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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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尾猛地一挣,震耳欲聋的巨响里,钉子被从石头里整个拔起,带着纷飞的石屑。大蛇终于从长年的禁锢中解脱出来,猛地甩尾,把数百斤的钉子从尾巴抛了出去。尾巴横扫,将黑木坐床荡成碎片,连带着把石壁打得裂痕四射。

蛇尾闪电般没入了石壁上的洞口。与此同时,周围的山壁深处传来像是雷鸣,又像是巨石滚动般的巨响,从左到右,自下而上。那是蛇的欢腾,它在山腹深处凶蛮的横冲直撞,欢庆着自己的自由。

你跟我说起的时候,我没有想到它是这么大。彭黎喃喃的说,我们两个人几乎都启不开那钉子。所以我要等你,蛇母抱着他,她身形娇小,就把脸蛋贴在他的胸口上,只有你能帮我打开这钉子,我等你等得好辛苦。彭黎忽的想了起来,环顾四周:你的仆从呢?这里没有其他人么?蛇母噘起嘴来:其他人,又说其他人,哪里有什么其他人?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这里是我们两个的。我手下那些人又怎么能跟我们一起见证龙神复生这样的大事?都是些浑身汗臭的粗男人和一些骚情的小狐狸,我让蛇都吃了他们。你刚才也看见了,都喂给小东西了。彭黎微微愣了一下。

怎么了?不忍心了?又想着我手下那些骚情的小女人了?有了我还不知足么?蛇母满是嗔怒。

不是不是,彭黎急忙辩解,我只想那些人对你很是尽忠,让蛇吃了他们有点可惜了。蛇母盈盈的一笑,她的神色变化极快,像是脸色和心情都阴晴不定的小女孩儿。

她拉着彭黎的手高举起来,站在台阶尽头仿佛皇帝和皇后接受百官朝拜:你还不明白么?明天我们便是这云荒的王和王后了,以后再没有三母,只有我们两人,要多少人效忠我们没有?谁也不敢违逆你的意思,除了我,谁也不敢违逆我的意思,除了你。彭黎紧紧搂着她圆润的肩膀,激动得用力点头。

蛇母游鱼一样从他臂弯里钻了出来,优雅的踮着足尖,跑跳着从台阶上下来,来到商博良他们面前,凑上去一一看着他们的脸。

你们已经见了龙神的复生,这是别人一辈子想也不敢想的事,应该开开心心的死了吧?蛇母轻笑着,可我还要给你们一个机会。我的姐姐临死的时候下了一个诅咒给你们,给了你们一枚解石头蛊的解药,说只能让一个人活下去。我是她的妹妹,我要让她最后的心愿实现。那么现在你们三个会死两个,有谁不愿意死的,只要上来拉拉我的手,我便给他活路。蛇母伸出了手来。她的手软软的,白白的,仿佛半透明的软玉,伸在每个人面前,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女人的手,和活路。

可是没人敢动,谁也不知道这额外的仁慈是什么意思。没人敢相信只要拉拉这只柔软的手儿便能活下去。彭黎站在蛇母的身边,冷冷的看着众人,手按钩刀的刀柄。

商博良身边的女人颤抖着,偷眼去看老磨。老磨也在颤抖,眼角不住的痉挛。商博良看着剩下的两人,看见老磨的手在衣服背后摸索着。老磨衣服下贴着皮肉,该是那柄带着锯齿的刀。

老磨猛地上前一步,死死的抓着蛇母的手,跪了下去。

我要活,我要活啊!老行商鼻涕眼泪一齐流了下来,抓着蛇母的手仿佛救命的稻草,不住的磕头。

你最老,却最聪明,比他们都可爱。蛇母轻笑着摸摸他纠结的头发。

老磨的手在背后摸索着,忽的拔出了匕首。他把匕首高举起来,双手托着给彭黎。

彭大人,给我一条活路,他回身,绷直了胳膊,直指着商博良身边的女人,这女人,她想我帮她抢药,她想杀了大人,她还说搞到了药就跟我远走高飞。是她上来时候把匕首给我的,我不敢的,我不敢的啊!他捧上去的匕首是彭黎在下水的时候交给女人的,彭黎接了过来,在手里慢慢的玩弄着。

