿提醒。
“说了,都说了。”
“它能听得懂么?”
“能吧。”
沈玉娇弯眸,笑眯眯看着长子:“你当初在阿娘肚子里,阿娘也是这般与你说话的。”
谢无陵刚想开口说一句“我也说了”。
却叫裴瑕抢了先:“你在你阿娘腹中,也很喜欢动弹,尤其傍晚时分,最是活泼。”
听得这话,沈玉娇不禁看了眼裴瑕。
视线相对间,她有些恍惚。
原来多年前的事,他也还记得。
余光瞥见谢无陵那幽怨目光,她忙敛了眸,又看向棣哥儿:“既然大老远的来了,就留在这住下,陪着小娃娃出生如何?”
“好啊。”
棣哥儿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
他神情忐忑地看向沈玉娇:“阿娘,爹爹能留下一起住吗?”
沈玉娇一怔。
谢无陵额心也一跳。
唯有裴瑕坐在一侧,面不改色,淡声道:“我如今赋闲在家,并不着急回长安,静宁既要留下,我亦可留下,亲自教授他课业。”
谢无陵的表情霎时僵住。
裴瑕压根不看他,只平静看向沈玉娇,“若是玉娘觉着叨扰,我可在附近赁一处屋舍,静宁每日去我那上课便是。”
沈玉娇:“……”
他若真打算留下,住在附近和住在山庄又有什么区别。
思忖间,裴瑕侧眸看向谢无陵:“不过镇北王向来热情好客,你我说起来也是沙场过命的情谊,想来这偌大一山庄,应当能给裴某一处容身之所?”
谢无陵:“……”
别以为他不知他在打什么算盘!
这些招数都是他用剩下的!
学人精!
【📢作者有话说】
50:娇娇你说句话啊
裴::)
娇:……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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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番外11】
◎三人日常(6)◎
【番外11】晋江文学城首发
裴瑕父子还是留在了山庄里。
山庄足够大,谢无陵本想给裴瑕安排一个最偏远的院落。
但棣哥儿要与裴瑕同住,若是安排得太远,于棣哥儿也多有不便。
最后挑来挑去,给父子俩在外院安排了一个折中的院落。
不远不近,每日请安,步行一炷香即可。
安排好父子俩,夜里谢无陵抱着沈玉娇吐苦水:“娇娇,我这可是看在你和孩子的面上,不然我才不让他留下。”
沈玉娇拍拍他的背:“我知道,难为你了。”
“他就是故意的。”
谢无陵埋在她的肩头,薄唇贴着她的耳垂,十分具象的“吹耳边风”,“他就是仗着有个孩子,父凭子贵。”
一向只听过母凭子贵,乍一听到父凭子贵,沈玉娇失笑。
“一天天哪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沈玉娇道,“好了,快些起来,你脑袋怪沉的。”
谢无陵抬起脸:“我脑子里装的都是你和孩子,肯定沉的。”
沈玉娇嗔他:“油腔滑调。”
“明明是肺腑之言。”
他也笑了,过一会儿,又敛了笑意,黑眸深望着她:“娇娇,你知道的,我向来不愿教你为难。”
“你心里舍不得棣哥儿,觉着对他们父子俩有亏欠,我都理解,我也不是那等不容人的……”
谢无陵看看她,又看看她的肚子:“只要你欢喜,他们留下就留下吧。”
沈玉娇闻言,心头触动。
她握着他的手,轻声道:“谢无陵,多谢你。”
“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谢无陵扯扯唇,又弯腰,附耳凑上她的肚子:“只要你平平安安将我们小观音生下来,我受再多委屈也值了。”
不就是父凭子贵么。
他现下也要有依仗了,不比那裴守真差。
倘若是个女儿,便叫那裴守真羡慕去吧-
春去夏来,转眼间,裴瑕父子在山庄住了三个月。
最开始,棣哥儿每日晨昏定省。
后来沈玉娇早上根本起不来,就让棣哥儿改为午昏定省,午膳和晚膳来陪她用。
谢无陵在山庄闲着也是闲着,干脆逮着棣哥儿,教他健身习武。
于是乎,棣哥儿上午跟着谢无陵练功,下午跟着裴瑕读书,晚上陪着娘亲和腹中小娃娃谈天说地。
沈玉娇一开始还担心谢无陵和裴瑕同住一个屋檐下,万一碰上了,会不会吵起来。
日子一久,发现这两个男人竟意外的平和,偶尔还会一起带着棣哥儿出门钓鱼。
待到后山的积雪化了,还会一同进山捕猎。
每回钓到了鱼,或是捕到了猎物,当日便会让厨房做一顿大餐,而后四个人围坐同一张桌,共用晚膳。
对于这份和谐,沈玉娇惊诧之余,又暗暗松口气。
一日夜里,聚餐散去,她没忍住问谢无陵:“你们俩私下里应该没吵吧?”
