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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童年终会重来,但不是现在。在遍地的尸体中玩耍未免太恐怖了。

“不行,贾韦,现在不行。”曼纽拉断然说道,一把将他拉走。

“将来哪天,我们一定会到海里玩,”梅塞德丝说,“我保证。”

在这样的一天,连天空中最遥远的鸟儿的影子都会唤起她惊恐的记忆。想起那些屠杀了无数平民的飞机,她的目标只剩下一个:抵达目的地。她的心再次转向贾维尔。在之前的长路中,支撑她走下来的就是对他的思念,但现在她需要再想想怎样找到他。

有些人永远不能到达阿尔梅里亚了。许多伤者倒在路边,也有些人终结了自己的生命。缓慢向前的人群——包括梅塞德丝——正艰难地一步步挪动,将精疲力竭的人潮留在身后。一路上,他们看到有人饮弹自尽,还有人吊死在路边的树上:已经走了很远,但绝望最终压倒了他们。很多次,曼纽拉不得不掩住贾韦的双眼。

终于到了阿尔梅里亚,梅塞德丝看到城中的房屋,想到自己可以避难了,如释重负,泪如泉涌。他们走了这么漫长的旅途,应该好好款待自己。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吃点什么,不由得开始幻想新出炉的面包的香味。

这时,很多人忽然失去了力气。在毫无庇护的路边露宿了这么久,阿尔梅里亚的街道看上去如此安全。在过去的一星期中,他们一直在坎坷不平的地上睡觉,阿尔梅里亚的人行道简直像床垫一样舒适。无论失去了多少亲人,许多人此时都心满意足地躺下了。几个人躺在阳光下打盹,周围的房屋就像卧室的四壁一样围着他们。

刚到阿尔梅里亚,梅塞德丝和曼纽拉就开始排队买面包。

“你为什么不回格拉纳达找你的家人?”在队列中站在一起时,曼纽拉问道,“贾韦和我不想离开你,但有别的地方可去的话,我们就去。你又不是非待在这儿不可。”

梅塞德丝不想回到格拉纳达。那是所有选择中最不安全的一个。她的家已经被国民军盯上了。贾维尔现在也不在格拉纳达。这个事实让她做出了选择。她唯一幸存的机会就是远离家乡,她唯一幸福的可能就是找到深爱的男人。他极有可能还活着。贾维尔比她周围的很多人都要年轻强壮。连他们都逃离了马拉加,他为什么不能!

“我的家人中,有一半人永远离开了格拉纳达。”梅塞德丝提醒曼纽拉,“而且我必须继续找贾维尔。如果不找,就永远找不到他,对吗?”

贾韦用一根小棍在尘土中画着锯齿般的折线,对她们的对话毫无察觉。梅塞德丝低头看着他的头顶,轻轻抚摸他乌黑的头发。她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和微张的小鼻翼。她抱起他,抚摸他柔软的脸蛋。这么多天没洗澡,孩子的皮肤仍有一股淡淡的甜香。抱着他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我们很喜欢和你在一起,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

她不想显得太鲁莽,但现在,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找到贾维尔。毫无来由地,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几公里外悬挂在树上的女尸。幸好她没那样做。

梅塞德丝找到了一家用木板封死店门的商店,将曼纽拉和贾韦安置在安全的门廊里,母子俩会一觉睡到天黑。然后,她再次出发,开始新的寻找。

她不停地拦住人,上百次将贾维尔的照片从口袋中拿出,问对方是否见过。有几个人说见过。这位吉他手在马拉加十分有名,好几个人都说在逃离之前见过他,不过此后再没见过。还有一次,有个人说见过一个身背吉他的人,她升起希望,朝着那人指点的方向飞奔而去,很快看到一个与他的描述相符的背影。她的心差点停止跳动。那具瘦长的轮廓是个背着破吉他箱子的男人,她飞快地朝他跑去,口中大声喊着贾维尔的名字。那人回过头来,她才发现,他的相貌与贾维尔没有丝毫相似之处,而是一位年过五旬的男子。她对他道歉,让他走了。失望的泪水让她哽咽得说不出话。

她又回到两个新伙伴的身边。他们用仅有的东西搭起了一间门户大开的整洁小屋。贾韦已经睡了,四肢舒展地躺在母亲的膝上。曼纽拉也坐着睡了,头靠在木门框上。母子俩看上去如此安详。

