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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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摇头小丑出来,跟藤堂分别后,沙都子和波香一道走向车站。虽说在摇头小丑也能喝酒,但当只有她们两人时,有一个固定的去处。那是一家开在车站内的酒吧,名叫“Bourbon”,很有些复古的情调。正如店名所示,店内只供应波本威士忌。人们对这种酒好恶不一,受不了它那种独特香味的人出奇的多,这也应该是这家酒吧人气不旺的原因。但是留着一撮胡子的老板一直固执地坚持着他的方针,理由是他不希望一些不懂得品酒、只知道赶时髦的人来光顾。

这家店的老主顾常说:“在这儿私下密谈最合适不过,所以还是永远不要生意兴隆的好。”毫无疑问,沙都子她们也这么认为。

吧台边最靠里的位子已经成了她们的专座,她们在那里并肩坐下。老板一脸冷淡地在她们面前摆上两个形状不同的杯子。沙都子点了加水的酒,波香则要了加冰块的,两人先碰了一下。

波香约人喝酒总是很唐突,事先毫无征兆,忽然就冒出一句“喝一杯去”。沙都子在上大学前很少跟别人出去喝酒,所以一开始对此不知所措。但这阵子也慢慢习以为常了,接到邀请时,要是有空就答应,没空就推脱。她也从来不问波香忽然约她喝酒的原因,她觉得波香要是想说自然会说的,况且无缘无故忽然就想喝酒的情况也是有的。至于波香今天晚上怎么了,沙都子也不知道。

还是和以前一样,波香像说口头禅一样反复地念叨着那句话:“真想去个遥远的地方旅行一回。”每到这个时候,沙都子的回答都是固定的:“想去的话就去呀。”听她这么一说,波香就会醉眼迷离地微微一笑。今天晚上也是一样,一应一和中,酒瓶空了大半。

“哎呀哎呀,到头来只能变成个……大妈吗……”波香把那杯浓稠的液体举向吧台上忽明忽暗的煤油灯,像是自嘲一样,嘴角扭曲着,“往后苦熬的人生还长着呢。”

“都说到人生了?”沙都子左手托着腮,右手叉起一块葡萄干曲奇,苦笑起来,“该做的事你都做了,这不是很好吗?”

“是吗……可是我做了什么呢?”

“追男生。”

波香猛然干笑起来,接着咕地一饮而尽。

“我还没到那份儿上。这又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

“那舞枪弄剑呢?”

这回波香认真起来,呼地叹了口气,用牙签狠狠地叉起一块葡萄干曲奇,说:“那倒练得不错,不过那玩意儿练了十年也就够了。”

“你以后不练了?”沙都子担心地问。

“要做职业女性,身上疤痕太多可不好看,”波香喝干杯底的酒说,“以后改打高尔夫什么的吧。”

沙都子望着波香的脸颊,心想她肯定割舍不下。从初中开始,波香就握起竹剑,一心想着要成为顶级女剑手。而沙都子不同,只是为了塑造身材才开始在高中练习剑道。波香在和男生的关系上也很活跃,经常和不同的男生牵手走在一起。但沙都子从没听过波香荒废时间去跟男生约会什么的。用波香的理论来说,“恋人”让人无法集中精力而且浪费时间。这样一个人是怎么也舍不得丢下竹剑的。尤其今年又是输成这样。

沙都子倾斜着酒瓶倒酒,想起了一个月前的事。

九月二十三日,县立中央体育馆。

学生剑道个人锦标赛的县预选赛,女子组终于来到了决赛。

入围决赛的是T大学的金井波香和S大学的三岛亮子。二人都读四年级,堪称夺冠热门中的双璧。三岛亮子是第一次入围决赛,波香则已经是连续第二次了,去年她在加时赛的最后时刻惜败。

“胜负只要一个回合。”休息室里,加贺冷静地对等待出场的波香说,“论力气和技术,你都更胜一筹,臂展长度也有优势。而三岛在前面的两场比赛中都是时间临近结束时领先一分,最终获胜,整个比赛时间内都在全力拼杀,体力损耗很大。三岛应该也知道,要是纠缠不清打持久战,她是没有胜算的。所以她一定会在比赛开始阶段就全速发动快攻。”

“让她像惊慌的老鼠一样乱窜吧,我会从上面给她狠狠一击的。”波香不屑一顾地说。

“有威势固然好,但千万不要理会她的撩拨。她准会趁着你出招的时候瞄准你的胸腹。你首先要仔细看清她的动作,前半场要躲开进攻,三岛的步子总会慢下来,那就是机会。”

“对手的弱点呢?”沙都子问道。她在四分之一决赛上输掉了,已经换上了衬衫。

“没有明显的弱点,防守也很有技巧。硬要说的话,就是她的步法。比起右转,她左转时的步法更乱,加速和攻击也以右路为主。所以,当她的步法从右转左时,可能会在一瞬间露出破绽。”

“这我也注意到了,”波香说道,“但是她速度很快。要是跟不上,就是自掘坟墓了。”

“正是这样。”加贺点点头。

沙都子看了看手表,离比赛只剩五分钟。

“喝点运动饮料吗?”沙都子看到波香擦汗的毛巾已经湿透了,便问道。

“不用了,我刚才喝过了。”说着,波香的脸庞松弛下来,但依旧浮现着紧张的神色。

波香麻利地再次检查了一遍护具和竹剑,这时,一个穿着深蓝色裙子和白衬衫的工作人员过来说:“金井小姐,时间到了。”波香乓地叩响了黑色护胸,站了起来。

沙都子和加贺到二楼的观众席上观战。以藤堂正彦为首,网球社的若生勇和伊泽华江,还有与沙都子和波香同在文学院的牧村祥子都赶来了。他们是极亲密的朋友,毕业于同一所高中,交情都在四年以上。

