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还没出院门,俩人便门口两个高大结实的武婢拦住:“敢问娘子要去何处?”
沈玉娇脚步一顿,本想说“我去何处难道还要与你们交代么?”,话到?嘴边,觉得有些?气盛了,便道:“我与五娘子出门转转。”
两名武婢对视一眼,道:“郎君交代了,娘子身体还未恢复,近日还是在院中?静养为好。”
沈玉娇眉心皱得更深,笼在袖中?的手指也稍稍捏紧:“他不许我出门?”
武婢垂下头:“郎君并未这样说,郎君只叫奴婢们劝告娘子,以身体为重。”
虽是劝告,不如说是告诫。
沈玉娇眸光暗了暗,一时也分不清裴瑕此举是担心她出门再遭暗算,还是防着她与谢无陵见面。
“阿嫂,不然算了吧。”
裴漪不知内情?,以为是前者,也想起上回出门,阿嫂就遭人暗算。若是这次出了门,又被人害,那自己以后真不敢来找她了!
“你在府中?休息,我t?替你去京兆府看?看?,再派个人来给你报信?”
望着裴漪清澈的目光,沈玉娇只觉心尖一阵滋味难言。
难道为着不被暗害,她以后就一直待在这后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么??
是,那样或许平安无虞,可与坐牢,又有何异?
沈玉娇站在门边,静了许久。
直到?天边高悬的那轮红日漏到?了光秃秃的梧桐树杈之间,她望着那抹鲜艳的红,忽然想到?那日在货船上,那扇被合力撞破的门——
破开的门洞里,海上生?红日,霞光万道,绚烂壮丽。
“倘若我今日非要出门,你们可会拦着不许?”
沈玉娇抬起眸,望向?面前这俩足足高出她一个头的壮实武婢们。
武婢们触及她肃穆的目光,忙不迭低下头:“娘子这话折煞奴婢们了。”
“那就好。”
沈玉娇道:“若回头郎君怪罪,你们尽管叫他找我。”
说罢,抬手牵着裴漪往外走,头也不回-
长?安京兆府位于光德坊东南隅,当沈玉娇与裴漪赶到?时,坊间已挤满了四处赶来看?热闹的百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路都堵得个水泄不通,人都挤得面红耳赤的,更别提马车,压根挤不进去。
俩人只好戴上帷帽,在武婢与侍卫的护送下,一点?点?地穿过人群,朝着京兆府衙门而?去。
这一路耳边也听?到?无数道议论——
“可不得了,上百名女子呢!何时见过这么?多女子一同出门,可真是奇闻!”
“何止啊,听?说二皇子三皇子都来了,一同坐在里头陪审呢。”
“竟然惊动了两位皇子,那这秋婆的来历可真是不小啊,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个干这种?下三滥买卖的贼婆子算什么?神圣?真正?厉害的是她背后的倚仗!”
“此番有两位皇子坐镇,应当能查个水落石出,还那些?小娘子一个公道吧?”
“这谁知道?且看?看?吧。”
好不容易挤到?了衙门门口,裴漪扶着帷帽,长?长?吐了一口气:“我的天爷,这也太多人了!”
沈玉娇也没想到?会这般拥挤,又想到?方才听?到?的,帷帽轻纱下脸色也不禁变得凝重。
二皇子牵扯进来,沈玉娇尚可理解。可这事?与三皇子有何关系?总不能是为了谢无陵?
无论怎样,原本一件拐卖良家案,因着两位皇子的参与,又多了另一层意味。
尽管到?了门口,然还是隔着乌泱泱好几层人,沈玉娇无法挤进去一窥究竟,只得边耐心与裴漪站在石狮子旁等待,边竖起耳朵听?着百姓们的谈论。
裴漪叹道:“早知挤这么?半天,还是什么?都瞧不见,倒不如不挤了。”
沈玉娇宽慰道:“起码待会儿结案,能第一时刻知晓结果。”
“那倒是。”裴漪想了想,又低声嘀咕着:“阿嫂,他们都说那个秋婆在朝中?有座大靠山,是以这般肆无忌惮。你说这靠山是谁啊,不要命了么??干这种?勾当,也不怕损阴德。”
“作恶之人哪会担心这些?。”
沈玉娇扯了扯嘴角,又想到?此次绑架与暗害她的人,是锦华长?公主。
难道这拐卖勾当,也是长?公主私下的产业?
长?公主一向?心狠手辣,放浪形骸,做出这种?事?,也不是没可能
但堂堂一国长?公主,竟靠贩卖良家子牟利,她怎么?想都觉得心里膈得慌,隐隐约约也觉得不太像。
思绪纷乱之际,前头忽的有人惊呼:“出来了,出来了!”
乌泱泱的百姓忙不迭朝两旁让开一条道,两位皇子在京兆府尹的陪同下出来。
环顾一圈百姓,京兆府尹清了清嗓子道:“此案牵扯重大,疑点?重重,明早朝议,本官将?与两位殿下将?此事?禀明陛下。诸位父老乡亲请放心,我们定会还苦主们一个公道!天色已晚,诸位都散了吧。”
未听?到?结果,百姓们都有些?失望,但见官差下场驱赶,也都一一散去。
沈玉娇本想躲在石狮子后,等小娘子们出来问问,却见衙门里缓步走出两道颀长?身影。
一前一后,一青一红。
赫然正?是裴瑕和谢无陵二人。
她眼皮狂跳,下意识拖着裴漪离开。
还未转身,便听?身前高大的武婢道:“娘子,郎君好似看?到?我们了。”
【96】
【96】晋江文学城首发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沈玉娇私心觉得定是这两个武婢太扎眼了,毕竟很少有婢子结实魁梧得如同八尺大汉般,无论?走到哪都十分引人注目。
若是?真要遇到危险,武婢都能直接将她扛上肩,带着她哐哐就是?跑。
她现下也很想跑,但隔着一层雾白色的?帷帽轻纱,她无比清楚地看到,裴瑕和谢无陵都直直朝她这边看来。
一个难掩欢喜,一个面色沉肃。
沈玉娇:“……”
开始头疼。
裴漪轻轻拉了她的?衣袖,小心翼翼问:“阿嫂,要过去么?”
虽说?她的?夫婿王焕闻与二皇子十分交好?,但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龙子凤孙,对皇室之人的?天然敬畏叫她有些怯场。
“都被瞧见了,若是?不上前请安,反倒不敬了。”
沈玉娇宽慰看她一眼:“你跟着我便是?。”
“好?。”裴漪乖乖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并上前,分别给两位皇子、京兆府尹、谢无陵和裴瑕都行了礼。
回?过礼后,京兆府的?赵府尹捋着须,笑着与裴瑕道:“早就听闻裴学士与夫人鹣鲽情深,夫唱妇随,今日一见,果真是?如胶似漆,羡煞旁人啊。”
“叫赵府尹见笑了。”
裴瑕神情温和,行至沈玉娇身?侧,牵住她的?手,与二皇子道:“既然内子特?来迎臣归家,那微臣便随她一道回?府,不劳烦殿下相送了。”
二皇子嘴上应了声“好?”,余光却忍不住朝三?皇子身?后的?谢无陵瞟去。
见那身?形挺拔的?男人眼皮微垂,看似从?容,然那紧紧攥着的?手指,足以说?明他此刻的?不忿。
可他有何不忿?觊觎他人之妻,他还有理了?
二皇子默默在心底评道,有勇有谋,可惜无品无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怪不得能与老三?凑一块儿,还真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二皇子暗中评价谢无陵时,三?皇子也在打量着裴瑕,心底有几分颇为缺德的?幸灾乐祸。
堂堂河东君子,竟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
虽不知这位裴夫人是?如何想的?,但她当初在金陵,能心甘情愿另嫁他人,可见也不是?什么忠贞妇人。
裴守真啊裴守真,惊才绝艳如何,简在帝心又如何,还不是?做了个头罩绿云的?乌龟王八。
要他说?,此等妇人要来作?甚?若是?狠不下心一顶猪笼浸了,一纸休书弃了也算落个清静。
风月之事?,愚不可及,实在是?蠢、蠢、蠢!
心下嗤笑一声,三?皇子看向?谢无陵:“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走吧。”
谢无陵眼神轻晃,道:“殿下先回?吧,我还有些事?想问问那些苦主。”
三?皇子怎会不知他那点小心思,看破不说?破,只撂下一句:“那随你。”
他转身?上了马车。
二皇子意味深长看了眼留下的?谢无陵,又见裴瑕不言不语似能应付,便也带着一干内侍离开。
两位皇子都走了,京兆府尹与裴瑕、谢无陵俩人寒暄两声,也转身?离去。
暖橘色霞光笼罩着轩丽威严的?京兆府,方才还人满为患的?大门,这会儿无比清静。
裴瑕侧过身?,淡声道:“玉娘,我们也回?吧。”
沈玉娇怔了怔,轻软嗓音有些迟疑:“我…我想见见那些小娘子。”
话音才落,那只握着她的?手明显攥紧。
沈玉娇看到裴瑕冷下的?眸光,知道他是?误会了,于是?补了一句:“我就看一眼,确认她们无事?便走。”
然而这句解释落在裴瑕耳中,那样苍白无力。
他皱着眉,刚要开口,一旁的?谢无陵先出了声:“既然夫人心里挂念那些小娘子,那就让她见一面呗。反正都审完了,也没旁的?事?可做,见一面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谢郎君自重,我与我娘子说?话,还轮不到外人插嘴。”
裴瑕淡漠地乜他一眼:“且你自己游手好?闲,不代表我也与你一样无所事?事?。”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然言辞里的?锋利,在场凡是?长了耳朵的?都听得出。
偏偏谢无陵毫不在意,反倒顺着裴瑕这话,回?道:“既然守真兄公务如此繁忙,那不如你先打道回?府,我陪夫人一道进去看看?”
