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门 一(2 / 2)

卡门 普罗斯佩·梅里美 3553 字 2024-02-18
🎁网红美女,夜夜笙歌

“上马房去。”向导回答。

“干什么?马已经喂饱了。睡在这儿罢,先生不会见怪的。”

“我怕先生的马病了,希望他自个儿去瞧瞧,也许他知道该怎么办。”

显而易见,安东尼奥要和我私下讲几句话,但我不愿意让唐·育才多心,当时的局面,最好对他表示深信不疑。因此我回答安东尼奥,我对于马的事一窍不通,想睡觉了。唐·育才跟着安东尼奥上马房,一忽儿就单独回来,告诉我马明明很好,但向导把它看得名贵得不得了,用自己的上衣替它摩擦,要它出汗,预备终宵不寐,自得其乐的搅这个玩艺儿。我已经横倒在骡皮毯上,拿大衣把身体仔细裹好,生怕碰到毯子。唐·育才向我告了罪,要我原谅他放肆,睡在我旁边,然后他躺在大门口,可没有忘了把短铳换上门药[12],放在当枕头用的褡裢底下。彼此道了晚安以后五分钟,我们俩都呼呼入睡了。

大概我已经相当的累,才能在这种客店里睡着。可是过了一小时奇痒难熬的感觉打扰了我的好梦。等到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我就起来,私忖与其宿在这个欺侮客人的屋子里,还不如露天过夜,便提着脚尖走到门口,跨过唐·育才的铺位。他睡梦正酣,我的动作又极其小心,居然走出屋子没把他惊醒。门外有一条阔凳,我横在上面,尽量的安排妥贴,准备把后半夜对付过去。正当要第二次阖上眼睛的时候,仿佛有一个人和一匹马的影子,声息全无的在我面前过。我坐起一瞧,认出是安东尼奥。他这个时间跑出马房,不由得令人纳闷。我便站起来向他走过去,他先瞧见了我,站住了。

“他在哪儿呀?”安东尼奥轻轻的问。

“在屋子里睡着呢,他倒不怕臭虫。你干么把这马牵出来呢?”

那时我才发觉,为了要无声无息的走出棚子,安东尼奥撕了一条破毯子,把马蹄仔细裹上了。

“天哪!轻声点儿,”安东尼奥和我说,“你还不知道这家伙是谁吗?他便是育才·拿伐罗[13],安达鲁齐顶出名的土匪!今天一天我对你递了多少眼色,你都不愿意理会。”

我回答:“土匪不土匪,跟我有什么相干!他又没抢劫我们,我敢打赌,他也决无此意。”

“好吧。可是通风报信,把他拿住的人,有二百杜加[14]的赏洋可得。离此五里,有个枪骑兵的驻扎所。天没亮以前,我还来得及带几个精壮结实的汉子来。我想把他的马骑着去,无奈它凶悍得厉害,除了拿伐罗,谁也不得近身。”

“该死的家伙!他什么事得罪了你,你要告发他?并且你敢断定他真是你所说的那个土匪吗?”

“当然啰。刚才他跟我上马房,对我说:你好像认得我的。倘若你胆敢向那位好心的先生说出来,仔细你的脑袋——先生,你留在这儿,待在他身边,不用害怕。只要知道你在这儿,他就不会疑心。”

说话之间,我们已经走了一程,和屋子离得相当远,人家不会再听到马蹄铁的声音。安东尼奥一眨眼就把裹着马脚的破布扯掉,准备上马了。我软骗硬吓,想留住他。

他回答说:“先生,我是一个穷光蛋,不能轻易放过二百杜加,同时又为地方除一大害。可是你得小心点儿,倘若拿伐罗醒过来,一定会抓起他的短铳,那可不是玩的!我事情已经做到这地步,不能后退了,你自个儿想办法对付罢。”

那坏东西跨上马,踢了两下,一忽儿便在黑影里不见了。

我对我的向导大不高兴,心中也有点儿不安。想了一会儿,我打定了主意,回进屋子。唐·育才还睡着,大概他餐风宿露,辛苦了几日,此时正在补偿他的疲乏和瞌睡。我只得用力把他推醒。我永远忘不了他那凶狠的目光和扑上短铳的动作。幸而我防他一着,先拿他的武器放在离床较远的地方。

我说:“先生,很抱歉把你叫醒,可是我有句傻话要问你:倘若这儿来了五六个枪骑兵,你心里是不是乐意?”

他纵起身子站在地下,厉声喝问:“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只要消息准确,别管它哪儿来的。”

“一定是你的向导把我出卖了。嗬,我不会饶了他的。他在哪儿?”

“不知道……大概在马房里吧……可是另外有人告诉我……”

“谁?……总不会是老婆子吧?……”

“是一个我不认得的人……闲话少说,只问你愿不愿意看到大兵来。如果不愿意,那么别耽误时间。不然的话,我向你告罪,打搅了你的好梦。”

“啊,你那向导!你那向导!我早就防着了……可是……我不会便宜他的!……再见了,先生。你帮我的忙,但愿上帝报答你。我不完全像你所想的那么坏……是的,还有些地方值得侠义君子的哀怜呢……再会了,先生……我只抱憾一件事,就是不能报你的大恩。”

“唐·育才,希望你别猜疑人,别想到报复,就等于报答我。

“这儿还有几支雪茄给你路上抽的。祝你一路平安!”

说罢,我向他伸出手去。

他一声不出握了握我的手,拿起他的短铳和褡裢,和老婆子说了几句我不懂的土话,就赶向棚子。不多一忽儿,我已经听见他的马在田野里飞奔了。

我吗,我又躺在凳上,可是再也睡不着。我心上盘算:把一个土匪,也许还是个杀人犯,从吊台上救下来,单单因为我跟他一起吃过火腿吃过煨饭,是不是应当的。向导倒是站在法律方面,我不是把他出卖了吗?不是使他有受到恶徒报复的危险吗?但另一方面,朋友之间的义气又怎么办呢?……我承认那是野蛮人的偏见。这个土匪以后犯的罪,我都有责任……可是凭你多大理由都打消不了的这种良知良能,果真是偏见吗?在我当时所处的尴尬局面中,也许怎么办良心都不会平安的。我对于自己的行为是否合乎道德的问题,还在左思右想,委决不下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五六名骑兵和安东尼奥,他可是小心翼翼的躲在大兵后面。我迎上前去,告诉他们土匪已经逃走了不止两小时。老婆子被班长讯问之下,回答说她是认识拿伐罗的,但单身住在乡下,不敢冒了性命的危险把他告发。她又说,他每次到这儿来,照例半夜就动身。至于我这方面,得走上好几里地,拿护照交给区里的法官查验,具了一个结,然后他们允许我继续去做考古的采访。安东尼奥对我心怀怨恨,疑心是我拦掉了他二百杜加的财源。但回到高杜,我们还是客客气气的分手了。我尽我的财力重重的给了他一笔犒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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