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帕科斯塔先生,我给你找到了一些地方。”
“谢谢,马科斯。尽快,阿芙洛狄忒。我要去最后检查一遍酒店。”
“老实说,你真应该换掉这双鞋。”他又指了指她的脚。
马科斯绕过去拉开了车门。
“晚上好,帕帕科斯塔夫人。我来帮你。”
阿芙洛狄忒抬手把袋子交给他,走出汽车,“镇定”地跟着他走进夜总会的大门。
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
凉爽且半明半暗的夜总会大厅里,他们之间的拘谨消失了。
“马科斯……”
她跟着他走下楼梯,来到保险库的金属门边。马科斯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转动门锁。
阿芙洛狄忒浑身一颤。里面比冰箱还冷,灯光昏暗。
他转身锁上门,轻轻摸了一下她的下巴。
“你真美。”他说。
她机械地抬起头看着他;她盼着他能亲亲她,却感觉他并没有这个打算。
他松松地握着她的一只手,用另一只手转动着其中一个保险箱上的暗码盘。暗码组合很复杂,可门终于还是开了。里面什么都没有,阿芙洛狄忒走上前,拿出地板上帆布包里的软袋和小盒,一股脑儿地摆进去,只想尽快完成任务。
“这样不行,亲爱的,”马科斯建议道,“会装不下的。”
阿芙洛狄忒站在一边,马科斯一次拿起四五件,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起。这样的事他做惯了。
“时间紧迫……”她说。
几分钟后,珠宝摆好了,他站起来退后两步,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看到了吧?现在都装进去了。”他说着关上门,旋转暗码盘,用钥匙给保险箱上了第二道锁。
他转身看着她。
“这些怎么办?”他拿起她的吊坠,又摸了摸她的耳朵,“还有这些?”他拉住她那只戴着戒指和手镯的手,放在唇边,他的目光一直迎着她迷恋的眼神。
“马科斯……”
“嗯?”他答。这次,他拥抱了她。
不管她打算说什么,此时都已忘得一干二净。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他的唇贴着她的唇,手指轻轻捧着她的脖子。
萨瓦斯走出没有熄火的车子,独自一人待在这个由他赤手空拳打造出来的休闲万神殿中。他扫了一眼接待台后面一排排带有编号的挂钩。五百枚钥匙都整齐地挂在一起。
自开业到现在,这里从不需要上锁。可在今天,萨瓦斯手拿一大串钥匙,跑遍了所有后门和侧门,又去了厨房。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他两次停下来呼唤了几声,以为这脚步声是其他人的,可酒店里只有他一个人。
员工虽然走得比他认为的要早,可至少算得上尽责。大部门房门都锁好了。他回到大厅,把手伸进接待台,关掉了喷泉的机械装置。两年来,水流第一次归于平静。
他转身环视着这个宏伟的大厅。一只镀金海豚口中传来了滴滴答答的水声,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声响。接待台后面,硕大的电子钟依然在闪动:雅典,伦敦,纽约,香港,东京。新闻报道中,这些远方的城市都在关注这个动荡的岛国,可此时此刻,它们显得格外遥远。
酒店大门和金属护栏的钥匙放在表袋上,这是它们第一次派上用场。它们曾经如同虚设。所有的门窗锁好后,他走出酒店,在下午的酷热中,给大门上了双重锁。
汽车的发动机还在运转,却不见阿芙洛狄忒。
路上的车子越来越多,人行道上都是拿着包袱或箱子的人。有些人站在汽车前面,询问是否可以搭车。恐慌已经蔓延。
他大步向夜总会走去,还没到,就看见他的妻子出现在玻璃门的另一边。马科斯跟在她身后。
“阿芙洛狄忒,上车好吗?”他严厉地说,“马科斯,能聊几句吗?”
“我们要去尼科西亚的公寓,”他告诉马科斯,“都锁好了吗?”