“也不是日日见面,没什么好吵的。”
谢无陵道:“何况我和他约定了,为着你和孩子,能不吵就不吵。”
便是真有不满之处,约个地方打一架。
终归不能像年轻时那样,在娇娇和孩子们面前闹得不可开交,叫他们母子左右为难。
沈玉娇听到他们俩私下的约定,心底一片涩然。
那种“可惜她不是男子”的遗憾再次浮现
同一时刻,山庄的竹林小径上。
棣哥儿踏着皎洁月光,冷不丁问了句:“父亲,孩儿心里有一惑,望父亲能解答。”
裴瑕一袭鸦青毂衫,黑眸垂下:“你说。”
棣哥儿仰起小脸:“为何世间男子能娶妻纳妾,女子却不可以呢?”
这惊世骇俗的童言一出,裴瑕脚步也陡然停下。
半大孩子稚气未脱,圆圆眼睛在月光下分外明澈。
见自家爹爹好半晌没出声,棣哥儿眨眨眼,有些紧张:“爹爹,是孩儿说错话了吗?”
可他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身边的叔叔伯伯、叔祖父、伯祖父,他们都有妻又有妾,而且还不止一个妾——
除了妾,还有通房丫头。
除了通房丫头,他在裴家时,还无意听到下人闲磕牙,说起某某郎君在外面养了个外室,或是说某某老爷近日迷上了一个妓子。
他们说这些事时,好像天经地义,并无任何不妥。
可是先前母亲守寡,拿了放妻书改嫁,外头依旧不乏闲言碎语,说她乃是不贞之人。
就连祖母提到母亲,哪怕嘴上不说,语气和神态都充满不屑。
好似母亲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般。
可为何男子纳妾、纳通房、置外室、狎妓,都是稀松平常之事呢?
贞洁这个字,难道只属于女子,不属于男子么。
棣哥儿不理解。
他试图从圣贤书里找答案,可圣贤书里并无答案,找来找去,只找出四个字,“自古以来”。
可自古以来,就一定是对的么?
于是他鼓足勇气来问父亲。
在他心里,父亲是这世上最渊博、最聪明之人,或许能得到答案。
然而,父亲却是长久的沉默。
暮春夜晚的风轻拂过他的袍袖,男人清隽如玉的面庞在月光下模糊。
就在棣哥儿觉得父亲也没有答案时,他开了口:“大抵因着,如今的世间是男子掌权。”
“男子掌权,定下的规矩自然也是要利好男子的。”
棣哥儿愣了愣,而后垂眸思索起来。
他是个早慧的孩子。
静了好一会儿,纳闷嘟哝:“这不公平。”
裴瑕黑眸轻动。
须臾,他道:“但你是男子。”
棣哥儿皱眉:“可男子也是阿娘肚子里出来的啊。”
裴瑕默了两息,问:“为何突然问这些。”
“我…我替阿娘不公,也心疼爹爹。”
棣哥儿一脸诚恳道:“倘若女子也能像男子一样娶妻纳妾,那爹爹和谢伯父都能名正言顺的陪在阿娘身边,一辈子也不用分开了。”
这话更是叫裴瑕一惊。
孩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离经叛道的想法。
他拧起眉:“以后这种浑话,不许再说了。”
棣哥儿撇撇嘴。
果然,是他说错话了么。
可这些时日,他看谢伯父和爹爹相处得蛮好啊,而且他能同时拥有两个爹爹,他觉得很幸福。
谁会嫌爱少呢。
如果阿娘有两个好夫君,都去爱她,那岂不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吗。
只是大人世界的太多规矩,棣哥儿也不懂。
爹爹不许他说,他就不说了。
棣哥儿乖乖闭了嘴。
裴瑕却是被孩子这些大胆之语,搅乱心绪。
待到夜深人静,躺在床榻,心底更是冒出一个荒唐的声音——
“若是女子真能纳二夫,你可愿与谢无陵共侍一妻?”
