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奴一愣:“韩朝宗在终南山修了处别院,乔迁宴,吉温也去了。右相大怒,吉温若早将此事告诉他,韩朝宗,早被贬了。”
“就是说,我可以信你了。”李缜一笑。
“什么……你什么意思?”
“想保守秘密,唯一的办法,就是埋在心里。而你,已经在右相面前,给吉温进了谗言。”
棠奴低着头:“我知道了。”
“带晴娘过来,我有话,要跟她说。”李缜道。
棠奴应了声,把晴娘拉了过来,而后赶跑了杨暄。
“义父……”晴娘的声音,细若蚊吟,双手都缩在袖子里,似是在颤抖。
“我跟你阿爷间的恩怨,已经了了。所以,我现在想把他,还给你。”李缜双手搭在膝盖上,双眼看着天空,免得吓到小女孩。
“当,当真?”
“当真,不过你阿爷现在,在吉温手里,罗钳吉网啊。”
晴娘忽然跪地:“义父,只要能让晴娘一家团聚,晴娘什么,都愿意做。”
“哈哈哈!”李缜捂脸笑着:“别喊我义父了,我不配!我就一奸人。”
“义父,晴娘虽年纪小,但也知道,会尊重人的人,绝不是奸人。”
李缜从怀中,掏出一根玉步摇:“我教你一招,你要用心练。”
次日,李缜很早就爬了起来,别过杨钊,返回安善坊的茶肆。因为今天,按照约定,高尚举荐的人,要来茶肆了。
“在下张通儒,敢问阁下可是李郎?”茶肆中,只有一个客人,四十余岁,一身洗得褪了色的儒服,头戴一顶儒士冠,虽风度翩翩,但仍盖不住潦倒落魄。
“张兄,久仰,久仰。”李缜拱手,而后做了个“请”的手势,“里面请。”
“在下拜读过李郎的《三国》,气势恢宏,志气不小啊。”
“哎,不瞒张兄,缜写这个《三国》,开这个茶肆,本意就是想赚点钱,好支持竹纸的研究。”李缜又开始演戏。
“竹纸?”张通儒眼睛一眯,“只是这世间写文作诗,都是用的藤纸、麻纸,竹纸太容易烂,不堪用啊。”
“这是因为,脱青的工艺不完善,导致杂质过多,所以制造出来的纸,不堪用。”李缜解释道,“不过现在已经有了改进之策。”
“李郎为何要花这么大的力气,来研究竹纸呢?”张通儒不解。
“因为它便宜啊。”李缜一笑,“藤纸、麻纸价格昂贵。许多士子,包括缜以前,就是用不起这麻纸、藤纸,更买不起书,记得以前,买不起这般多的书,就只好用木板抄了,反复朗诵,直到通晓其意,便洗掉墨字,再抄一段,回去攻习。”
“这竹子遍布四海,一旦竹纸研制成了,纸张的价格,起码下跌一半。那样,许多贫穷的士子,也都能读得起书,能圆了卿相之梦。”
“李郎,且受通儒一拜!”张通儒眼眶泛红,起身对着李缜就是一拜。
“哎哎哎,张兄,这是何故?”李缜赶忙拉着他。
“李郎,不瞒你说。通儒一家,就没个识字的。小时候,去放牛。听到有个书生,边走边唱‘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通儒当时不懂,便去请教他,这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话还能说得让人的血,就像被煮沸了似的。他才告诉我,这是王勃的滕王阁序。我也是那时才知道,这世上有个东西,叫书。书里原来还有,这么多美好的事啊~”
“哈哈哈,张兄真是风趣。”李缜让周八郎抱来一坛看着像刚挖出来的酒,“共饮否?”
“哎。好好好!”张通儒迫不及待地接过,“先饮为敬!”
“书生教了我好几百个字,还给我看了一些他的藏书。后来,他要去赶考,不得不走了。可那时,我正读到,陈思王的‘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张通儒又饮了碗,脸上全是红晕,他用手指沾了点酒,在木桌上涂画着,仿佛画出了洛神那绝美的容颜。
“我心里痒啊~真的想知道,洛神最后,怎么样了。只好到处去找这《洛神赋》。我们县附近,就只有一个卢公子,家中有书。哎,这人还有毛病,他允许别人看他的书,但看之前,得先挨一顿打。你说奇怪不奇怪。”
“这……”
“我没办法啊,为色不要命嘛!就给他打了一顿,像李郎说的那样,在门板上抄完了这《洛神赋》。扛着回到家,装在了卧室门上。”
“噗”李缜差点没张通儒笑死,“痴,张兄可真是个痴人。”
“嘿嘿嘿!”张通儒还嘚瑟上了,“我皮糙肉厚,便想着,挨几棍子,就能看一天的书。值啊!于是,就这样,看了一个月。后来,被县令知道了,便给我介绍了个先生,让我能安生读书。”
“就这样,读了好几年,便决定,去考进士。州试过了,要省试。老娘说,别去了,长安路太远了,干脆守着家里的几十亩第,十来头牛,再娶个娘子,安生过日子得了。”张通儒左手枕在木桌上,双眼压在手背上,声音也开始哽咽,“我那时还骂她,说耽误我当宰相!呜~”
“卖了地,卖了牛。紧赶慢赶,到了长安,参加天宝二年的省试。”
李缜听到这,心中也是酸楚不已,因为那一年的状元,可是个曳白,就算圣人最终下令覆试,但又能如何?无非是个会些字的权贵之后,代替了这个不会字的权贵之后罢了。
“钱用光了,家也没了,沦落到,靠给人抄书,写信。来换口酒喝~哈哈哈哈哈!”张通儒举起木碗,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