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时,已呜咽不能成声。
凌风公子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却未说出口来……
展白略一运气,见内腑真气畅行无阻,知道翠翠所言不假,翻身跳下床来,抓住翠翠的手,略显激动地问道:“翠翠,我要你讲真话!你真是南海门下?”
翠翠眉眼盈盈,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算是默认了。
展白双眉一耸,愤形于色道:“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翠翠低喟了一声,挣脱展白握住的玉手,缓缓走至桌前坐下,默然不语。
展白天性疾恶如仇,眼见南海门种种暴虐,又见桃花四仙的淫荡,知其绝非善类,早已义愤填膺,如今见翠翠竟默认与南海门是一党,想起自己与翠翠发生超情谊的关系,虽无夫妻之名已有夫妻之实,不由又急又怒,冷哼了一声,道:“你好!竟敢欺骗于我!……”
茹老镖头上前劝道:“展贤弟,先不要着急,柳姑娘舍命相救于你,可见已有弃暗向善之心……”
但展白正在气头上,不管茹老镖头的劝解,怒声说道:“不管怎么说,当初她不对我说明,就是欺骗!”
展白此言一出,翠翠只感一阵痛心,竟嘤然一声,哭着飞身掠向门外……茹老镖头急从后边追出室外,但翠翠身法何等快速,等茹老镖头追出室外时,早已失去了翠翠的踪迹!
茹老镖头连叫数声:“柳姑娘!”不见回应,知其去远,颓然返回房中,对展白道:“展贤弟!不是老哥哥说你,实在是你的脾气太急了,柳姑娘虽然出身南海门,但几次救你,不惜与南海门正面为敌,可见她已有脱离南海门的决心,常言道‘君子不阻人向善’,你这样当众给她难堪,岂不是‘促人为恶’了吗?……”
其实展白对柳翠翠发火,不仅是为了发现翠翠出身南海门的一件事,而是数月相处,种种不如意累积在心中的怒火,一并发作罢了。
展白与翠翠的结识是由于翠翠相救,展白那时对她只是感谢,并没有爱。之后,翠翠行踪诡秘,曾引起展白的疑惧,想偷偷离开她。当发现身上贵重之物无情碧剑及《锁骨销魂天佛秘籍》已被翠翠取去时,才想找翠翠追讨失物。二人在河边力战金府双铁卫时相遇,无心中在小船上跌倒,肌肤相接发生了超友谊的关系,可以说完全是事情的巧合与一时的冲动,其中并无深厚的感情做基础!
展白只是觉得人家一个女儿清白之身献给了自己,便有推脱不掉的责任,一定要娶她为妻,作为自己终身的伴侣。这是展白通达人情的地方,也可说是展白伟大的地方!
但翠翠却是真心爱着展白的,青春少女,情窦初开,多半是如此,热情如火,一见钟情,一眼看见意中人,便以身相许,碰到展白算是幸运,如果遇人不淑,碰到的是一个花花公子,那就只有自怨红颜薄命,徒叹“痴心女子负心汉”了!
翠翠爱展白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亡魂谷中为展白疗伤,三个月之中,裸体相偎施展“纯阴疗阳”,如鸡孵卵救活了展白,又以赤裸袒裎之身,施展“姹女迷魂大法”,帮助展白练会了《锁骨销魂天佛秘籍》上隐秘的三种绝世武功。可以说,展白能有今天的成就,多半是翠翠所赐!
翠翠与展白一句戏言,叫展白一切听她的。她不该认真,在离开山谷一路之上,处处干涉展白的行动,并以那句戏言要挟,引起展白内心的不满。
加上她时时戴上那副狰恶的鬼面具,使展白时时感到不快!
展白的发怒是来自一时,翠翠却觉得委屈难忍,故而一走了之。
茹老镖头不知一对小情侣的内心隐秘,直责展白太过分了,展白却气呼呼的,兀自怒气未息!
因为他觉得翠翠不能欺骗他,他心目中是翠翠的丈夫,丈夫岂可受妻子的欺骗?
慕容夫人也在屋中对展白道:“那柳姑娘的为人的确很好,而且武功高强,如不是柳姑娘能抵住南海门中的人,恐怕众人都要死在南海门毒辣少女之手!”