裴瑕的?脸色霎时更黑,看向?谢无陵的?眸光也愈发幽冷。
谢无陵眉梢挑了挑,仰起下颌,丝毫不怵t?地回?望过去。
两人皆未言语,然而空气?都好?似被这份死一般的?寂静给冻住,还嘶嘶冒着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寒意。
沈玉娇真有些受不了。
每次都这样。
只要他俩一对上,就如乌眼鸡般剑拔弩张,斗个不停。
若非裴漪在此,她真想发通脾气?,叫他们别再?吵了。
深深吐了一口气?,她道,“无须你们作?陪,我自己进去便是?。”
她挣了挣手指,却未挣脱,裴瑕握得很紧。
隔纱对上她看来的?视线,他抿了抿薄唇,道:“我随你去。”
沈玉娇:“……”
罢了。
她垂下眸,默许裴瑕牵着她往里去。
裴漪见状,连忙跟上。
谢无陵也毫不见外地跟着,嘴里还自顾自道:“那天多亏了李阿兄带我回?渭南府城,不但好?医好?药给我治着,还好?饭好?菜给我吃着,如今背上那袖箭已?取了出来,伤药每日也都敷用着,卧床养了这几日,已?经好?了不少了。我这年轻力壮的?,相信再?养个七八日,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好?汉。”
沈玉娇明白,他知道她想问不能问,便这般说?出来,让她放心。
裴漪却不知这其中内情,听到谢无陵这话,好?奇搭腔:“谢郎君,你还受了伤?”
有人搭腔,倒叫谢无陵少了些尴尬,于是?顺着这问,又将这些时日都做了什么,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表面看上去是?与裴漪聊,实则字字句句,全说?给沈玉娇听。
知晓他近况都好?,沈玉娇默默松口气?。
待见到阿念她们那群小娘子,紧绷的?心弦更是?松开,忙上前与她们嘘寒问暖。
得知是?裴瑕叫她们进长安,沈玉娇下意识朝看身?侧男人投去一眼。
他肃然静立,面色清冷,瞧不出任何情绪。
又问了几句话,确定她们并未遇到任何刁难,且作?为人证,京兆府会安排她们吃住,沈玉娇这才安心离去。
直到她与裴漪先后上了马车,谢无陵仍站在一旁,目光追随着,直到被车帘隔绝。
从?始至终,她都未能与他正式说?上一句话。
沈玉娇坐在车里心下闷闷,裴漪浑然不知,只颇为不解地呢喃:“不是?说?六兄与谢郎君是?好?友么?我怎么瞧着他对谢郎君怪不客气?的?……难道这是?他们私下相处的?方式?”
沈玉娇想到这事?就有些烦闷,也不知如何解释,便模棱两可“嗯”了声。
见马车半天不动,她朝外问了句:“如何还不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车外武婢答道:“郎君与那位谢郎君似有些事?要谈,还未回?来,娘子稍安勿躁。”
沈玉娇微诧:“他们俩……谈事??”
到底没忍住掀开了车帘往外瞧,然而车边除了裴府侍卫,并未见到那两个男人的?身?影。
“他们人呢?”她在车窗问。
侍卫低着头:“郎君与谢郎君去前头偏巷了。”
沈玉娇从?车窗探出半个脑袋,果见斜对面有个巷口。
想到方才那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她心下惴惴,他们俩一见面就呛声,能谈什么谈这么久?若是?一言不合,打起来怎么办?
落日西斜,余霞成绮。
堆着杂物?的?偏巷里,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相对而立,手掌都用力揪着对方的?衣襟,不分伯仲的?俊美脸庞上,却是?同出一辙的?阴沉。
“谢无陵,我再?警告你最后一次,玉娘是?我发妻,你若还知晓廉耻,日后莫要再?来纠缠,否则……”
裴瑕狭长的?凤眸掠过一抹冷意,嗓音低沉:“别怪我不念恩情。”
“不念恩情?怎么,你要把我赶出长安,还是?把我杀了?”
谢无陵嘴角一咧:“好?啊,来啊,难道我怕你不成?何况我本来就没让你记着我的?恩,无论?是?救娇娇,还是?救孩子,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从?不想着要什么回?报。他们母子一个是?我媳妇,一个是?我心里认下的?儿子,为人夫、为人父,我护着他们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和你裴守真有什么关系?倒是?你别自作?多情,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裴家的?恩情有多稀罕!我呸!”
“谢、无、陵!”
揪着他衣领的?长指陡然更紧,冷白手背的?青筋也因?愠恼而凸起,裴瑕盯着眼前这个毫不知耻的?泼皮无赖,咬牙:“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哈,杀我?”
谢无陵攥着裴瑕衣襟的?手也紧了,那双平素总噙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也一片戾色:“裴守真,难道你以为我谢无陵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我但凡是?那等怂蛋,我去宁州从?军作?甚,我给三?皇子当差作?甚,闲日子太舒坦非得去作?死么?既然今日把话说?开,那我也明明白白告诉你,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一天,我就不会放弃娇娇,这笔夺妻之恨,我与你不死不休!”
“夺妻之恨四字从?你嘴里说?出,你不觉得可笑么。”
裴瑕冷笑一声:“玉娘自幼与我订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天下都知她是?我裴守真的?妻,你算什么?不过一个死缠烂打、寡廉鲜耻的?无赖。”
“我是?无赖不假,难道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明知娇娇心里已?经没你了,你还揪着不肯放手,非得将她困在你身?边,这难道就是?你所谓的?君子风范?亏得你还有脸,整日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挂在嘴边,什么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是?你的?妻,我呸!你怎么不说?,去年五月里,全天下都知道你裴氏宗妇死在了洪涝里!她被你家里暗算时,你在哪?她身?怀六甲在外逃亡时,你在哪?”
谢无陵提到这事?就满肚子火气?,嗓门也不禁拔高:“等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死了,世上再?没裴沈氏这个人了,我与她大礼将成了,你就冒出来了!你凭什么啊裴守真,还说?什么尽责、守诺,呵,你到底哪来的?脸!现在又有何资格来指责我?明明最初阴魂不散,拆人姻缘的?是?你!”
裴瑕眸光轻闪了闪
这事?始终是?他一块心病,或许也会是?伴随他一生的?遗憾。
可那也不代表为了一次疏忽,他就能将玉娘拱手让人。
“你想要什么报答,我都可以给你,除了玉娘。”
裴瑕凝视着他,深暗眸底一片凌厉偏执之色:“她生是?我的?妻,死也会随我葬入裴氏祖坟,与我同受裴氏后嗣的?香火奉养。”
见谢无陵面色铁青,裴瑕心底闪过一丝隐秘的?痛快,嘴角也掀起一抹凉薄弧度:“是?,玉娘的?确与我提了和离,但我不同意。只要我不松口,她便仍是?我的?妻,仍要留在我旁边,与我日日相对,夜夜同眠……”
“裴守真!”
谢无陵被他这副倨傲刻薄的?语气?激怒,双眼发红,喉中也发出一声凶兽般的?低吼,握拳就照他脸挥去:“你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裴瑕眸光一闪,虽然闪避了,却仍叫他砸中嘴角,霎时唇齿间一阵血腥弥漫开来。
眼见谢无陵再?次挥拳,他也不再?客气?,抬手反击:“伪君子就伪君子罢。先前我就是?太君子太守礼,才纵得你这无赖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
一想到玉娘的?心偏成那般,竟为了这样一个人,不顾名声,不顾家人,抛夫弃子,那在心底压抑许久的?愤懑、不甘、妒恨、失落等情绪霎时化作?一团滚滚灼烧的?怒火,直烧得裴瑕胸膛都发疼。
而那一切缘由?,皆因?眼前之人!
五根修长指节紧紧地拢起,抛开君子的?礼仪风度,此时此刻,他只是?个男人,一个面对夺妻情敌、妒火中烧的?男人。
裴瑕面色冷厉,一次次出拳,谢无陵见他动真格的?,一边闪避着,一边瞄准机会,随时回?击。
当脸上连着挨了两拳,谢无陵气?得在心里直骂娘。
自己怎的?就这么倒霉,和裴守真打两回?,两回?他身?上都有伤!!
若非背上那箭伤未愈,限制发挥,他定将这小白脸按在地上,狠狠地揍成猪头!
“我打死你这个伪君子!”
他抬腿,狠狠一脚踢向?裴瑕的?腹。
裴瑕反手一拳,狠狠砸向?他的?头,“无耻小人。”
巷子里光线愈发昏暗,堆叠的?杂物?也在打斗中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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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两个男人如两头雄狮般,激烈打成一团时,狭隘巷口陡然响起一道清脆斥声:“你们俩都给我住手!”
【97】
【97】晋江文学城首发
深巷中,两个男人的打斗戛然而止。
待不约而同地偏过头?,便?见一袭夕岚色衣裙的t?沈玉娇掀起帷帽轻纱,柳眉紧蹙地站在巷口。
旖旎红霞落在她纤薄的肩头,她静了片刻,才?迈步朝里。
裴瑕松开手:“玉娘。”
谢无陵撤回腿:“娇娇……”
两个男人脸上都挂了彩,衣袍凌乱,皆很狼狈。
方才?斗得有多凶,此刻见到沈玉娇过来,便?有多难堪。
沈玉娇在他们面前?站定,看清他们脸上的伤后,额心突突直跳,竟然真?的打起来了。
谢无陵莽撞就罢了,裴瑕怎么也跟着他一起冲动!
“你们俩好歹也是有品阶的朝廷官员,在京兆府旁的偏巷斗殴,若是叫人看了去,成何体?统?”
沈玉娇抿了抿唇,本想?问是谁先动手,话到嘴边,觉得问这个也没意义,视线又在俩人面上扫了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伤得都差不多,但?谢无陵脸色较为苍白,对上她看来的目光,他薄唇轻捺:“我?没想?跟他打的,是他说?要找我?谈谈,我?就跟他进来了……没想?到他一言不合就揪着我?的衣襟,还威胁我?!”
