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光,或者艳光,能把人都逼退的光,何等刚勇凌厉!
男孩女孩们这才想起一件事,在他们自以为已经把“东方小脚女人”制服和玩弄的时候,她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惊不怒,更不哀求!
原纯把一根又一根的金钗从发髻上摘下,随手丢弃在地上,最后摘下了黑色狐裘般的沉重假发。她自己光可鉴人的长发如黑色的瀑布流泻而下,无牵无挂。剥去繁复隆重的衣服,她身上只剩一袭素色长裙,裙角烫染着花蔓勾结的青色花纹,美丽的如同那些绝世孤品的青花瓷器。她盈盈而立,恰如一朵青色的兰花在黑夜中抽出纤长的花茎。
她缓步慢行,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她迎面的女孩慌慌张张地后退,好像这个东方女孩是个全身披甲的将军,沐浴着鲜血恶鬼般杀出重围。
原纯确实全副武装,她的武器已经美得震退了敌人。从她知道自己的婚姻不可改变的那一天起,她就磨砺这份美,磨砺为铠甲,磨砺为刀剑。她重新打开了马库斯以前的画室,马库斯曾经说他在里面留下了一件礼物给她。她在夕阳中看见的就是这身青花般的宫廷礼服裙,套在藤制的模子上,贴合她身体的每一根弧线,它是以东方的委婉和西方的奢华凝练出的艺术品。原纯穿上这件长裙,骑着狂风般的骏马在御道上奔跑,长裙随风招展如战旗。
她把每一步都走得摇曳生姿,如花枝在微风中起伏,她的每一丝目光都如春江涨水,肆意地流淌在男孩们的脸颊上,她身体的每一根线条都洋溢着性感与热情,举手投足的每个动作都符合马库斯当年的指导。她曾用这套完美的技巧在月光下把马库斯玩弄于指尖,此时不过故技重施。
她知道男孩女孩们心里都在想什么。一个没有裹脚的东方女人?居然能驾驭那三寸高的鞋跟,走得如临深渊又泰然自若!居然坦然的暴露出圆润的肩膀和胸口月白色的肌肤?东方女人不该是把一切都藏在不露曲线的衣服里么?胸口居然并不干瘪走路也不含胸低头?这是当然的事啊!这些蠢货以为她是谁?她是晋都原诚的女儿!
她的心里得意得想要唱歌。
她伸手一把抓住了面前的女孩,不容她逃走。那是伊瑞娜,米洛的女友之一。原纯和伊瑞娜差不多高,但是力量上占了绝对的优势。如果不是这样,她也没办法和父亲玩危险的“枪对剑”。晋都原诚的枪术之凶狠,是被称为“魔鬼”的。原纯笑着把伊瑞娜逼到了墙边,贴上去把她狠狠地挤在墙上,脸凑得极近,胸口也相贴,能感觉到伊瑞娜的胸口剧烈起伏。
“怎么称呼?”原纯微笑。
“伊瑞娜……伊瑞娜?德?莫拉蒂,莫拉蒂侯爵和皮埃罗女爵的女儿。”伊瑞娜下意识得说。她说出了自己的全名和父母的爵位,在翡冷翠这是贵族们互相通报身份的基础礼节。
“我并没有问你妈贵姓。”原纯微笑着,“你拿走了我的唐衣,要赔偿我。”
伊瑞娜还没来得及反应,原纯忽然吻在她的嘴唇上。这一吻就像猛虎扑向猎物,毫不容情。伊瑞娜想要张开口呼喊,却被原纯用唇封住了。元春把早已积蓄在肺里的一口气全力吹进了伊瑞娜的嘴里,同时爱恋的抚摸着这个美丽少女的面颊,其实是以身体遮挡使劲捏住了伊瑞娜高挺的鼻子。袁纯对自己强有力的肺部有绝对的信心,她很小的时候就会憋着气蹲在宫中的清池底下,看着巨大的锦鲤在她头顶慢悠悠地游过,就像在海神的宫殿里仰望鲸群。
她这是把伊瑞娜当作了一个鱼鳔来吹,抱着要吹炸的恶趣味。而在其他人眼里,她给伊瑞娜的吻是那样的热烈、奔放、艳情入骨,女孩们拥吻的身子美得叫人窒息。
伊瑞娜也曾私下里和她倾慕的米洛玩过接吻的游戏,每一次米洛身上的熏香和嘴唇都柔软得让她意乱情迷。原纯身上的香味比米洛更纯粹,嘴唇更润泽,但她吐出的气凶猛得就像龙喷出的烈焰。伊瑞娜脑海里一片空白,瞬间就因为呼吸中断而四肢酸软。她从原纯怀里慢慢地滑了下去,坐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捂着心口剧烈地喘息。
“喔,我还以为翡冷翠的人们都是喜欢接吻的。”原纯转身笑吟吟地,“也许传闻不尽正确。自我介绍一下,原纯,原是我的姓氏,纯是我的名字。我的父亲是晋都国的原诚。非常高兴来到圣三一学园就读,诸位如果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她的熟谙熟背在身后,歪着头,微笑。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在她背后,她黑色的长发被风吹起,脸颊边缘的肌肤被照得透明。
所有人都傻了,这就是东方女人?传说她们不是缠着小脚并把那丑陋的东西宝贝一样只留给丈夫看么?她们应该害羞、保守、和孤僻啊!
