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 2)

我的泪珠儿 张欣 5289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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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晓梁又道:“还没看报纸吧?你出大名了。”说完不等沁婷回应,收线了。

就算见过风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人还是会慌张的,而且是师晓梁来电话,沁婷已经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赶紧换了一身便装,头发还湿淋淋的,便冲到盛世华庭的超市,买了一份当地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忍不住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开。

这回她可不是在精英天地栏目里,社会新闻版登出了她当年和泪珠儿、一剑在福利院门口拍的旧照片,旁边是极其醒目的黑体字《她收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沁婷的脑袋嗡的一声,差点没一头栽倒。

报纸上也清清楚楚地写着,采写人是资深主笔邵一剑。

两周之前,她们有过一次闺中密谈。那时她刚从湖南回来,心情很糟,而一剑买了披萨饼去了她家,两个人都互相袒露了心底的秘密。开始她并没有情绪失控,可是人不可能永远理性,当一剑为了情人的不忠,丈夫的离去而失声痛哭时,勾起了她对自己无限的哀思,她是在一分钟之内,说出了自己背负的精神重担。

她说,有多少次,她都想告诉女儿事情的真相,可是一看到她身上的种种劣习,甚至接受她就等于接受一种抹不去的耻辱时,虚荣心和功利心便成为自己坚不可摧的天性,一次次地把女儿从身边推开。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女儿与她不共戴天,理想的结婚伴侣也另娶他人。

当时屋里只开着壁灯,她完全没有注意邵一剑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但她知道,一剑整个傻了。

但沁婷绝没有想到一剑会出卖她,在她的业绩炒得最火的时候,一剑也写过她的文章,但对她在香港的一段历史三缄其口。也许那时候邵一剑还没有危机感吧,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总不能再放过稍纵即逝的机会,现代社会,名就意味着利,大名就意味着大利。

后来的事实证明,因为沁婷的必然缺席,邵一剑成为唯一有能力也有条件诠释她的人,她反反复复地在媒体露面,接受采访,参加各种各样的女性问题的讨论会。也有人尖锐地指出她这么做愧对朋友,对此,一剑的解释是工作一直是她的亲密爱人,她有可能为了它在所不惜,同时读者也不能既要求她拿出最有价值的新闻,又要求她高风亮节。

沁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可以说是一路空白,没有思维,也可以说是乱七八糟,延伸出无数种可能,她有一种在劫难逃的预感。

出人意料的是,邵一剑站在她的家门口。

她看上去没有休息好,面容憔悴,一副内心备受煎熬的模样。

沁婷手握着报纸,冷眼相看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你骂我吧。”

“我骂你干什么?本来利益就比友谊重要。”

“我就想问你一句话,我们真的完了吗?”

“你说呢?……邵一剑,我非常感谢你曾经无私地帮助过我,而我一直也无以回报,总算这回我用我的名誉扫地报答了你。我们扯平了。”

一剑的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但她听到的是砰的一声,严沁婷家的大门在她的面前关上了,走廊里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

当然,很快这里就聚满了各路记者,一团一团的前赴后继,而且极有耐心地敲门。沁婷不得不打电话请小区管理处的保安来维持秩序,请他们尽快离开,女事主绝对不会对媒体说一句话。除此之外,她打电话给罗二公子请长假,二公子显然是看到了报纸,不过他并不觉得这算什么事,反而天美公司的名字将在报纸上成百上千次地出现,收到的是不花广告费的广告效应,可谓求之不得。所以他一再强调这次沁婷是带薪休假,并送她一句切实可行的忠告:假如无可避免地处在黑暗之中,唯有静静地等待。

沁婷无意间踱到窗口,但见已有无数大炮式照相机一丝不苟地对着楼上,伺机抓拍。她便把窗帘一一放下。

不过她的意识始终是恍惚的,如在梦中。

相比之下,泪珠儿的表现就高调得多,不难想象,记者们把她从地底下刨出来是轻而易举的事,她对媒体反而是开门迎客,有问必答,采取了积极配合的态度。

她的勇敢,率性,直面人生的态度征服了许多人,特别是她在知道了事情真相以后,毅然退学宁肯去当钟点看护也要远离虚伪的慈悲,更是牵动人心。她正在写的一部题为《身世之谜》小说的消息见报后,她再一次成为各大出版社追逐的目标,版税回报一路飙升,直至百分之十三,起印数首次为二十万册,即使当红的畅销书作家也自愧不如。