此刻他的一双眼睛就像蛇眼一样透着冷冰冰的凶毒,直视着女人,却是跟老磨说话:你自己说出来了,那就很好。你以为这两天我看不出你们两个的眼神暧昧么?太傻了。她拿什么讨好你?她的身子么?蛇母轻笑着,捏着老磨的下巴让他抬起头看着自己,跟她一起是不是神仙似的?我知道的啊,她是我教出来的,天生又是那么好的胚子。你们男人啊,看见女人白蛇一样的身子就连死都忘了。你还算聪明的,醒悟得快。她靠在彭黎身上,看着老磨:可你来晚了,我有了心爱得男人,否则你要是和我这个老师在一起,死十次都心甘情愿了。女人面无血色,呆呆的站着,眼睛里泛起死亡的灰色。她强撑着,却没了力气,腿一软就要倒下。商博良一把抓住她的大臂,帮她重新站直。

是啊,死十次都心甘情愿。彭黎也说。

他上前一步,钩刀横扫。老磨的喉咙里潺潺的涌出鲜血来,他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瞪大了眼睛,缓缓的倒地。

别碰他的血,血里有蛊。彭黎冷冷的擦去钩刀上的血迹。

蛇母踮着脚尖,轻盈的闪开,带着点怜悯似的看着老磨的尸体,叹了口气:可惜了那么聪明的男人啊。她转向剩下两人,再次伸出手来,一言不发,浅浅的笑着。

不要玩下去了,你不是孩子,我们也不是。商博良淡淡的说,蛊母的诅咒下给竹楼里所有的人,如果你真的信那个诅咒,那么彭都尉也是被诅咒的人。你要他活着,我们都必须死。也未必所有人都愿意为了活路低头。蛇母愣了一下,又笑了,拍着软软的小手:真好,真好,你才是最聪明的男人。你看懂了我的心呢,姐姐的诅咒我最怕了,你知道么?自从她私奔回来我们在她脸上鎏了银,她的诅咒就比以前还要管用,从来没有失败过。她拍了拍手。

两条黑影从极高处的穹顶直落下来。商博良猛抬头,下意识的拔刀,长刀出鞘指向空中。彭黎已经踏前一步,钩刀平挥,重重的击打在商博良长刀的刀镡上。商博良没有运力防备彭黎,长刀脱手飞了出去。两条男子大臂粗细的青蛇立刻缠绕了商博良和女人,蛇身收紧,绳索般把两个人从双臂到腿全部锁住,像是活的绳子。青色的蛇头在猎物们的面前缓慢地游移,蛇眼是惨白的,似乎死死的盯着人看,又似乎是瞎的。

这是青绳,为你们准备的,你们是要被绳子勒死呢?还是要被蟒蛇吞了?蛇母摸着商博良没有表情的脸,那么英俊的人,被蟒蛇吞了我舍不得,被勒死虽然难看一些,但我不看便不难过了。她转身拉着彭黎的手:我为你解了石头蛊的毒,看你浑身这么裂着,我心里也开裂似的痛。彭黎摸了摸她颊边柔顺的头发,满脸都是关爱:我身上疼痛,心里却是舒服的。此刻他身上不断的开裂着,血一流出来,立刻凝固,胸前的衣服都被鲜血染红了。

你在鬼神头中了蛊没有?彭黎解开领口露出那枚银色的蝎子来,我怕你也中了石头蛊,留着这药不敢吃。我自己死了没什么,你要是有事,我就算死了也心里愧疚。你真好。蛇母甜甜的说,我没中蛊,中了也不要姐姐的解药。我也是三母啊,不只是你怀里的小女人,不就是蛊虫么?蛇毒也能杀得了它们。她伸出手,一枚金色的细环套在她手腕上。细环自己跳了起来,游到她的手心蜷成一团。

金鳞?彭黎说。

你们都不懂的,其实金鳞就是石头蛊的克星。金鳞的毒平时是致命的,可是对于中了石头蛊的人,却是最好不过的解药。蛇母转向女人,要不然我这个美得让人妒忌的学生怎么现在也没有列开来呢?有了你,我便什么也不必怕。彭黎拉着她的手。

