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寐长了一张“精明”的脸庞, 尤其是她那双带着小黑痣的狐狸眼,动来动去的时候好像很会“算计”
脑袋灵光,也很会念书学习, 但唯独一点,她长着张机灵的脸, 却最不会撒谎
景淮明明记得,她是最不擅长撒谎的那种人,也自诩擅长洞察人心,却不料有天会败倒在明寐面不改色的谎言中
事件解决,时间过去,当初所有人抨击,造谣得那么不留情面, 现在却无人还记得那对可怜的父女
张奶奶把明实的良善记在心里,那年闹得沸沸扬扬,她悲哀, 却也无法做什么原本以为这档事会永远封尘在那座已经消失的老小区里,不成想遇到了归来的景淮
送奶奶回家后,景淮看着手机上搜索出来的当年车祸视频和图片,手指在寒冬中僵如枯枝, 眼前发黑,差点没站稳
天色渐晚,刚结束一场暴雪的崇京上空再度布满乌色
握着手机的手缓缓垂下,屏幕光还亮着,景淮仰起头,对天阖眼, 太阳穴突着的青筋暴露最后防线的隐忍
所以,屡次跑到19路公车上睡觉, 不是真想捣乱
是你想爸爸了,对吗,明寐
你只是太想爸爸了
擅长捕捉情绪,将感情和思想编织成画面的他,此刻竟不敢深想半分当时明寐的处境
泼在家门上的血色,在色谱上编号几位,她抱头瑟缩的周遭又是几度的的黑
机械的震动活动了他麻木的手,景淮接通振动的来电,放在耳畔,主治医师傅引的声音传来,有些责备的意味
“刚刚司机通知我,你买了即刻去滨阳的车票”
“景淮,请告诉我这位随时担心你生命健康的医生,你想干什么”
“我必须去”景淮抛下所有顾虑,也丢掉理智,态度决然却笑了下:“你拦不住我的,傅医生”
那边似乎叹了口气,不留情面地批评他一句:“你真是我见过最好治,也最无药可救的病人”
疯子一个
“医生”景淮垂下眼眸,满脑子都是明寐红着眼眶的模样,那双狐狸眼如今长开了美艳又夺目,却不会笑了
“或许要奋不顾身,才能在峭壁上找到良药”
得知一切的现在,此时此刻,他只是想见她,只是想见
“你会支持我的,对吗?”
……
崇京南站前往滨阳西站的列车已经进站等候,楼上自动检票的通道打开,景淮偏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段三三,还没等他说话,对方先开口了:“明寐是我送走的,她没回家,万一出啥事,我不能白白担份责任好吧”
景淮微动唇线,笑意很浅,“真不是因为担心她吗?”
“当然不是,我俩关系……也就一般”段三三嘴上这么说着,却知道自己足足因为这事两天都没睡好觉,她挤着上前,率先刷身份证进站
景淮回头和傅引对视,两人跟随后面进站
天气莫测,航空交通管制让这两天大部分航班都延误了,为了能最快抵达滨阳,三人选择了高铁出行
滨阳与崇京同为北方城市,距离几百公里,坐高铁需要四个多小时到达
列车驶出崇京南站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
载着迫切和关心,列车快速驶向另一座城
记忆像拼图碎片,从家里每个打扫不到的角落里蹦出来,拼在一起过去那些被忽略,没能及时察觉端倪的瞬间,都成了此刻往景淮心口重创的陨石
傅引低头,和助理在微信里安排后面的工作,排开最近的时间,听见身边人的一声闷咳停下动作
她看向景淮,捕捉到他隐忍咳意,越来越差的脸色时蹙了蹙眉:“你……”
话没问出来,景淮摇头打断,放下抵在唇边的拳,只在意:“还有多久到”
傅引看了一眼,说:“大概四十分钟”
景淮顿时间颦了一下的眉头暴露对这四十分钟的不满,他撑着一边起身,嗓音带着些不适的沙哑:“好,我去下洗手间”
列车高速行驶,偶有晃动,更加剧了景淮额头的胀昏
他站在列车门边,借着玻璃往窗外望,让稍微空荡的风降解身上的不适
框住夜色的玻璃倒映着景淮轮廓分明的瘦脸,下敛都遮不住灼灼深沉的眼神,在多重虚糊的窗面格外清晰
一股不好的生理感觉仿若从天压下头顶的雾霾,景淮略弯腰下去迅速扶住旁边,指节泛白,因抵抗身体的变化而喘着气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跑近,他偏头,已经开始发昏的目光失去克制力
段三三握着手机,被景淮这一眼吓了一跳,浑身一抖惯常吊儿郎当的她,头一次露出了异样而严肃的表情,还有些措辞犹豫,最后断断续续告诉他:“那个……明寐,沈爰刚刚打电话给我”
“她说明寐,已经失联超过一天半了”
“沈爰和她家里人已经报警立案了”
倏地——铁锈味攻上喉咙,景淮突然重重咳嗽出声,换了口气,撑着最后一层理智问:“什么叫……失联了”
段三三早就慌了,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声音有些抖:“就,就是怎么都联系不上,联系不上的时候已经超过两天了,也没人知道她到底回滨阳都去哪了”
“你说我……我送她的时候怎么也不细问问呢”
“我怎么也没发现她有哪不对劲……”
“别慌,到站我们立刻去派出所”景淮一边撑着侧壁,往车间走,双眼已然发红,“报案以后,警方顺着监控网应该能,能找到……”
“她很聪明,不会轻易陷入危险……咳咳”
段三三看他明显不对的身体状况,想上去扶一把,都不敢,“你,你没事吧……”
困意,卷着昏聩如磐石从天砸落,殴打着他仅剩的清醒,景淮摇头试图换取些许清明,脖颈和额头的青筋全都迭出,拼尽全力调动浑身的力气,与神经对抗
怎能在这个时候睡呢,就是死,也不能在这个时候……
下一秒,如掐断放映影片般,咔的瞬间,什么东西在他脑内断开
天旋地转,双眼骤黑,景淮浑身脱力倒下——
段三三失声,往前扑去接他,“景淮!!”
