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眼便认了出来,那个正背对着自己,与皇帝面对面坐着下棋的清瘦背影,就是半年多没见的舅父卢嵩。
他还没有觉察到她的到来。
皇帝也凝神于棋盘,眉头微蹙,应该是陷入了困局。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两声棋子落到棋枰上发出的清脆碰击之声。
双鱼抑住激动的心情,正要下跪向对面坐着的皇帝行礼,站在边上的徐令冲她摇了摇手,随后示意她过去。
双鱼略一迟疑,慢慢地走了过去,站在徐令身侧稍远的地方,看了眼棋局。
舅父不但通政务,诗书棋画也无不jīng通。
双鱼小时起,每当舅父有闲暇,便会陪他对弈。
这盘棋下了有些时候了,双方各百余手。皇帝执黑。但黑龙已经困于一角,被白龙所围,局面处于劣势。皇帝眉头紧锁,正在苦思脱困之道,抬眼看到了双鱼,便朝她招了招手,道:沈家丫头,方才你舅父说你下赢过他。你来帮朕瞧瞧,局面如何?”
第21章
卢嵩抬起头,见外甥女来了,微微点了点头。
双鱼便走到棋盘旁,观了片刻,道:皇上这盘棋的赢面,与我舅父相平。”
皇帝摇了摇头:除非是你舅父让朕。只是朕记得,从前他与朕下棋,从无让子之例。”
恕臣女大胆。”
双鱼从玉罐中拈出一枚黑子,落下。
皇帝凝神细看,这一手看似轻巧,却是小飞之势,将中盘与黑龙连接了起来,棋面立刻就被盘活,局势也随之改变,黑龙摆首,竟有破围而出之势。
皇上,这手小飞,实在是妙啊!”
连一向不轻易cha话的徐令也在旁忍不住,赞了一句。
皇帝也是十分高兴,朕方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
旁观者清而已。”双鱼轻声道。
皇帝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卢嵩看了眼双鱼,目光里满是疼惜,以及骄傲。
他将六岁便失去了父母的双鱼带在身边抚养长大,心里早已将她看作女儿。从前他只知道双鱼懂事能gān,到了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这个外甥女外表看似柔弱,心性之坚定,却不输任何一个男子。
棋局继续。
皇帝棋风凌厉,黑龙既破围,很快脱困,转而bī迫反压白龙,势不可挡,白龙胶着,直到最后,打了个一目的劫,皇帝以半目险胜,这才终了了棋局。
这盘棋,难分难解,君臣下了足足一个时辰。
卢嵩放下了手里的残棋,叹道:臣输了。”
他的额头已经沁出了汗,可见这盘棋下的颇费心力。
皇帝却显得jīng神百倍,双目炯炯,抛下了棋子大声笑道:许久没有下过这么痛快的棋了!自安,朕记得从前与你下棋,难得赢上一次。”
卢嵩苦笑:臣是老了。”
皇帝看向双鱼:沈家丫头,倘若不是你中盘助朕活了黑龙,朕恐怕已经落败。你说说,朕往后若想再赢你舅父,如何才有胜算?”
双鱼道:皇上,您的棋风杀伐凌厉,具决断魄力,更重大局。我舅父jīng于子目,善布虚实厚薄,虽难寻破绽,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皇上若能无视我舅父缠斗,取舍死活,胜面自然就会大增。”
取舍死活。”
皇帝重复了一遍,转头望向卢嵩:自安,你的外甥女,不错。”说着推开了棋枰,朕与你十年不见,这棋就先下到这里了。”话锋一转,自安,皇太孙东祺,今年八岁,身边还少一位太傅。朕想让你教导东祺,你意下如何?”
……
皇帝竟突然提出要舅父当皇太孙的太傅,双鱼吃了一惊。
倘若这是皇帝的真实意图,这是否意味着他有意要为十年前的朔州一案另行定性?
一个戴罪之臣,不管才gān如何卓绝,也是不可能成为皇太孙太傅的。
如果舅父可以去罪名,那么相关联的自己的父亲以及荣老将军他们,自然也一并是无罪的。
但总有人要为当年的朔州之败承担责任。
难道皇帝甘愿打自己的脸,终于要动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