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景殊偏头看去,池逢时的母亲如多年前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高中三年的每一场家长会季景殊都在场,谢晴作为自己男朋友的家长,他多少关注过。
关注之余是羡慕。
在池逢时因为一些小事被点名批评时,谢晴的第一反应就是在满是家长的教室里站起来维护自己的儿子。
他点点头,拖着疲惫的身躯,强撑着精神走到了谢晴对面坐了下来:“您好。”
谢晴的脸上挂着很淡的笑,但这份笑意并没有传入眼中。
她一边合上电脑塞进托特包里一边打量着自家儿子喜欢了这么些年的这个人。
季景殊的状态比池逢时好不了多少。
或者说他的状态看上去比池逢时要更差才对。
作为池逢时的母亲,她多多少少会对这位让池逢时变得不自信又内耗的人有微词,但真的看见季景殊这强撑着也没多少精气神的样子,到底还是心软了。
“我看你精神不太好,没事儿吧?”谢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季景殊摇头说自己没事。
谢晴心说果然如小池所言。
她点点头,抬手招来了服务生,点了两杯最不会出错的拿铁。
“你要加糖吗?”谢晴问。
季景殊怔了一下:“都可以。”
点完单,服务生退去,谢晴放下双手,直视着他:“挺抱歉的,昨天突然给你打电话约你出来。”
“我约你见面这事儿小池不知道,你的电话是我偷偷翻他手机记下来的,别对他有情绪。”
季景殊完全不会应对这种场面,只得磕磕绊绊地说了一句:“不会。”
“那我开门见山说了啊。”谢晴深呼了一口气,斟酌着用词,“如果说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话你及时打断我,好吗?”
季景殊很轻地点头应好。
“小池这段时间状态不是很好,不仅仅指的是他突然跑回家的那个晚上,我指的是这段时间里。”谢晴的声音很好听,却让季景殊的心愈发坠入谷底,“小池应该跟你说过,我常年不在国内,这次回来也是因为工作需要,我大部分时间和他联络都靠视频电话,也正因如此,我更能感受到小池的情绪,很多次他和我通话的时候都在走神,提不起什么劲儿。”
“抱歉。”季景殊低着头,两只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裤子,指甲透过布料,扎得生疼。
谢晴说池逢时这段时间过得不是很好,但这段时间里在他眼前的池逢时永远都是带着笑,像往常一样哄着他的。
“我不是来听你道歉的。”谢晴笑着摇摇头,“你和小池是高中同学,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爱凑热闹爱闹腾,是个很自信的人。”
“但是当他从国内的大学退学来我身边后,他变了很多很多,他开始很少交际,话也变得很少。一开始我以为是环境问题,并没怎么在意。但后来我发现不是,他在一次节日里陪着我喝了点酒,然后跟我提了和你恋爱的往事。”
脚步声由远及近,服务生端着托盘,将两杯咖啡分别放在了两个人的面前。
谢晴偏过头道了声谢,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季景殊低着头,视线落在泛起涟漪的咖啡上,像个受训的小孩。
“小池那次不停地问我,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给不出回答,但我很心疼,他是个自信的孩子,但那段时间的他在不停地自我怀疑,甚至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他都在自我怀疑。”
“后来,他说他碰到你了,过了没多久告诉我,你误会他有了家庭,但误会解除了,你们又在一起了,他很开心,我也很替他开心,但我也很担心。”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我的确不清楚,我只知道小池他真的很喜欢你。”
“可是你们之间的问题真的是小池一直戴着的那枚戒指和那枚戒指让你产生的误会吗?你们真的有妥帖地把所有问题摆在台面上解决过吗?我想大概没有吧?甚至就连你们重新在一起的准确时间小池都说不出来。”
“你们这样的复合不叫复合,你们这叫重蹈覆辙。”
季景殊盯着平息的咖啡表面,即使没有入口,但那份苦涩却好似直直地沁入了他的心底。
“这次约你出来是因为前天晚上小池回家,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你有什么事儿都不肯告诉他,他大概是心慌的。”
“我其实能够理解你,毕竟每个人都不一样,不想显露出自己的问题,不想给对方增加负担这很正常。但我也能够理解小池,他一直在看着你,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放弃找寻你,但真的找到了,看见的你却像是隔着一块磨砂玻璃,他看不清你,他也会害怕,对不对?”
一颗眼泪砸入咖啡杯,溅起的褐色液体粘在雪白的衣领上。
季景殊闭上眼,很轻地吸了一下鼻子。
谢晴的语气不可谓不温柔,她没有质问,没有不满,甚至还很体贴地站在了他的角度去替他辩白。
这份来自于长辈的温和就像浸满了酸苦柠檬的针,扎进心口,唤醒名为“委屈”的情绪。
“不哭。”谢晴抽了张纸递给他,“我没有在责怪你。”
季景殊接过纸巾,摁在自己的眼睛上,肩膀小幅度地颤抖。
“我是想和你说,如果可以的话,你们两个人坐下来好好沟通,针对这次,也针对你们当初分开的那一次。不用多心平气和,你们可以吵架,甚至打一架也无所谓,但一定要好好沟通。”
“你有什么不想让小池知道的事情也不用强行说出口,你可以告诉他,关于某一方面你不想再回忆,不想让他知道,我想小池也可以理解你。”
“沟通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不沟通一定会出很大的问题。”
“小池很在意你,我也能看出来你也在意他。他这些年过得不是很好,我希望他能开心,也希望你能开心。”
“所以,不要让他难过,也不要让自己难过,大胆一点敞开心扉,人生不过三万天。”
季景殊捂着眼睛一下又一下地点头。
谢晴看着他,很轻地笑了一下。
怎么和小池一个样,一哭起来就遮着眼睛。
“小池昨天去洛昌了,今天或者明天应该就会回来。”她说,“我倒了两天的时差,等会又要飞其他地方谈工作,本想请你吃个饭的但是今天实在是没时间,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三个能在一起好好吃个饭。”
“看你状态也没有很好,等会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差不多到时间了我得去机场了,我们下次见。”
“好。”季景殊紧紧闭了一下眼,而后睁开,“对不起,伯母。”
“没事儿,真不是来听你道歉的。”谢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那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