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魏枯雪忽然接口道,他抬起头来看谢童,一双醉眼竟然是闪亮的。
不好?
我不知道掌教真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可是半个月前我和他相谈于终南山的时候,他话里隐约有未尽之意。今天谢小姐身为终南门下,应该知道我们师徒为什么而来,可是一桌美酒,只谈风土,不见真章,魏某可是有一点失望啊!魏枯雪淡淡的说道。
好!魏先生果然不是普通人,谢童想了想,嫣然一笑,一时间似乎醉意尽去。她接着道:师尊并非有意隐瞒什么,只是我们重阳宫为了光明皇帝的劫难,十五年前就开始着手准备,以防万一。其中的艰辛我不说魏先生也明白。现在光明皇帝或许就要再现,而魏先生隐居昆仑山多年,却忽然带剑直上终南。除了江湖传闻,师尊对魏先生一无所知,有所犹豫也是难免的。
难道我们会是明尊教的探子么?叶羽冷笑着挑挑眉尖。
不敢,以贤师徒的武功,无须屈尊于明尊教门下,但是此事关系千万苍生,无数生灵,家师谨慎从事的一份心意也请两位谅解。谢童欠然道。
魏枯雪摇头苦笑:小丫头,所谓千万苍生,无数生灵在你而言不过是说说罢了,只怕你所知的还没有魏某所知的一半,你也不会知道为什么仅仅光明皇帝的名字就足以让我和你师傅惊恐不安。如果再这样徒费时日,真的让光明皇帝重现于天下光明煞灭的一日,就是你我抱憾九泉的一天!
谢童娇好的脸儿忽然变色,沉吟良久,恭恭谨谨的对魏枯雪抱拳道:晚辈知道了。
那么开封的明尊教,到底动静如何?
谢童想了一下,缓缓道来:据说十三年前,开封就有所谓牟尼教众,近来又称牟尼明尊教,宣讲经文,传授术法。有人说开封周围明尊教众不下五万,多数都是汉人。可是问起来却全无头绪,极少见过有人自称明尊教众,即使偶尔有,那人也很快就不知所踪。自去年以来,夜里偶尔有人白衣乌帽,提着所谓光明火的灯笼穿街过巷,念一种奇怪的经文。可惜往往有武功极高的人跟随,晚辈武功低微,不敢贸然去探问究竟。只是传说明尊教的术法可以让人一夜之间学会隔空击物的上乘武功,一个普通书生只要练习几个时辰,便足以距离三尺远近一掌击碎青砖。而那对于劈空掌的传人,也得是十年苦修不可!而明尊教内似乎更有数名高手,武功鬼神莫测,只是绝少出手。
你还不知道,有时候人一梦醒来就可以焚灭天地!魏枯雪幽幽的说。
接到家师的消息,晚辈已经通知一些师兄弟去查访,相信过些日子会更多的有消息。
好!魏枯雪懒洋洋的笑了,看来我们只好在这里睡觉了。
晚辈告辞。谢童脸上紧张顿去,又恢复了浅浅的笑容,施礼之后退出门外。她轻轻吁了口气,向自己的卧房走去,刚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背后有呼吸声。谢童大骇,转身一看,叶羽正站在那里。
叶公子,夜这么深了,你不睡,跟着我干什么?谢童惑然,睁大眼睛看着叶羽,小心的试探。
家师说夜寒露重,让在下送姑娘回去。叶羽冷冷的说道,那付神情,不象要去送人,倒象要去送葬。
夜色幽深,远处偶尔传来夜猫子诡异的叫声。开封城内一片寂静,正是万家安睡的时候。
谢童已经足足洗了四次澡,洗去了身上所有的薰香气味。她正站在屏风后,解开身上在铭丝坊定制的中衣,又将一件质料普通的中衣上了身。然后解开头发,对着镜子精心的梳成男子的发髻,用一枚简单的银簪锁住。最后才将一件雪白的袍子披起来,束上了袍带。
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直到她自信没有任何破绽,这才熄灭了灯火。想必连那魏枯雪也看不出来吧?谢童心里嘀咕。
魏枯雪师徒已经到了开封城四天,与她原先想的不一样,魏枯雪并没有再追问她明尊教的情况,而是神龙一样不见了踪影。自己连番探访,每次都只有叶羽在暖阁里扶着长剑一动不动的练气。而每次她问起魏枯雪的行踪的时候,叶羽只是缓缓的睁开眼睛答道:不知道。然后又继续练气,一付无关己事的样子。这让一向聪明的谢童也没了办法。只好姑且应付着。
轻轻推开门扇,谢童一溜轻烟似的出了门,四下顾盼无人,正要向前院去。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房顶上传来一声咳嗽,不轻不重,刚好敲打在谢童的心上,她顿时愣在那里了。缓缓的回头看去,只见叶羽一身白衣飘拂在自己的楼顶上。而叶羽本人正抱着长剑散坐在那里,百无聊赖的样子。
叶公子,好啊!谢童慌张之下,也只能说出这句话来了。
谢小姐好。
叶公子原来是好赏月光的人。
谢小姐好象也有夜游的雅好。
那公子就继续赏月吧。
谢小姐为何不上来一起赏月呢?
我还是继续夜游去好了。
那在下陪谢小姐夜游开封,是不是听起来还不错?
