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府中,有一座香堂,四侧挂着纱幔,中间点着檀香,香烟袅袅,舒心悦神。而王氏近来,最大的喜好,就是在这香堂中,打骨牌。因此,寿宴刚散,她就迫不及待地叫上李缜,去香堂打牌了。
“这位,乃是妾身的同族,左羽林军将军王承业。”王氏向李缜介绍着今天的牌友,而后又向王承业介绍李缜,“王将军,这位便是你一直想见了‘人间李郎子’了。”
“见过王将军。”李缜起身,准备行天揖之礼,因为这左羽林军的将军,也是正四品的官,位高权重,寻常的礼节,可能会让人觉得怠慢了。
“李郎,免礼,免礼。”怎知,王承业也是回以大礼。这令李缜很惊讶。
“来,先坐下。边玩边说。”王氏说着,伸手招来郭五郎,凑够一桌。
郭五郎年幼,搭不上话。因此,前两轮,就是李缜、王承业、王氏在闲聊。
“哎呀,我又输了。”三轮过后,王承业捂着脸,“得与李郎握握手,沾沾喜气才行。哈哈哈哈!”
他看着李缜桌面上,那小山一般的筹码,笑道。
李缜却看得清楚,自己能赢三轮,是因为王氏和王承业一开始就是奔着输去的,尤其是那王承业,第二轮的时候,天胡开局,却不胡,反而弃牌。被发现后,却推说自己不熟规则,服输,将筹码全推给李缜了,可以说,是演都不演了。
于是,第四轮的时候,李缜也开始乱打,不一会儿,下家郭五郎就大喜:“胡了!”
李缜将自己面前的筹码全推到郭五郎面前,将他的脸都给挡得严严实实:“哎呀,真是塞翁失马了。”
“哈哈,再来一局,说不定就‘焉知非福’了。”王承业眨眨眼,坏笑道。
“不知王将军这局,想以什么为注?”李缜问,“若是太大,缜可受不起。”
“哦,呵呵,李郎子果然名不虚传。”
“五郎,去让伙夫做些果脯来。”王氏也是个察言观色的行家,忙支走郭五郎。
郭五郎走后,王承业脸上的笑容更甚:“李郎,实不相瞒,舍弟在河东郡任太守,所以还望李郎赴任后,能与他互相关照。”
李缜故作惊讶:“缜要随裴公去太原,主持盐铁的事。与河东郡,似乎没有很大关系?”
王承业却是呵呵笑着,将郭五郎位置上的筹码,往李缜位置上一推:“河东道的盐,十之有八在河东郡。所以裴公是坐镇太原府不假,可李郎日后,大概率是要去河东县的。”
河东郡便是蒲州,其治所河东县在今山西永济,这里离运城盐池仅有一百多里路。
“原来如此。那王将军若有什么需要的,跟缜说一声便是。”李缜笑道。
“不敢,不敢。”王承业举起酒樽,“这一樽,某敬李郎,祝李郎平步青云啊。”
王承业敬了酒后,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郭五郎还没有回来,因此香堂中,就仅剩下了王氏和李缜二人。
“李郎,其实妾身今日,也有个不情之请。”王氏右手捂着胸口,再贴到桌子边上,以凑近李缜道。
“夫人请讲。若是缜帮得上的,一定不会推脱。”
王氏闻言,眉头一展:“就是夫君上次回来,便与妾身商量着,三郎也快成人了,当出去外面游历一番。眼下,李郎要去太原赴任,不知愿意带上三郎否?”
王氏抿了抿嘴唇:“李郎,听说最近长安城里,冒出了许多假冒‘有间茶肆’的商户?”
“缜正为此事苦恼着。”李缜叹道,因为他确实拿这些李鬼毫无办法。
“过年的时候,妾身的娘家来长安探望妾身,当时就去了有间茶肆,他们说,怎会有如此佳肴,还念叨着,若是在太原府也能吃上就好了。”
王氏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物:“这长安城,太复杂。这些假冒的铺子背后,也多有靠山。倒是太原府,会简单许多,李郎既然要去河东赴任。不知,能不能也将这炒菜带到太原去?呃,哈哈,当然,也不知妾身是否有幸,也能当一当李郎的股东?”
李缜这才看清楚,王氏放在桌案上的,原来是两张地契,不过都是太原府的地。
“夫人美意,缜岂敢言否?只是这饭店需要的,是稳定的食材供应、还有当地官府不能过于刁难,此外,研究河东道士民的口味,并作出合适的菜品,都需要大量的日子和资金。”
“哈哈,妾身也是知道的。这绛县的郭县丞,便是夫君之弟幼儒,临汾的王县令,乃是妾身娘家的族人。”王氏说着,拿出几份拜帖,放在麻将桌上,“还有这几个,都是河东的巨富,也与我们是姻亲。他们可都念叨着,何时才能在河东吃上炒菜呢。”
李缜不由得感慨,自己都还没正式启程赴任呢,就已经有一批批人来给自己编织关系网了。这网一方面,能助自己平步青云,另一方面,也有可能将自己紧紧捆住,动弹不得。毕竟,太原郭氏和太原王氏,可都是河东响当当的望族!
“夫人,缜其实也有一事,想向夫人请教。”李缜将拜帖和地契一一收入怀中,以表明自己的态度。
“何事?”王氏略一蹙眉,她似乎已经意识到,李缜赴任河东之事,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些,要不然,李缜收了那么多的好处,就当自觉地摆平所有问题才是。
“这《榷盐铁》,说白了,就是要破除一些事物,再树立起一些新的。这过程中,一定会有人损失利益,有人得到利益。”李缜说着,伸手在筹码堆中点了点,“缜以为,唯有书信畅通,缜才能知晓,事情做到哪一步,方能保证大家都好。”
天宝年间的河东道,最大名鼎鼎的三个家族,便是太原王氏、太原郭氏、河东裴氏。另外还有一堆,声名不显,但同样能量不小的豪门,如狄仁杰的家族,太原狄家。
因此,王承业和王氏一跟李缜拉近关系,暗示他要保障他们家族在河东道的利益,李缜就知道,这榷盐铁,稍稍一动,就必然会引起当地豪门的巨大的反扑,所以,他才必须先摸清楚,郭家和王家的底线在哪。
“自当如此。”王氏微微一笑,“妾身晚上就去安排一番,往后李郎若有书信要寄回来,交给晞儿即可。”
“还有,这王将军与夫人的关系,近吗?”李缜又问。
“几面之缘而已,不过他在左羽林军任职,李郎也当小心谨慎才是。”王氏一听就知晓,李缜是想先区分亲疏远近,而后挑人开刀,忙劝道。
“夫人良言,缜当铭记于心。”李缜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另有打算。
艳阳天,暖融融,渭河畔,几株新草挣破了束缚,从化雪没多久的黄土上冒头。
“砰”一个中间镂空的马毬,准确无误地砸中了它们,将它们细嫩的腰肢,给压垮了。
“咚”毬杖打在蹴鞠上,将它击出老远。新草这才缓过了气,但尚未等它直起身子,一只巨大的马蹄便又将它踩进黄土之中。
“你挥杆太慢了。”九怀挑衅一笑,将毬杖扛在肩上,就在刚刚,她第三次抢在李缜之前,将马毬击飞了,“得多练练。”
“我不服,再来一次。”李缜话音未落,双腿便一夹马腹,黑马一声嘶鸣,撒开四蹄,跑得飞快。
“你耍赖!”九怀嗔道,随后才轻轻一踢马腹,让马儿跟着往前跑。
两人沿着渭河,一直往西跑,越跑,天地就越开阔,身心也越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