小说还没出来,泪珠儿已经拿到定金,影视改编权归属问题又被炒得沸沸扬扬。

更有音像公司争相为她策划专场演唱会,尽管泪珠儿五音不全,仍挡不住音乐人高昂的热情,关键的是市场,市场选择了泪珠儿,某音像公司精心策划的“野草春风——泪珠儿真情告白演唱会”本打算只演一场,但售票情况空前的好,加演至三场,门票仍旧销售一空。那些从不看明星演唱会的家庭主妇也愿意为泪珠儿献上一份母爱,瞠目结舌的演出公司只好做出演出多少场不封顶的决定。

有人说,泪珠儿不知救了多少人,她让媒体从业人员忙得团团转,出版界闻风而动,伴歌伴舞人员有饭开,就连卖报纸的摊贩也可以提前收工。更重要的是,她满足了具有滥情习惯的龙的传人的情感需要,为她伤心落泪至少还可以净化心灵,总比无聊至极满嘴跑舌头传播黄笑话强。

当泪珠儿成为大众焦点时,她便从谢丹青的视野里消失了,她的call机早已不用,估计已经换成了手机,同时她搬出了出租屋,把钥匙留给了房东,室内一遍狼藉,几乎与国民党撤退时差不多,丹青翻来翻去,并没有留给他的片言只字。

所有能找的地方他一一找过,包括医院的华侨楼,尽管他明知她不会再在那里当看护了。为了见到泪珠儿,他决定去泪珠儿演唱会的后台耐心等待,中午一点左右,他买了两斤包子和一瓶矿泉水,和打扫后台的清洁工聊了起来。小伙子在吃了他的包子之后告诉他自己是湖北人,出来五年了,回家乡反而不习惯,住不够两天就想走,不管怎么说还是城里方便。小伙子精瘦精瘦的,但看上去不笨,他说可以确保丹青不被清场时赶走。

下午四点半钟,泪珠儿在许多人的簇拥下来到后台,在进化妆室之前,她看见了丹青,便把他带进独立化妆间,又用居高临下的声音请所有的工作人员离开十分钟,那些人都像奴仆一样离开了。

“说吧,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的。”泪珠儿说这话时,将一张写有她手机号码的名片递给丹青。

“你觉得这么干有意思吗?”

泪珠儿愣了一下,但发现丹青的不以为然是认真的,也只有放下脸道:“不是我要这么干,是我必须这么干。”

“为什么?”

“我不想当看护,吃盒饭,住在臭气熏天的出租屋里。”

“你被人利用了你知道不知道?!”

“我也利用他们。”

“你五音不全唱什么歌?你现在像小丑一样在表演!”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像我这样一个父亲身份不明,母亲又不肯承认的女孩,现在被别人踢爆了身世,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那你就别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我要拿回我失去的一切。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

“可你替你母亲想过没有?她有她的苦衷,现在她已经被千夫所指,还不能解你的心头之恨吗?……她就是有天大的错也还是你的母亲。”

“叫她去死吧。”泪珠儿恶狠狠地说道,但她话音未落,脸上已挨了丹青旋风般的一巴掌,顿时眼前一片金星。

“我一直以为你心地善良,原来你比你的母亲更凶残。”丹青贴着泪珠儿的耳际说道,“……那一次你做手术,又得了抑郁症,你不知道你母亲是怎么失魂落魄地来找我,我当时很奇怪,说找巴男才对,可是她坚持你要见的人是我,后来她说,‘我是她妈妈,我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在我面前流下了眼泪,我当时都糊涂了,搞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那种血肉相连的真情让我相信,她是爱你的,是一种本能的爱……”

说完这些,丹青头也不回地离去。

几乎是同时,泪珠儿身边的工作人员一拥而进,他们化妆的化妆,做头发的做头发,换服装的换服装,泪珠儿也就像玩偶一样任由他们摆布。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泪珠儿对音犹在耳的话无动于衷,谢丹青,你不是我,你决不可能理解我的感受。我的悲哀在于,并不是我不愿意被感动,而是我早已失去了感动的能力,你说,这是谁造成的?!

事实上,洪富商有关房产方面的事,根本没让谢丹青插过手,并不是洪富商的房产业务已经不活跃,丹青也按月如数拿到他梦寐以求的工资。只是洪富商的助手派给丹青的活儿,不是陪老板玩腻了的过气女人逛街当跟班,就是帮老板挑三级片的盗版碟,先铺天盖地地看,然后选拔出最刺激的留给老板享用。

社会与学校不同,现实和想象不同,这些简单的人生道理丹青是清楚的。

当他把第一个月的工资甩在崩牙昌面前时,崩牙昌眼前一亮,由衷赞道:“钵仔,你好嘢!”

“你什么时候收手?”

“才出一个月的粮就想让我收手?”

“难道你要像李嘉诚一样才肯收手吗?”

