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峥离开前,他不会去找新的搭襟,相当有原则了。
不过丽龙主还是听了感情专家顿沙的话,下次在路峥提起这种事时,多说些他如今只要路峥、也只有路峥一个搭襟,表明真心与忠心的甜言蜜语。
——
路教授回到卡旭阿姆家时,这一屋子的人都在午睡。
卡旭家的院子有一树葡萄藤搭就的阴凉,哪怕正午在下面坐着也不觉得热。
为了不打扰屋里午睡的人,路峥选择在院子里坐下思考自己‘小肚鸡肠’的心性到底是对是错。
路峥也是第一次谈恋爱,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占有欲,会因为对方的一举一动心怀忐忑与嫉妒。
天之骄子的路峥从前从没嫉妒过谁,他命够好,哪里还需要去艳羡别人。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别人有而他没有,也没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而拿不到手的。
路峥其实也清楚,无论怎样,他在苏和那里都是特殊的存在。
苏和对他的迁就和讨好已经呼之欲出,可哪怕这样,他还是不够满足。
人的贪欲是会滋长的,因为生出过分的贪念,才会生出嫉妒和不忿。
路峥表面上道貌岸然平稳又淡定,实际上他只希望苏和眼中只有他,也只会停留在他的怀里。
如果苏和真的和别人有了孩子——路峥只是想想,都觉得肺管子要炸。
他没有能当别人继父的气量,也压根不喜欢孩子,不然他大可以去做幼稚园老师。
可这会不会显得他太小气了?
第一次生出心动的路教授没有军师,只能靠自己闷头摸索。
网上说爱一个人就要无条件付出,爱是常觉亏欠,这些恋爱经在路教授看来都有些幼稚,不过他可以付出,也可以感觉亏欠,但他不能接受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生孩子。
他不会愚蠢到连苏和跟别人的孩子都觉得亏欠。
怎么才能阻止苏和去和别人生孩子呢?
路峥是板上钉钉没办法生孩子的雄性。
那他如果一直留在这里,苏和就没办法去找新的搭襟,更不会和别人有孩子。
一直留在这里,好像也是个办法。
睡醒出来上厕所的赵徐之被坐在葡萄藤下沉思的路教授吓了一跳,按理说路峥白天都在外面和丽龙主约会,少有天没黑的时候就回来,“导儿,您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
赵徐之笑容憨厚,“我去上厕所——”
“?”上厕所还有必要和自己打报告吗?
看到木呆呆的亲学生,路峥作为教师的良心又叫他不能这么没责任的辞职,真这样做,赵徐之和林双恐怕没有哪个农林大学的研究生导师愿意接手。
这一对卧龙凤雏被路峥养的太独特了。
有点头痛的路教授决定看点文献冷静一下,打开电脑没有十分钟,他的‘老人机’响了。
电话那头是刚刚落地京兴机场的路父,“好儿子,我带着学生们回来了!下个月月初是你妈妈生日,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咱们父子俩去挑个礼物——”
“我已经给妈选好了,到时候会让蒋宁送到家里去,月初我可能还回不去。”路峥扫了眼电脑上的日历,发觉从这场野调自吉木家出发至今,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
“有你这么当儿子的吗?连你亲妈的生日都不回来?”
“爸,如果你缺钱买礼物,我可以给你打过去。但什么时候生日对咱们家人来说这么重要了?”路峥活了二十七年,有父母双亲在身边的生日简直屈指可数。
对于一家子忙人来说,生日和无数个工作日没有什么区别,薄董事长更是如此。
路父:……听听,这像话吗?
“你爸我也不是缺钱,就是……”
路父虽然‘高嫁’了,却不愿意做个软饭男,工资卡照样上交。
只是他那死工资,可能还不如妻子工作五分钟来的钱多。
偷偷摸摸攒那点私房钱,要么贴补了学生,要么贴补了考察途中看到的可怜人,最后攒下来那点钱,都是他平时舍不得喝酒舍不得抽烟,还偷偷去别的学校当讲师攒下的,只是几万块,也买不了什么符合妻子身份的好礼物。
这才厚脸皮,想拉儿子一起。
路峥也是教授,清楚他爹这种极度冷门专业清贫的地步,“我知道了,你看好什么,直接刷我给你的副卡。”
“好儿子,爸爸没白养你。”路父拿钱办事,忙着对儿子嘘寒问暖起来,“你还在丽龙那林子里呢?看个望天木这么久还没看完?你不会被人家扣在那了吧——”
“爸,正好我也有点事想问你,你当时那个同学带走了他的妻子和孩子,他们有考虑过,林子里新的丽龙主吗?”
“啊?”
