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儿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妈妈,苏小鱼声音疑惑,"妈,爸爸最近怎么了?电话很多吗?不是已经不炒股了吗?他和那些叔叔、伯伯还有那么多话题可聊?"
最近股市动荡,爸爸也很少像以前那样谈起股票就兴高采烈了。事实上,苏小鱼已经很久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股票"这两个字了,心里就理所当然地觉得爸爸是听了自己的劝告,早就退出股市了,只是没有机会好好问他一句而已。
"谁知道,这些东西我都不管的。"妈妈低头继续整理之前没有放进纸箱的衣服,"别理他了。小鱼,今天你放假吧?难得休息,出去玩玩,别闷在家里。"
说到这个话题苏小鱼又开始笑眯眯的,"妈妈,晚上我们在茂悦有晚会,庆祝项目成功。你说我穿什么去好?"
"真的啊?"妈妈看着女儿点头,"我们家小鱼穿什么都漂亮,要不你现在就去逛逛,买件新衣服。老是上班,你都好久没逛过街了吧?"
"逛街哦,可是现在都没什么打折的,全是新品,好贵……"
妈妈正在叠衣服,一家人的四季衣服都在眼前堆着。苏小鱼边说话边帮着整理,眼睛突然一亮,然后抓起其中一件黑色连身裙笑起来,"不用,要不就穿这条好了,买来就穿过一次,这种衣服我都很少有机会穿,不穿浪费。"
一件黑色的连身裙,中规中矩的高领,一点儿花边都没有,还是苏小鱼读大学的时候有次主持迎新联欢会,实在没有衣服上台,狠心买的,虽然那天被许多人夸漂亮,但穿过了还是后悔。
那么贵!花了她半个月的生活费,平时又没有机会穿,苏小鱼心疼了很久才渐渐放下。后来也就忘了,没想到今天又看到它,正好派上用场。
又省钱了,真好!苏小鱼再次笑眯眯的。
6
第一次参加高级酒店里的庆祝酒会,苏小鱼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期待的,算好时间出门,赶到茂悦的时候八点都没到。
距离酒会开始还有些时间,气派奢华的大厅里只有服务生在穿梭忙碌。身穿酒店制服的小姐看到她一脸职业微笑,非常客气地请她到旁边的休息室稍等,估计她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早就跑来参加酒会的主。
觉得自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苏小鱼跟着走的时候很有点儿不好意思。
休息室沙发宽大,茶几上搁着水果点心,书报架上一大摞最新的杂志,苏小鱼翻开一本《每月财经》消磨时间。最近全球经济动荡,不少所谓的专家和资深人士都热衷于发表高论,洋洋洒洒,各执一词。有的说这样的动荡只不过是暂时调整,不久之后就会迎来下一轮高峰;有的言论悲观,直指本世纪最可怕的金融风暴已经迫在眉睫。
苏小鱼是学这些的,当然知道经济有周期,但总感觉纸上说的那些离自己很遥远。她现在只关心上海的房价会不会降下来,如果那样,他们家去年买就真的很亏。
不过想想还是笑了。那又怎么样呢?总要住的,一家人在一起多开心,又不是用来投资炒房,想那么多干吗?