可面前这女孩全身上下每一寸都美都妖娆都充满挑逗的以为,比这间教室里最放纵的女孩还要大胆,女孩们都因为她的容光而低头,男孩们控制不住地盯着她看。
绝对是有备而来!公主殿下全副武装!这就似东方人所谓的“踢馆”吧?满怀野心的武士提着长刀走进当地最有冥王的无血管,以最粗糙冷漠的声音报上自己的名字,说,我要和你家主人决斗,如果我赢了,这里便是我的地盘!
但圣三一学园不能成为任何人的地盘。这群学生就是翡冷翠未来权贵的少年版本。任何人若在这里称王,将来便是要在翡冷翠称王!
“欢迎,公主殿下,您的声音修辞都那么优雅,谁敢相信您居然来自遥远的东方?”一个男孩走出人群,一直走到原纯面前,谦恭地弯腰行礼,要对原纯行吻手礼。
那是西利乌斯。这群学生里西利乌斯是最善于捣鬼的,每个人都喜欢他那份狡黠的恶意。他敢把教务长官的内裤偷走挂在学院旗杆上,还会以女孩们的名义编造露骨的情信给那些教了几十年神学颇为自负的老修士,约他们深夜私会。当老修士们怀着忐忑而期待的心走进月光下的圈套时,男孩们就戴着面具从黑暗中走出来,抓住他捆在树上【原作是书上,但打者认为此处有误,改为树上】,扒掉他的衣服,用墨水在他身上写《圣经》中斥责淫欲的句子。他们用这种办法驱逐了好些个他们不喜欢的老修士。学生们信任西利乌斯,就像是战士们信任睿智的参谋。
他以地道的贵族礼节对付原纯,原纯如果像要保持她未来公爵夫人的优雅,便必须接受吻手礼。西利乌斯在弯腰的瞬间悄悄咬住了袖子里的一只小虫,那是一只硬壳活甲虫,裹在锡纸里。西利乌斯小心翼翼,咬得很轻。这原本是一种刺客杀人的办法,把用毒喂过的甲虫轻轻咬住,趁着行吻手礼的时机把虫子吐在目标的手背上,那只暴躁的虫子就狠狠地把毒素注进目标的血管里。但西利乌斯不是要杀人,他不会培养喂毒的甲虫。他用这种办法耍过几个不懂事的平民女孩,欣赏他们惊恐尖叫的样子。
几个女孩不怕虫子呢?
出乎西利乌斯的预料,原纯往后闪了两步,没有把手伸给西利乌斯。
“你的名字,你贵姓,你妈贵姓?”原纯问,“我从书上看到说,翡冷翠的礼节,贵族之间的见面都是从通名开始。你凭什么身份对我行吻手的礼节?”
西利乌斯略通东方文字,明白原纯所谓“你妈贵姓”表面上看起来是询问她母族的姓氏,其实是在放混话。但他没法反驳,他的齿间咬着那个已经被憋得极其狂躁的甲虫。他无计可施,抬起眼睛去看原纯,触到了原纯眼睛里那缕微妙的笑意,忽然打了个寒噤。
“啊!这是一个假贵族!”原纯像个被男人在公共场合偷摸了的少女那样放声尖叫,一巴掌按在西利乌斯的脸上把他推了出去。
看求来营养不良忧郁多姿的年轻艺术家西利乌斯就像块抹布似的贴在了墙上,无力地坐在底下。原纯的剑道老师在她出师的时候赞许她的手劲说,以你今日的力量已经远超同龄人,将来持之以恒地联系,必得我们流派剑力的大成!可成为……“牯牛碎”!当时原诚就在旁边,上去一脚把剑道老师踢翻,怒喝说,什么牯牛碎?我只是叫你教我女儿一些舞蹈一样花哨好看的剑术,将来好用来勾引男人而已!看你把我女儿这手上练得满是茧子!
“卫士!卫士!谁来把这个假贵族叉出去?”原纯扭头大喊,“在翡冷翠冒充贵族该怎么处罚?在我的故国冒充名门之后就要被罚和一群老鼠一起关在铁笼子里!”
“这是……贝鲁奇家族的儿子西利乌斯!”娜丽达惊恐地尖叫,“天呐你做了什么?”
