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陆大人,对菜品倒是颇有心得。”付彦笑道。
陆时安微笑颔首:“让各位大人见笑,家母十分喜欢白玉楼的菜色,平素我若有空,都会替她买上一些,所以就成了白玉楼的常客。不过……这些菜色都是白玉楼的招牌,没想到在边关倒是也能尝到。”
苏征看向顾显城:“你方才说寻到了新厨娘,可是从京城而来?”
顾显城沉吟片刻,摇头:“的确是从中原而来,但应当不是京城。”
陆时安怔了怔,随即轻笑:“那看来时安眼界太短浅,这世上多的是人外人。家母要是有机会尝过这小菜,定会十分满意的。”
说话间,几道热菜也已经上桌,无一不是色香味俱全,都尝过一次之后,就连自诩尝遍了美味佳肴的苏征也不免感叹:“方才还以为显城在说笑,没想到这饭菜的滋味的确不错,你从哪里找到的好厨娘,给我们也介绍一下?”
顾显城沉默片刻,看了眼福贵,福贵立刻心领神会,去后厨传话了。
甜姑听到消息时,正从锅中端出八宝糯米饭,她顿了顿,不确定地问:“见我?”
福贵笑道:“是是是,宋厨娘的手抓羊排可是好彩头,还有那个什么粉儿,诸位大人都喜欢的紧。快去吧,说不定还有赏钱呢!”
甜姑不敢想什么赏钱的事,只是立刻净了手,顺道端上了八宝糯米饭,就跟着福贵过去了。
到了之后,甜姑也未抬头,只是将最后那道八宝糯米饭端了上去,同时也向几位大人物行了个礼:“民妇宋氏,见过各位大人。”
苏征请人起身,甜姑站直,当众人看清面前这小厨娘时,不由得都怔了片刻。
但到底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苏征率先夸赞了几句,多是些许的场面话,为官久了,多少都有点这样的毛病。
甜姑知道这桌上坐的都是谁,心中也明白,这样的大人物能夸几句已经是值得很多人一辈子吹嘘的事情了,自然诚惶诚恐,一一谢过。
倒是陆时安,也多看了她两眼,又看了看她端上来的最后一道糯米饭,忽然问道:“宋厨娘这道菜,叫什么?”
甜姑心中诧异,抬头看去,于是,她便看到了伙房小丫鬟念叨了一下午的探花郎。
的确英俊。
甜姑不敢多看,很快垂眸答话:“是八宝糯米饭。”
陆时安笑道:“白玉楼也有一道类似的,叫白玉南瓜饭,蒸制出来金黄灿烂,和白米相得益彰,格外好看。”
甜姑想了想,道:“做法应该是一样的,只是将八宝换成南瓜便是,边塞的水果少,果脯倒是有些,八宝其实也不全,图个好意头罢了。”
陆时安点头:“不错,我尝过那白玉饭,当时便觉得若是加一些干果类,就更是完美了。”
甜姑笑着点头。
陆时安又问:“这道菜呢?”
甜姑抬头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这菜……原本叫聚八仙,不过也是食材不足,我便直接叫它时蔬春卷。”
陆时安闻言忽然笑了两声:“有趣有趣,这名字通俗,我在京城中也见过类似的做法,只是他们更讲究些,还会将豆皮裁剪,包成福包的形状收口,叫什么福气满满。”
甜姑闻言弯起眼眸:“听起来不错,很有新意。”
陆时安:“的确如此。”
一问一答,两人竟聊地还挺开心。苏征笑道:“手艺的确不错,在军中当值辛苦,显城可别亏待了人家。”
顾显城深深地看了眼甜姑,道:“那是自然。”
甜姑再次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这顿饭,虽说也就七八个菜,但是大家意外地都很满足,包括巡抚大人,叹道:“这一路北上,深觉在北方确实艰苦,今日才算美餐一顿,同时也放下心来,城阳军士兵们过得不错,我能安心,陛下也才能安心呐!”
众人应是。
晚饭后,几人再次回去商议正事。
而甜姑,再忙碌了一整日之后也能稍微歇一歇了。
今日巡抚大人点名夸赞了宋厨娘的事顷刻就在营中传开了,很快,大将军的赏也跟着来了,伙房上下各赏半个月的月例,甜姑则直接得了十两赏银!
伙房沸腾了!