金鳞从蛇母的手心蜿蜒着爬上了彭黎的手背,露出锋利的蛇牙,在彭黎手背上咬了一下。

这样便好啦,很快就不痛了。蛇母轻轻抚摸着彭黎布满裂痕的胸膛。

你这些小东西,真是宝彭黎说着,忽然感觉到一阵晕眩和滚滚的热气从后备直冲上脑。他的视线忽的模糊了,他想起那条小小的金鳞咬了他的手背,却没有离开,两枚长牙依然扣在他的皮肤里。他用力甩甩手,想把金鳞甩掉,可是那蛇死死的咬着,细小的身体缠在他的拇指上不动。

蛇母轻轻按着他的胸口,稍微用力把他推倒在地。

我忘记告诉你啦,蛇母柔声说,可是金鳞的毒比石头蛊还致命,若是用多了一些,便要死人。我挑的这条金鳞,也许太毒了一点。彭黎感觉到自己的眼前迅速的暗了下去,他颤巍巍的指着蛇母: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别动啊,你一动,金鳞就会咬得更深,那样你一下子就死了,蛇母蹲下来,摸着他的透,都没有时间想想我们在一起快活得日子。彭都尉,你的女人没有准备让我们中任何一个人活下来。商博良忽然开口,你忘记了一点,蛊母诅咒我们的时候,蛇母也藏在那个竹楼里,她自己也是被诅咒的人。如果她想让一个人活下来,那么只能是她自己,不是你。蛇母起身,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看着商博良:你真是一个太聪明的男人了,聪明得让人舍不得下手。可你有的时候也太不懂女人的心了。女人的心。商博良低声说。

蛇母轻轻的走近商博良,抚摸着他龟裂的面颊。忽然,她凑上去吻在他的唇上,她的嘴唇软得如同带露得花瓣,气息温暖,体香馥郁。商博良不能闪避,青绳勒着他的脖子,几乎要绞碎他的喉骨。

蛇母离开了他的嘴唇,眼神幽幽的看着他:很软很舒服是不是?你们男人亲着女人的时候,只知道很软很舒服,却不知道女人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这时候有的女人心里满是快活,有的女人心里却藏着一条蛇般的怨恨呢。可偏偏你们男人就不想,只是咬着女人的嘴,像野兽叼着带血的肉。女人是不会杀了自己最心爱的男人的,她若是心爱那男人,便是为他死了,心里也是满足的。我真的那么害怕姐姐的诅咒?蛇母轻笑,笑话,那样我为什么还要和二姐姐联手对付她?彭都尉以为你很爱他。那是两年前了,我确实很爱他。那时候我才十六岁,看见这么一个异乡来的男人。他那么英武,又是皇帝的使节,带了那么多漂亮的锦缎要和我们结盟,送我漂亮的银镯子和锋利的刀子,又会跟我说我梦里也不敢梦到的事。哪一个女人不会对这样的男人动心?那时候在我心里他便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他什么都能做到,只要他跟我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姐姐的诅咒我都不怕。我便跟他说我们解放了龙神,从此我们两个便是云荒的主人。我把他当作神一样供着,生怕他有半点的不开心,我想用身子留住他,就自己日夜侍奉着他,从不违逆他半点,我又怕他对我倦了,就让我手下最漂亮的那些小女人侍奉他。他很高兴,可我心里留着毒水样的难受。蛇母幽幽的说,可最后又怎么样呢?他还是走了,他说大燮的皇帝便希望云荒永远都是这样三母共治,他说他要回去复命,他说他有任务在身。我留着泪苦求他,他也流泪,可是眼泪留不住男人的心,他还是要走。她咯咯的轻笑,笑声却悲凉:我那时候才明白大姐姐的心啊,才明白为什么她每天都在独自一人坐在那黑不透光的地方,明白她为什么有了玛央铎那样最漂亮的男人还是伤心得像个死人。可我不是大姐姐,我没有那么傻。她一甩笼着银色络子得长发,昂起头,我不信世上最好的男人我得不到。我召那些来云荒的行商们,问他们东陆是什么样子。那些行商都是些老柴似干瘪的男人,看着也让人恶心,可是他们也一样能告诉我很多没想过的事情。他们说东陆有很大的城,整個城市都是用石头搭建的,夜里都是亮堂堂的,整个城市里千万盏灯亮着,下多少雨都不怕,水渠会把所有的水带走,水渠两边都是没有毒的花。那里的女人每一个都穿着漂亮的锦缎,腰上打着丝绸的结子,那里的少年郎比我们云荒的少年都要温柔,会细心的在你耳边跟你说话,会在夜里在月下井边等你去相会,会把写好的信放在丝织的囊里,让鸽子飞来送给住在高楼上的你。那里的床很软很大,睡在里面像是躺在云上。她轻轻叹息: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只是看见了世界的一个角落,这天下不是都像这片林子般贫瘠,而我心里那个无与伦比的男人在东陆也就是个骑都尉。他们说那并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官,见不到东陆的皇帝,还要受无数人的支使。可那些见到我真面目的行商都说我是世上少有的漂亮女子,即便是东陆皇帝见着我,也要把我带进他的宫殿,让我裹在最华丽的锦缎和最轻薄的丝绸里,让美丽的女人们服侍我。什么银镯子,锋利的刀子,以前我看得那么珍贵的东西,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那些东西都配不上我了。世上还有更美丽的玛瑙和祖母绿可以妆点我的头发和衣服。所以你不甘心。商博良说。

