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年故意重重地掂了掂他。
谭又明差点摔下去:“卧槽——”
沈宗年背着他沉默地走在雪地里,高大的身影挡住迎面的风雪。
谭又明把自己的围巾从后边往沈宗年脖子上也绕了一圈,沈宗年立刻皱眉攫住他的小腿,刚想让他别乱动,就听人懒懒道:“行了,都到西伯利亚了,别装酷了。”
谭又明怕冷,贴沈宗年很近,说话呼出热气,沈宗年耳朵又湿又痒。
他不耐地偏开头,谭又明立刻被迎面的风雪吹了一脸,他不满地“啧”了一声,轻轻一勒围巾,像勒住一匹桀骜难驯的野马。
沈宗年眉目更冷,额角的青筋显露,攫他小腿的手指愈加用力,却始终、始终无法逃离身后那片温暖。
屋里壁炉烧着火,谭又明一来就把沈宗年原本简洁的房间弄得很乱,他带来游戏机,带来谭老夫人给他们织的围巾,甚至带来了关可芝亲自煲给沈宗年的靓汤。
“……”
沈宗年看着他冷得干燥起皮还停不下来的嘴唇,倒了杯热水,说:“喝完。”
谭又明边喝水边说:“喏,你的高桥。”
一台价格顶谭重山一块表的天文望远镜。
英华国际部的学生被硬性要求至少加入一个社团,赵声阁选了机器人模型小组,沈宗年加入天文社。
谭又明本来心血来潮,准备率卓智轩隆重加盟醒狮队,因卓智轩的激烈反抗,两人最终去了咏春拳社。
这台天文望远镜是谭重山和关可芝送沈宗年的生日礼物,在沈宗年在来到谭家之后过的第一个生日。
“这里的星星够得你看了。”谭又明推开窗,尽管雪已经停了,但还是被冷了个哆嗦。
窗外就是涅尔韦斯河——流经这片雪山唯一的外流河,受北大西洋暖流影响没有结冰,最终会在摩尔曼斯特汇入北冰洋。
河水缓缓流动,撞击石头的声音在雪中分外静谧。
阳光也静,有飞鸟在雪地啄食草籽和落果,金色日落在它们白色的羽毛上。
风一吹,谭又明的鼻子变得彤红。
沈宗年皱了皱眉,下令:“关窗。”
他声音不凶,但语气里的专断更胜以往,谭又明撇撇嘴,忍了,不小心碰掉桌上的标本。
“这是什么?”
沈宗年一件件捡他乱丢的行李,头都没抬:“路边发的纪念品。”
谭又明跳下窗台,跑过去从他身上摸出手机,对着标本扫图搜索。
海伦娜闪蝶,生活在秘鲁亚马逊河流域,因翅面如蔚蓝大海上涌起白色浪花,又被誉为光明女神。
沈宗年的第一程落脚南美,库斯科太阳神宫旁很多人向游客贩卖蝴蝶标本,沈宗年视若无睹,直到一位赤脚的印第安女孩用蹩脚的英文拦住他,磕磕绊绊推销:“……永生不死……”
沈宗年脑海中忽然浮现起谭又明错愕伤心的脸——在得知玻珠的死讯那个下午。
那只赵声阁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小白狗,头很圆。
有一天谭又明说自己买了很多昂贵的狗粮,赵声阁平静地告诉他小狗已经死了。
谭又明惊愕地质问怎么回事,赵声阁没有太多解释,半低着头看书,看不见表情,也不见过多伤心,只是沉静地告知他以后不用再买。
谭又明讶异于他的冷漠和无动于衷,愤怒地斥骂他冷血。
赵声阁也全都平静地接受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几个人之间都不冷不热的,谭又明甚至勒令沈宗年不许站在那个没有心的冷血魔头那边。
这个圈子的友谊微妙,脆弱,充斥着过早进入成人世界的隐衷、误解和利益背后的残忍真相。
小狗如果活不长,标本应该可以吧。
永生的蝴蝶从热带雨林飞入千雪孤山,谭又明拿起相框,仰着头细细打量,睫毛眨动,如蝴蝶扇翅。
他喜欢一切华美漂亮的事物,理所当然地开口对沈宗年说:“这个我要。” 沈宗年还没收完地上的行李,不想理他。
但谭又明知道,那就是默许的意思。 不过要过了很久以后,他才能真正地领悟,沈宗年的东西,他其实不必征得同意,就可以带走,不限于蝴蝶。
雪山夜晚的娱乐乏善可陈,小屋附近有个很小的天文台,据说是上个世纪一支北极科考队迷路后修建的,通过观星辨认方向。
谭又明带来的天文望远镜派上了用场。
高纬度山区是天然观星地带,沈宗年加入天文社这么久,也只在这个夜晚观测到猎户座大星云。
他调试目镜参数时的神情,无疑是这漂泊无定的一年来最放松的一刻。
不过他们都知道,只有这一个夜晚。 极光、星河很美,但也只有这个晚上。
遗嘱生效只是开始,回国后才是硬仗的开始。
谭又明生来没有什么伤春悲秋的细胞,把手放在沈宗年的后颈取暖,理所当然地说:“星星哪里都有啊,回去我们也可以每天都看。”
沈宗年攫住他的手腕:“安分点。”
谭又明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去小潭山就可以看。”
沈宗年泼他冷水:“小潭山没有天文台。”只有一个观景台和络绎不绝的游客,吵且烦人。
谭大少一掷千金博人一笑的昏庸派头在少年时代已初初显露:“那就给你建一个。”
“……”沈宗年心里一动,相信以对方的任性真能做得出这种事,拨开他,冷酷地说,“别作。”
谭又明人菜瘾大,被冻得发抖也不愿意结束观星,直到打了数个喷嚏直接被沈宗年拎着衣领扔回房间。
他冻得全身都没了知觉,躺在沈宗年身边,踹了一下他的大腿,急道:“开门开门,冷死了。”
沈宗年冷笑:“该。”
但谭又明的脚在他腿上踩来踩去,沈宗年最后也还是像以前一样,仁慈地抬起腿夹住了他的脚让他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