休息室里安静舒适,苏小鱼也很久没有这么悠闲地看杂志了,渐渐地看得入神。等小姐再来叫她出去,酒会已经开始一会儿了,HPA总裁的致辞都已经结束了。
大厅里到处是华服男女,侍应生端着银色的托盘穿梭来去,香槟泡沫细密,鱼子酱盛在精致的小碟里被送到面前。许多人就站着聊起来,笑语不断,场面热烈。
没想到酒会上会有这么多人,苏小鱼愣住,踮起脚想在人群中找到熟悉的同事,看来看去却都是陌生脸孔。人多,大厅里很热,她穿的是高领,十几分钟之后就觉得燥热,想了想往露台走,吹吹风也好。
快要到初夏了,夜晚凉风柔和,露台上人也不少。苏小鱼眼尖,走出玻璃门之后第一眼就看到立在围栏边的贝理宁,穿着露肩的小礼服,抱肘看着远处的夜景出神。
看到熟人心里惊喜,苏小鱼立刻走过去招呼:"贝小姐。"
贝理宁转头看过来,看到是她之后倒是微笑了一下。她相貌出色,这时妆容精致,更显得光彩夺目。
而苏小鱼已经忍不住惊叹了一声,合掌赞美,"贝小姐,你今天穿得好漂亮。"
贝理宁工作的时候作风硬朗,苏小鱼在之前的两个月里不知多少次见识过她的厉害,当然也看惯了她包裹在严谨套装里的样子。但现在的她一袭紫灰色露肩礼服,背影弧度美好,女性的妩媚一览无遗。没想到能看到她这么女人味的一面,苏小鱼一脸赞叹。
"谢谢,苏小鱼。"她仍是微笑,"这条裙子很衬你。"
贝理宁和汤仲文一样,总是连名带姓地叫她苏小鱼,有时候语气严肃,再搭配上他们两个强大的气场,总是让她忍不住背后发寒。现在项目顺利完成了,气氛到底不一样,贝理宁这一声"苏小鱼"叫得温和,与过去的味道大相径庭。
听到夸奖苏小鱼不好意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着装,再对比人家的,想也知道贝理宁这句不过是客气话。
"谢谢啦!其实我今天下午都不知道自己穿什么好,好不容易找出这条裙子救场。"
"是吗?"她听完竟微有些诧异,又多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被看得迷茫,苏小鱼再次低头检查自己,唯恐有哪个地方大意失宜,人家又不好意思直接说。
"没什么。一个人来的?"贝理宁诧异的目光一闪而过,很快便恢复正常,又开始与她闲聊。
"嗯。"苏小鱼点头。
贝理宁略有些恍然的样子,然后才微笑,"苏小鱼,干得不错。"
"谢谢!"受到肯定总是开心的,特别是这肯定出自贝理宁之口,苏小鱼立刻心花怒放。
侍应生端着托盘走过,贝理宁伸手拿香槟,又放了一杯在苏小鱼的手里,轻轻碰了一下,"庆祝一下吧,Cheers!"
工作之后的第一次成功,的确值得庆祝,苏小鱼很爽快地喝了一口,然后弯起眼睛笑了。
晚风清凉,香槟香醇,忙碌辛苦终于告一段落。她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到后来居然聊得很投缘。
轻缓的音乐从大厅里传出来,有些人就着月光跳起舞来。女士们大多穿着小礼服,裙裾飘飘,煞是好看。
苏小鱼难得见识,只觉得衣香鬓影,满眼浮华,忍不住感叹了一声:"真美。"
"哦?"贝理宁不感兴趣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对着璀璨夜景扬了扬下巴,"这些呢?"
夜上海的繁华绚烂,当然是举世无双,苏小鱼点头,"更漂亮啊!盛世嘛,对不对?"
听完贝理宁抱肘立在风里笑了笑,轻声回答,没有看苏小鱼,仿佛是自言自语,"是吗?过去我也这么觉得,但当时立在我旁边的男人说了一句话,你想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什么?"苏小鱼好奇。
"他说:'盛极而衰,强极则辱。'"
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几个字,但是从贝理宁薄薄的嘴唇里吐出来,不知为何苏小鱼会心里发凉。不想让气氛冷下来,她努力了一下才又笑起来,"谁啊,说这么扫兴的话?"
贝理宁回头看她,表情有些复杂,隔了一会儿才回答:"这些话,苏雷没有对你说过吗?"
一开始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苏小鱼毫无反应,仿佛从贝理宁口里听到这样熟悉的名字是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过了两秒钟才猛醒过来,张口结舌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
贝理宁双目澄澈,久久看着她不动,最后突然一笑,"我还以为你们谈起过我,原来还是我自作多情了。"
"难道你们……"愣住了,苏小鱼开始说傻话,说了半句就懊悔,心里大骂自己蠢,这有什么好问的?人家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再问岂不是傻子!