婉儿却在一边插口道:“如果不是那叫作什么神龙太子的白衣书生与南海龙女起了冲突,恐怕柳翠翠也是无法应付!”
慕容夫人瞪了婉儿一眼,道:“婉儿,就是你嘴强!你还不是被人擒住,多亏柳姑娘才救了你!”
婉儿颇不服气地说道:“女儿若不是受了桃花四仙的暗算,也不会轻易被人擒住。”
茹老镖头见母女二人要吵起来,忙用话题岔开,道:“算了!过去的事不用再提了,南海门称霸中原,妄杀无辜,如不设法消弭,长此以往,恐怕中原武林将要变成尸山血海,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沦入杀劫……”
此时,人影一闪,乱发蓬蓬的雷大叔忽然闪了进来,先向慕容夫人回道:“启禀夫人,背节投靠南海门的门客都已肃清,余下的忠贞之士,都齐集在院中,尚有一百余人,静候夫人发落!”
慕容夫人不愧为名门贵妇,虽然遭到巨大变故,又是在文君新寡的悲痛之中,仍能从容镇静处理善后,先向雷大叔道了谢,即刻至房外与门下食客见面,并重新分派门客在庄上的职使……雷大叔借此机会亦与茹老镖头见了,又在床前问候展白,展白此时见了雷大叔,如见亲人,即把自己的出身以及父亲的血仇一一说出。
雷大叔不免唏嘘一番,但最后告诫展白道:“贤侄的父仇固然重要,但现在慕容庄主已死,所谓‘人死不记仇’,贤侄与慕容庄主的这一段血仇,可从此一笔勾销,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联合中原武林,以对抗南海门,这才是当务之急,不知贤侄以为如何?”
雷大叔说罢,双目如电望着展白,见展白默然点头,知道这位至交好友的后人还不失为恢宏大度,心中甚慰,遂一回手,把婉儿与凌风公子一手抓住一个,拉到展白面前道:“这是慕容庄主的儿女,上一代的冤仇,让它随着死者死去吧!但愿你们下一代的生者,能化敌为友,多多亲近亲近!”
婉儿含情脉脉,因为她芳心中早已爱上了展哥哥,还想不到二人的父亲竟有着一段仇恨,如今听雷大叔为他们化解,当然是求之不得……那凌风公子高傲惯了,此时,反而有点忸怩不安。
雷大叔又道:“展贤侄,怎样?想我那盟兄霹雳剑展云天乃是宽宏大量之人,你是盟兄之子,也不会太小气量窄吧?”
展白毅然向婉儿及凌风公子伸出手来!
雷大叔又转头对凌风公子道:“贤世侄,看你的了。”
凌风公子脸一红,也伸出手来与展白握在一起,并道:“展兄都能放过了,小侄还有什么话说?”
婉儿早已喜极而泣,握住展白的另一只手紧紧不放,若不是屋中人多,恐怕她早已投进展哥哥的怀抱了!
茹老镖头及众镖师见雷大叔三言两语就把两家血仇解开,化干戈为玉帛,纷纷上前致贺。
雷大叔更是开心地仰天大笑起来!
但雷大叔笑着笑着,忽然双目垂泪,又呜呜哭了!看样子竟是很伤心。
雷大叔这突然的转变,使众人均自一愕。
此时,慕容夫人安抚了忠心的门客,又回进房中来,在室外就听到雷大叔如雷的笑声,但进到屋中却见雷大叔呜呜痛哭,不由诧异地问道:“雷兄弟,有人戏言,管你叫雷疯子!莫非当真疯了?为什么那么大年纪了,还又哭又笑的?……”
雷大叔抬起泪脸,遂把展白之父与慕容庄主的一段恩怨对慕容夫人说了,最后道:“嫂子,你待我如亲弟,兄弟与展贤侄之父却是刎颈之交,为你们两家把血仇化解了,我焉能不笑?可是,我却未能为死去的云天兄报仇,又焉能不哭?”
雷大叔这一说,慕容夫人突然抱住展白,放声悲哭起来!
这一来,把雷大叔也闹傻了,极力把慕容夫人劝住,道:“嫂子刚才你说兄弟是疯子,莫非你现在也疯了,为什么也哭起来?”