“是尊贵的贝鲁奇家族的儿子么?哎呀,为什么不说呢?这是我失礼了,来,我拉您起来。”原纯走到了西利乌斯面前,这一次她慷慨伸出了莹白的手,为了治疗这只手上的剑茧,老爹原诚找了不少的名医,原本按照东方的规矩,只有那位瓦伦丁公爵有幸摸摸。
可西利乌斯忽然蹦了起来,瞪大了眼睛一声不吭地往外跑,撞开了教室的门。所有人都愣住了,对于家教森严的贵族来说,这样太失礼了。
“哎哟,羞涩了么?”原纯笑嘻嘻的。
只有她知道西利乌斯为什么那么时态……她把西利乌斯推出去的时候那股力道,必然令他控制不住把甲虫吞下去了……西利乌斯这种小伎俩根原纯玩就幼稚了,东方有一种被称作“忍者”的刺客,这种杀人技巧恰恰是忍者们研究出来再传入西方的,原诚曾经请过几个忍者来宫中表演,其中就包括了这种“舌尖杀”的技巧。
不过这些翡冷翠的废物孩子还真能玩,如果换做其他东方公主嫁入这座城市,此刻已经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吧?教室里安静得叫人心里打鼓,圣三一学园的男孩女孩们必须面对这一切,一个东方女孩在入学的第一天踢了他们的馆。她有备而来,而且软硬不吃。连西利乌斯都丢盔弃甲,现在大概正在学院大夫哪里猛灌呕吐药,伊瑞娜被她强吻后就委顿在地,好像被施展了某种魔法,谁敢去挑战?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普林尼,这个代表了苏萨尔殿下的男孩一脸“不关我事”的模样靠在墙边,显然苏萨尔和普林尼还不愿意在表面上和兄弟的未婚妻闹僵。
这时一枚金币落在了桌面上,惊破了寂静。
“听说公主殿下在东方有猛虎之名?我们原本很希望能看见什么与众不同的女孩加入我们,可恕我直言我们都很失望,你很普通,我们看不你身上有什么地方和猛虎相似。”米洛炫耀着他的修辞和诗歌朗诵一样的音韵,但言辞犀利。
男孩女孩们的精神又一次振奋起来,终于有人站住来了,米洛的祖父是身为枢机卿的安东尼将军,掌握着十字禁卫军。看起来米洛还有带着军人世家的勇敢。
米洛竭力保持镇定。其实他也明白此时此刻出头去和这位教皇庇护的东方公主对着干没什么好处,但是伊瑞娜是他的女朋友之一,这时候男子气概非常重要,如果他退缩,将来会是翡冷翠社交场上的笑柄,如何再去吸引那些美貌的仕女们倾慕他呢?
他咬着牙把身后的幕布揭开!墙上是西里乌斯刚刚画成的虎女,浑身赤裸,透着萌动的春情,叫人看得心颤。
“听说虎女,我们都以为是这样的,特意准备了这幅画来欢迎公主殿下。可结果有点对不起西里乌斯的画技啊。”米洛耸耸肩,“你的脚长着爪子么?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请你掀起裙子让我们看看下面是不是一对虎爪?”
原纯眯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米洛。许久,她忽然笑了,脚尖点地,盈盈地旋转,“可以啊!当然可以。”
她踩着三寸高的鞋跟,盈盈走到米洛面前,抚媚的四顾,而后拎起自己的长裙,一寸一寸地。她的三寸白色鹿皮高跟鞋露了出来,纤细美妙的脚踝露了出来,笔直修长的小腿露了出来,然后是白纱的衬裙、圆润的膝盖、蚕丝的长袜、蕾丝的袜带……所有人都被惊呆了,不明白米洛何以有这样的魅力能叫这东方女人献媚般地对他暴露出身体,男孩们的目光被巨大的裙摆挡住,恨不得绕道去正面一睹原纯裙下的风光。
他们没有注意到米洛的眼神有多么惊恐,简直像是……看到了蛇!
原纯露出的绝不只是惹人遐思的风光,还有鳞片宛然的鞘!
贴着她完美的玉石般的腿,牛皮带子捆着鲨鱼鞘的古剑,它美丽的菱形压纹反射片片阳光,就像是一条即将暴起的蛇!
“我的剑术老师是个特别喜欢说教的人。他的很多话我都觉得是废话。譬如‘持杀人之剑怀活人之心’、‘恰似木人见花鸟’什么的。但有句话我觉得很有意思,临摹下来贴在我的床头,”原纯笑着说,一个字一个字地,“武士能忍受世间最不堪忍受的寂寞,也许只有森林的猛虎才能与其相比。”
她猛地掀起长裙,拔出古剑“青丝”,“这些,猎物当然不会懂!”
淡青色的古剑擦着米洛的面颊飞出,狠狠地钉进墙上的虎女图,从胸口正中刺入。那股杀人多年的戾气在掠过米洛面颊的瞬间,好似切开了他的脑颅,米洛脸色惨白,全身脱力,不由自主地仰身往后倒。原纯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拉到自己面前,微笑:“来,告诉我你妈妈姓什么!”