裴瑕蹙眉:“分明是你出言不逊在先。”
谢无陵道:“明明是你先挑衅!”
裴瑕冷嗤:“无赖。”
谢无陵哼道:“伪君子。”
沈玉娇:“……你们都够了。”
她语气难掩怒意,那张仰起的瓷白脸庞也满是肃色:“这样闹下去,有意思么?”
谢无陵桃花眸轻转,斜乜裴瑕:“问你呢,这样闹下去有意思么?”
这见风使舵的小人。
裴瑕破皮的嘴角微扯了扯,沉声道:“这话该我?问你,继续死缠难打,有何意义?”
谢无陵:“我?死缠烂打?娇娇已?经允诺嫁给我?,现在死缠烂打,执意不肯和离的人是你。你这样拖着除了白白耽误我?与娇娇的好姻缘,有何意义?”
好姻缘?
裴瑕喉间发涩,不再看谢无陵,而是转向沈玉娇,嗓音沙哑:“若是那日,为你挡箭落水的人是我?,玉娘可还会与我?和离?”
他的注视太?过凌厉,沈玉娇的魂魄一时被摄住般。
脑中顺着他这个假设想?了想?,心不禁乱跳了两下。
若那日是裴瑕落水,救她一命……
答案在心里呼之?欲出,沈玉娇眸光闪烁着,原本坚定和离的心也迸出一丝迷惘。
那份迷惘叫她害怕,她不想?去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若那日并非谢无陵而是裴瑕,她不会这般肯定提出和离。
难道她对谢无陵的那份选择,还是出于恩情?不,肯定不是。
那她对裴瑕,又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仅仅是恩情、亲情、夫妻情?
她慌了,心里一片兵荒马乱,惶恐无措。
从小到大读过的书、受过的教,都在教她女子要忠贞不二、要为夫君守节、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要事事以夫君为先,不可三心二意,不可朝三暮四,那些都是邪恶的、可怕的、为世人不耻的。
可她如今,好似有了那不耻的、邪恶的、可怕的念头?。
沈玉娇站在原地,双眼迷茫,哑口无言。
谢无陵见状,心沉了沉。
这狡诈的裴守真?,又在忽悠娇娇!
裴瑕则是将沈玉娇的神情变幻尽数收入眼底,那颗被妒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心,好似在她的迷茫中得到一丝春雨般的温柔慰藉。
他就知道,玉娘并非那般狠绝心硬之?人。
“天色已?晚,我?们回吧。”
裴瑕走向沈玉娇,抬手要牵她的手,却被她躲开。
他眉心微动,沈玉娇望向他:“守真?阿兄,那样的假设已?无意义。我?想?说?的,还是那日那些话,你就当……就当做好事,成全我?与他吧。”
沈玉娇掐着掌心,尽量让自己不去看裴瑕眼中那逐渐沉下的光芒,总得做出一个选择的,她深吸一口气:“你们俩对我?都恩重如山,也都对我?有情有义,可我?就一人,实在无力回报两份深恩重情。守真?阿兄,你有亲人有宗族有棣哥儿?,而谢无陵他孑然一人,无依无靠,你就当发发善心,允我?与他在一起吧。”
谢无陵听到沈玉娇还是选他,一颗心唰得又复燃,忙顺着这话道:“是啊是啊,守真?阿兄,你就成全我?和娇娇吧,以后她是你妹妹,我?是你妹夫,只要你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无有不从!”
裴瑕:“……”
袍袖中的指节攥得都泛白,他冷眼乜向谢无陵:“谁是你阿兄,别恶心人。”
谢无陵心里啧一声,又一脸无奈看向沈玉娇:“我?都退了一步,喊他阿兄了。”
算起来他还年?长裴瑕一岁!
喊他一声阿兄,他占大便?宜好吧,还不知足。
沈玉娇蹙眉,刚想?开口,裴瑕忽然朝谢无陵袭去。
谢无陵下意识躲开,裴瑕却并非偷袭,而是一把夺过他腰间系着的匕首。
谢无陵不明就里。
“想?要我?成全你们,可以。”
裴瑕将那把匕首递给沈玉娇:“杀了我?,我?成全你。”
沈玉娇怔在原地。
谢无陵也惊住了,裴守真?这是疯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不敢拔刀?那我?帮你。”
裴瑕面无波澜,替她抽出那把匕首,吹毛立断的刀刃在如血残阳里,寒光泠泠。
他握着沈玉娇的手,带着那匕首,一点点朝他的胸膛靠近,平静嗓音宛若蛊惑般:“那日我?也与你说?分明了,想?要和离,除非我?死。”
“玉娘,现下我?给你机会。”
刀尖对准心口,他道:“只要照这捅一刀,你便?可与谢无陵双宿双飞,从此再无人阻拦你们。”
沈玉娇脑袋空白,手腕也颤抖着,想?松开匕首,可裴瑕抓她的手抓得很紧。
“下不了手么?那我?再帮你一把。”
他手腕忽的使力往里带去,沈玉娇脸色陡然一白,失声尖叫:“不要!”
刀锋即将刺破胸膛的刹那,另一只大掌牢牢抓住裴瑕的手。
沈玉娇心脏都吊在嗓子眼,沿着那只手看去,便?见谢无陵黑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瞪着裴瑕:“用?这种方法逼她,裴守真?,你可真?行!”
裴瑕徐徐掀起眼帘,一双黑眸古井无波:“与你那日,又有何异?”
难道他对玉娘的情意,就比他谢无陵少?么?
“我?只是缺了个时机。”
裴瑕看向沈玉娇:“若那日是我?在你身侧,我?会与他做出同样的选择。”
裴守真?对沈玉娇,一样能豁出性命。
并不逊他谢无陵半分。
可为何她眼中只看得到谢无陵,看不到他?
沈玉娇喉咙似被堵住般,心底也一阵空空落落,患得患失。
无论是裴守真?还是谢无陵,她都无法看着他们在她面前?丧命。
他们于她,都是生命中极其重要之?人。
“下不了手?”
裴瑕看着妻子神思恍惚的模样,到底不忍逼她太?过,松开了她的手。
那把匕首瞬间跌落在地,发出“珰”得一声闷响。
“玉娘,我?给过你机会了。”
裴瑕弯下腰,将愣怔原地的沈玉娇打横抱起,声线平静:“既你不忍,我?便?当你仍对我?有情。”
恩情、亲情、兄妹情,只要是情,都行。
便?是自欺欺人,他也甘愿。
“裴守真?,你这卑鄙小人!”
谢无陵恨得双目猩红,上前?要去拦。
裴瑕却是偏过脸,望向他的黑眸中无半分情绪:“谢无陵,倘若你有本事,来杀了我?。”
谢无陵脚步顿住。
“两位皇子终有一日刀兵相见,到那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谁死了,不就成全另一个了?”
裴瑕望着他,薄唇扯了扯:“我?等着你。”
明明还是一贯的语气,嘴角那扯出的淡淡弧度也与平常无异。
谢无陵却被裴瑕这个笑,看得后背一阵发麻。
这个裴守真?,莫不是真?疯了吧?
直到那人抱着沈玉娇离开,暮色完全笼罩着深巷,谢无陵才?从微冷的晚风中回过神。
他弯下腰,捡起地上那把匕首。
看着那凌厉的刀锋,他想?起裴瑕临走时的话,俊美的脸庞线条也逐渐变得冷硬。
或许真?如裴守真?所言,皇位易主时,方知花落谁家。
真?到兵戈相向那一日,他也不会手软-
被裴瑕抱上马车后,沈玉娇整个人像是丢了三魂七魄,双眼发直,默然不语。
同坐马车的裴漪见他们一个挂彩,一个失魂,也吓得不轻。
有心想?问,可这气氛实在太?诡异,她咬着唇,愣是憋着不敢发声。
待到马车到达王府,临下车了,裴漪才?壮着胆子开了口:“阿嫂,我?…我?看你脸色不大好,你待会儿?回去让婢子给你熬一碗安神茶。”
又对裴瑕道:“六兄,你脸上那伤,回去最好拿热鸡蛋敷一敷,不然明早起来青了,你还得上朝,有碍观瞻。”
沈玉娇看她一眼:“好。”
裴瑕也淡淡“嗯”了t?声。
见夫妻俩这副模样,裴漪再不敢言,福了福身子,转身就回了王府。
待马车再次辚辚前?行,裴瑕看着静坐窗边不言不语的沈玉娇,默了片刻,朝她身侧靠坐,又握住她搭在膝头?的手:“玉娘。”
感受到手上被裹紧的温热,沈玉娇眼皮动了动,到底还是看向他。
只是视线一对上他的眼,她鼻尖忽的一酸,克制不住地就淌下两行泪来。
见她落泪,裴瑕眸光一暗。
刚要替她擦泪,抬手发现指关节上全是磕出的血痕——
谢无陵的骨头?的确够硬。
沈玉娇也看到他拳头?上那些伤痕,眼泪霎时更凶,断了线的珠子般直直往下掉。
裴瑕被她哭的心口发疼。
“乖玉娘,不哭了。”
他将娇小的妻子揽入怀中,任由她的眼泪打湿他的衣襟,见她没有挣扎,长臂也搂得更紧。
一向足智多谋、心思通透的裴瑕,此刻却分不清妻子的眼泪是因?何而流。
为谢无陵,还是为他方才?的逼迫?
是。
方才?那般胁迫她,的确有些残忍。
可他无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急于知道他在她心中的分量,急于将她的心笼络回来。
读了那么多书,学了那么多兵法,可在笼回妻子的心上,足智近妖的裴守真?像个蒙昧无措的孩童。
或许谢无陵说?他学人精并非诬蔑,他的确只能笨拙地模仿他。
玉娘喜欢穿红袍的俊秀男子,他也可以穿。
玉娘喜欢谢无陵的甜言蜜语,他也可以学。
玉娘动容于谢无陵为她舍生忘死,他也并非豁不出去。
“玉娘……”
裴瑕低头?,薄唇吻去妻子颊边的泪珠,沙哑嗓音透着一丝难抑的情慾:“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我?会学,学着如何去爱,如何对你好,谢无陵能给你的,我?也可以……”
感受到她颤动的睫毛和微微紊乱的呼吸,他牵起她的手,放在心口位置,那双深邃的黑眸里此刻闪动着最为真?挚虔诚的恳求:“我?待你的心,不逊他半分。玉娘,再看看守真?阿兄可好?”
