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公主的不期而至,日暮沉寂被打破了。早有另外看见的人去报给了曹宦。曹宦飞奔赶来,带着值事的众多宫监拜迎。
絮雨停在一道宫廊之中,含笑示意众人起身。
记得上回她来时,太子和康王仍各安好,谁知随后便出了那样翻天覆地的大事,后来又传,竟连驸马也卷了进去。
余波尚未散尽,就在近日,宫里又有个说法,朝廷或将取消原定的即将到来的万寿之庆。
圣人连失二子,值此龙体国体皆是不宁之际,取消万寿,是理所当然。只是如此一段实在算不得长的时日里,变动忽然如此之大,仿佛炎夏直转严冬,当此刻再次见到公主到来,此宫之人,上从曹宦,下到方才那两名杂役小奴,人人难免都有几分恍若隔世之感。
曹宦扭头发现身后迎接的队列之中还少一人,急忙吩咐近旁一个阉奴:“快去把周鹤叫来,拜迎公主!”道完,又解释:“公主勿怪。他性情有几分古怪,作画之时,不许人在近旁。奴婢遵公主先前的吩咐,全部照他喜好服侍,倒将他惯得目中无人,以作画为由,敢连公主都不敬了!”
这曹宦虽也是阉人,但好歹是司宫台里有头有脸之人。此前因了公主的缘故,他对周鹤的侍奉也可谓是尽心尽力。但那画师面对他时,虽不至于象对一般阉奴那样不假辞色,却也仍掩饰不住发自内心的疏离。他又不是呆愚之人,岂会没有知觉?私下也不止一次暗忖,这周鹤没士人之命,却竟也如士人那般自高,瞧不起他们阉人,心中早就不忿,便趁此机会告状。
絮雨阻止:“不必打扰
他。你们也无须跟来,该休息的去休息。我来只是想看下壁画进展。”
她跨入了崇天殿,扑面映入眼帘的,是从殿顶梁柱一直垂落到地面的一围巨大的帐幕,将全部未完工的壁画遮得严严实实。
虽然她或是阿公并无这样的作画习惯,但出于对新画的保护,或是画师单纯不愿叫人看见自己尚未完工的作品而有此设置,也很是正常。
无论外间曾掀起过怎样的腥风血雨,在这间宁静的大殿里,帐幕之后,隔出了一个由线条和彩绘所构造的辉煌而神圣的世界,画师徜徉天上和人间,这是何等静好的一件事。
她不欲惊扰到或正在潜心作画的周鹤,走到帐幕之后,轻轻揭开一角,向里看了过去。
有些时日没来了,今日终于得空再来,和她想的一样,壁画已完工大半。此刻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副主体已成,填色也过了半的即将完成的作品。
她确实没有错看人,周鹤是个极具才华、又有能力将设想通过画笔作完全展现的画师。
在他正式落笔之前,他曾向她详细描述过关于壁画创作的全部构想,并以此,确定了一个创作的大体框架。
对这个构想和框架,絮雨是认可的,而一旦认可,出于惺惺相惜之念和对自己眼光的信心,她便没有作任何的干涉,许他随心创作。
此刻展现在她面前的,虽然还只是一副并未全部完工的壁画,但无论是画中神仙群像的布局还是山水城池的表现手法,皆极到位,整体恢宏之余,于细节处又不乏精描。恍惚之间,叫絮雨看到了几分阿公画作的风范。
只有一点叫她有点意外。周鹤并未如曹宦所言的那样,在作画。地上凌乱地散落着几支沾满色料的用过的画笔,他就胡乱坐在工案前的地上,垂首,背影一动不动,乍看仿佛倦了,坐地正在休息,然而再看,却又似正沉浸在某种思虑当中,背影透着沮丧和萎靡之态。忽然,他仿佛觉察到身后有人,起初大约以为是某个宫监,面带不悦地回过头,待看清是她,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