艾达眼中的女主人和真实的原纯根本南辕北辙。原纯说任何人都可以感化的时候,却没有抱着“用心感化”的念头,“用心”二字是艾达自己加上去的。
她那个狡黠而凶狠的老爹原诚曾经义正言辞地跟大臣们说,“我枪所指处即为正义!”这句话如此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让人误以为原诚转性了,居然也会把他从来不屑一顾的“正义”引入谈话,又有人以为原诚不过是虚伪,以他卑鄙的性格和劣迹斑斑的发家史,此时再讲“正义”说是亡羊补牢都太可笑了。其实原诚是颇为真诚,他的意思是,握紧武力的人就是正义的,如果谁说你不正义大不了就杀掉他。武力对于他而言可以导出正义,武力是正义的妈妈。
原纯本着这套理论,是想用剑来感化人的。
米洛无力回答,被原纯提在手里,软绵绵得好像一件假发。所谓军人世家的男孩,对上贩麻人家出身的少女,就是这样一败涂地。原纯轻蔑地笑笑,松手任他倒地。
原纯理了理自己的长发,仰头深深地呼吸,笑吟吟地四顾,目光所及之处男孩女孩们都不由自主的回避,“欢迎仪式很好,现在我想我们都很熟悉彼此的风格了。今后相处的日子会很长,早点开诚布公,我们会相处得更舒服一些。现在,如果我的未婚夫瓦伦丁公爵殿下不介意,能否招招手让我认识您一下?”
满座死寂。
“他……”费边舔了舔嘴唇,“他今天逃课了……”
一阵忽如其来的眩晕,原纯感觉自己遍布整个教室的杀气仿佛被拦腰打折。这是她踏上翡冷翠的第一天,她沐浴更衣,蓄猛虎般的精神,穿着三寸跟的高跟鞋,在长裙下佩着利剑,要以剑的杀气和素颜之美在这个城市里夺取自己的第一片领地。她就是要来立威的,她立成了!
然后呢?然后不是该有一个害癫痫症的孱弱少年等待着自己的拯救么?见鬼自己这惊艳了整个圣三一学园的素颜不是为那个废物开放的么?
这好比一曲气壮山河的破阵之舞啊!它的终章就该是她和瓦伦丁公爵的目光越过众人的头顶交于一处啊!
一个再强的女人,被未婚夫扔下也神气不起来。
原纯默默地把目光移向窗外的玫瑰花丛,被巨大的无力感吞没了。她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武士无需惧怕对手是猛狮,但不能不提防盟友是蠢猪。
她那个猪一样的盟友,未婚夫,瓦伦丁公爵殿下,西泽尔?博尔吉亚!
【6】美第奇的玫瑰·RoseofMedici
一辆黑色的马车行走在河沿路上,没有任何徽记,看不出它的来历。车厢里男孩和女孩并排而坐,只有淡淡的呼吸声和书页翻卷的声音。男孩倚在窗边看一本书,全神贯注,黑色的额发垂下来,挡住了眼睛。女孩侧着身看他,男孩就是他的书,她也读得全神贯注。
她的头发是红色的,长裙是红色的,发间的玫瑰也是红色的,瞳孔瑰色幽深,仿佛藏了落日前最后一刻漫天的霞光。她的红层层叠叠从新到老,漫卷如新绽放的玫瑰。
男孩放下手中的羊皮卷,书名《所罗门的钥匙》,用铸铁打成,嵌在羊皮里面。
“打搅你看书了么?西泽尔殿下。”女孩轻声问。
“不,塞娅,我只是看完了。”西泽尔说。
赛尔维莉娅无声地笑笑。每次西泽尔叫她塞娅她都会笑,因为如今这个世界上只剩下西泽尔这么叫她。她十四岁,出身自美第奇家族。美第奇家族是整个翡冷翠最大的财阀,他们经营银行业,据称他们守护着圣殿骑士团的秘密财富,被称为“黄金家族”,同时也是历任教皇的财务大臣。这个家族在历史上甚至出过三任教皇,直到现任教皇格里高利二世崛起,从他们手中夺走了教皇的宝座。
整个美第奇家族都以迎接敌人的心理参加现任教皇的加冕仪式,除了族长。
族长赛尔维莉娅·徳·美第奇,那年只有四岁。
她是个私生女。
她的父亲美第奇公爵作为家族历史上最具进攻性的族长,带领巨额资金如暴风一般横扫教皇国的各个属国。他挑唆战争,又把战争经费借贷给国王们,并以一个又一个城市作为抵押品。他领导美第奇家族的二十多年里,家族居然拥有了十几个中型城市和几十个小城市,这些都是因为贷款不能归还而从国王们那里罚没的抵押品。有人说美第奇公爵是用钱打下了一个国家,只是这个国家的领土化为一个一个城镇分散在各地。
他活着的时候美第奇家族的各个分支都顺从他依附他,兄弟们供给他巨大的资金供他攻城略地。谁都清楚这必将有所回报,因为美第奇公爵没有子嗣。他是个修士,禁欲且没有妻子。在他的人生里似乎只有上帝和钱两样东西。他堪比一个王国的巨额财产没有继承人。
一场忽如其来的重病令美第奇公爵倒在病床上之后,兄弟们迫不及待地接管了他的宅邸,城堡般的“美第奇庄园”。他们制定了严格的制度,任何接近美第奇公爵的女仆都要每日服用避孕药物,以防不受欢迎的婴儿诞生。
干枯的美第奇公爵如圣者般平躺在床上,手握着十字架,等待神来指引他。兄弟们则如群狼等候在病房门外,吞咽着口水,等待里面的老人咽气。被贪婪占据了头脑的兄弟们并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在暴风雨之夜,一个黑衣的仆人拉着一身白裙的小女孩翻过满是尖刺的黑铁栅栏,悄悄接近了美第奇庄园。他张开自己的黑衣把小女孩抱入怀里,最后一次说,“要勇敢,塞娅。”而后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冒着侍卫们的弹雨撞破了大门,往楼上冲去。