大家伙如此辛苦,说白了不都是为了银子,现下不仅得了银子还长了脸,别提多开心,纷纷围在甜姑身边将人夸得找不到北。甜姑心里也高兴,得了赏不高兴是假的。
“宋厨娘!得了好日子该请客才是!”有人提议。
甜姑想了想点头笑道:“这是小事,改日得了空,大家一起坐坐。”
说起来,她上回接管暮食之后都未曾请过大家,来到军营也快两月,做一回东家也是应该的。
“好!”众人拍手叫好。
伙房这边的热闹也很快传到了其他地方去,浣衣坊羡慕不已,人人都在议论。
“到底是做吃食好,有机会在贵人面前露脸,像咱们这样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得回赏哟。”
“话也不能这么说,去年给将士们缝制冬衣,将军也赏过的。”
“那都多久了!你也真是,一次小恩小惠就记得这么久……而且那次就给了几百钱,你没听说吗,这回,伙房上下各赏半个月的月例,而宋厨娘一个人,就得了十两!”
“十两!”
“还不止呢,赵嬷嬷今早带人去挑了帐子,宋厨娘现在一个人住一间。”
“哎呀……我可太羡慕了……”
十两银子啊,能抵上一个洗衣女工快一年的份例了,若她们也能得了这么多,都能回家盖个小院子了。
人人唏嘘。
而这些议论声自然也传到了角落,豆蔻的耳朵里。
她来到此处已经快一个月了,每日沉重的洗衣压得她腰都快直不起来了,而且每晚睡的也是大通铺,再也没有了两人的营帐……
当听到宋甜姑得了赏还分了营帐时,她眼睛都红了,指甲也掐到了掌心里。
都怪宋甜姑。
若她当初肯收留自己,自己就不会吃苦了。
她反正是厨娘的地位,多两个帮厨又不会怎么样。
都怪她!
豆蔻越想越恨,掌心都要掐出血来……
过于沉浸在情绪中,乃至于嬷嬷的声音都没听到。
“干嘛呢!”
不远处一声喊,豆蔻立马抬头。
“愣着干嘛呢!赶紧把衣裳给将士们送去了!”
这里的嬷嬷可比伙房的凶得多,豆蔻不敢顶嘴,也不敢耽误,立马就收拾东西朝外走,此时已经是亥时左右了,军营里大部分人都歇了,只有最辛苦的杂役和值班的士兵们会在此时出没,豆蔻就属于其中之一。
送衣服的过程显然是最累的,要跑至少四五处,要是自己一不小心记错了拿错了,还得返工,城阳军的军营大,来回一趟至少大半个时辰,等回去歇下,就得子时,而最要命的是卯时不到,就又得起来了。
豆蔻受够了这样的日子,送完衣裳,走到无人处,她再也忍不住了。
站在树下就是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哭,还狠狠地踢了那树几脚。殊不知,不远处,一队士兵刚好经过,站定呵斥:“那边的!干嘛呢!”
豆蔻慌乱转身擦泪,不敢露面,好在这些士兵们也有任务在身,呵斥两声便走了,而他们正是押送柳沁回军营的士兵,方才巡抚大人提审柳沁,刚刚结束。
士兵们可能没有听见豆蔻嘴里咒骂之人,但柳沁却是听见了。
“方才那小丫头说的宋甜姑是何人呀?”柳沁一面走,还一面笑着问那些士兵。
那士兵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该问的别问,宋厨娘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
宋厨娘……
柳沁无声地念了一句什么,而后才跟着这些人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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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巡抚第一天来,顾显城与他们议事到很晚。
而同样,甜姑今晚也还没歇下。
早上挑了帐子,晚上小蝶便帮着她把一些东西全都搬了过去,因为明日还得继续忙,也就只有晚上才有时间。
差不多结束,已经快亥时正刻。
甜姑不忍小蝶再忙:“就这样吧,也没什么了,我自己慢慢收拾,你快回去歇着。”
小蝶也的确困了,揉了揉眼睛:“好,甜甜姐,你不行也早点歇下,明日再忙。”
“嗯好,知道了。”
小蝶走后,甜姑也哄睡了儿子,而她看着满室狼藉却睡不着,干脆将一些脏衣物全都挪到院子里去。
她选的这处营帐有个好处,在角落,最后面的一小片空地就都是自己的。
哪怕甜姑想养个鸡,自己种点儿花花草草也全都不是问题。
她很喜欢。
可就在甜姑放好东西准备回去时,竟然看见外面有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子,这可将甜姑吓了一跳。
“谁在那?”
她不怕是有什么坏人,因为这是城阳军的军营,根本不可能有歹徒,所以甜姑才喊了一句。
她以为只是有人走错地方,没想到那个身影倒是真的从木墙后面走了出来。
“将军?”