没指望贝理宁回答,可她却答了,声音仍是很轻,眼睛却不再看着苏小鱼,遥远地望开去,"是,我们在一起交往过,很短。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知为什么总是忘不了。"
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说,苏小鱼完全失声。
但是贝理宁接着就笑了,回头看她,"苏小鱼,你那是什么眼光?我可不是来诉苦的,大家成年男女,你情我愿而已。他是不谈结果的男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说好了别想太多,可我那时太不成熟了。"
脑海里一团乱,又不想失态,苏小鱼硬憋出一个笑来,声音都找不到了。
倒是贝理宁很快便恢复自然,再开口的时候声音轻松,"真的是很久以前了。他现在变了许多,和我记忆里的那个陈苏雷根本是两个人。"说着又笑,"不过还真的挺怀念他那时忙得跟超人似的样子,头痛得想撞墙,一把一把地吞止疼药,也照样拖着人家CEO开会。"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面带微笑,但苏小鱼立在旁边竟然鼻酸。那天在公司楼下与贝理宁意外相遇的情景自动自发地倒带出来,苏雷走出车子,笑着唤她"理宁",声音自然,而她表情漠然,回应他一句"陈先生",然后调头就走。
其实是忘不了的吧,但她现在却在自己面前微笑。
真奇怪,但更奇怪的是她自己,明明与己无关,却突然红了眼眶,怎么忍都忍不住。
7
那天与贝理宁的对话被后来晚到的比利和其他同事打断,一群平时为专业精英的投行男都已经喝得有点儿疯了,这时看到苏小鱼就上来拉,无比热情地邀请她共舞一曲,又调侃她穿得像个学生妹,嘻嘻哈哈没个停。
其实还想和贝理宁聊下去的,但她心里早就乱作一团糨糊,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贝理宁挥挥手离开,在人群里失去了踪影。
但她所说的话却一直在心头盘旋,仿佛是什么不可思议的魔咒,怎样都甩不开。
再和陈苏雷在一起的时候,苏小鱼反常地沉默。
他们在书店,人很多。最畅销的是金融类图书,一摞一摞地堆在醒目处——《金融专家教你如何炒股》《K线秘诀》《金股就在你指尖》……花花绿绿的,螺旋堆叠,最高处交错在一起,颤颤巍巍,总让人错觉下一秒就会塌下来。
走过的时候苏小鱼敏感地察觉到陈苏雷突然流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忍不住抬头看他,"很多人买啊,现在大家最关心这些。"
他那个嘲讽的笑容更深了,慢慢地说了几个字:"要小心,盛极而衰。"
盛极而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色中的露台,贝理宁薄薄的嘴唇吐出同样的几个字,再绚烂的繁华夜景都抵不过这几个字所带来的凉意。
陈苏雷脸上的那个嘲讽的笑容还在,这样的笑容,那个她也看过吗?不想继续假想下去,苏小鱼愣愣地接了,"盛极而衰,强极则辱……"
他刚刚拿起一本意大利食谱,闻言看了她一眼,"你听过这句话?"
苏小鱼点头,他一笑,放下手里的食谱又去拿了另一本。
"苏雷。"
身边又有苏小鱼的声音,很小声。
"嗯?"他随口应了一声。
"你相信盛极而衰?"
"当然,有什么是可以永远持续下去的?没有。"他难得地用了肯定句。
"可是我看到有些人,一直很开心,直到很老很老了还和最开始的时候一样,一样爱对方。"她慢慢地说完了这句话,不敢看他的脸,视线落在他的肩膀上,细致精密的缝线在眼前连绵不断。
"你跑题了。"陈苏雷合上食谱,"还有,没人能和最开始的时候一样,如果有,那是因为他们对彼此有需要,与爱情无关。小鱼,你要懂得情深不寿的道理。"
他说任何话都是天经地义的味道,总让人无法反驳。她也无力反驳,只是垂下眼睛,轻声讲了最后一句话:"苏雷,你会一直,需要一个人吗?"
