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伊甸园(2 / 2)

蝴蝶风暴 江南 10924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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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德国裔的学生直接回答了:“美国气象学家洛伦兹的理论,一只蝴蝶在亚马逊丛林中扇动翅膀,或许会导致得克萨斯的平原上掀起风暴,混沌理论的核心之一。”

“那么什么是混沌理论?”伊瑞娜跳上了讲台坐在那里,她漂亮的膝盖从靴子和裙子的空隙中露了出来。

“一个复杂的系统,最初变量的微小改变导致最终结果的巨大差异,换而言之它的模型是不稳定的。就像三体系统,最初速度和质量的差异会导致整个系统的运转出现完全不同的结果,虽然存在少数稳定的解,但是整体看来是无解的。”还是那个德国裔的学生。

“很好,你的‘数学Ⅲ’是满分么?”

“差了一点,我有两次没有到课,被扣了考勤分。”

“不错,不过要是我的课你没有到,一样会被扣考勤分。”伊瑞娜笑。

“我们不是为了学分而来,我们是为了上课而来,伊瑞娜!”有人在教室后排埋着头吹口哨。

“吹口哨的家伙,小心你们的学分。”伊瑞娜并不因此恼火,在学院里她甚至有个秘密的崇拜者兄弟会,叫做“伊瑞娜的早晨”,据说有发展为L.M.A.的骷髅会的潜质,博士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微微一笑。

林的注意力却不在伊瑞娜身上,他在很靠后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孩子。这确实是一个孩子,因为他大概只有十二三岁,在这群十七八岁的学生中略显幼稚。L.M.A.有预备课程,最小可以招收十二岁的孩子,但是他们无权选这门课。不过进入课堂需要刷身份卡,如果他进入,说明他至少有选课的资格,林觉得有些奇怪。

孩子并不在意课堂上的笑声,也完全没有听伊瑞娜讲课,他的双手夹在膝盖中间,把玩着一个纸盒子,不时眯着眼睛往里看去。

“世界是最大的混沌系统,战场比它小一点,但是也不容易推算。古往今来无数军事理论家都希望预言一场战争的胜利,但是谁知道呢?汉尼拔击败了十倍于自己的罗马军,而庞培压倒性的兵力在恺撒的面前像纸一样被撕破。如果你们是指挥官,你们将无法预言战场上哪一点会出现危机,这个危机会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被迅速放大,导致你的失败。”伊瑞娜放大了声音,“鲁纳斯,给我们一些图示好么?”

“听您的命令,伊瑞娜。”鲁纳斯的声音贯穿整个课堂。

巨大的屏幕被缓缓降下,淡蓝色的背景上,混乱的线条,不时地有某处被用荧光色标记出来,而后迅速地被解除标记。被标记的地方往往是一些白色的亮点,像是水中的浮子在暴风中迅速地震动一般。

“这个是中央控制室里鱼缸的水,当然现在它里面没有鱼。鲁纳斯为这个水体施加了一个均匀的搅动,然后通过光的细微折射来观察水体的变化。大家看到的地方是被搅动后出现的涡流子,这些涡流子中极少的一些会爆发成一个很小的漩涡,大概像是鱼尾打起的水花一样。”伊瑞娜解释,“通过这样的漩涡来释放能量。”

“在大海里,则不需要搅动。看似平静的海水中,隐藏着无数的涡流子,所以有的时候,忽然出现的海啸或者大漩涡,可以看做涡流子的爆发,但是哪个涡流子最终会爆发,谁也不知道。也许数亿的涡流子中,只有一个变成了漩涡。如果我们研究一个群体的社会,会发现和这个水体是一样的。人与人的关系,就像水分子之间的关系,社会的涡流子也潜藏着不知何时会爆发。有时候也许只是极小的一处,最后却会席卷整个世界,比如巴尔干,这只小小的火药桶两次点燃了世界。这是考试内容。”她忽地笑了笑。

学生们中间发出“哄”的低叫,纷纷开始记笔记。

“一个水体中尚存在着那么多的涡流子,那么更大的体系的不稳定性也就更高。一个指挥官需要敏锐地监测他所能发现的危机点,在最早的时刻,消除它。”伊瑞娜环顾周围,“说到蝴蝶效应的发现者,大家有什么联想么?”

