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苌沉默。他眼中出现了迷茫。
刘盈摊手:“大儒为将,不叫儒将叫什么?”
毛苌:“……”
刘盈不理解:“真不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怎么?儒就不能为将为相了,不能治理一方乡土了吗?你们儒生是不是被打压久了,以为只有被关在阁楼里修书看书,在制定礼乐的时候出来晃一晃,才能叫儒生吗?能不能有点志气?我观《春秋》,为将为相,务农经商,都是儒。”
毛苌眼中更加迷茫,但迷茫中好像又出现了一缕快要勘破迷茫的光。
他回家请教叔父和浮丘伯。
毛亨欲言又止,沉默良久,道:“我能教你的已经教给你了,今后你的路如何走,要当怎样的‘儒’,该由你自己决定,而不是由我来为你划定道路。我的儒道只是我的儒道。每个人都要走不同的道,才能找到通往先贤所说的‘大同世界’的道路。”
浮丘也道:“你若问我经史子集,君子六艺,我能教你。你问我什么是‘儒’,你要当什么‘儒’,谁也教不了你,只能你自己摸索。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毛亨笑道:“你也不用太紧张。连张苍那样都能算大儒,你品德修养还能比他差?”
毛苌忙道:“张伯确实是大儒!他的品德修养怎会差?”
浮丘和毛亨面色扭曲。行吧,你说是就是吧。
如果张苍能当大儒,那李斯和韩非大概也是大儒了。
毛苌被刘盈说服后,便没人再对刘盈口中的歪理提出异议。
新的亲卫们围绕在刘盈身边,竟也认真地思考刘盈颇有哲理的话了。
刘邦回来见到这一幕,对张苍道:“你们儒门是不是快要完了?”
张苍对自家师门很有自信:“老师教出李斯和韩非那样的弟子,我们荀子一门也没有完蛋,何况儒门?”
刘邦对儒家的认识再次刷新。
他本来以为儒家虽然有学问,但大抵还是比较木讷的,只有张苍不同。
现在看来,儒家和他这样的游侠除了读书多一点,差别不大啊。
“你信不信你儿子再这样下去,将来说起大儒,都会提他一句?”张苍幽幽道,“不要小看儒家啊。”
刘邦傻眼:“啊?!”
大儒?谁?我家盈儿?
那竖子都能当大儒,你们儒家是不是太不挑了一点?
李由受不了张苍的胡言乱语了。
虽然他是法家弟子,但儒法不分家,所有儒家经典他都读过,很有发言权。
李由驳斥道:“儒家讲究的‘孝悌仁义’,刘盈符合哪一点?”
张苍气定神闲:“刘盈垂髫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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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孝不孝顺?还有谁能比他更孝顺?沛公,你对你儿子满意吗?”
李由:“……”
刘邦愣了一下,不得不回答:“满意。”
虽然刘盈那张嘴欠了点,但你说刘邦对这个儿子满不满意,他只能说很得意。
张苍又道:“友悌,哼,你问过韩信和刘肥了吗?你敢在他们面前说刘盈不友悌?”
李由:“……”
刘邦黑线:“就没人比那两个竖子更纵容刘盈!”
张苍指着李由道:“一个孩童独自驾着驴车来劫持你,让荥阳免于攻城之灾。破城之后,盈儿没有选择烧掉粮仓,而是把粮仓剩余的粮食分给黔首,并与其母吕姬仅仅带着三百壮卒,就引着数万黔首投奔沛丰。这不是仁什么是仁?这不是义什么是义?”
张苍张开手臂,荡了荡他回沛县就穿上的儒生袍袖。
没办法,萧何发话了,让张苍赶紧结束将军工作,去给他打下手。他只好急急地换衣服。
儒生衣袍宽大的衣袖在张苍张开手臂的时候轻轻摇晃。清风鼓袖。
张苍微微昂首,用眼角余光看着李由,倨傲道:“就是老师荀子当面,我也敢对老师据理力争,盈儿此举,就是大仁、大义!”
“好!”
刘盈激动地啪嗒啪嗒鼓掌。
他一边鼓掌一边从墙角跳出来,身后跟了一溜躲藏的小弟:“张伯说得太好了!我就是大仁大义!”
小弟们纷纷给刘盈鼓掌助威,萧壮壮还命令小弟们排好队列以壮声势。
“没错!老大就是大仁大义!”
“世上没有比老大更大的孝子!”
“老大就是最大的!”
孩童们叽叽喳喳,胡言乱语,听得回城将领们又是头疼,又是想笑。
看着他们活泼的模样,谁会忍得住脸上的笑容?
连李由看见这群顽童,神情都不由柔和。
诸子百家,除了少数的只学了“术”的纵横家,都想结束战乱,建立一个强大又稳定的新王朝。
如果战乱结束,黔首的孩童们就该这样顽皮地肆意蹦跑玩耍。
即使是纵横家,真正的纵横家也是想以纵横术结束乱世,再以纵横术御外敌。
这世间如此大,哪里有完全的和平?总会有需要纵横的地方。
只有没本事的人,才希望自己的祖地分裂成无数块,以期待自己能成为指甲盖大的地盘的王侯将相。
“好吧,是我错了,至少在荥阳一事上,你确实很仁义。”李由屈身,直视着刘盈的双眼,“不过你是想要救庶民,才做那些冒险的事吗?”
