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全盛状态之下, 能日行千里。
追上一匹小矮马,完全不在话下。
不需要言语沟通,他们已经养出默契。
黑马疾驰而去, 迅疾如风,蹄声如雷。
司若尘压低身体重心,即使没有马鞍, 也稳稳坐在马上,轻松驾驭奔行的骏马, 二者像一个整体,默契地不可思议。
钱都来和凌云澈望着他的背影, 竟然觉得, 如果是司若尘, 飞身上马很正常。原本为那个小女孩悬着的心, 突然安定了一半。
*
绍旸听到尖叫声, 回头看到惊马带着小女孩冲来, 立刻降速,打算等小女孩经过, 再将她救下来。
然而小女孩已经坚持不住, 骤然从马身上滚下来,绍旸伸手去捞,手臂一空。
下一刻,从马背坠落的小女孩被司若尘飞身接在怀里——
他几乎从马上跌落,只剩单腿勾着马背,却用双手稳稳接住了孩子,再一个翻身, 衣角翩飞,带她重新坐回马上, 稳稳坐好。
那一瞬,异常惊恐的小女孩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少年身后翩飞的白影,心中认定那是伸展的天使羽翼。
她像落水的人抱住了浮木,紧紧依偎在司若尘怀里,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手里抓着他的衣角。
她并不知道,自己抓得皱巴巴的这一截衣角,就是之前看到的“白色翅膀”。
司若尘低头,小孩金发碧眼,五六岁大,五官精致,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眼泪都抹在他衣服上,他微微后退一些,她又不自觉靠过来。
罢了。
小女孩不断啜泣,司若尘思索,是不是要哄一下,但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哄孩子。
“别怕。”司若尘在她头顶拍了两下。
小女孩抬头,眨巴眨巴眼睛,忘了流泪。
想到了一些开三轮车的叔叔,拍打西瓜。
绍旸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他的马又向前冲了几步,为了去捞小女孩,他侧身失衡,猛然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眼看就要被他那匹马踩到,司若尘驱马前行,拎住绍旸的后颈,把他提溜起来。
一时间,场面颇为震撼。
小矮马疯跑了一段时间,马背上没人之后,自己平静下来,和绍旸争道的那位,见发生意外,也勒马停住。
只有司若尘骑着马,一手抱着个小孩儿,另一手拎着一个180+的成年男人,还拎的是后颈。
这一刻,绍旸很像挨了打的汤姆猫,被拎住后颈,在空中晃荡。
绍修明远远看着,一阵熟悉的窒息,上次他柱拐差点摔倒的时候,司若尘也是这么拎着他。
他们这一家,是和司若尘过不去了吗?
舅舅脸都憋红了,有点发青,不知道是被衣领勒着呼吸不过来还是气的。
绍修明坐着他的电动轮椅,往那边赶。
一个泪眼婆娑的金发女人飞奔过去,迅速超过他的轮椅。她从司若尘怀里接过小女孩,亲吻孩子的额头,不停表示感谢。
“谢谢你救了艾莉娜!”
“谢谢你救了我的宝贝!”
“她差一点儿就出事了。”
“你们这些该死的混蛋!”
“要赛马就清空马场,你这样考虑过其他人吗?”
