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梅雨季。
山路蜿蜒湿泞, 不是那么好走。两边薄雾笼千山,绿意犹如山水中化开的水墨,颜色由深至浅, 蔓延而下, 一直与天际汇合。
桑桑背着空荡荡的竹篓,深一脚浅一脚, 终于在日落前赶回竹溪村。
竹溪村隶属西宁镇, 不过较为偏远,从村子到镇上光脚程就要两个时辰, 一来一回, 一整天就都耽搁在了路上。
终于见到村口。
正时饭点, 家家户户升起炊烟袅袅, 将这荒芜云海染上几分浓郁的烟火气。远远地她就看到了自己的小院, 白雾升腾得比周围人家都要高, 想必是那人早早做好饭等着她了。
想到这儿, 桑桑步伐加快, 走半天又失去耐心,撒丫子朝家里跑去。
“相公, 我回来啦!”
人未到, 声音先一步回到院中。
他们的小院里种满了瓜果蔬菜,还养了两只鸡和三只大鹅, 大鹅雄赳赳气昂昂地从她脚边路过,桑桑看不过去, 悄悄往过踹了一脚。等大鹅扑腾着翅膀跑远,她才蹦跶到厨房。
“相公?”
灶台前忙碌着一道身影。
宽肩窄腰, 身量颀长,即便是一袭青色粗衫也挡不住背影显露而出的冷清贵气。
她眨眨眼, 迅速丢了竹篓,一个助跑冲上前去,稳稳跳起来挂在了他背上。
脖颈处忽然勒紧的力度险些让男人喘不上气,堪堪稳住身形,后退两步与灶台拉开距离,然后拽着她胳膊,直接转了个圈把人牢牢抱在了怀中。
桑桑双腿紧夹着他腰,笑嘻嘻的。
她生了张精致又不失明媚的面庞,眼底常常荡漾着两汪泓波,笑时流光溢彩,好看得紧。
“我把药材都卖光了,还有你那几本书也卖啦,比往日多了十个铜板呢。”
小夫妻都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人,日子也过得紧巴巴。
寂珩玉倒是读过几年书,可惜身体不好,只能在家里靠抄书赚钱;桑桑倒是身体好,就是没多少文化,大字不识几个,可因为有着深山老林生活过的丰富经验,因此认识不少药材和野味,刚巧竹溪村依山靠水,山里药材不少,她就晚上采药,白天再拿去镇子上买。
寂珩玉眉眼柔和,“嗯。”他不吝啬夸赞,“多亏有桑桑。”
桑桑傻笑两声,找他讨要亲亲。
小夫妻刚新婚不过半年,她倒是没有一般女子那般含蓄,即便是在外人眼里也照样和他黏黏糊糊;寂珩玉不同,他寡言矜持,便是两人独处,也多是恪守着礼节。
见小姑娘一脸殷切,寂珩玉实在不舍拒绝,红着耳根,轻轻触了触她的嘴唇,还没等桑桑品出味儿,就快速分开,松手把她放了下来,别过身继续看着火候。
“我把你昨日猎来的兔子煮了,估计快好了,你去洗洗手准备吃饭。”
“哦好。”
桑桑乖巧应下,又蹦蹦跳跳地去院子里洗手。
她嫩绿的背影鲜活明亮,寂珩玉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她,想到刚才那一触即离的吻,情潮涌动,唇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桑桑洗过手,又回屋里换掉脏了的衣裳。
正欲出门,黑色暗影倾轧而来,瞬间的危机感让她一双黑瞳竖成一条细细的黑线,五指弓起,锐利似刀刃的指甲可以轻易割开来人咽喉。然而在看清对方模样时,眸中警惕转为弱生生的心虚和忐忑。
“哥……哥哥?”
青年默然不语坐在木桌前。
与清贫寒舍格格不入的是,他蝉衫麟带,羽冠束发,满身矜贵让这窄小穷酸的木头房子也跟着蓬荜生辉起来。
那戴着玉扳指的修长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上敲打着,速度渐快,似是耐心耗尽。
果不其然,下一刻桑宁就对着周围一切品头论足起来——
“这四面墙的木头拿去烧柴都燃不了三分火候,这也算是房子?”
“……”桑桑弱生生地说,“有顶。”
“还有这壶,乞丐拿去讨饭都嫌晦气。”
桑桑不甘心地纠正:“乞丐讨饭用碗。”
桑宁不依不饶,对着外面指指点点:“还有外面那个野男人,我观察了他一整天,没用的小白脸,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他哪点好?”
提及寂珩玉,桑宁明显激动许多。
桑桑认真想了想,又认真回答:“脸好看。”
桑宁气不顺,险些厥过去。
他捂着发痛的前脯,眼前阵阵发黑。
外面依稀传来动静,想必是饭要好了。
桑桑不想再让桑宁留在屋里,免得被相公发现不好交代。于是上前一把将人拽起,好声好气劝着,“哥哥你不要操心,等我和相公好生过完这辈子,再把他送走,我就回天泽川好不好?”
此言一出,桑宁脸色果真好看不少。
他思衬片刻:“把他送走就行?”
桑桑知道他在盘算什么:“我指的是老死。”
桑宁眸色黯然,硬生生打消了害命的那个念头。
脚步声逼近,寂珩玉在外敲了敲门:“桑桑,该吃饭了。”
一听这个声音,桑宁顿时眼尾发红,控制不住想要冲上前去。
桑桑手腕施力一把按住兄长,不住摇头让他切莫冲动。
他生生忍住怒火,低声对桑桑警告,“桑桑,你是天泽川钦定的魔主,我可以允你在这人间玩这过家家的游戏,但也不要忘记肩上重任。”
见桑桑瞬间落寞了神色,他又不忍心地放软态度,“余党尚未除尽,我只是希望你能保持警惕,不要因为一个凡人牵制住自己。”
说罢,桑宁化作一团黑雾冲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