书店很吵,她的声音太轻,又是垂着头说的,他正伸手拿起那几本食谱,当然没听见。
结账的时候她就站在他身后,收银小姐笑得很甜,但她心里难过,眼前是他修长的背影,温暖的淡香。她慢慢伸出手指,想钩住他的衣角,明知道是钩不住的,但还是很想试一试。
回家的路上,苏小鱼一直不说话。
车下了匝道之后陈苏雷突然打方向靠向路边,幸好左右车辆稀少,但仍有人在车后长声鸣号,吓得苏小鱼双眼大睁。
他熄火,然后在驾驶座上侧过身来看她,"小鱼,你有话要跟我说。"
他说的是肯定句,她连否认的机会都没有。
很努力地措辞,但都未果,她最后说了老实话:"苏雷,我,我和贝小姐聊过了。"
他没答,笑了一下,"哦,怎么样?"
怎么样?她又说不出话来了。
说什么?说我知道你们在一起过,你是曾经立在她身边的男人,对她说"盛极而衰,强极则辱"……而她则是熟悉你过去的女人,知道你许久以前的样子,知道你是只谈过程不谈结果的男人……
她说不出来,她没资格说,那是她永远都无法企及的时光和世界。她不过与他约会过几次,他甚至连一句"喜欢"都没有对她说过,他们的关系仅止于此。他的过去,他的将来,她都没资格说一句话。
许久都等不到她的回答,他终于又开口:"好吧,小鱼,有些话,应该是我跟你说的。"
"别,别……"她突然急起来,咳嗽着出声阻止。
"怎么了?"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苏小鱼竟然脱口而出:"不用了。别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贝小姐听过的话,我不想听……"
"小鱼,我还什么都没说。"他笑了。
"我没有想太多,苏雷,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太多。你放心吧,不用提醒了,真的。"为了他的笑声涨红了脸,苏小鱼在说话的时候都快哭出来了。
他不说话了,沉默了很久,然后慢慢答了两个字:"好吧。"
回到家以后苏小鱼一夜未眠,第二天也是,第三天仍是,到了第四天她在会议室里吃寿司的时候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看到大家怜悯中又多少带点儿夸奖的眼光,深觉受之有愧。
接下来有一段时间没有陈苏雷的消息,隔了一周突然又在午夜的时候接到他的电话,声音很轻,叫她"小鱼",也不再继续,就等着她的回答。
才几天没有听到这个声音,她却觉得过了很久,这时候突然心跳如鼓,不自觉地用手按胸口,就怕有什么东西突然跳出来。
"苏雷,有事吗?"硬撑着答了,苏小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小鱼,最近很忙?"他好像突然之间恢复了常态,语气又变得一贯的轻松。
"嗯,是啊!要搬家,还有新的项目也开始了,你知道的……"说着说着又开始结巴,苏小鱼心里骂自己没用。
他沉默了几秒钟,再开口的时候好像在笑,又好像是叹息,慢慢地说了那两个字:"好吧。"
自此以后她再也没有接到过陈苏雷的电话,苏小鱼一开始有些失落,但后来又觉得这样才好。
她不是灰姑娘,也不可能变成灰姑娘,做梦是很开心,不过有人当头棒喝让自己清醒过来未尝不是件好事。
可是真的没有他的消息,脑子里却更加无法克制地想起他——挽起袖子进厨房,月光下的拥抱,还有他轻轻吻自己头发的样子,但紧接着,月光下的贝理宁就会出现在那些画面中,立刻让她满心凉透。
算了吧,如果连贝理宁这样完美强大的女人都回首凄凉,那她这条小鱼,难道送上门去做鱼汤吗?
那天的贝理宁虽然说了许多,但到底姿态保持完美,再往前头想,就算是之前贝理宁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亲眼目睹她上了陈苏雷的车,也能不动声色地回应了他的平常招呼,然后才调头走开。苏小鱼自问没有修炼到那种程度的可能性,换作是她,如果真的曾经与陈苏雷这样的男人在一起过,恐怕到了最后会被熬得骨头都化了,渣儿都不剩一点儿,再也找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想明白了,苏小鱼渐渐强迫自己忘记那个男人,就当做了一场梦。有些事情多想无益,还是赚钱要紧。
事实上忙碌的工作也不允许她浪费太多思索的时间。新的项目又下来了,苏小鱼仍被分配在汤仲文手下。习惯了这位Boss的行事风格,她自然是每天精神高度集中,手不停脑不停,再次全力投入到工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