“L.M.A.,洛伦兹军事学院,”讲台下响起了懒洋洋的回答,“以一个气象学家命名的军事学院。”

这是学院里人所共知的事情了。

“好的,这也是考试内容。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助教先生,请记得按时上你的答疑课。”伊瑞娜的手指遥遥地点在最后一排的林身上,右眼轻轻地眨了眨,妩媚动人。

在被学生围住之前,她收拾好讲义,从侧门闪电般地撤离了,像是驾驶战斗机撤离战场那般迅速。

林笑了笑,也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学生们纷纷从后面的门离开,林看见那个孩子也站了起来,手里依旧紧紧地抱着那个盒子。他背着一个巨大的书包,个子虽然不矮,却纤瘦得有些可怜。林忽地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细瘦的身体,默默地坐在双杠上,看着远处天空里飞扬的旗帜。

一个学生无意中撞在那个孩子的背后,孩子被撞倒了,手里的盒子飞掷出去。盒子落在距离林不远的地方,盒盖翻开,许多蝴蝶从里面飞了出来,纷纷扬扬的像是一场五颜六色的雪花,它们像是互相有感应,排成有序的队列,盘旋之后从窗口飞了出去。

“你叫什么名字?”林上去扶起他,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

“莱昂……”孩子怯生生的。

“你喜欢蝴蝶?”

“嗯。”

“很漂亮,莱昂,但是下次不要把它们带到课堂上来。”林说。

出门的时候,林撞见了等候在那里的博士。

“你好,博士。”莱昂经过的时候和博士打了招呼。

“你好,莱昂。”博士分明也认识他。

博士转向林:“最高委员会已经完成了对你那份报告书的审阅。此外,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和你私人聊聊。”

“什么时候?”

“今天午夜在桥边,就是你上学时喜欢眺望远处的那个地方。我会带上这瓶酒,我请卡琳娜再为我们准备一些金枪鱼沙拉。”

“好的,我会准时到达那里。”

附注:

骷髅会:美国耶鲁大学的一个学生组织,前后两位布什总统和相当多的政治经济要人都曾是这个组织的成员。该组织奉行一种极端精英化的理念,以建立世界新秩序和帮助组织成员获得权力和地位为几任。该组织很难于加入,是个带有贵族性质的青年团体,对于家世的要求极高。

FIVE

一条河穿越了学院的中央。林沿着河畔的林阴路漫步到桥边,看见那个人影已靠在桥的木栏杆上眺望,他的背后放了一张小桌子和两把椅子,桌上有一大份盛在玻璃盆里的沙拉和一瓶波尔多红酒。

“嗨嗨,非常准时啊。”博士转过身来,面带微笑。

他背后的远处是一座刺向天空的钟楼,林xx道路灯的光洒在河水上,粼粼细碎地漫射开去。

“怎么想起约在这个地方?”林走到他身边。

“每天早晨、傍晚和深夜的时候,会觉得L.M.A.的校园特别的美。也会因此自得,这是我半生的心血。不过对于我们而言,在这么美的地方见面,确实太像约会了。”博士笑笑,“听我讲个笑话吧。”

“好啊。”

“我在西点的时候,学校有条规定,不得在建筑物内和距离任何建筑物75英尺以内吸烟。当时我们的教官中有不少是烟鬼,他们发现无论自己站在哪里,只要点燃香烟,就会有仪器反应,随之而来的就是高额罚款。他们试图抗辩,但是每次仪器都会清楚地显示出他们距离某个建筑物不超过75英尺,要么是图书馆、要么是雕塑、要么是体育中心。他们不能忍受了,借来了校园地图,用制作军事地图的细致程度把它变为一个3D模型,然后进行计算。最后的结果是,整个西点的教学区和住宿区里只有一块面积为0?6平方米的空间满足那条规定。”

林笑了起来,“制定这条规定的人是故意的么?”

“怎么会?只是校务委员会的人拍了拍脑袋,说那就75英尺吧,所以才有了那条校规。”博士也笑,“后来教官们在课间会一起去那里抽烟,一小处空间成了校园里最宝贵的资源,有的时候你需要花1美元去买在那里站10分钟的时间。课间的时候,那里是一个很特别的景致,教官们围成一个圈子坐着聊天,圈子中间有四五个人大口地吸着烟。一个人抽完了,另一个人会立马补上去。”

“你知道为什么我说这个么?”博士的笑容消失了,他忽然严肃起来。

林摇了摇头。

“如果你实际测量,会发现在这片校园里,只有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点距离所有建筑物都有75英尺以上,这也是最初设计时留下的一个小秘密。”

“你是说鲁纳斯监控的范围之外?”

