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注意到小丑人偶的是沙都子。“那是什么?”
大家闻言向吧台看去。
“好像是人偶吧。”
“看上去是要做成小丑。”
加贺起身上前,拿起做工粗糙的人偶。“躯干是用铁丝做的,脸是黏土的。”他把人偶转向桌前的众人,“做得真马虎。”
“白天有个学生跟老板说话时送的。”若生说道。一旁的华江也点点头。不久后老板走了过来,说这是一个老顾客送他的礼物。
“这就是摇头小丑吧。”
“大概是吧。”老板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止住了。
派对继续进行,葡萄酒换成了威士忌,他们回顾了今年,又谈起了明年的打算。祥子和波香的名字好像成了忌讳,谁也没说出口。
“藤堂,你明年的计划是什么?”沙都子一边为他调酒一边问道,“还是做研究?”
“……是啊。”藤堂答道。他好像刚从梦中醒来,隔了一会儿才说出话来。“要是这样就好了。”
“要是这样?”
藤堂从沙都子手中接过玻璃杯,一口喝下一大半。“不好意思,就此告辞了。”
“还早啊。”
加贺一脸惊讶,藤堂却面无表情地穿上外套。
“刚才跟沙都子说话时,我忽然想到还有事没做完。能早点完工的话,我还会来的。你们准备待到几点?”
加贺朝那架门坏了的咕咕钟看了一眼,说:“十一点左右吧。沙都子和华江可能会早些回去。”
“在那之前我会再来的。”
藤堂向老板轻轻招了招手,一弯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店门。店门打开时,冷风夹着一些白色的东西飘了进来。店里的人们立刻一片欢腾。
“既然如此……”加贺含住一口加冰的威士忌,拿过运动衫,“若生,走吧。”
“走?”忽然被叫到名字,若生心里咯噔一下,“去哪儿?”
“跟我来吧。”加贺抓起若生的夹克,硬塞给他,“跟我来就知道了。”
“喂,你们去哪儿?”华江喊道,“我也要去。”
“你留在这儿就行了。”
劝阻华江的是沙都子,她紧握华江的手腕,使出的力量让华江无法再说什么。“男生是男生,女生是女生嘛。”她凝视着桌面。
“加贺,你跟沙都子一定谋划了什么,快告诉我们啊。”
“以后再说吧,现在没时间了。”
不等若生说话,加贺就走到店外。外面似乎更冷了。若生跟着加贺走出来,什么也没问。
雪花落到地面上也不见融化,T大大道慢慢被染成白色,但脚印并不多。
加贺毫不犹豫地向车站走去。这是一场赌博,但他没时间犹豫。时间确实所剩无几。
若生不安地跟到车站前。但加贺又穿过车站继续向前。
“你不是去车站吗?”若生问道。
“马上就到了。”加贺简短地答道。
加贺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小道。道旁没有路灯,一片漆黑。雪公平地飘向每一个角落,这里也不例外,而且因为基本无人经过,雪积得很快。
走到一幢高大建筑背后,加贺停下脚步。接着,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但并非仅仅因为下雪路滑。
“好像还没来呢。”加贺自言自语道。
“谁会来?”身后的若生问道。
加贺没有回答。若生似乎也没有期待他会作答,并没有再问。
两人躲在隔壁一幢建筑的影子下。看着加贺的行动,若生似乎也隐隐感觉到了来这里的目的,他抬头看着那幢灰色的建筑,小声说:“这里是白鹭庄啊。”
“……”
“要来的人是……藤堂?”
加贺没有回答,紧紧地盯着白鹭庄的墙壁。
“是吗……藤堂是凶手吗?”
“还不知道呢。”
加贺说了句言不由衷的话—傻瓜,都说了些什么呀。
“为什么?”
若生吐出的白气飘到了加贺面前。加贺正要回答,某处传来了踏雪的沙沙声。加贺惊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黑影慢慢走来。黑影身形高大,披着一件防水外套。
黑影在白鹭庄的墙边停下,正是毛玻璃前面。
果然!