梅塞德丝又走开了,想四处看看能不能买点吃的。她排了两次队,最终都失望地发现,她还没有排到队伍前面,食品就已卖完。第三次排队时,她终于买到了一点小豌豆。

也许阿尔梅里亚曾经是个美丽的城市,但现在梅塞德丝太疲惫了,不仅没留意这座城市的美丽,也根本没注意脚下的路。最后,她站在队伍中,但忘记自己待了多久。她没有手表,那个下午又是阴天,无法从太阳的位置判断时间。她可能已离开了两个小时。

她原路返回城市中心,忽然听到遥远的警笛声,很快传来一声爆炸,接着又是一声,这次近多了。一架银光闪闪的飞机从头顶飞过。不会吧?难道这里也有?原来此处的平安也不过转瞬即逝。

接近市中心的大广场时,她闻到焦糊的气味,心中顿时一片混乱。转过街角,一股汹涌的人潮迎面而来,正如那天从马拉加逃出的队伍一样。她必须艰难地逆流而行。恐慌从心中升起,离开格拉纳达之后她从未这样恐惧过。比起在路边遭到轰炸的那一刻,现在更让她恐惧。逃亡的人群冲击着她,方向与她来时相反,但她艰难地绕了过去,终于走到街边。她想稍作停息,等待恐慌的人群从身边经过。

第一波人潮终于通过了,又来了一大群伤者。有些由亲人们搀扶着或背着前行,更多人则气息奄奄地独自往前走。这是一场让人勇气顿失的游行。最终,队伍走过去了,但留下几位失群的人头晕眼花地站在烟尘飞舞的废墟中。街道重新恢复寂静。梅塞德丝恐惧地发抖。虽然转过街角时就想象过面前的画面,但看到真实的一幕,她心中的伤痛尤为强烈。

街道一侧全部变成瓦砾,每一座房屋都已倾坍。没有哪堵墙或哪根柱子能继续挺立。这是一片杂物的丛林,充满了锐角纵横的金属碎片、扭曲的门框和焦黑的木头。所有东西都被夷为平地与焦土。梅塞德丝忽然想起遥远的街角曼纽拉落脚处旁边的那家商店。她能看到它曾经占据的地方已成一片空地。

“圣母马利亚,天主之母……圣母,马利亚,天主之母……”她泪眼婆娑,喃喃念道,飞快地穿过广场。在烧焦的残留物中,她辨认出商店深绿色的门楣,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朋友的地方。现在,除了倒塌的瓦砾木石和扭曲的金属屋梁,那里一无所有。

梅塞德丝站着一动不动。她刚刚结识却已经深深珍惜的两个人,就这么消失了。她心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有人从她身后轻轻拍打她的手臂。

她吃了一惊,回过头去。一定是曼纽拉!

但不是,而是一个年老的女人。

“我见过他们。很抱歉。横梁掉下来的时候,他们没有逃生的机会。”

他们的小窝距离轰炸的中心——附近的弹坑能显示出来——好像很近,死前应该没有遭受太多痛苦。这是梅塞德丝的第一个念头。至少那时,贾韦正在甜睡。她绝望地希望这是事实。

“他们是你的家人吗?”

梅塞德丝摇摇头,说不出话来。即使缩紧的喉咙能发出声音,她也没有话要讲。她只是站在那里,目光空洞,茫然地盯着朋友曾经待过的地方。

仅仅在这一次袭击中就有十多人丧生。死难者中只有极少数是阿尔梅里亚市的居民。大部分人像曼纽拉和贾韦一样跋涉了二百多公里,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结果只是邂逅了死神。法西斯军队的炸弹倒真是高效,他们显然知道街道里很快就会挤满难民,这是束手待毙的枪靶,毫无防备。

梅塞德丝环顾四周。有个女人坐在自家房屋的残骸里。刚才,女人曾眼睁睁地看着房子倒塌,正在焦木和落满地面的二楼楼梯的栏杆中徒劳地捡拾自己的家当。现在不捡,很快就有人捡走了。街上有的是贫困潦倒、孤注一掷的人,随时打算在危险丛生的废墟中捡拾几件遗留物。

梅塞德丝躲过漫长旅途中的机枪、炸弹和空袭后,曾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她不知道,为何自己又幸免于刚刚发生的这次屠戮。

外衣的口袋里是她现在仅有的几件东西:一边是装着几颗小豌豆和半块面包的布袋,另一边装着她的舞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