念头甫一响起,裴瑕拧眉。
真是疯了。
他竟险些被个孩子带偏了。
二夫侍一妻,成何体统?
便是他愿,玉娘和谢无陵他们定也不愿。
将这个荒唐想法驱出脑中,裴瑕阖眸,默默念起清心咒-
五月初六,沈玉娇的肚子发动了。
那会儿她正在教考棣哥儿的功课,棣哥儿应答如流,沈玉娇心里欢喜,奖励一碟酪浇樱桃。
棣哥儿津津有味吃着酪浇樱桃,沈玉娇在旁看着也有些馋。
但她大着肚子,不能吃冰,只能强忍着馋意,装作不在乎地看着孩子吃。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热忱,棣哥儿抬起头:“阿娘,你悄悄吃一口,我不告诉爹爹和谢伯父?”
沈玉娇有些心动。
她怀这一胎,口腹之欲极盛。
她私下里与谢无陵说,肚子里定是个小馋鬼。
看着那份甜丝丝、冰沁沁的酪浇樱桃,沈玉娇暗想,就吃一小口,应该没事的吧?
可不等她接过银质小勺,肚子就疼了起来。
再感受到双腿之间那股热流,她面色一变,叫苦不迭。
这小馋鬼怎么就这么馋,还没吃一口,就这般迫不及待了?
不管怎样,十月怀胎,瓜熟蒂落。
屋里的婢子们即刻忙活起来,扶上床躺着的,喊接生嬷嬷的,寻大夫的,去前院通禀的,烧热水拿剪刀的……
忙忙碌碌,又有条不紊。
棣哥儿看着自家阿娘疼得脸色白,握着她的手,不肯走。
尽管最后还是被“请”了出去。
谢无陵和裴瑕疾步赶来,也都被稳婆拦在外头。
谢无陵可不管那么多。
沈玉娇初次生产给他留下的阴影,他至今想起来,心有余悸。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亲自陪同,谁敢拦他,他就揍谁。
如今他是主家郎君,他一意孤行,稳婆和大夫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由他入产房。
“娇娇,你别怕。”
他一手拿着帕子替沈玉娇擦汗,一手牢牢握着她的手,俊美脸庞一片凝重:“你只管铆足力气生,我就在你身边,寸步不挪。”
沈玉娇也知他的顾虑,也不拦着他,只握着他的手,挤出一抹安稳浅笑:“好。”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
肚子正式开始发动。
“娘子,你使劲儿啊!”
“娘子,快了快了,你再吸一口气。”
接生嬷嬷们在床尾一声声喊着。
沈玉娇紧紧抓着谢无陵的手,咬着唇,一张清婉脸庞满是汗水。
而谢无陵的脸色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甚至比她的还要苍白、狰狞。
一旁的婢子们悄悄瞄了一眼,心里都纳罕。
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也在发力生产呢。
屋外,日头渐渐落下,天边染上绯色晚霞。
棣哥儿到底年纪小,定力浅,听到里头的动静,忍不住走来走去。
“怎么还没好?阿娘痛了这么久,还有力气么?”
