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旁边是一大片很标准的落地玻璃。今天阳光充足,于是,在机场的暖阳中,他们两人第一次隔着中间分开的人群,四目相交。
毕姗姗被惊艳了下,想:用流行的网络语言来说,好伟大的一张脸。
白皮肤,桃花眼。
瞳孔竟然是琥珀色,此刻正平静地看着她。
她第一次看见对方的眼睛。
之前对方一直垂着眸子她都已经知道很帅了,可现在发现,他这张脸最精彩的一个部分,终究还是一双眼睛。
不过对方突然看向自己,毕姗姗也有点懵:“???”
她身边正巧站着最先去要签名的那个姑娘——要到签名后她并没走,还站在外圈继续欣赏,此时见到这个阵仗,便小声儿地对毕姗姗说,“他不叫‘顾乘冷’,他叫‘顾乘泠’。”
毕姗姗瞳孔地震:“!!!”
救命,她想:可他写得好像“冷”啊!
毕姗姗这时候才意识到,对方名字应该取自李太白的那一句诗:愿乘泠风去,直出浮云间。
很好听。
可“泠”这个字毕竟有些生僻,刚才她真的没想到那儿去。
而且好巧不巧,“冷”和“泠”读音也像。一个是leng,一个是ling,她听最开始那个姑娘的招呼也像“顾乘冷”。
毕姗姗:“……”
顾乘泠没说什么,几秒钟后他又重新垂下眼睛,继续签名了。
“不怪你。”旁边女生既然可以认出对方,自然也是喜欢对方的——不管是认真地喜欢一阵还是随便地喜欢一下,也总归还是喜欢对方的,她哀伤地对毕姗姗说,“他超级糊。”
毕姗姗再次:“……”
那个姑娘又感慨道:“我上个月才知道他的。他演一部剧的……呃,排不上号,就男主的一个侍卫。我眼睛尖,一下子就发现了他,好好看啊,就特意去查了片尾。”
“哦……”毕姗姗又看了看他。确实。
要完签名都不知道对方名字,这事如果换成别人,这时候应该已经抠出来三室一厅了,可毕姗姗的脸皮很厚,否则也开不了公司当不了老板,想顾乘泠又不认识自己,他们以后也没交集,心里其实挺无所谓。
但她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可能继续在这看热闹了,更不可能还拍对方的照片发到群里,于是毕姗姗跟旁边的那个姑娘再见了下,拿着本子走回座位,偷偷地搜“顾乘泠”,发现连通稿都没几条,果然糊。
因为与顾乘泠搭同航班,毕姗姗在登机时故意地拖在最后,可谁知道上飞机后,走在飞机的过道里时,她的目光依然还是与顾乘泠碰了一下。
毕姗姗笑了笑,越过对方去后面了。
只是飞机起来的一瞬间,毕姗姗依然是想到了“愿乘泠风去,直出浮云间”这句话,想:他的名字真好听啊。
…………
客户公司地点偏僻,毕姗姗要乘地铁再换出租车,单程大约两个小时。
到地方后,毕姗姗在客户公司楼下的面包店坐了会儿,垫了几口,又打开电脑做了一下提案的最终排演,直到时间差不多了,才合上电脑去客户公司的前台拿name tag。
前台边上的大屏幕循环播着公司广告。
跟客户是约的两点,毕姗姗一直等到五点半,客户公司市场部的全体员工才姗姗来迟,说:“不好意思哈,我们刚才有几个会。你现在就开始讲吧,简洁一点,我们都还有挺多事呢。”
毕姗姗急忙开讲,一共只花了半个小时。
再出来后已是六点多。毕姗姗没选择过夜,而是撒开两腿直奔去虹桥,要搭晚上九点半的那趟航班飞回北京。
这个点儿堵车厉害,毕姗姗也没时间吃东西,能赶上飞机就庆幸死了。
她不考虑机票改签。
她想省下这一笔在上海的住宿费——好几百呢,她并没有浪费的资本。
而且这个时间回程的话机票一共才900多,比高铁还便宜一点。
万幸的是,赶上了。
她一路跑到登机口,大冬天的,头发都黏在脸上,终于坐在座位里时整个人都气喘吁吁的。
她拨开头发,费力地脱下大衣团在怀里,一边庆幸赶上飞机了,一边觉得又累又饿,腿上沉,肺里疼,胃还空,脑袋好像都晕晕的——毕竟刚才连买个面包的机会都找不着,可她此刻也只能想:再坚持一下吧,最后一段了,再过两小时35分钟就落地了,可一定不能在飞机上买吃的呀,贵死了。
到北京已是夜里12点。
毕姗姗背着书包,也终于买了面包,一边啃,一边走在空荡的机场里。
今天又白给了,毕姗姗想:又白忙活一整天。
讲标并不顺利,客户一直认为广告片的那些场景“不太现实”,毕姗姗说广告未必需要现实,还举了例子,说美国某内衣广告拍摄过一个场景:女人穿着内衣走在街上,广告语是“希望某天女人可以穿着内衣走在街上”。那支广告播出之前所有人都认为扯淡,可广告公司说服了客户,播出了广告,结果变成上个世纪最出名的广告之一。但显然,她的说明用处不大。
哎……这一整天下来,即使是毕姗姗这样一个充满活力的年轻姑娘,都感到自己疲惫极了。
走着走着,突然一片亮光一闪而过。
毕姗姗几乎是本能地停下脚步,扭过了头。
她觉得,她刚才好像看到她自己最最喜欢的那个糖果品牌logo了。
应该没看错。
毕姗姗又走回几步,背着书包在机场的大屏幕前安安静静地等待了好一会儿,那品牌的糖果广告果不其然又轮回来了,播放着、绚丽着,有靓丽的人物,有动感的光效。
是毕姗姗“梦中情司”比过稿的一支广告,广告目的是宣传该公司的新品糖果,毕姗姗当时也参加了。
她一共就这么两家“梦中情司”。
又播出了啊……毕姗姗自嘲地想:again,我完全没被通知到,比稿就结束了,连广告都播出了呢!
