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里气势强劲,力道浑厚,浑身上下的节奏韵律肆意而又飞扬。她脚踩着节奏,握棒的双手快如密集的雨点,在鼓镲间飞舞,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一连排急速的重节奏,鼓速快到仿佛千军万马突破阵前。
她微咬着唇,神色潇洒,眼神霸道,一张英气飒飒的脸旁因完全沉浸而显得自信而挑衅,仿佛一杆红缨枪就能将敌将挑落下马的女将军。
全场目光聚焦在她和她的鼓上,行至solo高.潮处。意外发生,那红色的束发绳崩断开来,一头黑发如瀑落下。可她丝毫不受影响,细眉一挑,哐地猛砸鼓面。莹白的灯光一瞬铺满她蓬松的长发,衬得巴掌大的脸珍珠般耀眼。那散乱跳跃的发丝撩过她面颊,拂过她肩膀,反而愈发彰显出她破土般的活力与生命力。
那一刻,她光芒万丈。
听众受她感染,随着她的脚踩手挥,热血澎湃。
而震人心弦的鼓声刚落,杀伐果断的琵琶铿锵来袭。
燕羽的手指密密急急,骤然间天地变色,风卷落叶;飞沙走石,遮天蔽日。大屏幕上,他细长如白松枝般的手指,时急时缓;一下清晰得能看清他手指的纹路,一下又飞旋模糊得辨不清重影,对节奏的控制力可谓惊人。
他微抬脸庞,眼神冷冽,但下一秒,神色又随音乐在顷刻间陡转,他淡蹙眉心,面露清愁,情绪饱满之下,太过沉醉,竟不自觉侧头去找黎里。而就是这一瞬,抹额压过几缕黑发,一下跌落额间,正正停在燕羽鼻梁上,遮住他的眼。
全场之人倒抽冷气,以为在他身上竟要出比赛事故!却不想电光石火间,燕羽只是极轻微地偏了下头,侧了下耳;手中急急切切堆叠的音符与节奏像高耸的楼阁,无坚不摧地破天而去!
墨底金银绣纹的抹额蒙着燕羽的眼,莫名就沾染一丝禁欲的、凡人不可触碰的凌尘之感;竟衬得那张脸美得愈发惊心动魄。
年轻的琴者眉如远山,鼻若俊峰,唇胜朱砂,肤似凝脂。遮眼的抹额——这对他人来说致命的意外却没能影响他分毫,甚至没在他脸上留下一丝惊慌,他淡定自若得如隐匿深山的绝世高人。
他左手优雅地扶琴而上,又云霄直落而下,右手灵活得好似幻化出千根指,白雾一般在弦上旋转。
直至突然,他指中骤发千钧的力量,一瞬摧枯拉朽般将刚才筑起的楼阁夷为平地,万丈高楼轰然倒塌。
黎里再度击鼓而入,她的身体已与鼓融为一体,振奋而飞扬;燕羽弦音一转,好似流水迢迢,大江东去。
鼓声威武霸气,琵琶辗转幽鸣,似壮丽,似凄诉,似怅然,似放手,似奋进,似命运……无数情感奔涌,汇聚成滔滔江水巨浪,将整个演奏厅席卷。
听众不可自抑地裹挟其中,仿佛过往人生记忆中深掩的豪情与失落、梦想与现实都被唤醒。千人千面;有的怔然,有的如痴,有的失魂,有的潸然泪下。
直至鼓音停,琵琶一声如撕裂的帛,一曲终了。满地碎落的梦。
燕羽坐在原地,习惯性地手触琵琶弦,红唇微努,蒙眼的抹额仍覆在眼间。他静默了四五秒。
黎里浑身热血在沸腾,心脏在狂跳。好像不是她敲了鼓,而是鼓点从她身体里浩浩荡荡穿流而过。她怔然片刻,才见鼓棒在手;抬眸看,偌大的音乐厅,上下两层密密麻麻全是人。
全场静静悄悄,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和燕羽。
她朝他看去,他一只手抬起,很轻地将眼睛上的抹额抚下来,墨色绣纹的布条坠挂在脖子上。他扭头看向她的方向,很淡地笑了一下,下巴往台下指了指。
黎里立刻起身朝他走去,他亦起身。
刹那间,音乐厅响起轰鸣的鼓掌声,掀翻屋顶。
燕羽淡立原地,等黎里到身边了,拉住她的手,一同鞠躬谢幕。在愈发热烈的掌声中,他和她转身下台。
幕后观赛的选手工作人员全部起立,心服口服地鼓掌,投来或惊叹或敬畏或佩服的目光。谢菡也不知什么时候溜来后台了,隔着一段距离,举着手机兴奋地蹦跳。
燕羽一到后台便扭头看黎里,她亦望着他,眼中有万丈光芒。四目相对,什么也没说,扑进彼此怀中,紧紧相拥。
不愧是天定的压轴演出,太精彩了。音乐厅里的掌声还没散,一波接一波,越鼓越烈。评委专家们打着分,不少人连连点头;后排的嘉宾们、相关从业人员们也全部起立鼓掌,太震撼了。弦望杯二十周年大赛,以这样一曲表演结束,太完美了!
