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赛因大为惊讶,马科斯居然如此随意地游走于这座城市,好像他永远都不会被发现,似乎每个人都有一个价钱,只要出得起钱,他就能收买他们。
侯赛因已经跟踪马科斯好几个星期了。他像是着了迷,却依然没有勇气与他发生冲突。
一天晚上,在他跟踪了大约十五分钟后,他发现一个土耳其士兵出现在他和马科斯之间,大约距马科斯三十码远。侯赛因感觉自己的心快跳到了嗓子眼了。
这个年轻的新兵显然没有注意到侯赛因,即便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不过三十码。侯赛因忽然觉得这个人可能已经跟踪过马科斯,已经知道了日出酒店。
他们就这样你跟我、我跟你地走了几分钟。马科斯突然停住了,他弯下身子,像是在系鞋带。就在这个时候,侯赛因看到那个士兵正在掏枪。除非他喝醉了,否则毫不知情的马科斯就会成为活靶子。
侯赛因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为此产生了一丝快感,但他紧接着意识到如果他没被打死,就会被抓。
马科斯能守住日出酒店的秘密吗?他怀疑背叛对马科斯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他观察着周围。他唯一能利用的武器就是一截截碎金属、碎玻璃和其他建筑碎片。突然他发现一块不规则的混凝土块。他毫不犹豫地抄起来用力扔了出去。即便砸不中,也能吸引那个士兵的注意,向猎物发出警告。
虽然已经很久没打排球了,可侯赛因没有丢掉技术,也没有失去力气。坚固的混凝土加速飞行,正中目标。
士兵毫无预警。他的后脑被砸中,立刻瘫软在地。
马科斯只听到砰的一声,立刻转身,只见一个士兵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侯赛因出现在他身后几码远的地方。
两人看了彼此一眼,同时跑向那具已无生命迹象的尸体。
“必须把他藏起来。”马科斯说。
没时间提问也没时间解释,更没时间容侯赛因细想他刚刚杀了一个人。
“快点。如果他们找到尸体,准会来查是谁干的。”马科斯说。
“得把他搬得离日出酒店越远越好,”侯赛因表示赞同,“那条小巷里有个大杂货店。后面有很多空麻袋。”在他们搬进日出酒店前,那里是侯赛因定期取食物的杂货店之一。
两个人默默地把尸体拖过街道。尸体很重,他们费了很大的力气。
侯赛因不知道他是不是攻击过阿芙洛狄忒的士兵。而马科斯甚至连想都没想过这一点。
杂货店的门开着,他们把尸体拖进后面黑漆漆的地方,在上面盖了很多层麻袋布。只有尸体腐烂的气味才会暴露位置,可到了那个时候,或许看到的只是一具骸骨。
马科斯看了一眼手表。这件事弄得他迟到了,与他接头的那个人肯定已经等得不耐烦,他得尽快脱身。
“你为什么跟踪我?”处理完尸体,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在拖尸体的那几分钟里,马科斯一直在琢磨消除侯赛因疑心的最好办法。这可能是他第一次跟踪他。
“你告诉大家都留在酒店,自己却跑出来,所以我想看看你在干什么。”侯赛因大胆地说。
“我有东西要卖。”马科斯说着探身摸了摸侯赛因的胳膊。他不过是想表现得像是在和这个年轻人说心里话,甚至还表现出了一丝自责:“我知道这是在冒险。”
如果侯赛因没在保险库里见过马科斯,也没有亲眼见过他捧着枪支和宝石时贪婪的表情,他或许会相信这个男人刚才的话。然而,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一个不一样的马科斯渐渐浮出水面,而且他知道,真实的马科斯和眼前这副表情的人有很大区别。
侯赛因知道他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可他不会掩饰。对他来说,真相最重要。
“我以前也跟踪过你,”他说,“不光是今天。”
马科斯没有立刻回答。遭到这么直接的质问,一时难以想出该如何解释。他自觉已经十分小心,却还是被发现了,不禁大为惊讶。事实上,他很生气。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形,就像有无数盏探照灯对着他的脸。
他的体温骤升。竟然有人敢跟踪他,更过分的是,这个土耳其族塞浦路斯小子居然敢评判他?马科斯很少生气,可在这个城市的隔绝区域,在这间巨大的杂货店里,他悄悄地把手伸进了夹克。
黑暗中的侯赛因看不见马科斯的脸,可在保险库里见到的邪恶表情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有个画面在他脑中闪过:马科斯拿着一把小枪。那把枪此刻一定就在他身上。
掩藏尸体的时候,侯赛因曾注意到附近的柜台上有把小刀,是用来分割这些麻袋的工具。
少年的反应十分迅速。就在马科斯从口袋里掏枪的当口,侯赛因已经一把抓起柜台上那把生锈的刀。这是他那天第二次快于思想的行动。他知道马科斯不会犹豫。这个年轻的土耳其族塞浦路斯人早就知道,有时杀戮只是为了自卫。
