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关中的王中孚,苦苦思索三教合流是怎么个合流法、诸家学说思想能否大一统成为指导一切的真理时,福建行省南剑州剑浦府的学者李侗,也在思考着。
李侗十余年前师从大儒杨时,习《春秋》、《中庸》、《论语》、《孟子》,便成为“洛学”二程的三传弟子,在王伦领兵攻入开封府后,李侗对世道感到失望,于是退居山田,不再关心天下大事。
李侗不喜欢王伦,是因为从他儒家弟子的传统观念,王伦以水寇起家、窃夺神器,梁山与朝廷推行的诸多政策,本质上是在削弱人与人之间的阶级差别,这种行为看似充满了理想主义,但实际过程却充满了暴力和屠戮,是绝不可取的。
在新汉建立初期,文人士大夫们曾试图掀起一场论战,想要依靠他们所掌握的道统话语权,再次掌控舆论。
可惜王伦不接战,因为王伦很清楚,自己理论功底不行,梁山诸头领们也没有辩论的能力,那就换个方式,将舆论权夺回来。
于是王伦通过对报纸的掌控、对印刷行业的掌控,对出版发行书籍权力的掌控,极大地限制了读书人群体的发声。
然后他就闷头做自己该做的事情,相比前宋,新汉的贫富差距被强行拉得缩小,均田令的强制颁布,至少让最底层的百姓们有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或者因为饥饿铤而走险。
那时候李侗就曾收到洛阳府的来信,不少读书人劝说他发文章驳斥朝廷的诸多新政,因为朝廷要与民夺利,百姓何其无辜啊!
这些来信李侗一封都不曾回应,他是二程的三传弟子不假,但他家里又不是大地主,只有百余亩山间的薄田,福建行省的均田令推广后,他家中虽然被官府收回了部分薄田分配给无土百姓,但也分到了两个山头,可以种植树木、竹子。
李侗曾经求得王伦在梁山时代写就的《阶级分析论》,他认为自己最多算是小地主,也是属于被大地主压迫与剥削的。
那我凭什么要为你们这群大地主发声?我李侗学了二程先生的学问,你们这些中原大地主可曾青眼相看?
于是这数年间,李侗就在老家一面读书一面务农,效仿陶渊明之乐,根本不关心山下发生了什么。
直到有一次,他家中散养的百余只鸡生了病,似是传了鸡瘟,被一个李家曾经的佃农之子、在府城畜牧学堂学了些知识的小伙子,以大蒜救治后,李侗才第一次对王伦提倡的杂学有了兴趣。
李侗便开始研究起了朝廷推广的所谓“科学”,购买了大量书籍,其中算学类书籍让他看得昏昏欲睡、不知所言,却对科普类的物理、化学知识来了兴趣。
尤其是他读了据说是皇帝陛下亲自对《梦溪笔谈》的批注与解释,尽管他不清楚王伦的解释是否正确,但是从逻辑而言是能够自洽的。
李侗最不满的,是朝廷居然放开了天文学,教导给一群十余岁的少年读书人,皇帝这是想要干什么?
但依旧是王伦批注,天文学的书籍整理了自春秋战国以来的《甘石星经》,用“宣夜说”解释了天体的存在和由来,证明了大地并不是中心,而是观察者站在观察角度的中心,太阳也不是固定的,而是在银河之中飞行。
于是李侗第一次动用自己的名气,从福建水师那里花大价钱买了一具有些损坏的望远镜,选了一个好时日,在山顶对准了头顶那一轮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