“是的,在L.M.A.,还是有一个点是鲁纳斯不能监控的。在这里我们说话是自由的,我向你保证只有我们两个会知道。”博士看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这么秘密?出了什么事?”林迎上他的目光,并不回避。

“最高委员会对于你的状态表示了担心,他们看重你,但是也担心给你太大的自由会成为学院的隐患。”

“隐患?”林有些吃惊。

“因为你从不和别人交流,虽然你也完美地执行任务。但是一头独行的狐狸远远比一群狼更加令人担心,因为它无从揣测。”博士笑笑,“虽然我觉得我可以理解你,但是委员会不相信。”

“我不知道如何解释。”林说。

博士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担心太多,委员会对你的担心也是对你的信任。因为你执行的是学院级别最高的任务,比如这次对于高加索和鲍尔吉,还有关于阿里巴巴之夜的证言书,这些都是其他特工不可能接触的秘密。”

“我宁愿不接触。”

“我也一样。”博士沉默了一会儿,“吃点沙拉,用的是日本的蓝鳍金枪鱼,真是好味道。”

博士拨拉着盘子里的沙拉,显然已经失去了食欲。沉默了一会儿,他转向林,“牧师还好么?”

林点头,“还不错,但是不知道能否活过这个冬天。”

“出发之前没有想到彭·鲍尔吉就是牧师吧?”

“没有想到,我以为他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怎么认出他来的?”

“他的声音,”林说,“他变了很多,可是声音还是那样。我听见他说话,忽然就想起那些风雨很大的晚上,他拿着《圣经》在我们的床前挨个看过去。有人睡不着,他就会讲一些《圣经》上的故事,按着我们的额头让我们安心。”

博士点点头,“他视你们为孩子,他是我的英雄。”

“英雄?”

“是啊。他不愿出具证言书是我已经估计到的事情,虽然它对我很有用,但我不会因此责怪鲍尔吉。”

“那份证言书……非常关键?”林犹豫着,还是问了。

“非常关键。那关乎我和他的罪责和惩罚,他选择了放逐自己,我则选择留下。经过这么多年,还是不得不为这份证言书面对过去。”博士的声音低沉。

“牧师是……自我放逐?”

“我不知道这么说是否合适,但是阿里巴巴之夜后他对于L.M.A.以及我们最初的目标充满了质疑,所以才离开了学院,这些其实我在你去高加索之前就想告诉你,但在学院这是个敏感的话题。”博士靠在桥的栏杆上舒展身体,“林,你或许熟悉他,但却并不了解真正的彭·鲍尔吉。”

“大概是因为我们在他眼里都是孩子吧,他不想说得太多。”

“不,不是对你们,对所有人,鲍尔吉都是如此。他有很强的英雄情结,他相信自己的能力,能够吃很大的苦,坚忍卓绝地做成一件事。他并不想对周围的人强调自己的痛苦,因为他觉得他能够忍受。他爱很多的人,却在心里把自己抬高为一个父亲一样的角色。”博士低低地笑了几声,“只怕对于我,鲍尔吉也是这么看的。”

“嗯,这么些年,想必他在高加索所取得的成就也很不容易吧?”

“当然不容易,他去高加索的时候是孑然一身。作为一个离开L.M.A.的教官,学院避讳提到这个人。他甚至没有家人,他的父亲死于高加索独立革命战争,母亲和妻子死于一次屠城式的轰炸,他的亲生儿子为了保护他,在一次集会活动扑在他身上,挡住了刺向他的淬毒匕首。那个杀手原本隐藏在和他握手的人群里,所以立刻就被愤怒的支持者撕碎了。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儿子永远地失去了,甚至不能亲手复仇……”博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似的呼出去,“那场集会活动的录像我看了,鲍尔吉只是抱着他的儿子,自始至终说不出话来,直到那个年轻人死去。”

“原来是这样。”林低声说。

“高加索这个国家刻在他身上的印记太深了,战争,不断的战争,打退了国门外的敌人又是内战,内战完了紧接着少数派分裂。他太悲痛,又爱着太多的人,所以一生都想终结战争,不过似乎太相信他自己的能力了。”博士讪笑了几声,“不过,他比我勇敢。”

林抚摸着桥上的木栏杆,“能说说牧师的事情么?”