一通无聊的闲话说到这里,谢童真的无可奈何了。看着叶羽要死不活的神情,今夜势必不会放过自己。那么既然哭不得,谢童也只有苦笑。
看来贤师徒还是不相信小女子,连我这深闺小院里都安插了探子。虽然明知道叶羽一定是每夜都守在自己的房顶,不过谢童倒并不担心,看叶羽心高气傲的样子,那些小人行径他也做不出来。
无所谓相信不相信,谢姑娘聪明慧黠。所谓聪明慧黠,也就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无缘了。所以家师让在下送谢姑娘回来,也就不必回去睡觉了。免得错过什么好事。
尊师那么没有和公子一起赏月么?如果在左近,不妨一起去夜游好了。谢童笑得可爱。
不必了,他不在这里。既然我守在这里,他就不必来。
那魏先生又在哪里呢?
我既然在这里看守,那家师晚上出去做什么,我和谢小姐一样看不见。
原来令师也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无缘。
原本如此。说到这里,叶羽飞身下楼,静静的站在了谢童面前。
不是小女子故意隐瞒,只是这件事情如果泄露出去,我整个谢家都有杀身之祸,还请公子体谅。谢童脸上忽然严肃起来。
那小姐不必泄露,我跟在小姐后面好了。叶羽点点头。
我这大好头颅,莫非真的要在今夜落地?谢童苦笑,随即她取出一顶乌黑的帽子递给叶羽道,那么叶公子就跟在我后面好了,小女子不敢有所求,只望叶公子不要和令师一样多话。那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听说明尊教教众人人都是白衣乌帽,现在看起来叶羽把帽子扣到自己头上,还真是可笑的装束。
公子猜得不错,今夜就是明尊教白衣大会的日子,如果公子运气好的话,或许谢童看见叶羽的模样,掩着嘴轻轻笑了,或许就能见到明尊教里的高手人物。
叶羽给她看得有些窘迫,只得岔开话题道:那么谢姑娘就应该早告诉我们了。如果真能见到五明子中的人,以家师的武功,或许能够将其一举格杀。
谈何容易,跟我来看看就知道了。谢童拉拉叶羽的袖子,两人从侧门出了谢府。
一路上谢童并不多说,领着叶羽穿过延庆大道转上也大相国寺旁的一条小巷,三绕两绕,已经到了城南。叶羽看见越走越见荒僻,到后来房屋已经看不见,尽是满眼树木。原来开封城南近河的地方屡遭洪水,根本没有人在那里居住,所以诺大一片都是浓密的树林。
忽然叶羽瞥见一丝光芒出现在自己身后,他心中一凛,已经捏住了腰间的龙渊古剑。
熊熊圣火,同归光明。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明尊照耀,暗魔不生。叶羽身边的谢童转过身去,交掌于胸前行礼道。
叶羽缓缓回身,只看见一个黝黑的汉子,矮胖结实,脸上堆满横肉,敞开衣襟露出一大片胸毛。偏偏身披了一件雪白的披风,披风上绘有一团飘忽的火焰,手里挑着一只忽明忽暗的白色灯笼。这人挺胸腆肚的站在那里,一看就是个杀猪匠的模子,却一脸虔诚的和谢童行礼。
多亏遇见教友,俺第一次来,不晓得路,在这里转了半个时辰,差点儿就想回去了。那汉子憨憨的说道。
多亏遇见教友,我这里有个大麻烦,还请教友仗义援手了?谢童微笑着凑近那个汉子。
啥?那汉子瞪着大眼问道,话音未落,谢童的手掌已经干净利落的斩在他脖子上。汉子大眼一翻晕了过去。谢童一触他脖子才知道他脖子上都是猪油,倒真是个杀猪的,摸出一只手帕使劲的擦手道:啥?借兄台一件衣服穿穿。说完,谢童一脚把他踢翻过来,顺手扯下了他背上的披风,回身扔给叶羽。
看着谢童自己从身边取出件披风披上,叶羽才知道她的用意,也把那件带着些许油腥味的披风系在身上。
好了,附近没处藏人,叶公子如果可怜小女子武功不济,就把这位教友送到树上去藏起来吧。
叶羽转身抬头看着身边的参天大树,又看看地下胖敦敦的汉子,再看着谢童风吹柳枝般的轻盈,苦笑着摇摇头。他一手拔剑将剑插进大树离地两丈余高的地方,一面将比他重上许多的汉子扛上了肩膀,奋力跃起。在空中力道将尽的时候,他伸手一抓剑柄,身形又起,而后足尖在剑上点了一下,一串小步连续在树干上借力,好歹是把那条大汉给送上了树顶。看着汉子四仰八叉的睡在深秋的枯叶里,叶羽心里暗想这可怜的明尊教友醒来之后也不知怎么下去,都是拜谢童的伶俐所赐了。
下得树来的时候,只见谢童正甜甜的笑着看向树顶道:教友,其实我也是为你好,你第一次来,也不想想明尊教里大家都是吃菜事魔,这叫你杀猪的生意怎么做得下去?可怜可怜,为了你家妻儿老小有碗饭吃,你还是好好的回家杀你的猪,卖你的肉吧。
谢童轻盈的走向树林里面,叶羽最后往树上看了一眼,想到那汉子原本憨憨的样子,心里忽然涌起一点迷茫。他原本以为明尊教中各个都是邪魔恶道之徒,不杀必将为祸天下。刚才那个汉子也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人,没有邪道,没有武功,更没有心机,可是他却一样是个明尊教徒。那么,他手中长剑将要杀的人有多少是真正的邪魔外道,又有多少和这个汉子一样呢?叶羽不知道,他只是叹息一声跟上了谢童的脚步,汉子刚才问谢童的那声啥好象还一直回荡在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