谁甘心?蛇母舔着商博良的耳垂,你见过我大姐姐了,云荒中没有人不畏惧的蛊母,可谁甘心跟那个老女人一样,一辈子玩蛊,自己身上都种了无数的蛊虫,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谁甘心跟这些整天身上汗臭和湿漉漉的男人们呆在一起?我十四岁当上蛇母,十四岁变成龙神的女人。可谁能甘心龙神节的时候非要去那些偏远的镇子里,让那些满身肥肉的大户压在我身上?每次那个时候,我都恨不得杀了他们!她忽地抬头,直视商博良的眼睛,瞳孔里像是藏着一根针:当你知道了外面的广大,谁还能忍?谁还会甘心一辈子呆在云荒这个鬼地方?所以你要杀了三母种其他两个,这样你便可以独霸云荒的权利?是,可这只是第一步。我手里还有龙神。你说它是蛇,可巫民们会说它是龙。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蛊母已经死了,你们还帮我把毒母那个无聊的女人也杀了,剩下我只要等着天亮的时候,在紫血峒外升起烟,那时候我的子民们都会来看,龙神复生,蛇母从此就是巫民的女王。云荒不再有三母,是龙神统治这片林子。但凡有不顺从的,龙神会吞掉他们整个镇子,任什么都无法挡着它的。以后我说的话便是不二的规则,那些大户再也休想让我去满足他们。而那个时候,我就要离开这里。蛇母笑了,眼里满是憧憬,我要去东陆,我要去看看那石头的大城,在最高的楼上等着最温柔的少年郎带着花来看我。她轻轻的喟叹:那才是人过的日子啊!巨蛇在山腹中穿行的隆隆声还不断的传来,暴躁又疯狂。

我忽然明白蛊母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外乡人来这里惊动了这里的神和宁静,商博良轻声说,他们带来的,是欲望啊。欲望?蛇母说,谁没有欲望?我是个女人,我只想好好的活。她环绕着商博良的脖子,撩起遮盖了大腿的轻纱,整个身子攀在商博良的身上。她像是一条柔腻的白蛇,和青绳一起纠缠着商博良,丰盈的胸脯抵着他赤裸而龟裂的胸膛。

蛇母瞟了一眼一旁的女人:漂亮的年轻人,你就要死了。可你死前我给你一个机会,你碰过我美丽的徒弟没有?你可以在我徒弟和我之间选择一个人。商博良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睛:这又是一个陷阱么?蛇母妩媚的微笑:是,也不是,那是我对你太好奇。我一直想知道你这样一个男人怎么会活在这个世上?怎么就有石头一样的心不动情?怎么你的眼里就看不到我?你的眼睛很漂亮,笑容也很漂亮,可是你像是一个死人,漂亮的死人,安安静静的躺着,美丽的女子唤你,你也步睁开眼睛,你的心是不跳的么?她的手轻轻按揉着商博良的胸口。

那是因为你不懂。商博良轻声说。

不懂?蛇母掩着嘴,轻轻的笑,那你教我吧?