加贺感到一种交织着绝望和满足感的滋味。他的推理果然没错。
大路上驶过一辆车,车灯闪过的一瞬间,黑影的侧面被照亮了。藤堂那张苍白而神经质的脸显现出来。他最近瘦了不少。
藤堂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因为隔着一段距离,加贺他们无法辨别,但能看出是一个能握在掌中的小东西。
直到藤堂在黑暗中点着火,他们才知道那是一个打火机。火焰虽小,却把藤堂的侧脸照得愈发清晰。加贺听到了若生咽唾沫的声音。
藤堂将打火机凑到窗户中间,也就是两扇玻璃重合的部分旁。他保持那样的姿势站了一两分钟。
不久,藤堂将火熄灭,把打火机放回口袋。四周又变回一片黑暗。接下来的事让若生惊讶不已,却在加贺意料之中。藤堂把手伸向窗户,猛一用力,焊有铁窗框的窗户竟毫无声响地开了。若生差点叫出声,赶忙用手捂住嘴,可已经没这个必要了。加贺已经跳上前去。
“这是你作案用的打火机吧?”
听到加贺的声音,藤堂的身体凝固了,他把手搭在窗户上一动不动。“我一直想不通,你平时不抽烟,怎么还会有打火机。”
藤堂慢慢转向加贺,脸色跟飘落的雪一样惨白。
“原来……”他底气不足,“那个人偶是你的主意吧?”
“是我拜托寺塚的。拿来演一出戏罢了。”
“原来如此。”
藤堂无声地关上窗户,手印清晰地留在了玻璃上。
“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若生依次看着加贺和藤堂。
“你等一会儿再去开那扇窗户就明白了。”加贺说道。接着,他问藤堂:“要等多久?”
藤堂双手插进口袋。“从现在的温度来看,应该可以了。”
“可以了,”加贺朝若生点头道,“你去开窗试试。”
若生对他们两人奇怪的对话疑惑不已。他照加贺说的去尝试,但窗户纹丝不动。
“动不了了……怎么会?”
加贺依旧盯着藤堂。“窗户上的锁是用现在很流行的形状记忆合金做的。”
“形状记忆合金……”
“你这个对科学一窍不通的人至少也知道这个名字吧?就是能够记忆形状的金属。现在连做玩具都用上了。藤堂,不好意思,能否借你的打火机一用?”
藤堂一言不发,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递给加贺。这不是一次性打火机,而是一只沉甸甸的银色“登喜路”。加贺接过来,像藤堂刚才那样,将火焰对着窗框上的锁。过了一会儿,加贺伸手一推,窗户被轻易地打开了。若生不由得“啊”了一声。
“你来看看这把锁。”
若生闻言把脸凑到窗前,向里看去。“啊!”这次的惊叹声更大了。
锁上本应弯曲的金属片已被拉得笔直。(图15-1,图15-2)这样一来,锁就完全失去了作用。
“我要关窗户了。”
加贺匆忙将窗户关好。等了一小会儿,他伸手推窗,但窗户毫无动静。
“金属片的形状又还原了。”加贺向若生解释道。“形状记忆合金的特点就是,不管怎么变形,只要一加热,就会恢复。特别是双程形状记忆合金,形状会随着温度的高低而变成相应状态下的形状。这个锁使用的金属片就是双程形状记忆合金,它被设定为升温就伸展,降温就弯曲。即便窗户锁着,只要用打火机在外部加热,便有可能打开。”
“还挺懂嘛。”藤堂低声说道,不带丝毫感情。
“我是从寺塚那里听说形状记忆合金的。那个研究室里不是有两个无动力也能转动的滑轮吗?原理就是因为安装在滑轮上的弹簧状纽带使用了这种合金。那根纽带浸入热水时会收缩,只要一从热水中出来,便会立刻伸展开来。滑轮就是靠这个力量转动的。我一听他的话,马上就想这把锁上是不是也做了同样的手脚,结果很快得到了确证。”
“可为什么这把锁会用这种金属?”若生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原来的锁被替换了。”加贺回答,“这是藤堂为了能自由出入公寓而叫祥子换的。我听说,白鹭庄里的不少房客会打开后门让男朋友进来。但要用这种方法进出,就必须事先和里面的人联络好。藤堂经常做研究做到很晚,自然不能用这种方法随意进出。于是他就想出了这一办法。只要掌握金属材料研究室的技术,用形状记忆合金做成锁,就能轻易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设定记忆形状。如此一来,藤堂就可以避开管理员的目光,随时进入祥子的房间。恐怕藤堂也有祥子房间的备用钥匙吧。而知道这锁动过手脚的,除了祥子和藤堂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波香。”