“好啊。很多年后有人会为他作传的,可惜我未必能活到那个时候了。不过,我有自信,”博士有些自得似的挑起眉锋,“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彭·鲍尔吉。”

“我和他认识的时候,他只有18岁……”博士轻声说。

“那一年我在剑桥大学当交换学生,而他在剑桥的欧亚研究论坛崭露头角,以热情和辩才闻名。我第一次看见他时他按着一本圣经,在一场公开的辩论中对着所有人咆哮说:这是一个已经没有人相信神的时代。那些把手放在黑箱子上的人,他们的胸前可能就挂着耶稣基督受难的十字架。他们每个周日在教堂里虔诚地祈祷以获得心里的安宁,但这些被教义安抚的心,却能做出强硬的战争决策。神已经变成了木架上的一个傀儡!”博士低低地笑着说,“当时我觉得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这是怎样一个人啊,一个内战国家的贫穷的年轻人,他接受着英国政府的资助,可是他就像是注定要成为世界之王的神之子那样。他用他的火焰燃烧自己,温暖周围的人。那之后,我和他变成了朋友。”

“但是我很快就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个家伙,他不是仅仅在论坛上挥舞手臂的人,而是一个真正的实干派。英国情报五处的人来剑桥请他喝咖啡,我后来才知道因为鲍尔吉启动了一项规模宏大的计划。他试图动用一切可能的渠道劝说工作在英国的高加索裔专家回到故国。这些专家中有很多当初是为了躲避内战而离开高加索的,而鲍尔吉以我至今都不能理解的执著劝说当时的高加索科学院负责人许诺将武装保护每一个回归的专家。鲍尔吉便是拿着这样一份公函一个一个地上门去劝说那些专家,其中一些人真的响应了他,而另一些人则出卖了他。”

“可是情报五处也没有办法,鲍尔吉没有做非法的事。所以他们希望他能够主动退出,并取消了他的学业补助。但是鲍尔吉不是轻易就肯撤退的人,他为餐馆端盘子、打扫,也为学校图书馆彻夜地看门。他没有钱租房子,就住在我的客厅里,他收集了图书馆里的打印废纸,用反面打成信件,发给更多的高加索裔专家。”

“原来你们认识那么多年了。”林说。

“很多年了,是啊,很多年了……”博士轻声说,“当时情报五处也来请我喝咖啡,问我为什么一个西点军校的交换学生要和这样一个狂热的爱国主义分子混迹在一起。可是我能不跟这样一个人混迹么?”

博士看着夜空,“他是我眼里的……神之子啊。”

“但我们都没有料到那个逆转来得如此之快,第三次全面战争爆发,高加索再次成为战场,政局一变再变。有一天夜里,鲍尔吉冒着大雨冲了回来,他满脸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对我咆哮说他们杀死他们了!他们杀死他们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立刻打开CNN的网站。我看到了那则新闻,至今我都记得那一刻的心情,但是我无从描述。那则新闻里说,高加索新当选的执政党以叛国罪一次性枪毙了归国的专家共计27人。”

“都是受到牧师劝说的人么?”林问。

“有的是,有的不是。但是那种感觉……那种感觉是你一切一切的努力就这么被人一手推倒了,有人把你的爱、理想和尊严放在脚下践踏。”博士攥紧了拳头,脸上的曲线刚硬锋锐,“就是那一天,我对鲍尔吉展示了鲁纳斯计划的纲要。”

“鲁纳斯的研究是从那时开始的?”林问,他感觉到自己已经接近一个划时代的开端。

“是!当时我是何等的天真啊,那时候所谓鲁纳斯计划只是我导师的一个研究项目,而我只是成员之一,目标是利用一台我们希望命名为‘鲁纳斯之眼’的巨型机穷究数学,最终分析出当前环境下最危险的隐患,并预先予以排除。就像伊瑞娜在课上说的,这是一群被蝴蝶效应感召的疯子样的年轻人,我们希望以神的高度观察世界,基于‘混沌’的巨型机就是我们的武器。而美国军方对这个病狂的概念并不感兴趣,他们嘲笑说这只是一群学究的造神运动,我们没有获得什么资助,只有一家小型基金会肯为我们注入资金。”

“而我对鲍尔吉说,一个英雄只有握住了武器,他才会是战无不胜的。而鲁纳斯……”博士笑了笑,“当时还是想象中的超级巨型机鲁纳斯,就是我们的武器。”