裴瑕站在廊下,面上虽不显,但背在身后的手紧攥成拳。
“爹爹,从前阿娘生我,也是这么久吗?”
孩子这一问,将裴瑕的思绪也拉回从前。
那一回,当真是凶险万分。
哪怕寿安如今已化作黄土,现下想起,只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
“你阿娘生你,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裴瑕垂眸,凝着孩子白皙脸庞,喉间发哑:“你我父子,都欠她良多。”
棣哥儿闻言,黑眸坚定:“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孝顺阿娘的。”
裴瑕看向天边绯色晚霞,眉眼间浮现一缕郁色。
可他,往后又该以何身份弥补玉娘,对她更好?
思忖间,屋内忽的传来一声清脆的婴啼声。
“呜哇——”
“恭喜王爷王妃,喜得贵女!”
“娇娇,你听到了吗?”
谢无陵看着那个浑身通红的小小婴孩,难掩狂喜,握紧沈玉娇的手:“是女儿,真的是女儿!咱们有女儿了!”
这次生产远比上次生产顺利太多,沈玉娇尚有余力,抬起眼皮:“听到了……”
这孩子的哭声十分嘹亮。
和谢无陵的报喜声混在一起,她耳朵都嗡嗡作响。
这般大嗓门,她觉着小女儿长大后,八成和她爹一样,是个话痨。
“娇娇,我实在是欢喜。”
谢无陵眼眶泛红,俯身吻了吻妻子苍白的脸庞,嗓音透着一丝哽咽:“辛苦你了。”
沈玉娇好笑又无奈,虚弱道:“这么多人看着呢。”
男子进产房本就不妥,他还毫无顾忌地亲她,真是半点体统都无。
“我不管,我心里高兴。”
他深深凝着她:“娇娇,我发誓,往后我这条命就是你们娘俩儿的,我这辈子给你们当牛做马。”
又来了。
这男人一高兴,总是口无遮拦。
沈玉娇有心纠正他,但实在太过疲累,只道:“将孩儿抱来给我看一眼,你就抱出去吧。”
一来,屋里血气重,稳婆还得给她清理一二。
二来,屋外还有人等着呢。
谢无陵也知她的想法,接过稳婆洗净了的小襁褓,欢欢喜喜递到沈玉娇面前。
“你看,多像你,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沈玉娇看了眼那皱巴巴、红通通,眼睛都没睁开,活像一只小猴儿的小女婴。
从哪看出和她一模一样了?
但谢无陵言之凿凿,分外恳切:“眼睛鼻子嘴都像你,真是漂亮极了。”
沈玉娇:“……”
好吧,这或许就是亲爹眼。
“抱出去乐吧。”
她有气无力道:“我想歇会儿。”
谢无陵听她的,抱着孩子往外走。
临出门前,一想到能在裴瑕面前炫耀,嘴角的弧度不禁扬得更高。
不行不行,如今当了爹,得稳重些才是。
他深深吸了口气,抱着怀中粉色襁褓,推开了门。
门一开,裴瑕快步上前:“她怎么样了?”
谢无陵才维持两息的稳重霎时破功,一整个眉开眼笑,颧骨升天。
“平安平安,都很平安。”
又将小襁褓抬了抬,眉梢挑起,“是女儿哦,和娇娇一样漂亮的女儿。”
羡慕吧,嫉妒吧。
这一回,可算轮到他恃女而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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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番外12】
◎三人日常(7)◎
【番外12】晋江文学城首发
谢无陵为人一向张扬恣意。
有了女儿之后,更如螃蟹般,恨不得横着走。
从前他三句话不离“我媳妇”,现下他三句话不离“我媳妇和我闺女”。
山庄里多是下人,他无人可炫耀,于是一有空,就在裴瑕面前显摆。
“诶,我家小观音真是乖得很,能吃能睡,半夜还一点都不闹腾。”
“诶,我家小观音长得可真漂亮,你瞧这皮肤,和她娘亲一样白,还有这大眼睛小嘴,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儿。”
“诶,你看我家小观音哭得多好听,脆如珠玉落盘,清若黄莺出谷,现下哭都这么好听,等以后学说话了,那不得气若幽兰,舌灿莲花。”
“诶,你看我家小观音……”
一开始,裴瑕的确羡慕又嫉妒。
但日日这般念叨着,他听得耳朵起茧,一颗心也麻木。
沈玉娇也有些看不下去,私下提醒谢无陵:“知道你得了女儿高兴,但也不用天天炫耀。”
谢无陵:“这叫炫耀吗,我只是陈述事实,难道我们的闺女不可爱么?”