【98】
【98】晋江文学城首发
沈玉娇给不出回答,也不知该给出怎样的回答。
眼泪这个时候就成了一种回答。
她在裴瑕怀中默默垂泪,待情绪稍微平静了,两人一路沉默地回到永宁坊裴府。
用?过晚膳,裴瑕并无离开的意思。
沈玉娇没说话?,只接过婢子递来?的煮鸡蛋,缓步走到裴瑕面前,替他滚着嘴角的伤。
裴瑕沉郁的眸光有刹那的光彩。
仰起脸,黑眸一错不错望着面前的妻子:“玉娘……”
沈玉娇垂着眼皮,并不与他对视,只低低道:“你明明知?道,无论?你们?俩谁受伤,都非我所愿。”
裴瑕眸底的光又暗了下?去,浓黑睫毛遮住眼底的晦色:“他可以放弃。”
沈玉娇喉中一哽。
谢无陵若是?能放弃,在金陵就放弃了,何至今日。而裴瑕……
打从那日他突然与她说,他对她动情了,她每每想起此事,仍是?觉得难以置信。
及至今日,他以命要挟,她更是?惊愕,他对她的情意……竟有这般深?
她想不明白,便也没再深想。
毕竟她现在连自己的心都厘不清,哪还有余力去厘清裴瑕的心。
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人为情所困,情之一字,实在难解。
于是?她暂不提那些,转而问?起今日堂审。
裴瑕大致与她讲了遍,末了,又道,“此案兹事体大,牵连甚广,待到明日朝会禀明陛下?,方能将那幕后之人绳之以法。”
沈玉娇捕捉到他话?中关键,滚鸡蛋的手停下?:“你寻出幕后黑手了?”
裴瑕默了两息,道:“明日你便知?晓了。”
见?他卖关子,沈玉娇有些郁闷,但转念一想,他向来?奉行“事密则成,语泄则败,敏于事而慎于言”,与谢无陵那种在外头看?到两秃子打架都要跑回来?和她提一嘴的性情截然不同。
明日便明日吧,不就睡一觉醒来?的事。
她放下?手中鸡蛋:“差不多了,你睡前再涂些药膏,明早应当不会太明显。”
裴瑕:“好。”
沈玉娇又道:“你可否回书房睡?”
裴瑕蹙眉,定定看?向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玉娇抿了抿唇,低声道:“我脑子很乱,想静一些时日。”
裴瑕并未言语,仍是?望着她,熠熠烛火下?,深邃眉眼间一片晦暗不明。
就在沈玉娇都要死心了,他忽然开口:“好。”
迎着她惊诧目光,裴瑕从榻边起身:“我知?你心里在怨我,觉得我不够宽容、大度,硬要做那、拆散有情人的恶人。但你怨也好,怪也罢,我也绝不会改变心意……”
“玉娘,我们?来?日方长。”
他抬手,轻轻撩过她耳畔的碎发,清冷漆黑的瞳孔中翻涌着一片坚定执意:“我相信迟早有一日,你会回心转意,明白你与我才是?天生的一对。”
而那谢无陵,不过一场意外,一个过客。
裴瑕离开后,沈玉娇坐在榻边,心绪复杂。
谢无陵不肯放弃,裴瑕也不肯放弃,难道真的要走到兵戈相向,你死我活的那一步吗?
倘若真有那一日,她该如何是?好?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直到天边鱼肚泛白,才疲累睡去。
再次醒来?时,已过午时。
才用?过午膳,便见?外出置办针线的夏萤提着个篮子,火急火燎跑回来?:“出大事了,不得了的大事!”
乔嬷嬷正陪着沈玉娇一起逗孩子,见?夏萤咋咋呼呼把棣哥儿都吓得一抖,板着脸斥道:“是?天塌下?来?了,还是?火烧眉毛了,这般毛毛躁躁,若吓着小郎君,看?我不罚你!”
夏萤讪讪搔了搔后脑勺,但还是?忍不住:“真的是?大事!娘子,嬷嬷,你们?肯定猜不到,刑部的人方才抓了谁!”
沈玉娇眉心一跳,直觉和昨日案件有关。
果不其然,夏萤瞪大了眼睛:“是?长公主!锦华长公主!”
乔嬷嬷掩唇惊道:“这话?可不兴胡说!”
“嬷嬷您便是?借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拿这事胡说啊,诬蔑皇亲,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夏萤斩钉截铁道:“现下?外头的人都在说这事呢,他们?说长公主犯了滔天大罪,陛下?才会命刑部尚书亲自押解!”
乔嬷嬷惊骇:“这这这…这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夏萤:“我也不知?道,外头都在猜呢。”
沈玉娇坐在榻边,一言不发,两弯黛眉却忍不住蹙起。
单是?拐卖、刺杀她一人之罪,绝不会闹成这样。
难道秋婆背后的靠山,真的是?锦华长公主?-
皇宫内苑,贤灵宫。
听罢心腹太监的禀报,贤妃搭在黄花梨木交椅的纤纤细手陡然攥紧,往日温柔的眉眼也难得泛起一丝恼恨:“她是?疯了么?本宫与她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她这个时候寻本宫作甚?”
“是?啊,娘娘您一向与长公主来?往并不密切……”心腹太监也纳闷:“莫不是?病急乱投医,听闻娘娘贤名?,想让您帮着她向陛下?求求情?”
贤妃冷笑:“她卖官鬻爵、圈地霸田、买卖良家,种种罪状,证据凿凿,如此罔上负恩、罪恶滔天之人,我若替她求情,我成什么人了?”
心腹太监连连哈腰称是?,又道:“那长公主那边……不去理会?”
贤妃抿唇不语,心下?细细盘算起来?。
昨日圣驾回銮,长安数百名?良家子齐聚京兆府伸冤之事,动静太大,业已传入宫中。
今日早朝京兆府尹与二?皇子、三皇子联名?上奏,请求皇帝彻查此事。
天子脚下?出了这样的事,昭宁帝自是?无比震怒,当场下?令,让大理寺、刑部和京兆府一同督办此案。
圣令刚下?,裴瑕手持笏板站出,说他府中一名?婢女也是?此案苦主之一,府上侍卫追寻婢女时,无意探查到一些线索。
他觉此事非同小可,便暗中调查了五日,如今已寻到足够的人证、物证,请求皇帝允许他带人上殿。
昭宁帝隐约觉得裴守真在套路他,但都到了这一步,朝上文武百官都看?着,他自是?顺势而为,让裴守真将人证、物证呈上。
原本谈论?国政的麟德殿,当场变成了审讯公堂。
而跪地接受审判的“罪人”,正是?做这拐卖生意的秋婆,与她手下?四?大得力干将。
这五人在皇帝的圣威之下?,痛哭流涕认了罪,并交代出他们?背后的靠山:“是?长公主殿下?。”
“若非她护着我们?,替我们?上下?疏通,我们?岂能将这生意做得这般长久,这般放肆?还望陛下?圣明,念在小的们?坦白的份上,留小的们?一个全尸吧!”
此次事情败露,秋婆等人也知?性命难t?保。
但应国公与他们?道,只要一口咬定锦华长公主,他定保全他们?家人平安无虞。
倘若他倒了,他们?照样也落不到什么好。
秋婆虽是?做些缺德黑心的下?三滥买卖,但对朝中局势也有些了解,应国公与三皇子一派,而那最先寻到她的裴学士和二?皇子是?一派。
虽不知?裴学士如何与应国公搅合在一起,但裴学士也答应她,只要照她吩咐去做,便不会牵连她家中老小。
事到如今,她也别?无选择,只得照着他们?这些大人物的吩咐去做——
既为弃子,总得死的更有价值些。
且说锦华长公主本就是?放浪乖僻,声名?狼藉,从前也犯过一些圈占土地、欺男霸女、收受贿赂的“小错”,且朝中有不少大臣都与她交恶,所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如今见?这嚣张跋扈之人终于有了个大把柄,一时间,群臣激愤,纷纷上前请命,请求皇帝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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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宁帝端坐龙椅,如坐针毡,觉着很是?丢人。
再怎么说,锦华长公主也是?皇室中人。
她做出此等恶行,无疑是?给皇室摸黑,更是?往他面上甩巴掌。
却也不知?为何,听到台下?群臣高喊着“请陛下?圣裁,严惩长公主”时,他瞥见?应国公的脸,心底竟鬼使神差生出一丝庆幸——
幸好是?锦华,不是?舅父。
倘若是?舅父,那他此刻与架在火上烤无异了。
对锦华这个妹妹,昭宁帝并无什么不舍,何况她此次犯下?如此重罪,他为天子,理应给天下?百姓们?一个交代。
于是?昭宁帝面容沉肃,又痛心疾首地一挥大手:“彭卿家,你亲自带人去长公主府,将她缉拿归案,另与大理寺、京兆府三司会审,协理此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刑部尚书领命,当即退下?,带人直奔长公主府。
而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也瞒不过后宫的贤妃。
她派人去打听,却不料从心腹太监口中得知?,锦华被?捕前,竟暗中派宫女求见?她。
这个节骨眼,谁敢和锦华沾上?