侯赛因出手快如闪电,让马科斯大为震惊。他还没来得及摸出枪,那把刀就已经插进了他的胸膛。
侯赛因以前帮父亲宰过羊。刀子划破血肉时,那么静寂又令人惊惶。而抽出刀子后,血汩汩地流到地上的声音更令人震撼。
在这个晚上之前,侯赛因不知道夺走一个人的生命是这么容易。他转过身,充满懊悔和厌恶,跌跌撞撞地靠在柜台上。他的手哆嗦得厉害,刀子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他担心几英里外都能听到。
刀子刺穿了马科斯的心脏。他向后倒在了地上,身体已被鲜血浸透。有那么一刹那,侯赛因的思绪回到了十年前,表哥穆罕默德的染血衬衫在他面前闪过。
侯赛因不相信他竟然干出了这样的事,可他得把马科斯的尸体掩藏起来。马科斯的尸体轻飘飘的,比起那个土耳其士兵的,就好似一根羽毛。地上留下了一道血痕,他必须在离开前清理干净。尸体被藏在那具士兵的尸体附近,却没有放在一起。侯赛因做完这一切,拿走了那把枪。
城市另一端与马科斯接头的人终于失去了耐性。他愤怒地意识到当天别想拿到货了。那个希腊族塞浦路斯人让他失望了,而他按规矩已经掏了预付款。他从来不问问题,因为知道自己能从中大捞一笔,他的收购价钱还不到真正价格的一半。对方承诺这次卖给他的比以往的价值都高,可现在他觉得自己被骗了。他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等马科斯。他和这位月光夜总会的经理是老熟人了,他不允许他这么容易就逃脱。
侯赛因匆匆返回日出酒店。天蒙蒙亮,他希望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房间。
一○五号房的房门突然打开了。埃米内看到儿子站在那儿,面色苍白,衣服上沾满了血。
“侯赛因!老天!”她说,“老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侯赛因留在走廊里,埃米内立即叫醒了哈里德,让他去看看穆罕默德是否还在睡觉:“回来时带一件侯赛因的衬衫过来,再拿条裤子。”
天还很早,哈里德没争辩,连问都没问就照办了。等到他睁着惺忪的睡眼回来时,侯赛因已经进了浴室。
看到母亲惊恐的表情,侯赛因才知道自己从头到脚都沾满了马科斯的血。他洗掉手和胳膊上的血,将刚才穿的那身衣服团成一个球,扔在角落里。
“现在跟我们讲讲吧。”等他穿好衣服,他母亲轻声说。
侯赛因一五一十地向父母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他们没有打断他,连一秒钟都没有。他说了这段时间来他如何跟踪马科斯、看到他离开法马古斯塔、卖掉保险库里的枪支和珠宝。
一开始埃米内一个字都不信。她早已被马科斯的魅力征服。他让所有人都有一种被爱的感觉。
“你认为他卖掉了帕帕科斯塔夫人的珠宝?”哈里德问。
“听着有这个可能。”埃米内说。
侯赛因讲了夜里发生的一切,他如何杀死了那个跟踪马科斯的士兵。
“我不是要救马科斯,”他说,“我要救乔治乌一家……还有我们。”
侯赛因坐在父母的床上,像是一个刚刚做了噩梦来寻找安慰的小孩,控制不住情绪地大哭起来。埃米内坐下来,伸手搂住他,等着他宣泄。
第一次杀人感觉不那么真实。他和那个士兵没有身体接触。或许开枪打死人也是这种感觉。可杀马科斯就不一样了。他把刀捅进了他的心脏,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他杀死了一个人。即便他厌恶那个人,即便他是在正当防卫,但一个人死在他手下这件事本身带来的恐惧仍令他难以承受。
“亲爱的,”埃米内说,“你这么做也是不得已。你没有选择。”
哈里德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你早就该这么做!”他喊道,“他活该!这个浑蛋!”
“哈里德!嘘!可不能让别人听到。”埃米内提醒道。
他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侯赛因渐渐平静下来。他已经是个少年了,可在这一刻,更像个孩子。
“妈妈,你知道他干的最坏的事是什么吗?”
“他干的坏事太多了。”哈里德插嘴道。
“是他要杀你?”埃米内说。
“不是,”侯赛因坚定地回答,“他干过的最坏的事是没帮帕帕科斯塔夫人。”
“什么意思?”埃米内问。
“那天晚上,他在场。我想他全看到了。”
侯赛因讲了他看到的情形。他父亲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什么样的人会干出这样的事?”他咆哮道。
“哈里德!求你……我们不想吵醒任何人。”
“现在有个问题,”哈里德说,“那就是怎么告诉乔治乌一家真相。他们有权知道马科斯已经死了。”
埃米内哭了。“可怜的伊里妮,”她轻声说,“他是她在这世上最爱的人。”
“他们必须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哈里德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