“来人啊!”
“有人晕倒了!!”
……
大约四十八小时之前
因为吴广浩一行人毫无规律的大规模骚扰,给短租房附近的邻居造成了严重的影响,那天晚上过后,明寐果然接到了房东的电话,被赶出了短租房
走的时候,她看着已经没法要的外门和墙壁,主动赔给房东一大笔钱
失眠的时间连在一起,昼夜的颠倒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即使还在呼吸,生命体维持运作,可明寐拖着行李,只觉得皮肤包着的是一具无可救药的枯骨
在滨阳生活六年,但实际去过的地方很少,明寐打了辆车,径直去向常光顾的酒吧街
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像旋转万花筒,彩斑打在她侧脸上
生死还重要吗,她现在就想好好睡一觉,最好一觉醒来就能见到老爸,想到这儿,明寐靠着窗,无声一笑,凄凉又嘲谑
喝酒的话,她比较喜欢浓度高的啤酒,因为这种酒带气,上劲比较快,利于入眠特调酒很少喝,因为一杯特调酒是调酒师的作品,她抱着直冲冲的目的性,三下两口灌完,总觉得不太尊重
但是今天她点完啤酒,喝了三瓶以后,又点了一杯特调酒
明寐抱着冰凉的酒瓶,趴在吧台上,侧头望着调酒师利索帅气的动作,透过对方,她的眼神逐渐发直,迷离
调好的酒品呈上来时,明寐双眼已经充满了赤色,摇摇欲坠,对方一句“您哪里不舒服吗”把她叫回现实
明寐摇头,坐起来用双手捂住眼睛,不着痕迹地拭去,笑着接过酒
凌晨两点半,专赶夜场的客人们在酒吧里正如火如荼,明寐喝太多,困意没来尿意先来了,有些憋不住,酒吧里的卫生间在维修,只能出去上公厕
北方城市胡同巷子是比较密集的,尤其是在这种老城区的街里,那条通往公厕的小巷子甚至没装灯,明寐摸着黑去,回来的时候望着远处的光,走得摇摇晃晃的
不知怎的就想到12月14号那天奔出胡同,撞到景淮怀里的那天
明明两个人都从未计划过这场偶遇,却就偏偏在自己最恐惧的时候,他出现在有光的地方,分厘不差地接住她
那瞬间,明寐是真觉得,自己好像还有救
脚步声在小巷子里突显孤寂,她醉得昏头,扶着一侧,步伐短慢,仿佛怎么都走不出这条狭隘黑暗了
明寐停下,呼吸猝不及防有些不稳,干干的嗓音露出几分哽
突然就好想他
下一秒,有人突然从背后袭来,黑暗毫无预告地遮住视线,嘭地一下,她哪里被击中,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彻底陷入混沌
……
起初明寐是被声音吵醒的,鼻息间都是霉味和尘土味,特别难闻,眼皮还很沉睁不开,她听见隔了几米远,门外的声音
吴广浩
“都说了!三天之内我肯定把钱还了!”
“我在你们那儿都玩多少年了?啊?这么点面子不给我!?”
“你现在就是弄死我,我也拿不出那么多……什……我警告你!别乱来!”
“等着吧,我尽快!!”
紧接着脚步声凑近,他踏进了这间屋子
明寐努力把眼睛睁开条缝,模糊视线里,瞧见了吴广浩那张令人作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