美第奇家的兄弟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扑到他们面前的是怪物或者是妖魔,总之不是人。他背后的每个弹孔都冒出血浆,他的帽子被打飞了,半边头盖骨已经被削掉而以金属代替,那张丑陋的脸斑驳狰狞。黑衣仆人踩着自己的鲜血,一瘸一拐地走到病房前,敲了敲门说,“老爷。”
大门洞开,病床上那差不多已是黑衣骷髅的老人以惊人的意志重新坐起,目光如炬,看着黑衣仆人如一只死去的乌鸦那样扑倒,露出怀抱里未被鲜血沾染的小女孩。她含着自己的手指,因为指尖上抹着一点点麦芽糖,仆人用这样廉价的东西吸引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至发出惊恐的尖叫。
“您的女儿。”仆人咽下最后一口气。
美第奇公爵冷漠地看着这忽如其来的女孩,兄弟也冲进来惊恐地盯着这女孩。她是一个错误,他不该来这里,如果她真的是美第奇公爵的私生女,她会打乱了整个家族的继承权顺序。对于一个以金钱为纽带的家族而言,继承权是最重要的法则,如钢铁般不可动摇。美第奇公爵的兄弟们是因为美第奇公爵没有子嗣,所以愿意用巨额资金支持他,而美第奇公爵将在自己死后还本付息,把自己的巨额财产彻底返还给兄弟们。这将使家庭和睦团结,美第奇公爵也明白这个道理。
而且,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够令近乎苦修者的美第奇公爵沉迷?
“你来错地方了,”美第奇公爵直视女孩,嘶哑地说,“带她出去,给她点吃的,让她走。”
兄弟们松了一口气。美第奇公爵终究没有让他们失望,坚定地站在了家族法则这一边。
“所以这确实不是您的女儿?”律师最后一次确认。
“不是。”美第奇公爵的语调不容置疑。
年仅三岁的赛尔维莉娅没有对此表示任何异议,她抱着个破旧的布猴子站在穿着奢华长袍的男人们中间,只是误入了这个世界的局外人。
女仆冲上了拉住她的手要带她走的时候她也非常地顺从,她就像是从一场梦里醒来,还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转身的时候她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黑衣仆人,这残酷的现实猛地惊醒了她,她明净的眼瞳里,泪水如大颗的珍珠滚落下来,在仆人身边蹲下,用自己珍爱的布猴子去擦拭仆人丑陋的、满是鲜血的脸。她的悲哭如此的沉默,不是是去了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之后的惊恐,而是天使对人的怜悯。
一瞬间所有人都认为美第奇公爵多年的禁欲人生如此果断折戟沉沙在这个女孩的母亲身上也是情有可原,连她的悲伤也那么美。
“即使不是您的女儿,您也可以考虑收养她。”心有不忍的律师谨慎地建议,“养女没有继承权,不会影响什么。”
他说完就后悔了,美第奇公爵的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仿佛刀剑。他忽然明白了美第奇公爵何以让仆人尽快带走这女孩,因为她的存在以威胁到了美第奇家族的继承人们,她将是这一屋子里其他人一生都忧心的风险,这样的风险必须拔除。把赛尔维莉娅赶到外面的暴风雨中还能令她有一线生机,留下她则整个美第奇家族都会进入战争。
“把她赶出去!把她赶出去!”继承人们大声地咆哮。
男仆们冲进来粗鲁地捏住赛尔维莉娅柔弱的肩膀,撕裂了她单薄的白裙子,在她的肌肤上留下红色的指印。美第奇公爵冷冷地旁观着这一切,就像一具冰雕。赛尔维莉娅被拖到门边的时候,回头看了病床上的美第奇公爵一眼,鬼使神差地,这个小女孩轻声说,“你也好可怜。”
她看着美第奇公爵的眼神,如看着死去的黑衣仆人般满是悲伤和怜悯,她眼瞳里巨大的温柔扑面,就像是母鸟在暴风雨中舒展羽翼,温柔地为将死的雏鸟遮蔽寒风。
“你说什么?”美第奇公爵厉声问。
病房里的每个人都跟美第奇公爵一样觉得这话不可思议。她以为病床上那个骷髅般的老人是谁?那是雄狮,是饿狼,是席卷诸国的吞噬者。可怜与美第奇公爵是不沾边的,他永远高高在上,甚至不能仰视。即便在他生命的尽头,兄弟们也不敢轻易走进病房面对他。
赛尔维莉娅抱着她那沾了血的布猴子,低着头,“你和雅各布,有一样的味道。”
“你叫它雅各布么?”美第奇公爵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猴子身上。
“雅各布,是悲伤的。”赛尔维莉娅轻声说。
布猴子脸上,似乎欢笑,似乎哀愁。那种手工粗劣的玩具,谁能断言它的表情?