既然有这缘分,那就看完它吧,毕姗姗想:看看最后“梦中情司”选中了的广告创意是什么样子的,自己又输在什么地方了,为下一次的比稿搜集信息、做做准备。
这次虽然输了,可她依然希望将来能为这家糖果公司做个广告。也许是下次,也许是下下次,也许是几十次后,又也许是几十年后,谁知道呢,总归是有机会的吧。
揣着这样的想法,毕姗姗看得认真。
可越看,毕姗姗就越心惊,一颗心都突突地跳。
这……
这……?
广告剧情变了不少,可毕姗姗仍能瞧出来,这广告的核心创意和她当初交上去的那个版本是一样的!!!
别人也许认不出来她的孩子,可她自己不可能认不出来。
她们两个血缘相通。
而且那个想法非常特别,毕姗姗真不相信与其他家能撞上。
毕姗姗站在那里,只觉眼前那些广告人物也都变得虚假起来,模样儿假,声音也假,好像不在现实世界,笑容扎眼,笑声也刺耳。
好么,她自嘲道,她被自己的“梦中情司”偷创意了。
传说中的“偷创意”。
好消息:她的创意现在就被用在了梦中情司的广告上;坏消息:她自己都不知道。
毕姗姗站在屏幕前看了几遍。
凭良心说,这支广告制作得相当不错,这个执行的水准她自己未必能达得到。
梦中情司可能非常喜欢她的这个创意,但看她公司是新公司,又不敢相信她公司制作广告的水准,于是便将她的创意稍稍地改了一下子,去掉这里,再加上那里,拿给其他广告公司做出来了。
可能,当初比稿就没要求资质,一人公司照样可以参加,也是怀了些“反正可以偷创意,又不需要对方真制作出来”的想法吧?
那句话是怎么讲的?“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在暗中被标好了价格。”
可她又能怎么样呢?
剧情也没那么相像,这家公司大可以说,他们两家撞创意了,公司根本不会付出任何代价。
也正因为此,这种事情层出不穷。甲方公司拿走某个创意之后再找家价格更便宜的,或者找家执行更优秀的,做出来。
甚至,偷着偷着,他们自己都相信这个创意是自己想的了。
而她呢,如果因为这个闹上一通,那不仅要花时间精力甚至金钱,以后其他的广告主可能也会远离自己。她现在还能参加比稿,只是选得上选不上的问题,可如果闹上一通,以后人家看见了她,可能就会说:哦,闪闪传媒啊,我们不敢收你家的比稿呢,惹不起,万一与其他家撞了创意你又要发疯了吧?
她不愿意被偷创意,却反而是她不懂事了。
毕姗姗委屈死了。
也许因为昨天晚上一直都在准备比稿,只睡了一下,今天又忙了一整天到这个时候,毕姗姗的两只眼睛突然之间涩涩的,要掉眼泪了。
她不想哭,又啃了两口手里面包转移情绪。
一口好像吃太多了,全麦面包又干巴巴的,毕姗姗竟反起胃,她盯着屏幕上的广告,僵着身子直着脖子呕了几下。而且一受这刺激,眼泪还真掉下几滴。
在辉煌却空荡的12点多的首都机场,毕姗姗一边呕了几下,一边又湿了脸颊,狼狈极了。
她想:我好搞笑啊,像个小丑。
可她并没如丧家犬般仓皇逃离这个地方,而是努力地平复自己。
淡定,毕姗姗,你没做错任何事情,她想:淡定!往好地方想,这至少说明,你的创意是很好的你的才华是出众的你的未来是光明的。
好半晌后,她真正地平静下来。
她又看看那支广告,与此同时右手伸进大衣口袋,掏出一条“梦中情司”广告上的全新产品。
她一直都喜欢这个牌子,自然也早就试过几个新品,也喜欢极了,于是本着“支持新品”的想法一直在买。每次觉得自己需要一点点甜的东西了,就拆开一条、吃上几块儿,虽然觉得自己需要控糖也总忍不住,一个小时就吃完一整条。
在大屏幕的光影之中,毕姗姗垂着眼睛,又盯了会儿新产品的绚烂包装。
很美丽,但她已经不喜欢了。
配不上自己。
毕姗姗拆开包装,将里面的零散包装摊进自己的左手心,又看了会儿,笑了一声,而后突然提起腿就离开了她面前的大屏幕。
甚至在经过了垃圾桶时也没犹豫、更没停步,而是手掌一松,将手里头所有的糖都扔进了那个垃圾桶,而后头也不回,大踏步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