慕容夫人忍住悲声道:“我从不知道那天杀的做出这等事来!展少侠还是我展家的侄子呢!”
原来慕容夫人娘家姓展,正是霹雳剑展云天的一个亲叔伯堂妹,算起来两家还是姑表之亲!
这一来,两家又近了一层,慕容夫人自不免拉住展白的手话起家常来……此时,茹老镖头感慨言道:“江湖上恩怨情仇,实在莫测,有时亲者有仇,有时仇者成亲……”
突然,茹老镖头想起一事,向慕容夫人道:“前天晚上,我闯进府中,误至一座花园,花园楼房中似乎囚着一个内眷,不知那是府中的何人?为什么又被囚在花园……”
茹老镖头话未说完,婉儿已尖叫起来,道:“哎呀!那是我姐姐!”
慕容夫人也急道:“是红儿!也是被那天杀的死鬼关起来的!若不是茹老镖头提起,一时之间我还忘了,快!我们快去把她放出来!不知那孩子受了多少苦……”
说罢,她当先向门外走去!
婉儿、展白、雷大叔、茹老镖头等人随后跟了出来,几人身法都快得出奇,转眼来至花园,只见一座古色古香的楼房,楼门深锁,花叶掩映!
那面色苍白的慕容红,正将脸贴在冰冷的铁栏上低吟着念了千百遍的“长相思”。
只听她幽幽念道:
长相思,摧心肝。
络纬秋啼金井栏。
……忆君迢迢隔青天。
……天长路远魂飞苦……
母女连心,慕容夫人一见女儿这般惨状,不由哭叫了一声:“红儿!妈来救你……”
展白已飞身掠至门前,单掌一挥,“锵啷”一声,把一只特大的铁锁劈碎,打开了楼门。
慕容红几疑身在梦中,两只失神的大眼睛怔望了展白好大一会儿,才猛然扑进展白怀中,竟嘤嘤啜泣起来!
众人见她长发散乱,瘦如黄花,伏在展白怀中双肩不住地抽搐悲哭,不少人落下同情的眼泪。觉得摘星手慕容涵对自己亲生女儿尚且如此虐待,莫不觉其死有余辜!
慕容夫人见女儿不投奔自己,反而投进展白怀中,也觉得自己太懦弱了,当初未跟丈夫力争,以致使女儿受这非人的痛苦,但女儿究竟是云英未嫁,老在一个大男人的怀中哭泣也不雅观,随即极力把女儿拉开,道:“孩子!都是妈不好,才使你被爹爹关这样久……”
慕容红又反身投进母亲的怀中,悲哭起来!她实在是受的痛苦太多了……经众人百般劝解,慕容红才渐渐收住悲声,由慕容夫人及婉儿搀着回至前厅,慕容夫人命婉儿陪伴姐姐去沐浴更衣,却又叫住雷大叔在一边窃窃私议了许久。
雷大叔满口应承,直拍胸脯,之后即对展白说了。
原来慕容夫人是拜托雷大叔替女儿做媒,给展白说亲的。因为慕容夫人早知女儿心事,又见扑进展白怀中一哭,觉得女儿已是非展白莫嫁,故此方找雷大叔成全。
经雷大叔一说,展白觉得实在是无可推托的余地,先有一段当众裸体相就的事端,又有这次怀中悲哭的事情,同时觉得慕容红情有独钟,自己也不忍心拒绝一个痴心少女的爱,加之刚与柳翠翠闹翻,心中仍在赌气,当着雷大叔的面子,他也不好驳回,因此,便点头答应了。
没想到展白此举,却伤了另一个少女的心!
那便是展婉儿!
展婉儿陪着姐姐沐浴更衣,到前厅得知这个喜讯,姐姐已成了她心目中唯一情郎的未婚妻!
婉儿芳心寸断,悄悄出走了!
她既不能与姐姐争,又不忍见这断肠的喜事,就算殉情一死在家,也徒给母亲添烦,思来想去只有一走了之。
待慕容府为庄主办完了丧事,展白与慕容红的喜事接踵而至,忙得一团糟的时候,发现婉儿失踪,众人都猜不透婉儿因何出走。
只有展白心中明白!
那痴情的少女,是为他离家出走的!