病房里静了很久,美第奇公爵冲赛尔维莉娅招手,“这个布猴子,是我为你缝的,那时候你还没有生下来。”
从律师到继承人们,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一片死寂,只听见壁炉中的木柴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他们心里都已经相信了赛尔维莉娅的身份,但这不重要,重要的美第奇公爵愿不愿意在法律上承认她。
“在我活着的时候,你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一生没有享受过女儿的爱,而在我将死的时候,你被带来继承我的遗产。”美第奇公爵冷冷地说,“你不该来。”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这一生,就像是一场从不间断的战争,攻打无数的要塞,最后成就了我的家族。”美第奇公爵又说,“这一切不是凭着一点点血缘就可以换走的,你还小,不会明白,但是男人会因为一夜的欢乐而交换他的国家么?”
继承人们就差要鼓掌叫好了!是啊,浴血战争得来的东西,怎会为了一段艳遇而交出?从没有谋面的女儿,又有谁能证明她流着美第奇家族的血?
“你若想继承这一切,,就要拿出与之相匹配的东西交换。”美第奇公爵最后说,“你
的父亲就要死了,你愿意为这垂死的老人痛哭么?”
所有人都如遭雷亟(jí)。用眼泪交换一个堪比国家的财富么?那将是历史上最昂贵的
眼泪!如果这场交易摆在继承人们面前,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抱着美第奇公爵的腿痛哭流涕,
抱不到腿去抱床腿也无所谓,眼泪最后会淹没这病房,如同贪欲可以化成大海淹没翡冷翠。
女儿和父亲长久的对视,父亲的眼里是封冻的阿尔卑斯山,女儿的眼睛深不见底。
那一滴泪落下来的时间大约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落在名为雅各布的猴子头上。塞尔维莉
娅伤心的点点头说,“你好可怜。”她把雅各布放进美第奇公爵手里说,“雅各布会陪着
你,每天晚上它都陪着我。”
她完全没有懂美第奇公爵的话,说完这些她就转身走向了门口。她走过黑衣仆从身边的
时候把领口扎的手帕解下来盖在他脸上,她将走入深夜,从此世界上属于她的将只有她的那
身白色的布裙子。
美第奇公爵没有阻止,在9他躺回床上之前他贴近律师的耳边说,“为了履行我人生中
最后的契约……听着,我将发动战争。”
就在当晚,美第奇家族的内部战争开始了。老美第奇公爵拖着垂死之身以惊人的意志进
攻他的继承人们,他吞并他们的产业,截断他们的金钱来源,向教皇厅密报他们的违法行
为,甚至以刺客威逼他们的家人,美第奇家族的人们这才明白那垂死的老狮子的真正爪牙,这
一切的狂风暴雨在几个月之类结束,重归平静之后,继承人们老老实实地在美第奇家族的律
师面前签署文件,认可塞尔维莉娅?德?美第奇为家族的新任族长。
赛尔维利亚被逮到床前最后一次见自己的父亲,迎接她的是一只洗净的布猴子。
“我的女儿”眼睛已经看不见的美迪起司公爵抚摸着她的脸蛋,他最后的笑容像一头雄狮多过像一个父亲,“你要明白世界上的一切交易,感情也不例外。你为我痛苦,我为你扫平敌人,我们之间两清了。”
强大的律师团,管家团,侍卫团,以及数个救命与美的起家族的骑士团队从此强很的守护着有史以来家族最年轻的族长。
老美地奇公爵留下来保护幼女的,几乎是一支军队。
翡冷翠的贵族们都在揣测这个被强大碉堡保护却无比脆弱的少女的归宿,她嫁给谁,谁就拥有翡冷翠最多的财富。整个翡冷翠都在等待她的长大,但每时每刻老美地奇公爵留下的势力都在她身边窥视,任何试图靠近她的人都被筛选,不合格的均被排除。她是所有人瞩目的星辰,在神三一学园里,每个人都相信她将会是第三个“殿下”,教皇会在她16岁那年授予他女公爵的头衔。
但恰恰是在堡垒森严的圣三一学园,管家们最不想看见的事情发生了,族长的爱情如种子遇到了雨露阳光肆意生长。
这雨露阳光的名字是西泽尔,教皇的次子。他获得这份爱恋只是用了一个称呼而已,在塞尔维亚进入圣三一学园的那天,男孩女孩们都以贵族的理解称呼她全名,只有西泽尔淡淡地说“哦,赛亚。”
从老美地奇公爵和黑衣仆人死后再也没有人这么称呼她,塞尔维亚惊讶地回头,看见黑色和白色的影子站在人群之外,仿佛故人归来。
原纯做梦都不会想到在翡冷翠中她还有个盟军……她和西泽尔婚约传出去的时候,整个美地奇家族都激动了,热切盼望她以女王之势君临,把那段莫名其妙达成的不受欢迎的感情彻底切断。
