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那赵伯甚至以为是王爷。
轻轻撩开床幔,坚硬冰冷的榻上宽而大,楚召淮不知何时来的,正手脚蜷缩成一团躺在中央,一件厚重披风披在身上,雪白毛边落在脖颈处微微动着。
好像被人拥在怀中般。
昨日失足摔下台阶,好在周患扶得快,只是手腕在撑地时崴了下,雪白腕子上缠着纱布,无力搭在枕头上。
楚召淮睡得正熟,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赵伯眼圈一红,小心翼翼放下帘子。
关闭窗棂,又将炭盆搬到床边,落地的动静似乎大了些,将榻上的楚召淮惊醒。
浑浑噩噩间似乎察觉到炭盆的热意,楚召淮翻了个身,将那件玄色衣袍抱在怀中,含糊地道:“不要炭盆。”
赵伯犹豫了下:“可外头起了风,似是要下雪。”
楚召淮不知有没有听到,又梦呓似的说了声:“不要炭盆,王爷……”
赵伯一愣。
楚召淮闭着眼,好似身处梦中,轻声呢喃。
“王爷怕热。”
第69章
姬恂一直怕热。
楚召淮在梦中也记着。
独属于姬恂的气息弥漫周身,楚召淮蜷着身子,迷迷瞪瞪间似乎被姬恂从后面抱着。
楚召淮微微侧头,想要去看他。
姬恂低笑着捂住他的眼睛,淡淡道:“怎么不睡了?”
楚召淮愣了一下,身子往他怀中又缩了缩,捂着姬恂冰凉的手背,小声道:“你怎么阴魂不散的?”
姬恂只是笑,不说话。
哪怕在梦里,楚召淮仍清楚知晓姬恂已死了,正被封在那口华贵的棺中,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抱着他。
但他还是不愿意醒来,想要沉浸在这团温暖中久一点。
再久一点。
天光大亮。
府中有人陆陆续续吊唁,声音嘈杂,将楚召淮吵醒,不得不睁眼坐起身。
玄色衣袍从肩上滑落,轻轻覆在腰上。
楚召淮枯坐在空荡荡的榻上许久,身体像是惯性似的想要下床穿衣。
日上三竿,他要给姬恂煎药。
只是手在床头放置衣袍的小案上一碰,手指倏地一蜷缩。
白衣……
他很少穿白衣。
赵伯也不会为他准备白衣。
楚召淮脑海像是蒙上一层浓浓的雾气,情绪和意识全都不太清晰,呆呆愣愣注视着那雪白衣袍许久,忽然“啊”了声。
记起来了。
这不是白衣,而是孝衣。
姬恂,死了。
楚召淮觉得很奇怪。
明明姬恂已经逝去,甚至是凄惨而死,尸身面目全非,他心中却没有丝毫悲伤,对一切东西都兴致寥寥,提不起精神来。
孝服雪白,楚召淮慢吞吞穿在身上,抬手将雪纱似的发带绑住乌发,神游似的离开寝房。
赵伯正在外面候着,见王妃穿着孝衣出来微微一愣,眼圈红了红,迎上前去:“王妃身子虚弱,不多睡一会吗?”
楚召淮摇摇头。
朔风劲哀,乌云密布。
今年天气格外奇怪,北方雪灾不断,明明已开春,倒春寒却卷着冬日严寒的风杀了个回马枪。
似乎要下雪了。
楚召淮一袭雪白孝衣,衬得身形越发纤瘦羸弱,好似风一吹便能刮倒。
前来璟王府吊唁的人越来越少,姬翊强撑着好几夜未睡,垂着眼跪在那,脑海已是混沌一片。
又有人被门房引着前来上香祭奠。
姬翊反应迟钝,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这时,忽然听到来人“噗嗤”一声笑了。
姬翊眼眸一动,猛地抬头。
他几日几夜未休息,视线朦胧半晌,才终于看清来人是谁。
国子监曾和他打过一架的……叫什么来着,姬翊不记得了,只记得是个色胚,一见美人便走不动道,甚至还调戏过梁枋,被他套着麻袋揍了一顿。
那人带着几个同样穿金戴银的公子哥,弯着眼睛冲姬翊笑了笑:“世子节哀顺变。”
嬉皮笑脸的模样,不像是来吊唁,倒像是来落井下石的。
姬翊扶着棺缓缓站起身。
在国子监插科打诨同人打架,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了,姬翊心中古井无波,并不像之前那样被轻易挑起情绪。
“有心了。”姬翊淡淡道,“来人,送这位公子出去。”
“这位公子”啧了声,还以为姬翊到了这个地步还想着羞辱他,双手抱臂似笑非笑道:“我看世子是伤心糊涂了吧,不过也是,璟王去世,日后世子就算闯再大的祸事也无人给你收拾烂摊子了,悲伤也是在所难免。”
姬翊只是看着他。
自己之前说话也是这般直白且愚蠢吗?
怪不得他爹每次都阴阳怪气地讥讽他,骂他无勇无谋,只会意气用事。
姬翊之前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能忍,在这四处吃人的京城中装疯卖傻,尽量不给他爹闯祸惹事,可如今回想起来,那种手段几乎算是稚嫩且拙劣。
和面前这个脑袋空空的纨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