婉儿曾有数次舍生忘死地救他,婉儿仅是一个天真未凿的娇憨少女,毫无江湖经验,独自一人浪迹江湖的确使人担忧,展白乃是一血性男儿,在这种情况下,怎能安下心来度自己的花月良宵,新婚蜜月?
因此,展白跟慕容红商量将婚期后延,又禀明了慕容夫人与雷大叔,决定出外去找婉儿!
茹老镖头要继续寻找失镖,因为南海门在豹突山庄撤走时,把贵重物品及镖车、镖银都带走了,加之雷大叔不放心展白与慕容红远行,因此四人联袂离家。
四人在马厩中挑选了四匹健马,四人四骑出了豹突山庄。但天下之大,要想在茫茫人海中去找一个人,何异大海捞针,实非容易!
据展白判断,婉儿别处路径不熟,只去过南京一趟,而且南京附近,岩山十二洞一带,有一处鲜为人知的密境,叫作亡魂谷,婉儿曾随着神猴铁凌学艺时去过,说不定是跑到亡魂谷藏起来了。雷大叔一听有理,加之茹老镖头并没有一定的目的地,只有到处查访,走到哪里算哪里,因此,四人直奔南京而来!
四人由济南奔南京,须经过苏、鲁两省边境,一路上已随处可发现有着南海门标志之人!
而且,江湖上又有新流行的四句歌谣。
现在街头巷尾,连小儿都会唱了。
那四句歌谣是这样的:
安乐公子不风流,
祥麟公子不热肠,
飘零端方有了主,
南海神龙独为尊!
显见这四句歌谣,是针对从前武林四公子得势时那四句“安乐风流,祥麟热肠,飘零端方,凌风无情”而发的。
不过,尚未把凌风公子算在其内。
但由此也可见当前武林中,四大豪门已然式微,代之而起称雄武林的已经是南海门的神龙太子。
只看那“南海神龙独为尊”一句,便知梗概了。
这一日,四人四骑贪赶路程,天已昏黄,仍未走近一个市镇。
四人在旷野中正在催马紧走,突然见远处山上升起一片火光!
暮色苍茫,那火光在半山腰里燃烧起来,显得分外刺眼!
火势燃烧极快,亮光一闪,火势腾空而起,加之有一点晚风,风助火势,火仗风威,想必那山上树木又多,倏时间蔓延了大半个山头,远远望去,竟如一条火龙盘伏在山腰里一般!
展白略一审度方向,突然在马上惊叫道:“不好!那火烧的地方,是先父两位故友隐居之处,不知怎会起这样大火?”
雷大叔勒住坐马,问道:“你父亲故交,我多半认识,在那山上隐居的不知是哪两位高人?”
展白道:“活死人,死活人!”
雷大叔一愣,道:“好怪的名字,从未听说过!”
展白道:“那想必是他俩的化名。”
接着把二人衣着形状、武功路数逐一形容给雷大叔听。
雷大叔一拍大腿道:“太白双逸!那一定是他们兄弟二人了,因为‘太极两仪离魂掌’别人不会,天下武林,只有他兄弟二人会此绝学。走!咱们瞧瞧去!”
说罢,当先策马,向那着火的山峰上跑去!
展白、慕容红、茹老镖头随后策马跟上。
四人四骑,风驰电掣登山越岭,转眼来至且近。只见熊熊火光中,正有十数壮汉围着两条白色人影厮杀!
火光照映之中,展白老远看见在十数壮汉围困中,以两双肉掌奋命苦战的正是死活人与活死人!
另有一青衣少年也与太白双逸协力作战,展白认出那青衣少年正是祥麟公子,心中不由暗暗纳罕:“祥麟公子怎会到了此地?又怎会跟太白双逸合力拒敌?”
那死人居的奇形小楼,已陷于烟屑火海之中!
展白马上大叫道:“老前辈勿慌!我来助你!……”
喝罢飞身掠入战圈,双掌翻飞,“砰砰”接连震退二人。
雷大叔哈哈大笑道:“太白双逸!你们弟兄一藏十几年,跟老夫避不见面,如今让人家烧了兔子窝啦,可藏不住了吧?”
喝笑声中,雷大叔飞身一掠,如一只大鹰般从马上直向激斗场中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