“那是什么书?”赛尔维利亚问
“《所罗门的钥匙》恶魔学的重要典籍,神圣的所罗门王得到了天使写的【拉结尔之书】,从而能够召唤记载了召唤的规则和咒语,是一本真正的异端之书。它鼓励杀生祭祀,属于黑魔法。”西泽尔淡淡地说。
“那什么是《拉结尔之书》?”赛尔维利亚又问
“一本传说中的书,它的名字出自圣经外典《以诺克书》,传说是七大天使之一的拉结尔撰写的。《以诺克书》尔同情即被驱逐出伊甸园的亚当,把书送给他。可是书又被嫉妒的天使夺走扔进海里,上帝遣派混沌之海的支配着拉哈伯把书取回,后来这本书被赠给诺亚,他根据书中的知识建造了方舟,最后那本书被所罗门王得到。”西泽尔说“说拉结传说而已,异端们总是这样故弄玄虚,让自己凭空编出来的东西更有诱惑力。就像封面上那两根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他把书推倒塞尔维莉娅面前,羊皮面中除了铸铁的书名,还有两根枯黄色的、树枝一样的东西。
塞尔维莉娅摇了摇头。
“抄写员的指骨。”西泽尔笑笑,“这是术士们的习惯,一本精装的魔法书在抄写完毕之后,抄写员就要把自己的指骨砍下,剥皮晒干之后嵌在书封皮上。这是因为这根手指已经触到的世界的秘密,留不住了,是对恶魔的献祭。”
塞尔维莉娅微微哆嗦了一下,眼中浮起恐惧。
“其实这种做法的真正用意是说明这书是独一无二的,不像那些东方人用雕版印出来的字纸,可以无穷无尽的复制。所以就能买个更好的价格。为了卖钱牺牲一根手指当然不合算,所以绝大多数所谓珍本恶魔书上的指骨都是猴子的指骨。”
西泽尔用手指划过那两根指骨:“仔细看,这跟指骨很长,末端呈勾形。人的手不会长成这样,这是东方一个名叫苏门答腊的地方产的眼睛猴的指骨。我见过活的这种猴子,好像戴了一副眼镜,很有趣。”
他把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圈起,比作眼镜的样子贴近自己的脸。这样他那张始终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显得滑稽起来,塞尔维莉娅不由自主地笑了,想到那些遥远国度的树上,四处吊着西泽尔这样的猴子。
她知道整个家族何等担心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家族的人想尽办法跟她的侍女打听她和西泽尔之间是否发生了什么“超过限度的事”……她和谁结婚,和谁生下孩子,甚至是不是处女,都会影响到整个家族的未来。但这就是她和西泽尔相处的方式,简单得和同学没什么区别,西泽尔永远在读奇怪的书,然后跟她讲书里看来的东西。她心情低落的时候,西泽尔会像这样哄哄她,反之她开心的时候,西泽尔就不会多关注她。
西泽尔就是这样的人,他永远在度量他和周围人的关系,不接近,也不远离。你不用试图凑近他观察,那样呢会撞到看不见的墙壁上。他太聪明,又怀着野兽般的警惕。
塞尔维莉娅不知道这算不算恋情,她只是无法接受生命中失去这个人。你明明知道他对你的每一次笑容都是刻意的,他心里永远有些事是你捉摸不透的,他永远不会允许你真正进入他的领地……但他也不会远离。他始终站在那里,就像你的影子,如果你需要他,就喊他,不用怀疑,他会回应。这是她生命中第二个强大却不可捉摸的男人,第一个是她的父亲,老美第奇公爵。看着他细瘦的、苍白的手腕,却有种能够握住一切的感觉。
“您的未婚妻今天已经抵达翡冷翠了,殿下。”塞尔维莉娅轻声地说。她终于触及了这件令她整个人如同陷入噩梦的事,在此之前她一直勉力伪装着,伪装这次逃课出行和往常一样,他们会在落日下回去,互相告别。
但当西泽尔今夜回到坎特伯雷堡,已经有一位东方公主、他的未婚妻在等待他。
“嗯,差点忘记。她会先去学园吧?在我们正式结婚之前,她会因为入读圣三一学园而获得翡冷翠的上等公民身份,这是早就安排好的。”西泽尔淡淡地说,好像他真的没有关注这个日子。
塞尔维莉娅无声地笑笑。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西泽尔,这种重要的事他是不会忘记的。他所说尽是谎言,他总是轻描淡写地说着这样那样的谎言。他并不在乎你信不信,但这样你的心里会不那么疼痛。
“据说是很有名的东方美人。”塞尔维莉娅说。
“是啊。”西泽尔说,“说起来还蛮叫人期待的。”
塞尔维莉娅觉得心里空空的。她很想扑进眼前这个男孩的怀里放声大哭,但是西泽尔没有给她这么做的理由。他坚硬地坐在那里,堡垒般的不可动摇。
“您会喜欢原纯殿下么?”她轻声问。
“不知道,要相处一段时间才知道。”
“她在您的心里,是什么样的人呢?”