满场皆是鼓掌声,夸赞声。那一曲激发出来的情感浪潮,在短时间内仍在众人心头回荡,无法平息。
“太有力量了,我浑身发抖。”
“我都哭了。你看我的泪。”
“我也泪目了。这编曲绝了。”
“他居然敢给鼓手近一半强度的演奏量,还给solo,太自信了。”
“废话,他可是燕羽,哪个乐手能降得住他的琵琶?”
“能给鼓手这么长这么多的表演强度和时长,太意外了。不想着被衬托,被抬高,只想着平分秋色,结果互相成就。这境界……”
“编曲是真牛啊。”
“太他妈厉害了,这谁能想得到?”
二楼侧翼,陈慕章坐在阴暗里,面无表情。
方磊翘着二郎腿,嬉笑:“拿这么重要的比赛捧女朋友,牛。”
他抖抖腿,又道,“比赛期间陪女朋友逛街,这事儿放他以前也做不出来。”
章慕晨说:“感觉那女的也没什么特点,估计是私下很低声下气那种。”
“还是漂亮的。不过,以前追他的有好些个比这位漂亮得多的。”
方磊说到这儿,简直难以理解,“要说美吧,他自己不更美?这女的,呵。”
他想起被她泼的一脸酒,又生愤懑。
路青青说:“我觉得那女生挺有个性的,而且表演力真的绝。”
方磊:“这么大的演奏空间,当然表现好了。”
路青青清楚方磊是个不愿承认他人优秀的性格,懒得理论。
章慕晨忽说:“这编曲那女的写的吧?”
一直不说话的师恺开口了:“这编曲水平太高了,就是燕羽写的。”
章慕晨:“他会编这种曲?我不信。”
陈慕章看了眼比赛群里的信息,抬眼:“燕羽写的。”
章慕晨没说话了。陈慕章也没再讲。不止他,跟他同学过的人都看懂了。燕羽很喜欢黎里。
谁都知道,燕羽这人,不管什么演出,哪怕交响乐,都是绝对的首席和一枝独秀。他不给任何人做陪衬做平。
他这人不管看着多安静淡漠,性格多不争不抢,但在音乐在琵琶上却极其霸道强势,寸土必争。靠近他的一切都被他压制碾压,杀戮干净。不管多少乐器手什么种类,都是他脚下的泥。
但刚才那个编曲,虽说由于他本人功力,琵琶气势极其庞大,爆发出了绝对的优势。可在编曲上,琵琶与鼓是平分秋色的,他甚至给了女方完全施展魅力的空间,有一段居然退下镜头去,把灯光全给了她。
她在他心里份量之重。她估计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层。
路青青感慨:“但她确实表现很好。她很厉害。”
“是曲子编得好,配合得好,发挥了她的优势。我不信我们学校找不到比她好的。”
章慕晨说,“但燕羽那位置换了,效果打一百个折扣。你当然觉得他们配合得严丝合缝了。因为燕羽很强,能向下兼容,所以配合完美无缺。”
路青青不愿多讲了,但师恺难得刻薄地说:“燕羽愿意陪她玩儿,你去学校找个架子鼓专业第一的来,他肯搭理吗?”
章慕晨噎住。
方磊越听越好笑,靠进椅子里,嘲笑一声:“卧槽,想不到啊,燕羽这种事业批居然是个恋爱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