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缜把王承礼打算将刘家的隐田分给河东境内,一众候田多年的编户的消息,刊登在了《河东日报》上,然后又出钱雇了些识字的人,去到田间地头,读给大伙听。
此举,立刻给王承礼招来了欢呼和辱骂。欢呼的,自然是那些耕着几十亩地,但却要交一百亩田地的赋税的编户。辱骂的,自然就是卖身给刘奉仁的那些佃户了。
“真是苦啊,早年实在纳不起粮了,才将田都卖给了刘奉仁,现在,却连地都没得种了。”
说话的农人,跟关二爷一个姓,名叫有粮。
“可不是,本来佃农当得好好的,宇文相爷说要括户,说得挺好,六年起课,结果来了个王县公,一年反倒要交四年的税。”回答他的农人,姓刘,叫有财。
所谓的六年起课,是当年宇文融为了从世家大族的手里抢隐户而制定的激励政策,隐户只要自愿到当地官府处登记落户,就能获得土地成为编户,并且六年内,不收赋调。
初时,除了分不够一百亩地外,其它的事,官府都说都做到了。但怎料,十三、四年后,王鉷却来了个追收租庸调!而且,还是按照天宝年的新政,来收开元年的旧税!正所谓,国朝收税,十年未晚!
“哎,那边那人,可是在招力棒?”刘有财用手肘捅了捅关有粮。
河东县有一点好,那就是离黄河近,自黄河解冻后,漕运船就往返不绝,而这些船,由于装得重,所以往往都需要纤夫来帮忙拉船,或是需要力棒来帮忙分担一部分货物,以减轻船只的吃水。因此,本地的农户大都能赚到些外快,来让生活质量不至于太差劲。
“看样子,不像是跑船的。”关有粮说着,手指伸进衣襟里挖了挖,而后又伸进嘴里咀着。最近盐田上乱得很,周边的农人们有时会偷偷摸过去,用衣服包点正晒着的盐回来享用,以让身子感觉好受一些。
刘有财却已经站了起来,走到那人面前:“后生,可是要招力棒?”
“非也,招小二。”那人道,“有间茶肆,月钱四百,月底结,包午膳。”
“可是那个说做炒菜的那个?”刘有财常去城里,因此对这个茶肆有点印象。
“是,这可是长安人开的店。”
“可有会费?”
“哈哈,你当是漕工呢?人来就行。”
刘有财还想问一句身契的事,田埂的另一边,却涌来一群人。
“听说,有间茶肆要招人?找我!找我!什么都能干!”
“对,找我,我也是,什么都会干!”那些人囔囔着。
“张叔子,你们这是?”
“傻财,这可是长安有名的大酒肆!眼下地都没了,还不赶紧找个长工干着,是想饿死吗?”
“你要去吗?”那招人的人还怪好,还问了刘有财一句。
“去,去。等会,我再把关有粮叫上!”刘有财说着,飞快地往田埂的另一头跑去。
“赶紧的,有间茶肆招长工,每月能有四百钱,还包午膳呢!”
“我不去。”关有粮却转了个身。
“哎呀,这可是长安的大酒肆,现在不去,往后可不一定有这机会了。”
“还是对着土地安心,而且,这商贾奸诈,谁晓得会不会先骗再宰?”关有粮显然更愿意种地。
“不去算了,我自己去。”
有间茶肆突然招人,自然是李缜的主意,一方面,他觉得裴冕和郭晞的进度太慢了,十多天才找到两户堪用的,所以干脆搞了个双向奔赴,原意选择有间茶肆的,就来。另一方面,则是他作为司仓参军的职责使然,毕竟,强行将佃户们赶走,而后将他们耕种着的地交给编户,如果处理得不好,是真的要出大乱子的!地方一乱,河东郡的官员都得完蛋。
当然,有间茶肆即使加上正在扩张业务的澄品轩,也是无法安置这三百户佃户的,想要妥善安置他们,还得继续找工作岗位。
这一次,李缜将目光投向了河东郡的库房。
“不会吧!你要用两千贯,来筹备纺织工坊?”王承礼瞪目结舌。
“属下这些天,走访了河东郡的六个县,发现,河东的麻、丝皆是冠绝北州。可这生丝和麻,利润太多,不如投资几间工坊,将它们织成成品。再出售,则售价可以翻倍。还有这干枣,也是名品,可以试着,摸索出一条产业链,借此提高百姓的收入,与更多的工作岗位,让更多游侠,能够工作。”
“《唐六典》规定的,司仓参军的职责是什么?”王承礼问。
李缜尽管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掌管公廨、度量、庖厨、仓库、租赋征收、田园、市肆等事务。”
“你现在要做什么?”王承礼语气不善道。
“这提高百姓的收入,不就是为了更好地收税吗?”
“《唐六典》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府君,这么做,就是为了解决,刘家隐田上的那些佃户的生计问题啊。”
王承礼直接走了出去,理也不理李缜。
“你!”李缜咬牙切齿,“蹬蹬蹬”地走回自己的官舍:“晴娘,给我研墨!”
晴娘大骇,因为她从未见过,李缜黑着脸的模样。于是,赶忙倒了些水来,研墨。
“义父,这是晴娘泡的桂花饮,可要尝一尝?”
“谢谢。”李缜饮了口,提起笔,在宣纸上“刷刷刷”地写着什么。
“义父这是要弹劾王承礼?”晴娘问。
“衣冠禽兽!”李缜正双手握着笔在想弹劾的用词,说到这,竟将自己气到了,“啪”地一声,将毛笔折断了。
“义父,只是这王承礼毕竟是太守,他敢当着义父的面,来做的事,一定是不会违背律法的。义父想弹劾他,只怕会无功而返。不如,弹劾他勾结东宫?或是,私语星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