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第亚小姐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有时,她听见模模糊糊的声音,便以为敌人要来攻打屋子了;有时她觉得自己很安全,但想着可怜的受伤的奥索这时躺在冰冷的地上,除了一个土匪的照料以外得不到一点儿别的看护。她想象他血迹斑斑,在痛苦中呻吟转侧。奇怪的是,她每次看到奥索的形象,始终是临别那天拿她的符咒凑在嘴边亲吻的模样……接着她又想到他的英勇,以为他今天的冒险是为了她,为了要早些和她相见。想到后来,差不多认为奥索是为保卫她而受伤的了。她便埋怨自己,但是更佩服他了。即使所谓一箭双雕在她心目中不像在勃朗陶拉岂沃和高龙巴眼里那么了不起,她也觉得很少小说中的英雄,在这样危险的场合表现得这样勇猛、这样冷静的。
她睡的是高龙巴的卧房。在一条橡木的跪凳[135]高头,墙上挂着一张祝福过的棕树叶,旁边还有一幅奥索的小型画像,穿着少尉的服装。奈维尔小姐把画像拿下来端详了半天,结果放在床侧,没有归还原处。她直到东方初动才阖眼,醒来太阳已经很高了。她看见高龙巴站在床前,一动不动的等着她醒来。
“嗳,小姐,”高龙巴招呼她,“你在我们这种寒伧的家里,不觉得太不舒服吗?我怕你根本没睡着。”
奈维尔小姐坐起来,说:“好朋友,可有他的消息吗?”这时她才发觉奥索的肖像摆在床侧,便拿一条手帕扔在上面。
“有的。”高龙巴笑着回答。
然后她拿起肖像,又道:“你认为画得像不像?他人比这个好看多呢。”
“天哪!……”奈维尔小姐很难为情,“我无意中把它摘了下来……我有个坏习惯:什么东西都要动一下,不知道归还原处……你哥哥怎么啦?”
“还好。琪奥耿多今天早上四点以前到这儿来过,送来一封信……是给你的,丽第亚小姐。奥索没有写信给我。封套上写着:交高龙巴。但下面注明:转交N小姐。你放心,做妹妹的决不嫉妒。琪奥耿多说他写信的时候痛苦极了。琪奥耿多写得一手好字,提议教奥索口述,由他代笔。他却不愿意,自己拿着铅笔,仰躺着写的,勃朗陶拉岂沃替他拿着纸。我哥哥一边写一边老是想把身子仰起来,可是稍微动一下,手臂就痛得不得了。琪奥耿多说真教人看了可怜。这便是他的信。”
奈维尔小姐开始看信,大概为了谨慎关系,信是用英文写的。内容是:
小姐,劫数难逃,我竟到了这个地步。我不知道敌人们会说些什么话,造些什么谣言。只要你,小姐,只要你不相信,我就什么都不在乎。自从见了你以后,我做着不少荒唐的梦。直到这次闯了祸,我的理性才恢复过来。我看清了自己的前途,我认命了。你给我的戒指,我一向当做幸福的符咒,现在不敢再保留了。奈维尔小姐,我怕你后悔把这件礼物送错了人,我也怕它使我想起自己的疯魔。因此我教高龙巴把戒指奉还……小姐,从此告别了,你即将离开高斯,我不会再看见你了。可是希望你告诉舍妹,说我还得到你的敬意,而我也敢肯定的说,我始终没有失掉这资格。
O.D.R
丽第亚看信时把头掉在一边,仔细看着她的高龙巴拿戒指交给她,同时用眼睛的表情问她是什么意思。但丽第亚小姐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只是非常悲伤的瞧着戒指,一忽儿戴在手上,一忽儿脱下来。
“亲爱的奈维尔小姐,”高龙巴说,“能不能让我知道哥哥说些什么?有没有提到他身体的情形?”
“噢……”丽第亚脸上一红,“他没有提……他的信是用英文写的……要我对父亲说……希望州长能够想办法……”
高龙巴狡猾的笑了笑,坐在床上,拿着奈维尔小姐的两只手,用那双锐利的眼睛瞅着她,说道:“你肯发个慈悲回他一封信吗?那他才快活呢!早上信送到的时候,我想来叫醒你的,可是我不敢。”
“那是你多虑了,”奈维尔小姐回答,“倘使我写几个字能使他……”
“现在没法再着人送信了。州长已经回来,村上全是他武装的卫兵。咱们以后再瞧着办罢。啊!奈维尔小姐,倘若你像我一样认识我哥哥的为人,你也会像我一样的爱他。他心多么好!多么勇敢!你想他何等英雄!一个人敌两个人,还带着伤!”
州长回来了。他得到副村长的专差通知,便带着警察、巡逻兵、检察长、执达吏等等,来调查这件惊人的事故。它把比哀德拉纳拉两家的仇恨搅得愈加复杂了,或者可以说根本结束了。他到不多时,就见着上校父女,表示他很担心这案子的结局不妙:
“第一,那场恶斗没有证人。两个可怜的青年又是出名的好枪手,谁都不相信台拉·雷皮阿先生一个人就能把他们打死,听说他现在逃在土匪那儿,人家疑心他得到他们的帮助。”
“那怎么可能!”上校叫道,“奥索·台拉·雷皮阿是个血性男子,我可以担保的。”
“我也相信他,”州长说,“但检察长的看法对他不大有利,那些人是永远怀疑的。他还拿到一封信,对你们的朋友很不好。那是给奥朗杜岂沃的恐吓信,与他约期相会……而这约会在检察长看来便是设计埋伏。”
上校说:“可是奥朗杜岂沃不肯堂堂正正的应战啊。”
“这儿不兴这一套。本地的风俗是暗中埋伏,背后杀人。对台拉·雷皮阿先生有利的证人固然也有一个,那是个小女孩子,说听到四声枪响,后面两响比前面两响声音更大,很像是台拉·雷皮阿先生的大口径的枪放的。不幸这孩子是土匪的侄女,土匪又被疑为帮凶,所以孩子的话是靠不住的。”
“先生,”丽第亚打断了州长的话,脸红耳赤,连眼白都红了,“放枪的时候,我们正在路上,听到的枪声也是这个情形。”
“真的吗?那可是非常重要的。上校,你也必定注意到罢?”
“是的,”奈维尔小姐抢着把话接了过去,“家父对武器很有经验,当时便是他说的:呦!台拉·雷皮阿先生用到我的枪了。”
“你熟悉的枪声的确是后听见的吗?”
“是后听见的,可不是,父亲?”
上校记忆力不大好,但他无论如何不愿意与女儿抵触。
“那么,上校,你应该马上去告诉检察长。我们等一个外科医生晚上来验尸,他可以查看两个伤口是否你说的那支枪发的。”
上校说道:“那原是我送给奥索的,可惜我没把它沉在海里……噢,我的意思是说……我很高兴那家伙落到勇敢的奥索手中,要没有我那支芒东,我简直不知道他怎么能逃过那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