刘盈狡黠道:“李由,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李由眉头狠狠耸动。
之前还叫我李郡守,现在就直呼姓名了?至少儒家的“礼”,你刘盈就绝对没好好遵守。
刘盈知道李由不知道,他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道:“‘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我心里怎么想,就算我说出来,你们又能辨别是真是假吗?看见别人做了好事,夸奖就够了。追问别人心里是不是想做好事,这就是故意找碴了。你找我碴,我就找你碴。哼哼!”
李由本来频频点头,赞叹刘盈的聪慧。
哪知道刘盈前半截话很有道理,后半截话逐渐走偏,听得他冷汗直冒。
刘盈找碴的本事他可是见识过,印象太过深刻。
“不不不,我没这个意思,
我只是说刘盈你是知行合一的大儒。”李由正色。
张苍鄙视地瞥了李由一眼。谄媚!不愧是李斯的儿子。
刘盈矜持颔首:“你的评价非常中肯。哦⑨()_[()]⑨?来⑨笔趣阁小@?说⑨@?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⑨(bqgcn)?(com),
对了,章邯呢?杀了还是抓了?是抓了吧?人呢,我要去看章邯!”
刘盈专门跑来迎接刘邦,可不是为了展现对父亲的孝顺,而是为了章邯。
新的经验包来了,他怎能不激动?
刘盈东张西望,周围面露慈祥的长辈们神情逐渐尴尬。
刘邦干咳一声,道:“先回家。”
刘盈瞪大眼睛:“败了?”
刘邦骂道:“竖子说什么!乃公怎么可能败!当然是大获全胜!”
刘盈再次张望:“那章邯呢?”
刘邦:“……先回家。”
刘盈在人群中找到了竭尽全力缩在长辈身后的韩信和刘肥。
韩信和刘肥都对刘盈投来了愧疚难堪的眼神。
刘盈倒吸一口气。
他抓住想要逃走的刘邦的衣袖,带着鼻音道:“我擒李由,破荥阳,给你们制造这么好的机会,你们连个章邯都没抓住?我不仅把荥阳的粮全搬光,连荥阳城里的黔首都带走了七七八八,章邯没处补给,肯定又累又饿。你们居然连个饿肚子的章邯都抓不住?”
天啦。
张苍、刘肥和李由就算了,他们在历史中不是以打仗出名。
什么武安侯汉高祖。
什么淮阴侯兵仙。
什么游击名将彭越。
汉高祖带着汉初三大名将之二,居然让章邯逃了?
我们汉初的名将是何等的废物?带领这样伪劣名将的汉高祖是何等的废物?
刘盈连吐槽打击人的心情都没了。
他想着自己为了尽全功,为了抓来新的经验包,拼尽全力刷垃圾系统副本。
他在副本中忍着恶心讨好瓦剌人,提着大刀浴血奋战,受了这么多苦这么多罪。
结果,汉高祖带着汉初三大名将之二,还能让章邯逃了?
说什么战果,战果再多,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经验包呜啊!白忙活了!
刘盈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脚一伸,哇哇大哭。
刘邦腿一软,差点给刘盈跪下。
他蹲在刘盈面前手足无措:“盈儿,我错了我错了,是阿父没用,别哭啊。”
韩信和刘肥朝着刘盈跑来,同样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地自我反省。
都是他们太轻敌了!
从刘邦和张苍说“儒”起,就因为听不懂而神游天外的彭越被刘盈哭得一个激灵,瞬间回神。
他茫然地问李由:“盈儿怎么了?怎么哭了?”
李由努力板着脸,压平颤抖的声线:“你们太没用,放走了章邯,把刘盈气哭了。”
“屁!什么你们!是我们!你也有份!”彭越先更正李由的说法,然后挠头,“那怎么办?”
李由反问:“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他还以为刘盈会出言嘲讽。
一介孩童的嘲讽,他不会放在心上。
刘盈怎么就气哭了?这让他很尴尬好吗!
刘盈这么一哭,本来立了大功,心里很开心的二代们也开心不下去了。
悲伤愧疚的气氛开始蔓延,连普通兵卒都知道了这件事。
甚至连沛丰的老乡们,都在午后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时唠嗑。
听说了吗?那个沛公啊,他连章邯都没抓到,把盈儿都气哭了。
啧啧,真没用!可怜盈儿费那么多心思。
刘邦回沛丰后,一旬不敢出门。
吕娥姁和曹氏也纷纷把刘邦赶出卧室,让刘邦滚去找仆从睡觉,别烦自己。
“你怎么好意思回来?!”
吕娥姁想到刘盈在荥阳吃的苦,眼眶就发红。
曹氏没说话,只是重重关上门。
刘邦只能独自去睡书房。
找仆从睡觉?他还睡得着吗?!
哎呀,小祖宗啊,你还不如狠狠嘲笑我呢!
刘邦恨上了章邯。
章邯,我刘邦与你势不两立!
他发誓,一定要活捉章邯,然后把章邯送给刘盈为奴。
“该抓些秦人来养马啊。”刘邦沉思,“不知道李由会不会养马。我的地盘上,有能用的养马地吗?”
李由想隐居?
章邯都没抓到,他好意思隐居吗?等抓到章邯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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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念:
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清,《围炉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