“帕帕科斯塔夫人的珠宝很安全。”马科斯回答。
“那就尽快离开吧。不过走之前一定要仔细检查每一扇门。你能搞定夜总会大门的门锁,确保关闭防火安全出口吧,”他一口气补充道,“你去尼科西亚时把阿芙洛狄忒的车开来。我不想把它留在这里。”
“好的,”马科斯说,“我的车子没油了,我会按你说的做。”
“你知道我在尼科西亚的电话号码,到了给我打电话,”萨瓦斯边说边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不要在这里逗留太久。”
阿芙洛狄忒坐在车里,向她这边拉了拉后视镜。那两个男人在说话。萨瓦斯烦躁不安地抽着烟。马科斯一脸平静。她看到他用手指捋了捋头发,那种熟悉的感觉同时涌上她心头:爱与绝望。即便危机四伏,他依然一副大局在握的样子。这两个男人站得很近,她看到萨瓦斯把所有钥匙都交给了马科斯。他像信任兄弟那样信任马科斯。
萨瓦斯转过身,向车子走过来。片刻后,他坐在她身边,驶离酒店前院,驶出大门。阿芙洛狄忒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却已不见了马科斯的身影。
“我叫他尽快带钥匙来和我们会合。”萨瓦斯说。
他的妻子凝视着窗外,借此掩藏如释重负的神情: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再见到马科斯了。
车里沉默了一段时间。各有心事。
“老天,希望出城后车子能少点儿。”他说。
他鄙夷地冲一对站在路边想搭车的夫妇摆了摆手。他们中间放着一个小箱子。
“我们可以让他们搭车坐在后座上吧。”
“我们还是一门心思赶去尼科西亚的好。”萨瓦斯说。
他的答复让阿芙洛狄忒闭上嘴巴。吵架是没有意义的。
又一架飞机飞过。这架飞机像是沿着出城的道路飞行。仿佛在观察他们。阿芙洛狄忒开始恐惧。
整整十分钟,他们都没说话,克制着自己的焦虑。终于,阿芙洛狄忒开口了。
“多久才能到?”她胆怯地说。
“这可真是个蠢问题,阿芙洛狄忒。这很难说。”
她不再开口。她担心自己,也担心马科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与他相见。
虽然冷气开到了最大,车窗紧紧关着,车里还是越来越热。
他们在城内最大一家珠宝店的门口堵了几分钟。店主是他们的老熟人。她身上这套海蓝宝石和其他很多珠宝都来自这家珠宝店。
扬尼斯·帕帕多普洛斯正小心翼翼地移走窗边的珠宝。他的妻子则跟在他身后,一丝不苟地把托盘摞在一起,还有好几十个没收。
“他们真是疯了!”阿芙洛狄忒大声说,“干吗不拉上百叶窗马上离开?”
“那是他们的全部家当!”萨瓦斯反驳道,“他们会冒失去这一切的风险吗?”
“可他们是在玩命。”
就在她说话的当口,另一架飞机飞过。
萨瓦斯打开了车内的收音机,一片干扰声,嘶嘶啦啦的,根本听不清。
“该死,连最新的消息都听不了!”他一拳砸在电台调节器上。
噪声消失了,萨瓦斯的怒火却越烧越旺。他低声咒骂着。阿芙洛狄忒注意到汗水从他的手心滴落。
车窗外的一切都很不真实,仿佛屏幕上的画面。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他们的汽车还不及行人的脚步快。人们带着行李,抱着孩子,有一两个甚至提着鸟笼,不停地向前走,犹如一条宽广的河流滚滚向前。但有一个人站着没动,是个小男孩,孤身一人,稳稳当当地待在人行道边上,惊讶地看着一辆又一辆汽车。
“萨瓦斯!你看,快看那个孩子!”
“孩子多的是。”萨瓦斯没好气地说。
“那个孩子似乎孤身一人!”
萨瓦斯直直地盯着前面那辆卡车,虽然那辆车子正喷着污浊的尾气,他还是死死跟在后面。他一心只顾着一寸寸地向前移动,确保别的车子不会从小路插到他前面。
车子开到小男孩身边,阿芙洛狄忒发现他们正在彼此凝视。她突然意识到她在那些看着他们汽车的人眼里是什么样子。时髦优雅,妆容精致,还戴着昂贵沉重的珠宝。
阿芙洛狄忒心中那份强烈的母性不允许她忽视这个显然已被遗弃的孩子。
“我们就不能停下吗,问问他是不是需要帮助?”她央求道。
“别傻了。周围都是人。”
“可没人注意他!”
车子仍然向前,阿芙洛狄忒扭头看向后车窗,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个孩子了,才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