贤妃自是?避之不及,却又疑惑不解,锦华虽然行事癫狂,但也不是?那等无的放矢之人。
她要见?她,必有缘由。
至于是?何缘由,贤妃一头雾水。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寿安公主寻了过来?。
她这个女儿一向藏不住事,白着一张小脸来?打听锦华的情况,被?贤妃诈了两句,终是?没撑住,跪在地上哭道:“姑母只叫我放心去冬狩,待我与裴守真在骊山围场生米煮成熟饭,回来?她也将裴少夫人的位置给我腾好了,届时我便能顺理成章嫁给裴守真……母妃,我真没想到她指的腾位置,竟是?这么个腾法!我更不知?她背后竟做了这么多坑害人的勾当!母妃,你信我,再信我一次……”
贤妃真是?快气疯了,多年身居高位磨炼出的沉稳也在这一刻溃败,她抬手就给了寿安一巴掌。
看?着寿安捂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贤妃没忍住,又甩了一巴掌:“早知?你竟蠢到被?锦华那毒妇当了棋子,你第一回害人时,我就该把你杀了,卖那裴守真一个人情,也好过教你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
蠢啊,实在蠢。
倘若寿安像锦华那样毒得精明,她也不至于这般生气,可偏偏这个女儿又毒又蠢,简直难以置信她杨宜兰的腹中竟生出此等蠢物,堪称她此生一大败笔也不为过。
寿安被?两巴掌打懵了,再看?自家母妃气得脸庞通红,血气上涌,一时半个音也不敢发。
贤妃气喘吁吁缓了好半晌才压下?火气,思绪也活络起来?。
难道锦华要见?她,是?想拿寿安当把柄,拖着寿安一起下?水?
睨着地上哭哭啼啼的女儿,贤妃再无半分心疼,只觉心烦。
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得去牢狱见?锦华一面。
而在这之前,她先去了趟紫宸宫,求见?昭宁帝。
当日夜里,无星无月。
黑袍覆身的贤妃,带着酒菜,秘密进了刑部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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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晋江文学城首发?
刑部大牢最?深处,有几?间石墙耸立的单独牢房,专门用来关押身份贵重的犯人。
被卸去钗环珠翠的锦华长公主此刻就关?押在其中一间。
与寻常牢房相比,此处较为整洁私密,还有一张石榻、一张桌子,一个便盆。但牢房终究是牢房,再干净私密,也比不得金碧辉煌的长公主府半分。
锦华双眼发?直地坐在冷冰石榻边,养得精致纤长的指甲深深掐着掌心,已经折断了两根。
她被人?构陷了。
且那构陷她的人?,九成九是那裴守真。
好?一个裴守真,平日瞧着风光霁月、刚正不阿,扒开那层温润如玉的皮,心却这样黑,手段这样狠。
但她也清楚,单凭裴守真一人?,绝无这样大的能耐,将如此庞大的拐卖良家案甩到她的头上。
他一定有同伙……
贤妃母子?是了,裴守真与贤妃母子是一伙的,定然是他们联手将这口黑锅栽到她身?上。
贤妃,呵,贤妃!!
她便是要死,也定要拖他们母子一起下黄泉!
“啪嗒”一声闷响,掌心又?掐断一根染了红蔻丹的指甲。
从肉里?开始断,立刻渗出血来。
锦华柳眉蹙起,眼皮也莫名狂跳两下。
忽的,漆黑夜里?一阵错落的脚步声传来。
锦华循声看?去,牢房门口传来一阵哗啦啦的锁链声,大门推开,进来两人?。
俩人?皆罩着黑色长袍,只露出一双眼。
锦华心头一沉,气势却半点不输:“来者何人??”
为首那身?量较为纤长的人?侧了侧身?子,朝牢头略一颔首:“你们退下。”
牢头毕恭毕敬:“是。”
牢门再次关?上,锦华也从那刻意压低的嗓音中,知晓了来人?的身?份。
待到贤妃与她的心腹嬷嬷摘下黑色兜帽,露出真容时,锦华笑了:“我就知道你会来。”
贤妃静静站着,一双美眸无波无澜地睥睨着榻边那道纤细的身?影。
相识快三?十?年,还是头一回见到那高傲不可一世的锦华殿下,竟有这般狼狈不堪的一日。
锦华自?也感受到贤妃投来的目光,面色一阵青白,又?如被踩到尾巴的猫儿般激动,咬牙道:“怎么,如今这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见我这般,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可我告诉你,杨宜兰,我若倒霉,你也讨不了好?!”
贤妃见她眼中的癫狂之色,眉头蹙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如今落到这一步,皆是你作恶多端,咎由自?取,与我何干?”
“装,你继续装!”锦华啐她一口:“人?人?都赞你品行高洁,宽厚贤德,可你是个什么德行,我心里?可跟明镜似的。呵,现下想来,也难怪那裴守真会投了你们母子俩,还真是蛇鼠一窝,整个一伙道貌岸然、装模作样的卑鄙小人?!”
她骂得难听,贤妃身?侧的嬷嬷听不下去,忍不住呵斥:“我们娘娘清名,岂容你在此大放厥词!”
锦华冷冷乜她一眼:“本宫说话,何时轮到你这老奴插嘴了?贤妃,这就是你管教?的奴婢,如此尊卑不分,以下犯上?”
若放在从前,贤妃定要“教?训”嬷嬷两句。
然今时不同往日,她只朝嬷嬷挥了挥手:“你自?摆饭菜,莫要多言。”
又?神情平静地看?向锦华:“你此次犯下此等滔天大罪,陛下震怒,群臣激愤,长安民众也都义愤填膺,齐齐要求衙门给个交代?。陛下已命三?法司协理此案,一旦核实罪证,按照大梁律法,剥夺一切封号,玉牒除名,满门抄斩。锦华,你如今一介阶下囚,还真比不得我宫里?的嬷嬷身?份贵重,又?何来尊卑不分,以下犯上之说?”
“杨宜兰,你怎敢如此待我!”锦华双眼发?红,死死瞪着贤妃:“你就不怕我将你做过的事说出去,拉着你一起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贤妃美眸轻眯,果真是拿着把柄要威胁她。
只是不知这把柄,是否是她想的那样。
压了压眉眼,再次掀眸,她的神情也透着几?分怫然:“你是想拿寿安的事威胁我?那你可真是大错特错,愚不可及了。”
“你利用她作恶之事,她已如实与我坦白,我也向陛下脱簪请罪,愿承担教?女不严之罪。是,她是我的女儿不假,但她蠢钝到再三?被你诱哄利用,心思也变得如你一般歹毒,这样一个女儿,我便是不要也罢。”
“倘若你想拿此事做文章,那你尽管做。顶多舍了寿安一条命,亦可保全我与缙儿的大义名声!”
贤妃一副壮士断腕的悲恸,锦华却是连连冷笑:“t?谁说我要拿寿安要挟你……寿安本就是颗不堪大用的臭棋,年初她做出那等事时,你没弃了她,我都觉得好?笑,笑你心慈手软,更笑那裴守真懦弱无能,明知是寿安暗害他的妻小,他竟能憋得下这口恶气,继续效忠你们母子俩。呵,这些读书人?就是迂腐,读书读傻了……”
贤妃听得锦华这话,唇瓣紧抿。
果然,锦华手中有着她不知道的把柄。
稍定心绪,她看?向锦华:“除了寿安,你还能以何要挟我?”
“啊呀呀,别把话说的那么难听,什么叫要挟,我这是要与你做个交易。”
锦华抬手扶了扶鬓发?,腰背也挺得笔直,望着贤妃,长眸中难得浮现一丝真诚:“说句实话,我皇兄后宫那些女人?里?,非得让我挑个顺眼的,还真就是你。你有耐心、有手段、有城府,又?养了个好?儿子。你们母子若笑到最?后,我也能过些安稳日子。不像淑妃母子,那贱人?养了个狼心狗肺的魔王,若叫他上位,我怕是没多少日子好?活。”
三?皇子一向看?不起女子,对锦华这种浪荡无行之人?,更是早有怨言。
他曾在军中醉言,说过无论公主还是宗室女,日后也该勤习女德女诫,方?为天下女子典范。
就差没点名骂锦华不守妇道,狂悖放浪了。
对此,锦华深深觉得三?皇子有病,同为皇室后代?,皇子王爷能纵享女色,那公主郡主自?也应当有享弄男色的权力。
且她又?不跟他抢女人?,他管她作甚?脑疾甚重。
“贤妃,你心里?清楚得很,拐卖良家与我毫无干系,是那裴守真以公谋私,蓄意陷害我,冤枉我。”锦华直勾勾看?着贤妃:“我知你要给他个交代?,是以我也不求别的,只要你留我一命,当年之事,我从此便烂在肚子里?,绝不叫皇兄知晓。”
贤妃眸色一暗:“你指的是何事?”
锦华没答,只朝嬷嬷瞥了眼。
贤妃道:“嬷嬷是我心腹,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都这样说了,锦华也不再隐瞒,眉眼间浮现一抹得色,看?向她:“天晟二十?一年,房淑静生产那日,是你寻了个死胎,将她的儿子调了包。”
话音落下,她觑着贤妃陡然变了的脸色,嘴角不禁翘得更高,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继续道,“那日我碰巧出宫玩耍,傍晚见天色阴沉,山雨欲来,便去皇兄府上借宿一晚,可巧叫我撞见你身?旁婢女鬼鬼祟祟提着个篮子从后门进了府。”
那会儿的昭宁帝还不是皇帝,而是睿王,府邸设在崇仁坊东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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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华见那婢女形色可疑,便多看?了两眼,却也没多问,毕竟睿王府的事和她没关?系,她从不多管闲事。
直到那夜房淑静的肚子发?动了,而睿王那日正伴驾先皇,不在府中。
锦华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去了王妃院里?,但没待多久,就被侧妃杨氏以“产房重地,未婚娘子不好?久留”为由,将她请了出去。
但她实在想知道房淑静这一胎能不能顺利生产,生的是男还是女。
她对着电闪雷鸣的天空暗暗地想,若是房淑静就这样死了也好?。
算了,还是不死吧,最?好?和司马端多生些孩子,生他七八九十?个,生的越多,靖怀哥哥便也越难受。
这爱而不得的苦,怎么能叫她一个人?受着呢?