“妈妈——”
小女孩回到熟悉的怀抱,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大哭起来。
“我的宝贝——”
“乖,妈妈在这里。”
金发女人抱着女儿哄,心中的怒气怎么都止不住。
司若尘才把绍旸放下,愤怒的金发女人就抱着孩子冲上去,对着绍旸一顿踹。
绍旸脸色发白,额头浮着一层冷汗。
在金发女人踢到腿骨某个位置,他脸色骤变,下意识后退了一下。
“混蛋,还敢躲——”
她像一头暴怒的母狮子,对着绍旸一顿乱踹,怀里的小女孩停止哭泣,用崇拜、惊叹的眼神看着她的妈妈。
“他的腿断了,”司若尘提醒道,“可以换个地方踹。”
绍旸才生出微弱的感激,转头屁股就挨了尖头高跟鞋狠狠几脚,心中的感激点滴不剩。
赵行野带着马场的医护人员赶到,先去看伤者的具体情况。
小矮马不算很高,力量有限,虽然在奔跑过程中撞倒几个人,所幸都伤得不严重,简单给擦伤的地方消毒,再去医院统一体检。
受伤最严重的是疑似骨折的绍旸,他已经不能行走。绍修明只好起身,把自己的电动轮椅让给了舅舅。
小女孩双手被缰绳磨破,哭了一会,这时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不时偷看司若尘一眼。
为她牵马的工作人员膝盖摔破了,躬身向她的母亲道歉:“我很抱歉,没有在第一时间保护好您的女儿……”
金发女人正在给女儿的双手涂碘伏消毒,她同样很生工作人员的气。
但那一瞬实在太快,她离女儿很近也没能保护她,所以没有说责怪的话。
“吹吹。”小女孩给工作人员摔破的膝盖吹了吹,原本神思不属、惶惶不安的工作人员眼泪忽然就出来了。
“不怪你。”小女孩摇了摇头。
“妈妈的小天使。”金发女人抱住她,在她额头上亲亲。
“非常感谢你救了她。”
“等我带艾莉娜去过医院,请允许我向你正式表示谢意。”金发女人再次道谢。
“举手之劳。”司若尘语气平淡。
被绍修明推着、还没走远的绍旸听到他的话,本就阴沉的神色更凝滞了几分。
真·举手之劳。
绍修明借着轮椅支撑身体,挪动得非常艰难。他身上的伤并不重,皮肉伤早就好了,只是痛得厉害,路还是能走,就是姿态狼狈,像僵尸出街。
司若尘从他身边经过,绍修明没忍住多看一眼,那个直接翻身上马是真实的吗?
连马鞍都没有,他居然就翻上去了,还和那匹马配合得那么好。这就是神秘的东方武学?
见绍修明一直盯着自己,司若尘停下来,向他走去,长生亦步亦趋跟在司若尘身后。
绍修明破天荒的有些紧张,如果不是行动不便,或许已经往后退了。
“骑马的不是我!”
他总觉得司若尘会过来再毒打他一顿。
绍旸听到这话,有些不可置信。
绍修明在说什么?
这是要把他推出去挡枪吗?
“……”司若尘在绍修明腰际轻点几下。
绍修明顿时觉得双腿一轻,困扰他已久的痛苦消失,仿佛那种连路都走不稳的尖锐痛感只是幻觉。
他甚至没有看清司若尘是怎么点的,就突然好了,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震撼。
“辱人者人恒辱之,你以后好自为之。”
距离绍修明挨打,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司若尘见绍修明这段时间看起来戾气少了许多,才决定解开他腿上的穴道,不然推不好轮椅。
绍修明从小就听母亲说中文,听得懂他说的话,他的腿已经好了,可以正常走路,但手臂、肩膀、前胸后背仍然痛得厉害。
那是一种仿佛从骨髓生出的痛意,没有一刻断绝,维持在使人痛苦又不至于彻底崩溃的程度。
双腿完好,其他地方还痛,两相对比之下,手臂等位置的痛意好像更剧烈了。
“喂,我不会再做那样的事了。”绍修明见司若尘离开,在后面喊了一声。
每天被那种直入灵魂的痛意折磨的夜不能寐,绍修明心态有了些变化。
以前做的那些事实在无趣又无聊,比起司若尘,他实在幼稚低级,还讨人嫌。
然而司若尘没有回头,也没理会他说的话。
绍修明有些微不可查的失望。
并不是因为手臂还痛,想让他全部解开,而是觉得司若尘没有相信他的话。或者说,并不在意吧。
“舅舅——”
绍修明现在已经能正常行走了,转头发现绍旸已经操控着电动轮椅走远。
“舅舅,等等我——”
绍修明又喊了一声。
绍旸头也没回,绍修明这狗样,难怪挨揍。
赵行野正组织工作人员送人去医院验伤,他已经听人说了刚刚发生的事,见司若尘过来,十分感激。
“还好今天带你过来了。”