沈玉娇:“她自然可爱,但……”
“是吧,我们小观音最可爱了。”
谢无陵看一眼襁褓里熟睡的小婴孩,又满脸爱意地望向沈玉娇:“当然,我娘子是天下最好的。”
大的小的,都叫他夸了去。
沈玉娇哭笑不得,轻锤他的胳膊,嗔道:“你就继续显摆吧,反正等孩子大了,我管教她,你可不许和我唱反调。”
以生养棣哥儿的经验,沈玉娇觉着孩子肖其父。
棣哥儿和裴瑕一样斯文守礼,若小女儿随了谢无陵的无法无天,日后府中怕是有的闹了。
谢无陵应着:“好,你当严母,我当慈父,你唱红脸,我唱白脸,我们双剑合璧,一起把女儿教养好。”-
小观音满月时,沈玉娇给她定下了大名。
棠,谢棠。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的棠。
小观音和棣哥儿岁不同父,却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沈玉娇取这个名,是希望孩子们长大后,能时刻记住这一点,往后能一直相亲相爱,互帮互助。
谢无陵对这个名字很满意,“谢棠,棠棠,小棠儿,听起来就甜,往后日子也如蜜糖般甜甜蜜蜜,无忧无虑。”
棣哥儿对小妹妹这个名字也很喜欢,他给小妹妹的满月礼是块玉佩:“愿妹妹如渊之清,如玉之洁,万事顺遂。”
裴瑕对这个名为“棠”的小女婴,则是心绪复杂。
因着他曾想过,若和沈玉娇有个女儿,便用“棠”字取名。
现下裴棠变谢棠……
也罢,总归是她腹中所出,血肉所化。
他送给小观音的满月礼,是一副极为精巧的平安锁,上面镶嵌着颗颗圆润光洁的南海明珠,夜里璀璨如星。
小观音似乎很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看到那平安锁,大眼睛眨也不眨。
谢无陵挺满意这个礼物,小声嘟哝:“还算他大方,拿出样好东西。若他敢敷衍,我定赶他出去。”
沈玉娇无奈,轻轻扯他袖子:“别狭促。”-
小观音三个月时,庭中的桂花也盛开了。
又是一年中秋佳节至。
这日,沈玉娇给孩子们都换上了一身她亲手做的新衣袍,还绣了两个桂花香囊——
其实是做了三个。
做好之后,却不知该不该送。
如今她与裴瑕的关系,实在有些微妙。
他与谢无陵大抵也感受到了,但无人捅破这层窗户纸,便继续这般平静下去。
她将那枚桂花香囊藏起来,只送给了谢无陵和棣哥儿。
香囊是晨间送的,夜里围坐宴饮时,棣哥儿的那枚桂花香囊,明晃晃挂在了裴瑕腰间。
沈玉娇:“……?”
谢无陵:“……?”
棣哥儿:“……”
他偷偷找到沈玉娇坦白:“爹爹说他缺了个香囊。”
当爹的都开了口,他为人子,总得孝顺长辈。
虽舍不得,但还是将那香囊献了上去。
“阿娘,我不委屈的。”
棣哥儿反过来宽慰沈玉娇:“我有你亲手做的新衣袍,爹爹什么都没有,香囊就给他,全当做中秋节礼好了。”
沈玉娇心酸又好笑。
一边觉着儿子懂事,一边觉着裴瑕怎的这样,老子竟与儿子抢东西,不害臊。
谢无陵对此无比赞同:“抢孩子东西,真是年纪越大,越不要脸!”