她虽偷偷爱着司马奕,但不妨碍她希望司马奕与她一样,饱受情爱的折磨,尝尽这份痛苦。
那日她没离开,而是躲在院子不远一处檐下。
然后她就看?到那提篮子的丫鬟趁着夜色,脚步匆匆进了王妃院里?,没多久又?提着篮子出来。
锦华隐约觉着不对,但那时她年岁尚小,并未多想。
直到半个时辰后,院里?传来噩耗,“王妃娘娘诞下个死婴。”
锦华茅塞顿开,明白篮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后来看?到房淑静郁郁寡欢、憔悴落泪的模样,她心里?闪过一份隐秘的快意。
多蠢啊。她幸灾乐祸地想,这女人?平日里?对杨氏掏心掏肺,哪知却是她的好?姐妹,趁她生产时换掉她的孩子。
一晃过去这么多年,哪怕房淑静早已成了一具枯骨,每每想起那日她抱着死婴垂泪伤怀的模样,锦华心底都觉得痛快极了。
贤妃心口沉了又?沉。
万万没想到,那日的事竟叫锦华撞见了。
只是真相与锦华所想的完全不同,当初让她寻来死婴掉包之人?,正是房淑静自?己。
当年的杨宜兰并不明白,房姐姐为何要这样做。
但房姐姐握着她的手,双眸明润地望着她,苦苦哀求着:“宜兰,这府中只有你能帮我了,就当我求你,帮我这一回吧。”
杨宜兰无法拒绝。
毕竟房姐姐那样好?一个人?。
她待她亲如姐妹,待她的缙儿视若己出,其他侧妃欺负她时,也都是房姐姐替她做主。
人?心都是肉长的,杨宜兰也记着房淑静的每一份好?,俩人?互相帮扶着,陪伴着,也彼此信任着。
是以虽不理解房淑静为何这般请求,但杨宜兰还是决定帮她——
她想,或许是因?为王妃与王爷在置气,王妃才用这法子报复王爷?
但被“圈禁”在后院的王妃,的确郁郁寡欢,很久没笑过了。
她们特地寻了个王爷不在府中的日子,服下催产药,又?将从稳婆手中买到的死婴偷偷送入府中,演了这么出调包的戏码。
王妃“提前”生产,加之“难产”,孩子也可顺理成章的夭逝。
一切都天衣无缝,除了——
抱出府的孩子寻不见了。
原本那孩子被婢女朱墨带出府,应当安置在郊外一家农户养着。
未曾想朱墨和孩子都不见了,最?后的踪迹是河边,朱墨落在淤泥里?的一根发?簪。
“……是你派人?杀了那孩子?”
贤妃眼皮猛地一跳,俯身?凑到锦华面前,眼含愠色:“说!”
锦华被她这突然动怒的模样吓了一跳,蹙眉道:“你发?什么疯?我作甚要杀那孩子?要杀也应该是你杀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到这,她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疑惑看?向贤妃:“难道你当年心慈手软,还留了那孩子一条命?”
贤妃没答,只深深盯了锦华好?半晌,见锦华面色不似作伪,心也愈发?沉了。
不是锦华,那会是谁……
难道真是朱墨意外坠河?还是那丫头起了异心?
总之,无论是哪种情况……
贤妃凝着面前的女人?,眸中闪过一抹杀意,锦华决不能留。
她直起身?,面露歉意笑了笑:“是我失态了。只是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的事,竟然还有第三?个人?知道。”
贤妃说着,施施然坐在桌边,指着那一桌酒菜道:“你困在此处整日,定是饿了吧。来,先吃些东西。”
锦华扫过那一桌酒菜,眸光闪了闪,并未过去。
“怎么?怕我下毒?”
贤妃笑道:“你以为我深夜来寻你,陛下会不知么?若你死在牢里?,我第一个逃不了干系,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我可不做。”
锦华闻言,紧绷的心弦倒也松开。
这三?更半夜,若无皇帝许可,贤妃也出不来宫闱,遑论还进入刑部大牢。
锦华起身?走?向桌边。
监牢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她今日几?乎没吃几?粒米。
现在见着这一碟碟色香味俱全的宫廷御膳,锦华真觉饿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色泽红润、香气扑鼻的樱桃肉就往嘴里?送去。
贤妃在她对面坐下,拿起酒壶替她倒酒,又?慢条斯理与她聊起多年前的细节。
锦华见她这殷勤模样,便知这把柄的确拿捏住了贤妃——
昭宁帝虽不喜房淑静,却也不代?表能容忍他的妃子,干出残害他子嗣之事。
何况,昭宁帝真的不喜房淑静么?
锦华眼底闪过一抹戏谑,他只是不喜房淑静心里?没有他罢了。
一时间,牢房里?锦华与贤妃对座,闲聊往事,真如一对亲密姑嫂般。
贤妃最?后问锦华:“我换孩子之事,你可曾告知过旁人??”
锦华看?着贤妃,讳莫如深笑了下:“总得留一手,以防你赶尽杀绝呢。”
贤妃眸光有一瞬僵凝。
锦华笑道:“不必紧张,只要我活着,这件事就不会传到皇兄耳中。”
贤妃沉默了,搭在膝上的帕子揪紧又?松,松了又?紧。
直到对座忽然响起“哐当”一道碗筷坠落声,抬起眼,便见锦华一只手捂着喉咙,双眸睁得老大,眼睛、耳朵、双耳、嘴巴一齐朝下涌出鲜血。
她瞪着贤妃,喉咙里?发?出沙哑的难以置信:“你…你……怎么敢……”
贤妃蹙着柳眉,神情有些复杂:“陛下吩咐的。”
锦华面上闪过一丝迷惘。
贤妃道:“我来t?之前,觐见陛下,将你蛊惑寿安害人?之事如实告知,并与他言明,你或许要以此要挟我。”
当时昭宁帝思忖了片刻,道:“寿安与南诏的婚事就在眼前,皇室已出了个罪恶滔天的公主,若再出一个,那我皇室宗亲的颜面真是彻底无光。拿一杯酒,堵了她的嘴吧。”
于是贤妃带着酒菜,来当了这刽子手。
毫无疑问,她也希望锦华死。
毕竟若非这毒妇唆使,寿安有贼心没贼胆,也不至于沦落成今日这般人?厌狗憎的地步。
但锦华说留了后手……
当年的秘密,她说给了谁?她那风花雪月四?位侍君,还是身?边的宫女?
贤妃想了想,望着她道:“告诉我,你的后手是什么?我可以成全你最?后一个心愿。”
锦华眼中的血越来越多,捂着剧痛撕裂的胸口,趴在桌上惨笑:“我还有什么心愿……我这一生,还能有什么心愿……”
贤妃道:“司马奕呢?”
锦华的笑容停了一瞬。
“你我本就无冤无仇,如今要杀你的,也是陛下,你又?何必与我为难?不如你与我坦言,我也替你收敛尸骨,替你风光大葬,或者……”
贤妃附耳到锦华耳边,低语道:“待我皇儿坐上皇位,我让他替你翻案,恢复你长公主的封号?又?或者,日后燕王回京,我让他给你上三?炷香?”
锦华眼中有刹那的动摇,但很快痛得吐血,捂着腹部在地上翻滚,癫狂笑道:“我都要死了,要那些作甚?杨宜兰,别以为我不知你打得什么算盘,我便是死了,也要拖你们一起,叫你们不得安生!哈哈你们也都别想好?,都别想好?!”
贤妃眉眼间的柔色霎时冷却。
看?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一套,对锦华这个疯子毫无作用。
“既如此,那便罢了。若你真应下来,我也不知该如何说服燕王去给你上香,毕竟……”
她缓缓站起身?,凝着地上翻滚之人?,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他是那么恶心你这个罔顾人?伦的疯子,宁可镇守燕北二十?年,也不肯再回京一日。”
“你胡说,胡说!”锦华嘶哑地吼道。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
贤妃暂时压下心底的隐忧,好?整以暇欣赏着此刻锦华的报应,心底也涌起一份痛快:“司马莹,像你这种疯子,本就不配得到任何爱。”
或许她曾经得到过,郭驸马是真心实意爱过她,却被她亲手所刃,害了满门。
那一年的景王之乱,景王一脉、房家、郭家,死得实在太过惨烈。
太子的羽翼也被折断,彻底成了个废人?。
思绪万千之际,门外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
“裴大人?——”
“裴大人?,你不能进去——”
门还是被推开了。
一袭玄色长袍的裴瑕站在门边,看?着牢狱里?的情况,面色陡沉:“贤妃娘娘,你这是?”
贤妃蹙了蹙眉,刚想开口,地上的锦华吐着血,癫狂大笑:“裴守真啊裴守真,你这个懦夫,小人?!寿安三?番两次害你妻儿,你竟还能效忠贤妃母子,你可真是……咳……好?肚量啊!”
裴瑕眸色暗了暗。
贤妃见状,脸色也不大好?看?,呵斥道:“你这毒妇,死到临头还挑拨离间!”
生怕她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贤妃给嬷嬷使了个眼色。
嬷嬷会意,立刻上前堵住了锦华的嘴。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胸口往上涌,却又?吐不出来,流回喉管,呛了回去。
到最?后几?人?眼睁睁看?着锦华一张脸越来越红,蜷缩的身?躯逐渐僵硬,终是一动不动,成了一具冰冷尸体。
贤妃从袖中掏出一张认罪书,递给嬷嬷。
嬷嬷按着锦华的手沾了血,按下一个手掌印,而后将那封认罪书递还。
贤妃没立刻接过,而是看?向裴瑕:“裴学?士,可要过目?”