“没想到你马术这么好,要不是今天有你在,受伤的人肯定更多。”
“这匹马是在哪里找到的?”司若尘问。
长生还跟在他后面,不时把头凑过去,然后被司若尘推开,二者之间,透着一种无形的熟稔。
“藏区找到的,它是那群野马的王,跟着我们在那边的马场吃了一段时间,特别挑嘴,后面直接跟回来了。”赵行野解释道。
“你认识它吗?”他疑惑。
这匹马实在太高傲了,谁都不让骑。
也不准别人给他取名字,不管叫什么名字它都不应,叫的次数多了它还会发火。
“以前见过。”司若尘想不出它是怎么出现的,但他的存在,也非常不合常理。
“看来它非常喜欢你,以后可以多来看看。”赵行野笑道。
“我能把它买走吗?”司若尘问。
赵行野想了想:“其实马本身不贵,但照料它要花很多精力,养殖成本比它本身还要高,还要带它溜弯,要有足够大的场地……如果这些问题你都能解决,有合适的地方养它,就可以带走。”
“我知道了。”司若尘开始思考,怎么才能让司元洲同意,他把长生带回去养,或者在家附近,为长生单独建一座马场。
赵行野见心心念念的野马如此喜欢司若尘,心中酸涩,又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你要骑它的话,我就让人给它上鞍。”
“它以前不肯装马鞍的,会发脾气。”
“昂——”长生把头凑过来,叫了一声。
像在回应。
赵行野好像有那个马语能力,若有所思:
“看起来是答应了,我让人去拿新的马鞍。”
“直接上马太危险了,就算你马术可以,也要戴上护具……”
“外公叫我,我先过去一趟。”
赵行野被叫过去处理这场事故。
“司哥,你什么时候学的骑马啊,太酷了。”
钱都来一脸崇拜,眼睛都在放光。
“学校马术课。”司若尘学骑马的时候没人教,生死之间很快融会贯通。
但原主没有单独学过马术,只在学校的马术课上学过一点,他学得漫不经心,也没人知道他的真实水平。
“学校的马术课……”钱都来瞬间痛苦面具。
高一也有马术课,上课第一天,他爬不上马背,被同学嘲笑之后,就再也没去上过马术课。
“喜欢可以学。”司若尘没说要教钱都来,他自己也没有专门学过。
“回去了就和我爸妈说,到时候我也要选一匹这么帅的马。”钱都来有些憧憬。
“这马品相这么好,很难找到一样的。”凌云澈眼睛里满是羡慕,师兄不愧是师兄,连野马都会认主。
司若尘亲自给长生戴上马鞍,它仰着头,动也不动,温顺至极。一直知道它有多难搞的工作人员都睁大了眼睛。
难怪一些经验丰富的老人说,像这样的马,要么谁也看不上,要么就只认一个主人。
司若尘还没上马,就看到司元洲和谢知闻一齐过来,钱老板跟在后面,有点跟不上他们的速度,小跑起来。
“听说马场…马场出了事故…我们就立刻过来了,你们没事吧?”钱老板气喘吁吁的。
当他看到钱都来、司若尘、凌云澈三人都好好的,不禁松了口气,又想到了赵行野。
“小野呢,他没受伤吧?”
“没受伤。”钱都来摇头,语气有些兴奋:“要不是有司哥在,那就说不准了。”
“爸爸,你是不知道司哥多么厉害,刚才有个小孩从马背上掉下去,司哥骑着这匹大黑马就冲过去把孩子接住了……”
“这么厉害!”钱老板惊叹。
司元洲并没有因司若尘力挽狂澜就露出喜色,神色反而更加沉凝,他看向司若尘身侧的高大骏马:“才上的鞍?”
“……”司若尘沉默。
司元洲又将视线落在一旁的工作人员身上,眼神极具压迫力。
“是,但是这匹马很聪明,很有灵性。”
“它很喜欢司少爷,不会故意摔人的。”工作人员顶着司元洲的死亡凝视,努力解释。
“监控视频调出来。”司元洲沉声道。
“这个要去问我们老板。”工作人员有些为难。
“你们老板在哪里?”谢知闻开口道。
“视频才调出来,你们要看就来看吧,等会还要根据这个视频,做责任认定。”赵外公抱着一台电脑,上面截取了一段视频。
赵行野跟着赵外公一起过来,将电脑递给谢知闻:“谢叔叔好,司叔叔好,我是赵行野。”
“非常抱歉,因为管理失误,还有客人的个人原因,让这里发生了意外事故。”
“这家马场一直在我名下,今天的事故我会处理好的,伤者已经送往医院了,除了绍旸可能骨折之外,其他人情况都还算稳定。”
赵行野说完,又往钱老板身后看了看。
司若尘的爸爸来了,钱都来的爸爸也来了。
凌云澈是京城人,最近在谢家住,谢知闻也来了。他的爸爸呢,赵明端怎么没有来?
“噢…找你爸啊,他给我打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