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腾空闻言皱眉,随后解释道:“据说,李太白被赐金放还后,东去洛阳,在那与杜甫相遇。宴席上,太白曾感慨,‘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小曦,你知道,你刚才直言江离死于中毒,会有什么后果吗?”九怀却是一脸不悦地看着李腾空。
“不知。”
“唉”九怀却是一叹,“如果没人提起这‘中毒’二字,江离之死,便可能以心疾结案,化为一件小事。可一旦提起‘中毒’,便是谋杀,等于让此事上了秤。”
李缜听明白了,九怀的意思就是:此事不上秤,也就四两重,上了秤,有多重,就不是蝼蚁可以知晓的了。
“霍县尉也是个聪慧之人,一听是右相府来了人,就立刻想将颜县尉也拉下水了。”九怀继续说她听到的对话。
“你叫九怀吧?”李腾空忽然问。
“嗯?”九怀眼眉一挑,嘴微张,显然是搞不懂,她为何会这么问。
“难道你希望,让江离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李腾空继续道。
九怀没有回答,仅是在默默地抹眼泪。
“我能理解她。”李缜对李腾空道,“对江离和九怀而言,平静已是最大的福气。”
李腾空嘟嘟嘴,转过身去。
偏厅外,颜真卿正像看傻子一般看着霍仙奇,“丈通杖,意思是三千下。”
“三千延杖,这石头都能被打碎了啊。”霍仙奇大惊,他不是颜真卿这般出身名门,又有众多高官为友,能当上长安县委,全靠一次次的揣摩上意,因此更加怕会错了意。
“你忘了‘白发’二字。”颜真卿白了霍仙奇一眼,他早看出,这哥奴在打什么算盘:这姓李的小子与哥奴的十九娘同居多日,已是长安人尽皆知的秘密。因此,不能真的对这李竖子施加刑罚,但同样的,就这样放人,不符合哥奴惺惺作态的作风,所以,必须在表面上,狠狠地责罚一下,以告诉世人,哥奴是铁面无私的。
“明白了,就是用白头发,狠狠地抽那小子三千下!”霍仙奇大喜,“颜兄,多谢。”
看着霍仙奇匆匆而去的背影,颜真卿冷不丁地“哼”了声。
日上中天之时,李缜和九怀终于恢复了自由。
“终究是以心疾结案了。”李腾空一直陪着他俩,因此也目睹了霍仙奇断案的全过程。
原来,这霍仙奇最后结论,李缜虽然没有见色起意之心,但施救错误,造成死者受到更多的伤害是实打实的,故而判轻笞一百,以儆效尤,当然,也没真打,这一百下中,撑死只有十下碰到了李缜的衣服。
至于李腾空说的中毒,则纯粹是学艺不精,不予理会。仵作验出的那堆有毒药物,则被霍仙奇归类为滥用五石散。
“不,言语如泼水,覆水难收。”九怀却是很肯定地摇了摇头。
“那你有何打算?”李腾空忽然觉得,自己一和九怀说话,就想动气,这本不应该是修道之人该有的念头。
“我有些事,想请李郎帮忙。”九怀用求人办事的语气道,看得出,她在照顾李腾空的感受,“至于小曦你,还是先回家为好。”
李缜略一皱眉:“九怀,你的意思,不久之后右相和东宫,都会有所动作?”
“嗯。”
李缜转身,看着李腾空道:“小曦,我们送你回去吧。”
“那便回平康坊吧。”李腾空道。
三人一路无话,直到来到右相府的侧门,才互相挥了挥手,以示告别。
“你先前说,有事要办?”李缜刚转过身,就问迫不及待地问九怀。
“我要送江离一程,可延兴门外的山,我一个人怕。”九怀抹着眼角道。
“要多久,才能把她带出来?”李缜问。
“不,若是将她带出县衙,她中毒而死的事,就说不清楚了。”九怀说着,左手握着右拳,右拳则埋在怀中。
李缜跟着九怀,从后门进了迎春楼,来到江离的房间。这是迎春楼内,装饰最为精美之处。
九怀一进门,就直奔衣橱,用钥匙,打开橱柜中,一个上了锁的抽屉,从里面,抱出一只小木盒。
李缜凑近一看,原来这木盒中,装着一支用汉白玉制成的步摇。
“这是一对步摇,她一支我一支,我们曾约定,谁死了,活着的人,就把死去之人的步摇,埋到延兴门外的山岗上。”
“走吧。”李缜看了眼天色,时候尚早,足够他们走到延兴门外的坟场,再返回。
“等等。”九怀却抱起盒子,然后带着李缜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榻底抽出一只大箱子来。
“我答应过她的,至起码,要给她守一晚。”说着,她打开大箱子,里面原来放着两把障刀,还有一把弹弓以及两袋石弹,“你真的要去吗?”
“我怕你把自己弄丢了。”李缜说着,弯腰捡起一把障刀,系在左腰带上,又将弹弓和石弹系在右腰侧。
“噗嗤”九怀的表情,终于甜了些。
“再带件衣服吧,晚上冷。”九怀又打开自己的衣橱,“我有几件男服,不知道你合不合适。”
“还得带些吃喝的,生火的。对了,我还得换身白衣。”
“快点吧。”李缜头一次觉得,九怀婆妈。
日影西斜时,两人终于备齐了活人需要的东西,而后又去了延兴门旁的升道坊,此坊中,多有售卖丧葬物品的街铺。九怀买了条首絰戴在头上,挑了朵最好看的纸花,放在那木盒上。
李缜则去买了些纸钱和香烛,并将这许多物什全放在马背上驮着的箩筐中,再回头时,却见九怀正抱着那木盒,泪眼婆娑。
九怀在前面走着,李缜则牵着两匹马跟在她身后。路上,他们遇上了另一支出殡的队伍,这队伍有三、四十人,灵牌高举,唢呐声声。
李缜看了,心中不由得一叹。江离活着的时候,五陵年少争缠头,往来皆是权贵。死后,仅有九怀一人相送,却连棺椁都没有。
不一会儿,两人就出了延兴门,脚下的道路,也开始变得崎岖,这是在往山岗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