裴瑕不动声色扫了眼,语气沉冷:“娘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贤妃直言不讳:“陛下要她死。”
见裴瑕蹙眉,又?将原委复述一遍,末了,贤妃将认罪书收拢进袍袖,行至裴瑕面前,深深朝他一拜。
裴瑕朝后退了半步:“娘娘这是在折煞微臣。”
贤妃仍是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子不教?,母之过。我为寿安生母,却未能约束她的行为,致使她心生邪念,屡次作恶,实在惭愧,这一拜,你受得。”
裴瑕呼吸沉了沉,并未言语。
“我也知寿安罪孽深重,非死不足以赔罪。但她与南诏的婚事近在眉睫,陛下也不希望此时再出任何岔子,还请你顾念大局,暂且容她一些时日……”
望着裴瑕眉宇间的沉郁,又?想到锦华临死前的挑拨,贤妃咬牙,看?来再不能妇人?之仁了。
“三?载。”
她哑着嗓音:“容她再活三?载,三?载之后,世上再无寿安公主。裴守真,我以寿安之命给你赔罪,可能换你此生效忠我缙儿?”
裴瑕仍是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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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妃急道:“倘若你非得叫她现下偿命,引起南诏与我朝的纷争暂且不说,你必定也会因?此失了陛下的爱重。你应当知晓陛下何等在意声名,不然他也不会一杯毒酒堵了锦华的嘴!锦华可是他亲妹妹……”
“你心下恼恨不假,但若为争一时之气,失了陛下欢心,你大好?的前程该当如何?你妻儿的荣华安稳又?当如何?你裴氏一族的兴盛又?该如何?”
贤妃定定望着他:“裴守真,你一向冷静理智,切莫在此事上昏了头,酿成大错。”
倘若他真的如此不管不顾,贤妃想,那这人?,日后也不堪用了。
一阵长久静默过后,裴瑕终是撩起眼皮,嗓音疏冷:“若三?载过后,娘娘食言,便恕微臣再无法效忠二殿下。”
贤妃眼皮微动,而后颔首:“好?,我答应你。”
裴瑕抬袖一拜。
余光瞥过地上锦华长公主的尸体:“夜已深了,娘娘回宫去吧,此处微臣会处理妥当。”
贤妃也深深看?了那具尸体一眼,叹道:“有劳你了。”
她重新戴上兜帽,与嬷嬷一道离开。
裴瑕静立门边,凝视着那死不瞑目之人?。
墙壁昏黄的烛光斜斜洒在他深邃的脸庞,半明半昧,而那双狭长的眼底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汹涌暗色。
【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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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华长公主写下“认罪书”,并自杀谢罪的消息,不出三日,传遍朝野。
昭宁帝痛心不已,下令官府将长公主的认罪书誊抄数页,张贴于市,以示天下。同时下旨判处秋婆等一干涉及拐卖案的重犯,抄没家?产,斩首示众。凡是涉及此案的妓馆私窼也都依律处置,轻则罚金整顿,重则关张入狱。
此案所抄没的财产,一大半收入国库,其余则依贤妃所谏,成立一处春晖堂,专司给受害女子发抚恤、寻生路,并继续解救其他被发卖他乡的女子。
此举一出,百姓们齐齐称赞皇帝圣明,贤妃贤德。
皇帝听闻百姓们歌功颂德,龙心大悦,在朝会?上对裴瑕大加赞赏:“此案守真当居首功,守真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言明。”
裴瑕一袭红色官袍,手持笏板上前?,眉眼?压低,面?无改色:“为陛下分忧乃是臣分内之事,臣不敢居功。且此案也非臣一人?之力所及,若非二?皇子与?京兆府、刑部、大理寺三司同僚鼎力相助,也不会?这般迅速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昭宁帝很是欣赏裴瑕这副谦逊淡泊的态度,捋着须道:“诸位爱卿皆为朕的股肱之臣,朕一向赏罚分明,你有功要赏,他?们有功亦有赏。”
说着略一思忖,道:“晋裴瑕为翰林院承旨,赐绯袍、银鱼袋,另赏黄金百两、贡缎二?十匹。”
殿中众臣闻言,心中暗惊。
裴瑕年纪轻轻点?为五品翰林院学士,已是少见,如今入朝才半年,又升为承旨。
虽说只相差半品,但历任丞相皆由承旨一职所出,也就是裴瑕资历尚且,若再历练几年,定是丞相不二?人?选。
裴瑕叩谢昭宁帝,昭宁帝又依次嘉赏了二?皇子、三法司等官员。
一时间,朝堂上君臣尽欢,一片其乐融融。
唯独三皇子暗暗攥紧拳头?,强颜欢笑。
待回到府中,他?越想越觉吃亏,于是直奔谢无陵暂居的偏院。
彼时谢无陵正懒洋洋躺在床上,两只脚优哉游哉地翘着,手里?捧着本兵书,看得正入迷。
冷不丁听到屋外通禀声,他?放下书卷,朝门口看去。
见是三皇子,他?从靛青色素缎迎枕坐起,撑臂就要下榻:“殿下怎么来了?”
“行了行了,躺着吧。”
三皇子摆摆手,他?一向不拘礼数,来到谢无陵这,更是半点?不客气,掀袍坐t?下后,只黑着一张脸,默不作声。
谢无陵瞧着他?这模样,心下惊奇:“这是谁惹咱们殿下不愉了?和属下说,属下削他?去。”
三皇子斜他?一眼?,哼道:“那?你削自个儿吧。”
谢无陵啊了声,很是冤枉:“属下这些时日一直在院里?养伤,都快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了,不知?是哪里?惹殿下不快了……属下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三皇子与?他?说话也从不弯弯绕绕,待到内侍端上茶水,他?屏退旁人?,将今日朝堂上的事说了。
末了,他?握拳砸在桌边,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谢无陵:“此案明明是你先涉入,也是你先带人?去解救那?些被拐的女子,就连利用民愤将此事闹大,也是你最早想出来的主意,可你倒好,一时冲动跳江救人?,白?白?在渭南府耽误了三四日,倒叫那?裴守真回到长安抢占时机,占了这份功劳!现下好了,那?裴守真和贤妃母子既得了功,又得了名,你又是救人?又是搭了半条命,却是半点?好处都没捞到,白?白?给旁人?做了嫁衣!实在是愚不可及!”
原来是为这事不快。
谢无陵眼?波轻动,俊美脸庞露出一贯慵懒随性?的浅笑:“殿下也不必太过生气。此事虽是属下先涉入不假,但救人?属下擅长,查案搜证据这些,属下还真没那?样大的能耐。裴守真有家?世有人?脉,是以才能在短短五日之内擒获秋婆等人?,并拿到关键证据。属下不过一个小小长史,在长安一无家?世二?无人?脉,唯一能仰仗的只有殿下您……倘若那?几日殿下您在长安,属下便是爬也从渭南爬回来,将此事与?殿下如实禀报……”
说到这,谢无陵稍顿,若有所思地看了三皇子一眼?:“只是殿下,你查到秋婆那?一步,可还会?继续查下去?”
三皇子面?色微变,眯眸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谢无陵眉梢挑了挑:“难道殿下也信,此案背后之人?是锦华长公主?”
三皇子并不言语。
只因他?清楚,这些见不得台面?的事,极大可能也是孙家?的产业。
正如谢无陵所言,此案若落在他?手中,他?大概抓到秋婆,便结案了。
再往下查,触及到孙家?的利益,于他?也没什么好处。
立场不同,自然决定了双方对此案处理的结果?不同——
公道其次,利益至上。
在心底忖度一番,三皇子看向谢无陵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深意,余光瞥见他?榻边兵书,扯了扯嘴角:“看来你这些书没白?读。”
“我媳妇说过,读书可明智,可怡情,可博采,可长才。”
谢无陵笑了笑:“我听她的,总不会?错。”
三皇子:“……”
这家?伙,又来了。
就那?样一个女子有什么好?值得他?每次提起,两只眼?都冒光?
三皇子没忍住泼凉水:“此次裴守真升了翰林院承旨,我父皇还赐他?绯服鱼袋,没准过个几年,他?就成了我们大梁最年轻的丞相,而你那?心心念念的媳妇妻凭夫贵当上最年轻的诰命夫人?,指不定早把你谢无陵这号人?给忘到脑后了。”
果?然一听到裴瑕升官,谢无陵面?上的笑意就淡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手太强了,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他?也不是那?等自怨自艾之人?,很快就打起精神,双眸炯炯地望向三皇子:“只要殿下荣登大宝,哪还有他?裴守真的事?还是说,殿下您没那?个信心?”
“呵,你小子,倒学会?拿话来激我了。”
“这不是对殿下抱有重望,指着你一人?得道,属下也能鸡犬升天嘛。”
这话三皇子爱听,不禁抚掌笑道:“好好好,等到那?一日,我定亲自给你和那?沈氏赐婚,叫你心愿得偿,夫妻团圆。”
又在屋中闲坐一阵,三皇子来时的坏心情也有所好转,临走前?,还拍着谢无陵的肩膀叮嘱:“好好养伤,等你好了,我还有要事吩咐你去做。”
谢无陵称是,待到三皇子离去,屋内重新静下来,他?面?上的笑意也一点?点?敛起。
虽不知?那?裴守真搞的什么鬼,但锦华那?疯婆子死了,也是好事一件。
至于那?些被拐卖的良家?子,有了银钱抚恤,朝廷还设专人?继续搜寻,也算是个好结果?。
就是不知?道那?背后的真正主谋,他?打算如何处理?
还有就是,他?做的这些,可曾与?娇娇交底?