甜姑睁大了眼,以为自己又眼花了。
面前的人的确是顾显城,而他此时步履微浮,浑身还散发着酒气,甜姑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过来,大将军饮酒了。
“将军,您怎么过来了?”
顾显城看着面前人,他怎么过来了?
他也不知道。
福贵无意中说出她选的新营帐,这脚步仿佛就不听使唤似地跟着过来了。
顾显城想了想,还是想用那个借口,对,他饿了。
他是来寻吃食的。
可来这儿做什么?
这是她的营帐,不是饭堂。
于是顾显城沉吟片刻,道:“取腰牌。”
甜姑恍然大悟。
“您稍等。”
甜姑立刻转身回营帐内取腰牌了,大将军明日应该有急事要用,所以这么晚过来取的吧。
甜姑立马开始找。
可白日还仔细收起来的腰牌,不知是不是挪了一次地方的缘故,此时竟然找不到了。她分明放在一个盒子里,难道是小蝶搬东西的时候随手放在哪里了?
甜姑急了,可越急就越找不到。
一想到大将军专程过来取腰牌此时还在帐外等候,甜姑心乱如麻,找了好一会儿还没寻见,只好忐忑道:“将军……民妇今日搬了营帐,一时东西有些乱没找到……但是肯定在的!穗子我也打好了!能不能请您稍微等一会儿?”
顾显城似乎沉默一瞬,甜姑在这沉默中忐忑极了。
“不急,你慢慢找。”
意外地,顾显城似乎没有生气,语气仿佛还是轻快的。
甜姑松了一口气。
“今日找不见也无妨。”顾显城末了还补充一句。
甜姑却不敢再耽误,立马回去仔仔细细地又翻了一遍。
好在,这次找到了。
她松了口气,快步走出去,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
而她刚走到院外,脚步忽然一顿,随即睁大了眼。
院中,顾显城竟在帮她搭晾衣杆,原本这是甜姑打算明日干的事,竹子和麻绳都在院中静静躺着,而此时已经都支棱了起来。顾显城显然动作娴熟,个子又十分高大,没几下就把甜姑要花费大半个时辰的事做好了。
“将军,您?”甜姑惊讶地都不会说话了。
顾显城回头,淡淡朝她笑了笑:“看见了,顺手的事。”
顺手……
大将军帮她搭晾衣架,是顺手吗……
甜姑说不出心里感受,只好先默默地将腰牌递了过去:“将军,腰牌。”
顾显城嗯了一声,朝她走来。
腰牌被小心收纳在一个盒子里,顾显城打开,玉牌下面静静坠着一个青色的平安结,麦穗整整齐齐,一看便是用心做的。
“多谢。”顾显城扬了扬唇。
甜姑垂眸:“应该的,先前不知这个腰牌的用处,借用几日,还将穗子弄少了几根,实在是……”
甜姑话又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因为顾显城竟然就这么当着她的面将这个腰牌挂在了腰间,她看着这个亲手打的平安结扣,忽然就沉默了。
“怎么了?”顾显城见她忽然沉默,问道。
“没、没什么。”
甜姑犹豫片刻,小声问:“将军以后,每日都要戴着么?”
顾显城低头看了一眼:“嗯。既然是腰牌,自然是要戴着的。”
甜姑抿唇,忽然觉得耳根有些发烫。
这是她亲手做的平安扣结。
大将军说每日都要戴着。
这种感觉……
是她误会了吗?
是吧。
顾显城唇角扬了扬,脑中不禁浮现出福贵晚上说的话。
“将军,奴才已经将城阳军在役名单都查过了,没有找到顾堰这个人,但是还有一册三年前的案卷没到,还没查,不过基本上这里没有,人就是没了。”
和他猜的大差不差。
城阳军的丧报,从来都不会弄错,毕竟人命关天,都是各家父母的好儿郎,这种事情上,是必须严谨的。
也就是说,她的夫君几乎可以确定是阵亡了。
顾显城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她这件事,总之不是现在。
现在的他想……
他手中还拿着那个盒子,于是递给了甜姑,甜姑下意识地就去接。
此时正值夏末秋初,晚风凉凉,月光洒下,在边关的草地上度上一层细腻温柔的光。
甜姑伸手接过那盒子的瞬间,指尖先是微微一烫,再然后,一只滚烫又结实的大手忽然覆了上来,将她有些发凉的掌心,裹在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