“妻子。”
“那我呢?”塞尔维莉哀婉地笑了。
“重要的朋友。”西泽尔说着揭开车帘,“已经到东方区了,那就是台伯河。”
塞尔维莉娅顺着他的手指看了出去,破碎的阳光在河面上跳动,一张张的渔网晾晒在竹竿上,浑身泥泞的孩子们扑入水中嬉戏,瞬间世界杯嘈杂的声音填满。
台伯河,翡冷翠的生命之水,市政厅的外墙上是这条河的浮雕,记录着相隔久远的年代,孩子们在台伯河中嬉戏,妇女们扛着陶罐来河边取水,河上渔船漂过,男人们站在船尾拖着渔网,成群的鱼跳出水面,一派热闹的景象。
但是现在不同了,河上游依然清澈宁静,河下游却变得喧闹而肮脏。居住在下游两岸的都是城里的下等市民,他们是妓女、罪犯,东方来的异教徒,外省和臣属国迁移过来的流民,没有去市政厅投票的权利,也不能去大教堂行弥撒。
阳光照在台伯河上的时候,这里是全城最热闹的地方,醒来的孩子哇哇大哭,女人们把便桶提到河边冲洗,狭窄弯曲的街道上弥漫着便桶的臭味和烤面包的香味,阁楼上的姑娘把晾干的衬裙收回去,干苦力活儿的男人们抓着凌乱的头发结伴往码头去。夜幕降临的时候这里也是全城最热闹的地方,浑身散发着汗臭的男人们醉醺醺地围聚在小酒吧里,带着货物刚刚赶到翡冷翠的小商户在旅店门口洗刷牲口,身段妖娆面容妩媚的女人们则扭动着柔软的腰肢,瞄着是否有衣饰华贵的男人经过门前,试着把他们拉进去。
深夜降临的时候,这里彻底地昏暗下去。几乎没有路灯,街面崎岖不平,很少有人能在这里摸黑行走不栽跟头的。每一家每一户都把门窗锁闭,无论外面的人怎么敲门不会有人应答。行人不敢离开大路往巷子里行走,街角的黑暗里偶尔会有一双发亮的眼睛,可仔细看去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这里传说经常有杀人抛尸的事情发生,每一次尸体都被扔在台伯河里,市政厅不希望教廷的大人物不小心在清晨看见一具尸体随着河水起伏,于是花钱雇了一个船夫午夜撑着船在河上搜寻,遇到尸体,就把它捞到船舱里。这里被称作东方区,“东方”这个词在翡冷翠意味着古老神秘和富饶,也意味着异教徒和堕落。
“塞娅,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你为什么会对着你父亲流泪呢?”西泽尔好像是无心发问。
塞尔维莉娅沉默了片刻,“只是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当时他穿着华贵的衣服,对你很冷漠,他的人打死了你唯一可依靠的仆人,他甚至不愿意承认你是他的女儿。”西泽尔说,“如果你恨他,也是有理由的,对吧?”
塞尔维莉娅想了想,点了点头。
“如果你当时选择了恨他,你今天就会是东方区里一个可怜的女孩,你甚至可能是个靠卖身养活自己的妓女,会为了不多的几个钱对男人献媚。”西泽尔摸摸塞尔维莉娅的额头,为她理好额发,“那样你会不会每天早晨醒来就痛哭流涕,悲哀你失去的、美第奇家的人生呢?”
塞尔维莉娅茫然地摇头。
“塞娅,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一件事,你无法选择人生,就像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妻子,博尔吉亚家族的男孩,每个人的婚姻都必须为家族的利益献祭:我的妹妹阿黛尔·博尔吉亚去年嫁给了高黎国的国王,她只有十三岁。”西泽尔轻声说。
“毋庸悲哭,也不要叹息,无法选择的终究无法选择。”西泽尔握紧她的手,“但你永远能选择一个东西,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