她的嘴唇贴在商博良的耳边吹气:“选我吧,我可想你能选我呢。你还不知道为什么我那男人会舍不下我,那些大户会舍不下我。我的徒弟学到我的本事还远远不够。我十六岁的时候迷死了那个男人,他舍命回来找我。今年我十八岁了,我会用在你身上的本事他都没有试过。我保证让你舒舒服服的死,只要试过了,你一定会觉得比活着还要快活一千倍。”她的话到此位置,她美丽的面孔抽搐着,泛起可怕的青紫色。

她松开了搂着商博良的手,一边回退,一边回头。她的背后是手持钩刀的彭黎趴在地下,这个几乎已经瞎了的男人摸着爬了起来,挥动钩刀砍在蛇母的小腿上。他再一刀捅穿了自己的胸膛,胸膛里滚热的血涌出来,把蛇母白皙的小腿染得鲜红。他的血粘稠得几乎要凝固,泛着可怕得青紫色,青紫色沿着蛇母的身体迅速的往上蔓延,很快,白色的轻纱已经遮不住她可怕的肤色了。

彭黎趴在那里,缓慢的开裂遮,每一处裂痕里都有青紫色的血溢出又迅速的凝结。

“你这个……”他胸膛上的伤口里冒出青紫色的血泡,咕咕的几声,“贱人!”这是他一生最后的话,他开始崩裂了,血肉的碎片迅速的干枯化灰。他身体里的石头蛊终于发作了,怨恨的蛊虫在冥冥中吞掉了他身体的精华。他在死前把已经被鲜血喂熟的石头蛊喂在了蛇母的伤口里,那些疯狂的蛊虫也在侵蚀着蛇母的身体。

蛇母挣扎着翻滚,发不出一丝声音,她觉得自己的喉骨已经硬得像是石头,舌头也随之慢慢僵硬,身体的感觉还在,身体内部慢慢开裂的疼痛足以把人的精神撕碎。

“解开青绳,我可以帮你。”商博良低头看着她。

蛇母用尽全身力气抬头看了他一眼,商博良的眼睛里静静的,带着悲伤。她咬着舌尖,趁着舌头还能动,发出“咝咝”的微声。两条青绳被这声音驱赶,从商博良和女人的身周围游了下去,贴着地面蜿蜒离去。

商博良走了几步,驶回了自己的长刀,站在蛇母的面前。

“你不明白那个男人怎么还能给你这么一刀是吧?你那么放心他,是觉得他中了金鳞的毒,本该不能动了。可是,你只知道东陆游很大的城,很软的床,還有世上最漂亮最温柔的少年郎……”商博良看着她漂亮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里也泛起可怕的青紫色,细微的青紫色血管凸起在她的眼白上,仿佛小蛇般搏动。

“可是你从不曾明白东陆,也不懂东陆人的心。”他提刀,转身,刀光一旋。

刀刃饮血的瞬间,满月般光辉照亮了古老的神殿,商博良转过身不再看。蛇母的脸忽的恢复了美丽和平静,她从可怕的痛苦中解脱了出来,长长的呼吸了一生中最后一口空气,眨了眨眼睛。她的头一歪,漂亮的头颅从脖子上滚落,带着一头漆黑柔顺的长发。

商博良缓步走近女人,两人隔着一丈远相对。

“伸出手来。”商博良说,“有金鳞的那只手。”女人颤巍巍的伸出手臂,胳膊上的红纱垂落,露出霜雪般的腕子,金色的蛇鳞在刀光照耀下分外耀眼。

“我观察它很久了,它只能感觉到接近的人有没有敌意,”商博良说,“我站在这里,它便只会沉睡。”“你相信我么?”他轻声问。

女人看着他的眼睛,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商博良举刀沉思,刀上凄凉森严的冷光流转不息。女人看着他,微微打了一个哆嗦。她感觉到一阵风从自己的面前掠过,当她看清的时候,商博良已经从她的面前闪过。那一瞬间掠过的刀风仿佛能够割空切裂人的肌肤似的,让人胸臆冰冷。

金色的小蛇从女人手腕上落了下去,留下了两枚长牙。它迅速的游进了石缝里。手腕上仅有细细的一丝血痕,商博良的刀在瞬间截断了金鳞的两枚毒牙。

商博良转身看着她,长舒了一口气。女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瞪着眼睛,泪水缓缓地流了下来。她大哭起来,无力的倒向地面。

“现在你自由了。”商博良抱住她。

他摊开手,手心里是那枚银色的蝎子。他用眼神示意女人张开嘴,而后捏碎了那只蝎子,里面粘稠而腥臭的汁水一滴滴流进女人的嘴里。汁水入喉,一片冰凉,而后忽的开始火辣辣的烧着痛,而那几滴液体忽然像是苏醒过来的活蛇,它似乎在暴躁地甩动头尾,沿着喉咙一路往下窜去。女人惊恐的几乎喊出声来,可很快她就意识到药汁开始起作用了,灼烧的感觉在身体里四处流走,伴着一种让人牙根酸软的微痛,可是当那股灼热经过的地方,一直僵硬麻木的身体开始回复。