“那还用收手吗?!”

“有吃有喝,你为什么要违法乱纪?”

“什么法?你不认它就什么也不是。”

“拜托你为我想一想好不好?我不想看着你去送死!”

“好啦好啦,不干了行不行!一天到晚死死死的,人都给你说霉了。”

丹青陪过气女人逛商店,通常拿一本书,但只要进了珠宝行,一本书都快看完了,过气女人还在那里挑得起劲。老板说,叫她们花够了,无聊透了,空虚到顶,自然还得离去,省得你赶她走,她一哭二闹三上吊。金卡放在谢丹青手上,买东西消费可以,总不能让她们划钱给小白脸。

过气女人是柳叶眉,长了一双勾人的丹凤眼,皮肤很白,人也苗条,在街上走还是挺有回头率的,可无论如何她身上透着一股俗气。

有时她是请闺中密友吃饭,开很久的车在一个水上的凉亭式餐厅,吃一道名叫暗送秋波的菜,其实就是鸡蛋皮包着菠菜;还有一道菜叫悄悄话,猪舌头和猪耳朵炒在一块儿。为吃这样的东西长途跋涉,有钱的女人就可以玩这种无聊游戏。

丹青坐在另一张桌子上,独自点了一份咖喱牛肉套餐,三下五除二地一扫而空,然后看书,温习功课,总之什么也不耽误。

餐厅是六角形的,不太大,她们的谈话有意无意地飘过来。

“……那个人挺靓仔的嘛,干吗不泡他。”

“嘁,一个穷小子,有什么可泡的。”

“……解解渴也好啊……”

“你渴了?”

“讨厌!”

“我想我还不至于倒贴吧……”

丹青心里堵得慌,他恨的不是她们,而是自己。

他已经重新搬回自己的出租屋,一是难免跟崩牙昌发生口角,他们隔三差五总会吵,为各种大事小事。二是满坑满谷的三级盗版碟,他也说不清楚。这些东西,他开始看时还血脉贲张,有过生理反应,不过很快就只剩下一个感觉,想吐。

实在看不下去了,便随便拿几张去交差,马上给洪富商的助手骂:“那些碟你到底看过没有?闷得老板都睡着了,拜托你每月开工出粮,敬业一点行不行?”

丹青觉得自己在一天一天变成垃圾。

南方四月的天气本应该是细雨连绵,但不知为何今年的四月总是艳阳高照,阵阵南风干燥而爽利,很多人不见得那么热爱雨季,但是雨季不来还是觉得不应该,做些无谓的抱怨。人心着实难测,就像我们每天都在骂有钱人,但又希望自己立刻摇身一变而成为有钱人一样。

这一天,丹青下了设计课,刚一打开手机,这是洪富商给他配的,便接到老板助手的电话,叫他回公司一趟。

“你,从今天晚上开始,”老板的助手这样对他说,“每天晚上去三百六十度泡吧,什么时候泡上了,什么时候收工……”

洪富商看上一个女孩,是新出炉的选美季军,而三百六十度是一个时尚酒吧的名字,平时云集着不少当红的时尚人,也是季军常去的地方。

丹青不快道:“我泡上她有什么用?我又不喜欢她。”

“当然不是要你喜欢啊,让你帮老板把她泡过来,懂不懂?”

“老板干吗自己不去?享受过程嘛。”

“你见过老板级人马自己去泡妞的吗?”

“我又不是拉皮条的。”

“那你是什么?你真以为你是房产经纪啊!退一步说,不把老板伺候舒服了你就想提房产佣金,钱要是这么好赚,还有人去当鸭吗?啃不下去都要啃。”

“我不干了总可以吧。”

“当然可以,都不捞了还有什么不可以?……不过我告诉你,泡上了老板会封红包,四位数。”

丹青还是犹豫了。

老板的助手搂住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年轻人,说硬话有什么难?你要是不为钱,早就走了,还等到现在?!”

离开公司以后,丹青进了一家电影院,是港产的打斗片,连演两部号称双响炮,银幕上打得拳脚有声,身后的人大嚼爆米花,香气逼人,内心里空洞无物,这种感觉也不能说不好。电影演完之后,爆米花的香气再次逼人,连胃里也空洞无物了,他乘着夜色,在麦当劳买了一个巨无霸,又喝了大杯装的可乐,觉得人生还是很充实的。

晚上,丹青的行尸走肉并没有去三百六十度,而是神使鬼差地去了崩牙昌的夜总会,像是有充分的预见性那样,他目睹了崩牙昌被捕的全过程。当然,崩牙昌并不是什么大毒枭,他是作为某某某特大冰毒案的一个微小环节被带出水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