“三个月之后,鲍尔吉加入了我们的团队。我们把自己称为L.M.A.,但不是洛伦兹军事学院(LorentzMilitaryAcademy),而是洛伦兹男人帮(LorentzMensAssociation)。五年零九个月后,‘混沌模型’完成,七年十一个月后,鲁纳斯的原型机投入运转,九年零三个月后,鲁纳斯进入全球联网,就在同一日,我们拥有了现在的L.M.A.,一个我们梦想中的军事学院,那时候是在费尔南斯,一群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在雨水里把军帽使劲抛向天空,踩着工地的泥水用尽全力呼喊。鲍尔吉和我立刻投入了对第一批特工的训练,我是个严格的人,你们敬畏我,所以称我为教官,而他却是一个信奉神而且温和的人,你们便称他为父亲,给他起外号叫‘牧师’。”

“但是牧师却在五年后离开了?”林说。

博士低下头,“是的,一切的开始皆有结束。鲍尔吉选择离开L.M.A.并非仅仅因为‘阿里巴巴之夜’这一件事,我无法告诉你太多,我只能说,鲍尔吉是个永远站在反抗者立场上的英雄,当L.M.A.强大起来反过来成为统治者,鲍尔吉就注定不能和它共容。他选择回到高加索,我知道他很早就想回去。当时对西方阵营的抵触情绪开始成为高加索议会的一股暗流。鲍尔吉回去的时候悄无声息,他只是一个孤零零的人,没有朋友,更不必说支持者。但是独立自由联盟把他看做一个标志,一个从青年时代就执著地站在民族主义立场上,并且在英国曾经推动专家回国热潮的年轻人,独立自由联盟觉得他们可以利用鲍尔吉的履历做文章。于是他们拉拢他,给他青年委员会主席的职位,希望他为他们鼓吹拉票。”

“鼓吹拉票?”林问。

“是啊,任何一个理解彭·鲍尔吉的人都会这样质疑。”博士笑了起来,“他怎么会是别人手里的一张牌或者一个挥舞手臂的小傀儡呢?但是世界上就有这样一群傻子,自己分明是一群豺狗,却希望把狮子放在掌心去玩弄。仅仅三年,鲍尔吉就展示了他绝无仅有的手段,经过L.M.A.的他已经不再是剑桥那个激愤的年轻人了。他以实力证明自己不是空壳的偶像。青年委员会成为独立自由联盟中最大的团体。外电开始关注他,称他‘将以不可阻挡的姿态成为高加索政权的主宰’。”

“所以他成为了军政府的领袖?”林问。

“没有这么简单,我的学生,在阴谋论上你完全不及格。”博士摆了摆手,“一个被当做傀儡推出的角色忽然间变成主宰,对于幕后的人而言,就像是奴隶在家里造了反。八年前的秋天,就在万众高呼鲍尔吉名字的时候,议会的所有人却突然放弃了他,包括独立自由联盟的元老。”

“高加索的选举是选举政党,在独立自由联盟和民主和平同盟中二选一,就好比美国的民主党和共和党相互角逐。当选的政党,它的主席自动成为总统,总统授权总理组阁。在人们眼里,彭·鲍尔吉是毋庸置疑的下一任独立自由联盟主席,所以他们都投票给独立自由联盟。而独立自由联盟内部却决定全力阻止鲍尔吉成为那一届的主席。果然,鲍尔吉落选了。”

“这些是我不能理解的。”林说。

“但故事并没有结束,你很难想象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博士有力地挥舞拳头,微笑,“就在独立自由联盟宣布新主席的人选时,整个高加索陷入了停顿。”

“暴动?”林问。

“是暴动,可不仅仅是平民。当越来越多的人汇集到国会大厦前示威时,军队悄悄地行动了。事实上在宣布主席人选的两天前,军方就得到了消息。鹰派的年轻将领们异常愤怒,于是大约有七千名国防军战士以各种不同的名义开始进入首都。”

“是兵变!”林说。

“确实已经恶化为一场兵变了。当时鲍尔吉还不知道这些,他曾误以为距离自己施展抱负只有一步之遥了,没想到却被独立联盟像是踢开一条狗那样抛弃了。兵变的当夜正是独立自由联盟的代表大会,鲍尔吉正在会议厅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愤怒对着整个会场呼喊,但听众却不为所动。就在他的演讲到达最高xdx潮的时候,四千名武装战士列队开进了会场。年轻的将领们争相发言甚至到了争抢话筒的地步,主题只有两个:一个是他们要彭·鲍尔吉当选;另外一个就是把西方的一切势力赶出高加索。第二天,在国会大厦前的广场上,临时军政府宣布成立,彭·鲍尔吉是他们的领袖。”