“看来这蛊药是真的,一个那么狠辣的女人,却比蛇母要信守诺言。”商博良欣慰的微笑。

他抛去了蝎子的空壳,胳膊上溅出几点血来。他的胳膊也和彭黎一样,几近分崩离析。女人看着他的胳膊,慌的只是流泪。

“你不要怕,我还不会死,”他以龟裂的手臂轻轻抚摸她的头顶,放开了她,“我还有时间。你还有力气么?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他们从洞窟里钻出来的时候,外面的月光依旧清明。山腹里的隆隆声越来越剧烈,令人听了就忍不住要逃走。可商博良忽的站住了,举头默默的看着夜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女人拉他的袖子,一手都是鲜血。

“我的家乡,月光也是如此清明,走了那么长的路,现在忽然很想再回去看一眼。”商博良低声说,“可惜已经不再有机会。”“如果可以,能再陪我在这里坐一会儿么?”他转头问女人。

女人呆住了,可她看了商博良的眼睛,并不能拒绝,轻轻的点了点头。

两个人背靠背的坐在一块岩石上,背心里能够感觉到对方传来的温度。商博良从腰间抽出了一杆烟袋,烟袋上挂着一小包烟草。商博良熟练的把烟草填满,用火镰点燃了。第一口芬芳的烟雾腾起来的时候,他无声的笑了,手肘支在膝盖上,悠然望着远方的山脉。

女人不知道那袋烟抽了多久,很多年后她回忆起来,只是转眸一睇的瞬间,或者是一生般的漫长。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头顶星斗缓慢的移换。

烟袋熄灭的时候,商博良起身:“你能喊一声我的名字么?”女人想了很久,张了张嘴,声音低得像是蚊呐:“商……博良。”他们久久的对视,女人看见商博良笑了,他的眼睛朦胧起来,像是有一片远山上来的云在他清澈的瞳子里流过。

“谢谢,从没有听过她喊我的名字。”“她叫什么名字?”女人用自己都觉得很陌生的声音问。

“寂。”商博良轻声说。

商博良牵过黑骊,拍了拍它的背,指着女人:“带她离开这里。”他把女人扶上马背:“别怕它,它其实是匹很乖的仔马养大的,这么说了,它便不会伤你。”女人不知道说什么,死死拉着他的袖子。商博良笑笑,从她的手里扯回衣袖。

“你……你还要去云号山,”女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你不要死在这里。”商博良看了看自己开裂的胸膛,微微摇头:“我无法离开这里了,而世上并不该有龙神,它不能突破地宫的束缚,它应该和我一起留在这里。”他在黑骊的屁股伤拍了一巴掌,黑马带着女人缓步离开。

商博良站在马后,他的笑容入第一次和女人相遇的时候,温暖如一场下午的阳光:“云号山并不重要,我想我之所以不断的走,只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我已经去过了很多地方,看见天下偌大,有很多事我不曾想过见过的。我已经心满意足。”“走吧,沿着来路一直出去,不要回头,不要记路,忘记这个地方。”他说,而后转头走向洞窟。

月光下,他的背影萧索孤单。

马蹄滴滴答答的走在石道上,背后的山影越来越远。

女人默然的随着马前行,古老的树木和盛开的花在她身边掠过,红色的鸟儿悬停在空中看着她。她低着头,想一个男人走了很长的路,他曾经想去云号山,那是他的终点,可是他终也无法抵达。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那个年轻人微笑着,当他看到了自己的脸,那微笑凝固了,像是风化的石像般剥落。他的瞳子看了让人心里惊慌,静静的,带着悲伤。

她在纱幕后仔细的听那个老行商叫他商兄弟,于是她记住了这个人姓商。

也许直到最后他都以为这番话只是女人编出来接近自己的谎言。

这么想着她忽然想要放声大哭,可她压住了,趴在马背上低低的啜泣。

天越来越亮了,千千万万的蛇骨藤苏醒,在阳光下悄悄的抽出细嫩的新枝,而同时它的花开放了,一朵朵殷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