想到沈玉娇,谢无陵又想到那?日在偏巷里?,她当着裴守真的面?,再次选了自己,胸膛也不禁涌起一阵融融暖意。
只要她心里?有他?,这比任何加官进爵都要叫他?欢喜。
且照着昭宁帝当下服食金丹的情况,估计那?把老骨头?也撑不了几年了——
他?就等着功成名就那?日,名正言顺将娇娇抢回来。
他?相信,只要活着,终会?有那?么一日-
随着锦华长公主的死,以及秋婆等人?的问?斩日定下,此案也差不多尘埃落定。
问?斩那?日,菜市口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沈玉娇没去,但阿念去了。
回来时,她与?沈玉娇道:“也没什么好看的,人?头?落地像切瓜砍菜,爽快那?么一下,过后就觉没什么了。”
阿念与?那?些被拐的女子不同,她是被亲人?所卖的,如今既回到长安,她也不想再回到那?黑心亲戚的屋檐下忍气吞声。
沈玉娇先前?在马车上,曾答应过会?给她一处安身之所。
问?过阿念的想法后,她便将阿念安排进裴氏一家?胭脂铺,当个学徒,包吃包住,每月还能领份月钱。
阿念对此感激不尽,拉都拉不住地给沈玉娇磕了三个头?,这才随着左管事离府,奔向新生。
是日夜里?,裴瑕来到后院用膳。
他?这阵子忙于公务,每日早出晚归,加之沈玉娇与?他?分房而居,虽同住一座府邸,却也有几日未见。
是以这日夜里?,他?一来后院,婢女们一个个欢喜得过年般。
沈玉娇知?道他?如今升了承旨,也叫厨房温了一壶酒,与?他?庆贺。
待到晚膳用罢,裴瑕抱着棣哥儿亲昵,沈玉娇坐在榻边,踌躇一阵,到底没忍住问?他?:“长公主当真是自裁?”
裴瑕并不惊讶她会?问?,不疾不徐地撩起眼?帘:“不是。”
果?然。
沈玉娇抿唇,又道:“先前?我问?你,你不愿说。如今案子已结,可以说了么?”
裴瑕从她眼?中看出求知?的迫切,又想到谢无陵曾说,她很关心此事。
默了片刻,他?还是将此案如实倒出,包括他?与?应国公的交易。
沈玉娇并不同情锦华长公主的“枉死”,毕竟撇去此案不谈,那?人?手中也沾了不少无辜性?命,她死有余辜。
叫她难以置信的是,裴瑕竟与?应国公那?种人?搅合在一起。
宛若明月堕沟渠,染得一身臭污泥。
“我知?你想替我报仇,但应国公既是罪魁祸首,他?应当受到报应才是。如今这事让长公主顶了,真正的祸害却逍遥法外,这不公平……”
沈玉娇蹙着眉,想到她们沈家?,也正是替应国公背了黑锅,才落到如此下场。
她恨锦华长公主,也同样恨应国公孙尚!
“我便是知?道你会?这般反应,那?日才未与?你明言。”
裴瑕动作娴熟地哄着怀中的孩子睡觉,面?上则一本正经说着要事:“我承认,此次我的确以公谋私,欲将长公主除之而后快。但并不代?表我就此放过孙尚,对他?那?些罪行置之不理。”
“玉娘,朝中之事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不是谁犯了错,就一定能偿命。得人?心者得天下,顺帝心者方可掌生死,定赏罚。”
裴瑕凝着她,漆黑眼?眸宛若一片深不见底的覆雪湖泊:“我也不怕与?你直言,这次的案子压根就扳不倒应国公。只要陛下活着一日,应国公便会?活着一日……而长公主虽作恶多端,却清醒狡诈,从不去踩陛下的底线。她很清楚,只要她不造反,不犯滔天大罪,杀几个庶民、圈几片地、卖几个官,陛下都不会?要她的命。”
裴瑕想要她偿命,也想要应国公偿命。
正如下棋,要分轻重缓急,更要看准时势,暂时颓败,并无关系,只要大局平稳,迟早能将想吃的子一网打尽。
“玉娘聪慧,我方才所说,你应当能明白?。”
“……”
沈玉娇明白?了,但心里?仍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看着灯下一袭白?衣的俊美男人?,仍是清冷谪仙般的皎然风姿,但与?从前?,已有了很大的不同。
亦或是,裴瑕仍是裴t?瑕,只是与?她心里?的那?个裴瑕不一样了。
她想到刚搬来长安时,他?们俩的一番对话。
那?时他?未入官场,她怕他?被沈家?贪墨案牵连,成为屈子般的人?物。
裴瑕却与?她道:“我既非屈子,也非渔夫,我是裴守真,行自己道的裴守真。”
她当时好似懂了。
现下想想,她并没懂。
但无论如何,他?对时局、对官场如鱼得水般的适应,也算是件好事。
怔忪间,裴瑕将睡着的棣哥儿放在榻边,隔桌握住她的手:“长公主已伏诛,寿安亦只剩三年,我允诺你,应国公终有一日也会?得到他?应有的报应,玉娘可信我?”
沈玉娇看着他?握紧的那?只手,还有那?双因酒意微微泛红的眼?尾,心下蓦得有些慌。
“我信。”
她垂下眼?,抽回手:“在这些事上,我一向是信你的。”
他?是能颠覆山河的人?物。
但这也叫她愈发忧心,谢无陵的日后。
皇位之争,不是地主家?的儿子争夺家?产,若跟错了主,站错了边,那?可是会?断头?丢命的。
她思绪混乱,有心与?裴瑕求情,但想到不久前?才提和离,这么快就求情,裴瑕许不许还不一定,但若叫谢无陵知?晓,定然要气得哇哇叫——
那?人?驴一样倔的脾气,宁可死,也绝不愿向裴瑕低头?的。
裴瑕见她垂着眼?睫,迟迟不语,便知?她今夜也无心留他?。
“时辰不早了。”
他?抱着孩子起身,看了沈玉娇一眼?:“我将他?送去隔壁,你早些休息。”
沈玉娇迎上他?温和的目光,默了片刻,低低应道:“有劳了。”
裴瑕自嘲扯了下嘴角:“客气。”
他?带着孩子离开。
沈玉娇坐在灯下静思,没多久,乔嬷嬷匆匆走了进来,忧心忡忡:“这是怎么了嘛?酒都喝了,怎的还没留住郎君?”
沈玉娇心里?本就一团乱麻,听得嬷嬷念叨,更是心烦意乱。
深深缓了两口气,她才尽量冷静地开了口:“嬷嬷,我知?您是为我好。但我已不是孩子了,我与?郎君之间的事,我会?想办法处置……您且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乔嬷嬷教养沈玉娇这些年,还是头?一回听到她这般与?自己说话。
她面?色变了又变,两道花白?眉毛也蹙起:“娘子这是嫌我老婆子烦了么?”
沈玉娇默了两息,抬起眼?,仍是开始那?句话:“嬷嬷,我已不是孩子了……也不是从前?那?个养在深闺里?十指不沾阳春水、习得一身诗书礼仪只为嫁去别家?当个称职宗妇的小娘子了。”
“我能算账、能管家?、能绣花,亦能拉着板车走上百里?路,在潮湿雨天燃起柴火,在野外分辨什么是能吃的野菜,什么是能用的草药,我能烧起大锅的土灶,也知?道如何挤羊奶才不会?溅到四处都是……”
沈玉娇明眸乌润,字字恳切:“我更知?道,很多事不能人?云亦云,得自己想清楚,弄明白?。若是一味地浑浑噩噩推着被人?走,那?与?没心没肝的傀儡何异?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我自个儿的事,你就让我自己拿主意吧。哪怕我想岔了,选错了,那?也是我自己种下的因,结下的果?,我也甘愿受着。倘若是因听了旁人?的话,误入歧路,不得善终,那?真是悔上加悔,恨上加恨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罢这话,乔嬷嬷面?色复杂,久久无言。
就在沈玉娇担心自己是不是把话说重了,乔嬷嬷握住她的手,放在浑浊的眼?下瞧了又瞧,皱巴巴的脸湿了两行泪:“老奴竟不知?,娘子在外受了这么多苦……”
她嗓音颤哑,沈玉娇心底也酸涩蔓延。
先前?与?家?中人?提到逃亡之事,她都报喜不报忧,三言两语带过。
毕竟那?些吃过的苦,受过的累,再翻出来说,除了叫家?人?跟着一起痛苦,也无济于事,又何必呢。
“嬷嬷,都过去了。”
沈玉娇轻声道,又朝她笑笑:“你莫嫌我方才话重,便是最好。”
乔嬷嬷叹口气:“是我糊涂了,总还拿你当不知?事的孩子看。既然娘子想静一静,那?便静心想想吧,只要莫钻牛角尖就好……”
说着,她又想到什么般,握紧沈玉娇的手,老眼?含泪:“总归千难万难,也都苦尽甘来,再过不久,老爷夫人?他?们也要回来了。”
沈玉娇眸光轻闪,心里?叹气,嬷嬷啊。
“我知?道的。”她轻轻道:“嬷嬷回去歇息吧。”
乔嬷嬷言尽于此,行礼退下。
行至次间,再次回首,见灯光下那?静坐的窈窕美人?,心下忽的生出一阵怅然若失。
当年那?个丁点?大的小娃娃,终究是长大成人?了,再不需要她个老婆子帮忙拿主意了。
十月一过,天气就冷起来,秋衣穿不住,得换上袄子。
而沈玉娇和裴瑕之间的相处,也达到了一种微妙的,既客气又不算疏离的状态。
除了偶尔在外宴饮应酬,裴瑕每日下值第一件事,便是来后院。
说是看孩子,但一抱着孩子就往沈玉娇面?前?晃,没话找话地聊。
用罢晚膳,沈玉娇不开口留他?,他?便自己回书房过夜。
第二?日一到傍晚,照常再来。
乔嬷嬷有心想劝,又不敢劝,只好憋着。
而沈玉娇也不知?自己与?裴瑕这般不温不火地耗着,能耗多久,但叫她开口留下裴瑕,她又清楚知?道,她还没死心。
她还存着一丝侥幸,想着万一呢,万一他?肯松口了。
她既答应了谢无陵,总得再试一试,再坚持坚持。
随着长安第一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日子也步入了十二?月。
而夫妻间这份表面?平和,也随着沈家?人?和平安的抵京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