“我给他送去了一个花篮,可是他却没有回应我。”博士品着红酒,微微摇头,“这个男人让我想起恺撒,他永远对他的战士们说‘同胞们’而不是‘士兵们’,他仅仅用这个称呼就可以让那些追随他的高卢人流下眼泪。他向雇佣兵们坦白说我不再有钱支付你们的薪水,而这些士兵倾自己的所有财产支持他发起新的战争。如果给他足够的机会,彭·鲍尔吉会成为高加索民主共和国的新皇帝。”

“可他似乎并不快乐。”林说。

“我知道他并不快乐,”博士说,“他那种人,一辈子和快乐无缘。”

“再来点沙拉?”博士喝完了杯子里的酒,中断了回述。

“不用了。”林说,“我吃好了。”

两个人对立着沉默了一阵子。

“想做一匹自由的野马么?像鲍尔吉那样。”博士忽然说。

“有时候看着他永远充满信心的样子,会羡慕他的人生呢。”林说。

“是的,我也一样。”博士点头,“可是做一匹自由的奔马固然是每个人的理想,但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你自由地奔跑在原野上,可你并不知道什么时候猎枪的子弹会打穿你的心脏,你会长鬃飞舞,倒在血泊里,带着你自由的心。这就是最高委员会的担心。”

“什么?”

“鲍尔吉是L.M.A.最有才华的创始人之一,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L.M.A.的梦想是建立规则,试图把所有不安定的因素消除。可鲍尔吉却背离了我们,最终他选择返回草原去做他的野马。我们所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但一路上已经损失了很多的同行者:朱斯特和海因斯,阿里巴巴之夜里死去的人,还有离开我们的鲍尔吉。”博士声音低沉,“而西奥,你已经是我们硕果仅存的精英之一了,我们希望你能够坚定地和我们站在一起。最高委员会对你的担心也是他们对你的重视,我们不希望再有什么原因促使你也离开学院。”

“博士,我已经做过选择了。”林说。

“是,你已经做过了选择。这是你和鲍尔吉的不同,你是狐狸,要反过去猎杀猎犬的狐狸。你会熟悉你的林子,把一切的变化都掌握在心里,推演出最好的作战方略,等待那些愚蠢的猎犬闻见你的味道兴冲冲地奔过来,期待着咬断你的喉咙饱饮鲜血的时候,你就可以从它们绝对想象不到的位置闪出来,用你早已准备好的毒吹箭钉进它们的额头。你是我最好的学生,是永远不可能被战胜的。”博士伸出手去,“要坚定你的选择。”

林握住他的手,“博士,有什么事要发生么?”

“我不能确定。”博士转过身去,“但是我能够感觉到,决战的时候已经接近。我们的敌人已经按捺不住地从舞台背景里跳了出来,他们杀死了朱斯特和海因斯,他们不能容忍我们的存在要直接和我们敌对了。等他们全暴露出身份来,就将是决战的那一日。这么多年,我期待着我们洛伦兹男人帮最初的诺言被用纪念碑来书写,我感觉到那个时刻就要到来了!”

林默默地看着这个人,已经是接近老人的年纪了,可是他身上忽然散发出一种年轻人才会有的味道,他是沉默的,却像狮子般在咆哮,军服下刺出锐利的锋芒。河上起了风,吹着他花白的头发,他紧缩着眉头,挺直了腰杆。

“看着那个钟楼。”他指着远处。

“末日钟,诸神的黄昏,根据鲁纳斯的计算来运行。据说它如果走到了尽头,便是质子平衡被打破、世界毁灭的那一日。”林说。

“那就是一根马尾系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挂在所有人的头顶。钟只能用来预言它的落下,可是预言又有什么用?一柄剑从你的头上落下,你还能够逃走,成千上万质子湮灭弹升上天空的那天,我们逃往何处?我们要做的事情不是竖起那座钟楼,而是最终毁掉它!”博士的声音像是金属摩擦。

“随时等待您的命令,博士。”林忽然站直,行了L.M.A.独有的军礼。

“但是博士,”他又说,“鲁纳斯的计算真的能够预言准确的未来么?是否我们用尽了所有努力……最后还是只能看着成千上万质子湮灭弹升上天空……”

“我不知道,”博士平静地说,“但是我没有选择,也不畏惧。从我坐上今天的位置起,我就无时无刻不在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