“胜算如何?”藤堂问加贺。藤堂进了大学之后就没再练过剑,但他在高中也是剑道社的一员,还是主将。

加贺盯着赛场说:“不清楚。”

“要是赢了就不得了了,男女双双称霸啊!”若生勇两眼放光。前一天的男子比赛中,加贺恭一郎蝉联冠军。

比赛开始了。

比赛时间是五分钟,三分两胜,先获得两分的选手就算胜出。包括主裁在内,三名裁判都拿着红旗和白旗。波香是红方,三岛是白方。

不出加贺所料,三岛亮子使出了回转战术。只要竹剑相碰,她就立即向左或向右跳跃迂回。“和刚才预想的一样啊。”沙都子对着加贺的侧脸说道。加贺没有回应,双眼锁定两人的动作。

两分钟过去了,沙都子对着旁边的加贺小声说了句:“奇怪呀。”

“怎么了?”

“三岛的攻击太远了,这样就算她能抵挡住波香的竹剑,也不可能得到一分。就算她前半场是在用闪避战术……可是到了后半场,她也不一定有取胜的机会。”

这时,颇显焦急的波香开始进攻了,向着对方前臂到头顶再到腹部展开了一系列攻击。但三岛亮子都巧妙地躲过了,腿也丝毫看不出疲劳感。

“真是棋逢对手,动作真不赖。”藤堂钦佩地说。加贺紧绷着脸,一言不发。

四分钟过去了,双方都一分未得。要是下一分钟还决不出胜负,就要加时了。一阵胶着之后,波香又施展了一招退击面,还是被三岛亮子游刃有余地躲过了。

“动作太粗糙了。”沙都子不由得低喃道。

加贺像是认同她似的微微“嗯”了一声。

到了最后三十秒,三岛亮子的动作忽然有了变化,一直在防御的她忽然逆转展开攻击。就像马拉松运动员最后冲刺一样,她加快速度在波香周围移动,一找到空隙,锋利的剑尖便立刻朝波香怀里刺去,脚踏地板的声音在体育馆里回响。

对手的突然快攻让波香措手不及,看台上的沙都子看得一清二楚。波香奋力防守,但她的动作里丝毫不见平时的沉着。

“被压制住了呀!”沙都子话音未落,努力想打破劣势的波香持剑向对方头顶狠狠一击。加贺立刻喊道:“不好!”

几乎就在波香和三岛身形交错的同时,三位裁判迅速举起了白旗。加贺注意到三岛的那招拔击腹完成得十分出色。

三岛那边的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掌声。沙都子咬紧了嘴唇。

“波香那家伙,太急躁了!”加贺几乎是在呻吟。

还剩十秒,重新开战。“开始”的信号一发出,波香就使出浑身力气来了一个前臂击,但三岛亮子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对她来说,剩下的就是躲避回旋,波香想要逮住她几乎是不可能的。

“时间到!”声音响起时,只见波香颓丧地垂下肩去,脸十分懊悔地扭曲着,被汗水浸透的白色剑道服看上去像退了一层色。

回到休息室,波香始终沉默,目光呆滞,只对帮忙收拾东西的沙都子小声说了句“谢谢”。

波香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样的。那场比赛之后,她再未碰过竹剑,一个人发呆的时候变多了。沙都子本想询问究竟,但欲言又止,她相信波香这段时间会主动开口的。

沙都子走出Bourbon的时候刚过十点。因为要赶电车,她就此与波香作别。从这里坐电车到她家要四十分钟左右。

沙都子婉拒了波香的留宿邀请,径直走向车站。波香住的公寓就在附近,沙都子也常在那儿留宿,但是今晚她怕自己会借着酒劲把加贺告白的事情说出来,所以没有答应。

波香说还要稍微喝点才回去,一个人留在了Bourbon。能独饮上几个小时可算是波香的特技了。

沙都子到家的时候,手表的指针已经接近十一点了。她进了玄关,朝自己房间走去,在楼梯上碰见了佳江。佳江大概是听见了房门开闭的声音下楼看看。

“回来啦,都这么晚了。”

“不好意思,爸爸呢?”

“还没回来呢。要不要给你准备点吃的?”

“不用了,我吃过了。”

沙都子快步从佳江身边走过。

佳江是沙都子的继母,在她初二的时候,作为父亲广次的继室嫁到了相原家。当初广次还担心会招致沙都子和比她小两岁的弟弟达也的反对。但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他们很坦然地接受了新妈妈。他们的生母在生下达也后不久就去世了。他们能接受继母,或许是因为没有留下生母的记忆。

但是,两人对待佳江的态度与对待生母有着本质的不同。他们约定“绝对不能给新妈妈添麻烦”,从未指望在佳江面前撒娇,赢得她的母爱。

来到二楼,沙都子敲响了达也的房门,听到回应后走了进去。

达也正躺在地板上听着爵士乐举杠铃。他是K大学划艇队的队员。

“呃,这味道!”沙都子走近时,他锁紧了眉头,“都快出嫁的女人了,还搞得一身酒气回来,这样子可上不了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