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看了他两眼,不晓得该如何解释,只默不作声地坐那儿,等着他发话。
老曹还是缓不过来那阵情绪,中途避开众人出去了一次,独自去外边静静,咬根烟疏解一下。他都没点火,一口没抽,怕回来后会影响明舒。
变故真的很难说得清,世事难料,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没法儿确定。
大病是最让人无可奈何的,尤其是这种看不到多少前路的病。一群朋友心里有数,清楚现今的状况,知道明舒的处境。
老曹再折回来时,病房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不再那么凝重了。
有人问起了明家父母,顺势就聊到老两口。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大伙儿忽然就默契地讲起了明义如和萧何良的好,点点滴滴地细数那些往事。
其实这群人里大部分曾经都是萧何良的学生,剩下的就算不是,但多多少少也受过萧老师的照顾,他们读中学那时候时常找萧老师补课讲题。老曹就是其中之一,他在萧何良那里免费补过的课可太多了,当年要不是因为补课,后来也不会认识明舒。
还有明义如,嘴硬心软的明女士在事业上帮衬过好些在场的人,比如帮英姐牵桥搭线,比如为某某找关系,再比如早些年以投资的名义出钱帮扶老曹搞艺术。
当初明舒义无反顾出柜与家里闹翻后,部分人正是因为承过明义如的情,所以才会不求回报地帮助明舒。
无人讲消极的话,直至老曹脑抽,忽而嘴唇翕动,抬头看向明舒,认真地说:“以后不论怎么样,我都会出一份力照顾伯母和萧老师,养老也可以,左右不过是桌上多两双筷子。”
话音刚落,整间病房都鸦雀无声。
明舒怔了怔,没料到老曹会突然来这一出。
老曹说:“伯母和萧老师也算是我半个父母……”
明舒一时无话,不知作何回应。
还是凡楚玉转得快,随即就打老曹一下,嫌弃地说:“瞎咧咧什么呢你,阿舒以后自己会顾着,用不着你。”
其实不止是老曹有着打算,英姐她们也是,大家早都无声地达成了共识,如若老天不开眼真有那么一日,那在场的这些多少也得出手扶一把,以后是有空去探望老两口也好,还是等夫妻俩老了帮忙照顾,届时所有人都会尽力而为。
老两口是好人,明舒是好人,这一家子都好,没理由不帮。
明舒瞧着老曹,再看看其他人,终还是无言。她挺想道声谢,可感激的话卡在喉咙里讲不出来,毕竟真要是应下了,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将老两口托付给众人,那对老曹他们不公平,往后还有几十年呢。
这次的见面最终还是积极的,至少给了明舒一些安慰,多一个人支持心里就会多踏实一分,总比自己硬抗要好。
夜里,明舒照旧与宁知聊天,问问秋天,问问开学事宜。
日子过得真快,记忆中上次开学还没多久,转眼就是半年的时光,好像也没过去几天。
宁知不期待新学期,对读书没多大兴趣,整天都恹恹窝老宅遛狗打游戏,要不就是陪宁老太太散步,偶尔会参加宴会,出席某个重要的活动。
小孩儿很久都不跟李林泽他们联系了,新年期间都被困在家里,想出去潇洒也难。
明舒在微信上问了李林泽,还有方俞婧小姑娘。
宁知不解:「问他们做什么?」
明舒坦荡回复:「别一天到晚都宅家里,可以多跟朋友约出去玩,趁开学前到处转转。」
宁知:「不想去,懒得动。」
明舒:「找人出去旅游,去其它地方走走。」
宁知:「我想去德国找你。」
明舒一愣,而后淡定地周旋:「我这边太多事了,抽不开身,你要是来了我会更忙。」
宁知问:「你忙什么?」
明舒回答不出具体的,只能搪塞:「画画,看秀,跟同行交流。」
宁知再问:「有遇到什么人没?」
明舒:「还不就是那样,没啥稀奇。」
宁知:「哦。」
明舒转开话题,又聊了点别的,讲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宁知似乎真的没发现哪儿奇怪,不一会儿就接上了她的话题,顺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谈。
这人再发来一个视频,单独拍的秋天。秋天无师自通了一门新技能,现在都会作揖了,也不晓得是不是过年期间跟那些讨红包的小娃子学的。大狗傻愣愣,学得有模有样的,两只爪子搭一块儿还挺兴奋,活像学会了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宁知厚脸皮地发消息:「它也想你了。」
明舒回答:「它很乖。」
宁知问:「它想去德国旅游。」
明舒笑了笑,跳过这条不回复。
聊了将近一个小时,双方都准备休息了。
临下线前,宁知倏地再发了一条:「我看网上说柏林今天又下大雪了,白雪遮盖很漂亮。」
明舒不假思索就打字:「嗯,还可以。」
聊天界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可消息迟迟不发过来。
似是有些舍不得结尾,宁知老半天才发来最后的问候:「下雪了记得添衣服,不要四处乱跑。」
明舒:「不会,没事都待在酒店里。」
宁知:「快睡吧,晚安。」
明舒:「安。」
吃药副作用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明舒仍感到骨头痛,隐隐还有别的症状。
也许是身体不舒服,也许是因着这次的聊天,晚些时候,明舒躺在床上又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
等到第二天,也就是农历十一这一天,明舒同老两口打了个网络电话,问问夫妻俩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老两口这阵子的生活挺惬意,走完亲戚就去郊外自驾游两天,今儿才回家。萧何良一直在问明舒在德国咋样了,冷不冷,吃得习惯不,学习进展如何。明舒全都说好,中间有两次都挺想讲出真相,可话到嘴边还是开不了口。
到中午了,又是一轮吃药时刻。
程医生来巡查,再讲讲这十天内吃药的效果好还是坏。
总体来看是可以的,格列卫的作用比预想中要好一点,超出程医生的估计。明舒脖子上的硬块没了,早前轻微的脾大症状也有所好转,血液各项指数都在逐渐下降。
明舒这次吃药不再吐得那么惨烈,坚持了半个多小时才犯恶心,终于不用再吃第二次。
凡楚玉下午才来,进门就问明舒何时通知老两口。明舒给不出准确的日期,正下床慢步走走,疏解一下骨痛。
“他们打电话给我了,问了你。”凡楚玉说。
明舒转头:“问了什么?”
凡楚玉回答:“你哪一天可以回去。”
明舒了然,走到窗边再折回来,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停住。
凡楚玉过两分钟出去了一趟,下楼帮忙取药,顺带续上治疗费用。
明舒留在病房里歇着,吃完药很累,老是有种由内而外的疲惫感。她不想一直瘫床上,尽量站在阳光能照到的地方,不停晒晒,再是缓步动一动。
在这期间,明舒翻了翻手机,看有无新的消息。
以前微信上总是攒着一大堆未读信息,这十来天太闲了,有消息就回复,现在的聊天界面竟然时常都是无新状态。
病房门几分钟后被打开,有人进来了。
以为是凡楚玉,明舒也没太在意,还在低头盯手机。
背后那位也不上前打扰,进门后就沉默地站着不出声,亦不做什么。
她在看她,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
明舒无所警觉,直到实在无聊了要收起手机,转身回头瞅了眼,这才发现来人到底是谁。她僵在原地,很是讶然。
双方都不主动,四目相对,仿若不认识了一样。
宁知风尘仆仆,不知从哪儿赶来的,她鼻尖冻得微微红,头发被风吹乱了都来不及整理,整个人素面朝天,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儿,看起来很是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