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猗氏县回来后,李缜就“规矩”了不少,整天待在河东郡衙内,哪也不去,谁也不见,一副坦诚接受裴宽调查的模样。
但裴宽却是看不下去了:“李缜,你实话告诉老夫,这猗氏县,究竟发生了何事?”
“郭行健意欲杀我和王仓曹,结果被我们反杀。但不知为何,清雅阁走了水,将整个院子,烧成了白地。”李缜像复读机一般,复读着。
同样的话,裴宽也在王义信的口中听到过,而猗氏那边,郭英萼、高升之的话虽然有些出入,但也一致,便是李缜收受了郭行健的五千斗盐的贿赂,结果事没办好,起了冲突,结果郭行健和清雅阁的奴牙郎王润等人都被李缜杀死。
裴宽是亲眼看见,李缜将盐票上交的,因此这受贿之事为假,但火拼之事却是众口一词,故而他只能相信。但裴宽到底是老狐狸了,一看就知这事有猫腻,只是身边的人全都圆滑得厉害,叫他愣是使不上劲。
“签字吧。”裴宽将已写好审查结果的文书放在李缜面前。
“这是无事了?”
“好好跟在老夫身后,再莫乱跑。”裴宽哼了声,他当然不能让李缜有事,因为李缜是他亲自上表举荐的判官,如果一到任就出了事,早已虎视眈眈的李林甫保证会立刻撕了他。
“是。”李缜签了字。
“猗氏的盐池是收回来了,但长安那边,故事才刚开始。”裴宽透露了一点消息。
“裴公此话何意?”
“猗氏的盐池,需要人来掌管,这可是暴利,还有这官盐往后由哪些货商来卖,都在争呢。”
“那郭行先可有动作?”李缜迫不及待地问。
“他就想继续,掌控这长安的民盐。”
“裴公,小子斗胆问一句,裴公是否有意,与右相缓和关系?”李缜问。
“现在还不够好吗?”裴宽一听见李林甫就来气。
“裴公现在远在河东,朝堂之上,多一个朋友,肯定优于多一个敌人。何况《史记》曰:十年未晚。”
李缜不说“报仇”两字,省得落人口实,不过裴宽熟读经史,纵览群书,显然一听就懂。
“举荐谁?”
“京兆府的户曹,元捴。”李缜道。
“他肯来?”
“不来,不更好吗?”
“竖子又不学好。去,把高尚叫来。”
“是。”李缜窃喜,立刻出去把高尚叫进去掌笔,而他自己,则往裴冕住的官舍走去。
裴冕和郭晞跑了十多天,才终于将这河东郡的盐商情况摸了个大概,裴冕对自己的效率很是满意,但没想到,刚准备邀功,就听闻,李缜已经将郭行健给杀了!好家伙,这相当于裴冕才刚理顺枝丫,李缜就已经把树干给砍了。
“裴兄,你在写什么?”李缜一推开门,就看见裴冕在埋头猛写。
“裴冕老了,准备告老还乡。”裴冕头也不抬。
“不是,你才多大啊,就告老了?”
“可不是嘛,现在的少年郎,都厉害着呢,裴冕成了老古物了。”裴冕终于肯白了李缜一眼。
李缜知他在开玩笑,便走上去,拍着裴冕的肩膀道:“你小子,上了贼船还想跑?”
“本不敢,但现在跳水也得跑。”裴冕放下笔,抱起双臂,“哼!说了多少遍了,要徐徐而图,你倒好,一到猗氏就杀人放火。”
“哎,这话不对啊。人是我杀的,但火,可不是我放的。”
“是,现在都说是郭行健放的,但猗氏的官员,都认为是你俩分!赃!不!均!”裴冕继续抱臂,并刻意不让李缜出现在自己的视线内。
李缜围着裴冕饶了两圈,却发现裴冕仍跟个傲娇似的,便不饶了,拉了张椅子坐下来:“我现在能确定,这猗氏县尉高升之,一定和郭行健纠缠不清,且郭行健敢杀我,一定是有他的授意。”
“证据呢?”裴冕狂戳着桌子。
“在呢,证人都带回来了。”李缜凑近了道。
“哦?在何处?”裴冕立刻站起身,也往李缜脸上凑。
“走着。”李缜大咧咧地拖着裴冕的手,将他拽了出去,在正平县内绕来绕去,终于在把裴冕累瘫前,走进了一间私人旅社中。
两人才刚来到廊道最尽头的那个房间,就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妇人的呻吟声。
“咚咚咚”李缜用力敲门,“胖子,我们要干正事了啊。”
“哦,马上,马上。”
片刻后,满身大汗的胖子开了门,迎了两人进去。
“洗个澡,成何体统。”裴冕嫌疑地捂着鼻子,瞪着胖子道。
“嘻嘻,完事了再洗。”
“小心暴死!”裴冕扔下一句,甩袖而去。
两人进了屋,一眼就看见满脸红晕,眼神迷离的老鸨正缩着身子跪在地上。老鸨早就卸了妆,但显然,她的底子是极好的,且属于越看越耐看的类型。
“胖子管你叫什么?”
“奴婢本叫兰芝,胖子却管奴婢叫野草。”
“哈哈哈。”李缜捧腹大笑,“好,这个名好。”
老鸨闻言,却还是嘟了嘟嘴,轻“哼”了一声。
“哎,听见了吗?心里有气呢。”裴冕耳灵。
“是吗?这么说,便是胖子不行啊。”李缜蹲在老鸨面前,“嗯?”
“奴婢野草,谢几位郎君赐名。”野草背脊一躬道。
“裴兄,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本事。”
“别,你比我熟。”裴冕推辞。
“谦让什么?快上。”
“要上一起上。”
野草听了这几句,吓得双手往身前一抱,差点蜷成一个球了。
“咳咳,野草,我问你,你可知晓,自己现在是何处境?”裴冕双手抱臂,伴着脸问。
“知晓,郎君让野草活,野草才能活。”
“哎哎哎,此言差矣,我们可不是郭行健,一言不合就打人杀人。我们是官,查清了猗氏的案子,如果你无罪,便立刻可以走,如果有罪,就把你送去县牢改造,刑期满了,也可以恢复自由。”李缜纠正她的话。
“是。”野草头一低,心中却是不屑一哼。
“那就先说说,郭行健和高升之的关系。”裴冕道。
“高升之是幽州人,在猗氏已有七年,当年郭行健截断盐母,便是他摆平了前任县令。郭英萼上任后,曾想过替盐户们伸冤,但高升之立刻从清雅阁中挑了是个美人,送给郭英萼。然后,郭英萼也不做声了。”
这短短几句,便勾勒出一个在猗氏只手遮天的县尉的形象。
“这高升之有这能耐?郭行先可是长安巨富,他一个小县尉,如何能摆平他弟?”
“有一次,高升之在清雅阁喝醉了,曾说过,他今年安将军的货,滞销了。野草后来打听过,这安将军便是安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