沈玉娇瞟他一眼:“这话,你有资格说?”
难道他抢小观音的口粮还少么?
谢无陵被她那一眼看得心虚,转过脸,轻咳道:“娇娇你看,今晚的月亮可真圆!”
转移话题简直不要太明显。
沈玉娇这会儿也不好与他计较那些事,拿起筷子,边给棣哥儿夹菜,边道:“我打算九月初,便收拾箱笼回长安。”
话音落下,桌上大小三个男人都齐齐看向她。
谢无陵皱眉:“九月初,那不就是半个月后,会不会太赶了?”
裴瑕也沉眸,思忖道:“你分娩不足半年,加之观音还小,余杭回长安一路舟车劳顿,且正值秋冬换季之际,恐怕不宜赶路。”
棣哥儿点点头:“阿娘和妹妹身体为重,不急着回去呢。”
沈玉娇其实也有些纠结。
女儿年幼,路途颠簸,的确遭罪。
但从去年算起,离家也有一年半了,她实在思念长安亲人。
谢无陵也看出她是思乡了,道:“不然,我派人将岳父岳母接来?”
沈玉娇:“那怎么行,父亲母亲年纪都大了,哪经得起这样折腾。”
谢无陵尊敬长辈,但更在乎妻女。
略作思忖,他朝裴瑕递了个眼色,叫他帮着劝劝。
在这件事上,裴瑕与谢无陵想法相同。
“再推半年吧,明年三月春暖花开时,小观音也快满周岁,可坐船北上,少些颠簸,还能赶在次年中秋阖家团圆。”
他看向沈玉娇,神情沉静从容:“若是两位长辈知晓,定然也以你和孩儿的身体为主。”
沈玉娇迎上裴瑕的目光。
对他,她总带着几分敬。
而今他这般说了,谢无陵一双眼也直勾勾盯着她,沈玉娇轻叹:“好吧,那就再住半年。”
往好处想想,明年这个时候回长安,没准小观音都会喊“外祖母”、“外祖父”了-
秋去冬来,转眼四个月过去,春节来临。
五人在山庄里一道度过了一个还算温馨和谐的年。
除夕放烟火时,棣哥儿对着那漫天璀璨的烟火悄悄许了个愿。
“希望能和娘亲、爹爹、谢伯父、妹妹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一辈子也不分开。”
孩子的许愿声淹没在烟花爆竹声中。
子时至,新年到。
沈玉娇看着睡在她面前的一双小儿女,眉眼含笑,恬静温婉。
而裴瑕与谢无陵二人,分坐在她左右两侧,视线皆静静落在她的脸颊。
新岁里,他们各自注视着他们眼中最美好的风景。
但山庄里温馨平静,仿若与世隔绝的日子,终究也有结束的一日。
一开春,长安来了人。
禁庭内官,来寻裴瑕。
说是流落在外多年的皇太子已经回宫,皇帝特地替太子,聘裴瑕为太傅。
裴瑕不是很想去。
山间岁月平淡安稳,小观音也开始牙牙学语,再过小半年,都能开口喊他一声“叔父”了。
回到长安,人多嘴杂,怕是再无如今的和谐。
但皇帝盛情难却,且裴瑕之前也答应过皇帝,愿为太子师。
实在不好推脱。
谢无陵对此欢呼雀跃,他可巴不得裴瑕快快回去,省得成日在他和娇娇跟前晃。
沈玉娇也劝裴瑕:“你满腔抱负,若是耗在山水之间,岂非浪费?”
“守真阿兄,我记得你曾说过,从前的皇太孙,如今的皇太子,有帝王之相。”
她看向一袭月白色长袍的男人,乌黑眼眸满是坚定的澄澈:“或许,他就是你一直盼着的那位明主?”
裴瑕薄唇紧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