<img src="/uploads/allimg/200410/1-200410012S14Q.jpg" />
店内的音乐由《白色圣诞节》换成了约翰·列侬和小野洋子合唱的《圣诞快乐》。今晚看来要逐个重温圣诞歌曲了。
吃一口比萨再喝一口葡萄酒—沙都子一直机械地重复这样的动作。华江时不时看向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沙都子并不看她,她只好死心,低下头去—这也是一直重复的动作。
“是藤堂杀了波香。”加贺开口时悲伤地眨了两三下眼睛。在告诉沙都子真相的重大时刻,加贺表露的感情不过如此。
接到加贺电话的第二天,沙都子在记忆咖啡馆跟加贺见了面。随后,她听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我反复考虑雪月花之式上的诡计,除了藤堂,我想不出其他人会是凶手。但那时还有许多不清楚的地方,我不能断定他就是凶手。所以当初我请你再等一等。”
“你是说你已经把一切都弄明白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这样的,”加贺答道,“第一个疑点是杀人动机,我是这么想的:波香已经发觉杀害祥子的凶手是藤堂,而且劝藤堂自首。”
“怎么会……”沙都子倒吸一口凉气。加贺无视她的表情,接着说:“祥子死后,波香和你一起全力寻找她自杀的原因。当你们知道她并非死于自杀时,我以为你们会趁势努力寻找凶手。但事实并非如此。我知道你在积极奔走,但波香却不怎么露面了。从她的性格来看,这实在太奇怪了。但如果她已经知道了凶手的身份,而且还是我们当中的一人,那她的举动也就无可非议了。”
沙都子试着回想,觉得波香那时的举动确实让人不解。侦查案情并非出于兴趣,而是因为密友被杀。按波香平时的脾气,她本应是调查中表现得最积极的。
“可是……她怎么会那么快就找到了凶手?”
“这就是第二个疑点。而第三个疑点便是藤堂进出公寓的方法。于是我想,这两个疑点会不会相互关联。”
“相互关联?”
“比如能不能假设这种情况:存在某种进出公寓的特殊方法,而知道这个方法的只有波香、藤堂和祥子。”
被杀的是祥子。根据排除法,波香应该得出了结论:凶手除藤堂外别无他人。
“可真有那么高明的方法吗?”
“有。”
加贺揭开了形状记忆合金的玄机。沙都子以前在电视里见过这种特别的金属,但从未想到这种金属在日常生活中离自己如此近。
加贺的推理是有说服力的。这个机关是为了让一对恋人能够随时见面而设置的。而按祥子的性格,她很可能把和男友之间的秘密告诉了密友波香。
“只是,”加贺垂下锐利的目光,“看见这个机关,我已确信杀祥子的就是藤堂。但他的动机还是个谜。他为什么非要杀女友不可?现在还没弄清的只有这一点。”
“那……就没办法了吗?”
“没有。”加贺说道,“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们不能就此收手。剩下的真相只能让藤堂自己说出来。为此,我们只能设下圈套。”
“圈套?”
“嗯。”加贺点了点头。
加贺想故意在大家面前提起形状记忆合金,看藤堂有什么反应。加贺认为,现在谁都不知道那种金属,所以藤堂很安心,但一旦被人提起,就意味着说不定有人会由此联想到白鹭庄的密室之谜。如果藤堂是凶手,他一定会有所反应。
“我认识一个跟藤堂在同一个研究室的人,姓寺塚。形状记忆合金的事就是他告诉我的。我要找他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