“上一任丽龙主,不该等到下一任十五岁时候才能卸任离开吗?我在这里见到的丽龙主很年轻,他为此吃了很多苦。”
“啊,”路父上次听路峥提起丽龙的事,还多心去打听了一下那位老同学的近况,“这件事怎么说,的确是他的错处。我们搞民俗的,从道义和原则上来讲,只能做旁观者和探查者,不能成为亲历者。”
“按理说,带走丽龙主对那地方的文化传承或多或少都会产生影响,丽龙文化遗留至今的东西已经很稀少很稀少了。”
带走丽龙主,无异于带走了丽龙文化的活化石,这在民俗研究中,也是不道德的行为。
“听说是他们的孩子病了,很严重,到现在都还在磕磕绊绊地治病。”所以,路父也只能站在同为民俗学者的角度上抨击这位同学,站在一个父亲一个丈夫的立场上,换作他,未必不会违背原则做出这样的事情。
“至少那位丽龙主也愿意和他离开,他们一个抛弃了自己所学的原则,一个抛弃了自己的信仰。”这么看也是相配。
“那如果我也想带丽龙主离开这里呢?”
“我不想看着他在这里受苦,我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在剥削他,压迫他,他只是想在白天出门,想到镇子上去看看。他长到现在走出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那山脚下的小镇,就因为那根本不存在的伪神——”
路峥突如其来一长串的喋喋不休叫电话对面的路父沉默半晌,“等等,你再给我说一遍,你想带什么出来?”
“丽龙主。”或许带走丽龙主会造成种种后患,但路峥顾及不了那么多了,他也就是个普通又自私的人。
路父倒吸一口凉气,好么,他就说,什么考察至于困在丽龙半个月不出来,这家伙是他儿子也入赘进去了!
“你当丽龙主是什么,是你想带就能带出来的吗?!路峥,我警告你,不要为所欲为!你最好乖乖给我从丽龙回来,不然我就去抓你!”
“而且人家能带走,是因为那个丽龙主愿意和他跑,你这个愿意和你跑吗?!”
“如果我能让他愿意呢?”路峥反问,他会尽全力叫苏和愿意。
“你以为他们自小接受的信仰教育是什么?!你以为你一个外地人有那么大的魅力?叫他背信弃义和你跑?!做梦去吧!”路父的吼声几乎破音。
路峥冷漠道:“什么信仰,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山神,这样的信仰就不该流传至今。”
“错,大错特错!路峥,你从小就是聪明孩子,怎么这件事上看不明白?”
“我看的很明白,他从那么小,就要被束缚在这片林子里,就为了侍奉那个所谓神,这难道不是在吃人,这难道不可怜?”
“可怜,可怜什么?难道你会觉得你那每个星期日去教堂做礼拜,把圣经背的滚瓜烂熟的姑妈可怜吗?你会觉得你那信佛每逢初一十五都去烧香,三十年没吃过肉的三姨奶可怜吗?!”
“你不会,因为在你眼里,基.督教和佛.教跟信奉阿图卢的丽龙人不一样,是不是?但我告诉你,这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这同样是伟大的、虔诚的信仰!”
路父的声音简直是气急败坏的,他一直觉得儿子随了妻子,冷漠起来相当不近人情,做事果决又有条理,丝毫不会被情绪左右。
不过好在也是没随了他一个烂好人的软心肠,合着这不是没随,这是没到事上,这软烂的心肠没能显露出来。
显露出来后,也就是呆子,傻子!哪有半点聪明样!
路峥不吭声了,路父说的没错,在他这里,信仰和信仰之间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他对阿图卢那份尊重,早随着对苏和经历的了解烟消云散了。
路父被气的都想破口大骂了,但是,他还是尽可能冷静下来去讲理,“儿子,你这样想我可以理解,因为世上大多数人都和你一样,觉得部落信仰文化都是封建,是糟粕。”
“可为什么没有人说圣经是糟粕,说佛法是封建,因为信徒足够多,因为它们是这个世界规则缔造者选择相信的内容。那如果把丽龙放大为一个民族,一个国度,一个世界来看呢?那么丽龙文化和阿图卢就是这世上的圣经与神佛,是可以被无条件相信的。”
“所以这世上没有哪种信仰至高无上,也没有哪种信仰卑鄙下等,你可以不去相信,但是不要贬低它。”
“当然,我知道对你一个没有信仰的人说这样的事情,也是对牛弹琴。那在你贬低阿图卢时,想想你喜欢的人。”
“阿图卢是他自小信奉用心去敬供的神,是他人生至今都还在指引他生活方向的存在,有阿图卢,有信仰,才有如今你喜欢的他。”
“你说的剥削,的确存在。但我要告诉你,一个丽龙主,是整个部落倾尽所有培养出来的,绝不是你说的那样,只有可怜之处。”
路峥对苏和的爱,叫他只看到苏和的可怜。
可他也无法否认,苏和的日子,已经比一般留守在村子里的孤儿好了太多。
离开丽龙,离开雨林,这天底下再也寻不到一个如苏和一模一样的存在。
丽龙主属于雨林,属于阿图卢,路峥喜欢的人,就是被这一切打磨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