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棠奴,一直跟着我。”李缜开始尝试,看看能不能借助他人的力量,让自己摆脱右相的监视。
“她现在,不就懈怠了许多吗?”
李缜一愣,心中旋即明白,真的有多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
江离右手一抹琴弦,一曲便已终了:“知道为何,她越来越不上心吗?”
“为何?”
“因为右相口有蜜,腹有剑。害的人多了,身边人,自然也惧他,这惧,只会让人与他,离心,离德。”
“吉温拿着《三国》里的诗,诬告我和国舅,这事,可是你们的意思?”李缜忽然问。
“被他诬告的人,还少吗?就连这《咏柳》不也曾被他解读为:‘太子已经成势,野心见长。欲有为了’。”
江离莞尔一笑,抱着琵琶起身,朝李缜道了个万福:“东家,该是要来了,郎君便回‘汉广’间,等着她吧。”
李缜没有去汉广间,而是在大堂中占了个座位,现在是休息时候,故而杨妈妈也没来管他。他这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怎么现在才来?”九怀终于来了,第一句,反倒是问起李缜来。
“想我了?”李缜说完,捂脸一笑,而后才回头。
九怀穿着长裙,裙头束于胸线以上,且打了褶,让裙身更显蓬松,肩上披着淡蓝色的披帛,这装扮,本能尽显盛唐女子的丰腴之美,但在李缜看来,却只能衬得,九怀消瘦得厉害。
“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妙。”李缜跟着九怀,从前门离开了迎春楼。
“几天前,右监门卫官邸中的银杏,为凝霜所封,是为树稼。谶曰:树稼,达官怕。果不然,第二天夜里,便有死士,欲活埋裴冕。将军事前,竟对此事一无所知。满城搜捕了两日,也找不到死士的踪迹。惊恐之下,吴将军跪在梨园前请罪,但直至晕厥,都没能见到圣人。被送回来后,就病了。”
“这事,竟然闹得这么大。”李缜也打了个寒颤,他怕吴怀实真的一病不起,如此一来,自己的“靠山”,便相当于没了,“吴将军现在如何?有没有请名医医治。”
“心病。”九怀的回答,简短得可怕。
“右相似乎,也不愿让我知道什么。裴冕被送到相府后,我便被晾在永崇坊,棠奴也总在抱怨,说她最近去相府,也进不了后院。”李缜想了想,决定先说说吉温的事。
“倒是那吉温,趁着我去守着裴冕的时候,给国舅扣了罪名,说是那本《三国》,是在讽刺右相。我救了裴冕后,右相便说《三国》是在劝言,太子势大,且另有图谋。所以国舅无罪,又把他放了。国舅说,他被抓的前不久,虢国夫人,便被赐了布衣,还禁足一月。还在秦家兄弟的斗鸡场,输了二十万钱。”
“裴冕是无碍了,一直住在相府。只是不知,开口没有。”九怀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竹笏,“你之前,在王子奇的别宅,搜出了一个秦家斗鸡场的筹码,对吧?”
“是。”李缜点点头。
“这种没有数目的兑票,只有斗鸡场的东家才有。听说,一共有五片:宫、商、角、徵、羽’,分别在五个人手里,秦家兄弟,不过是明面上,管事的。这五人,才是幕后的东家。”
“这么说,王子奇的别宅里,肯定有更重要的物证,比如这五人是谁,数目如何往来的。”李缜越想,越觉得奇怪,“既然如此重要,为何右相却只是让棠奴和我去。如果派三五十右骁卫,里面的物证,不就全是右相的了吗?”
“这便是右相的可怕之处,看似让敌人得逞了。但实际上,他却可以上奏圣人,有人窝藏死士,在长安又是纵火,又是杀人。吴将军便是因此,才失了宠。”
李缜只能苦笑:“莫非,这便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说起来,你也这么建议过右相。”
李缜尴尬不已,因为当初查王子奇案的时候,他确实说过“用什么也查不出来”作为结论上报圣人,才能引起圣人对李亨的猜忌。只是不曾想,圣人的怒火第一个伤及的,竟是一直以来,在暗中“帮助”自己的吴怀实。
“我是个粗野的武人,确实不适应,这长安的温文。”李缜叹道。
“江离可对你说了什么?”九怀换了个话题。
“她说,我可以代替裴冕,替他们办事。”李缜苦笑,“这不明显要我死嘛。”
“他们说得没错,你确实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九怀看了眼竹笏,“只是我们觉得,这个新的身份,右相给不了你,东宫给不了你,吴将军也不行。唯有一人,可以。”
“圣人?”李缜不笨,立刻意识到这人是谁。
九怀点点头:“唯有如此,旁人才无法,再做文章。”
“一步步来吧。”李缜摇头,“茶肆的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
“你应该笑~起码赚了二十多贯。”九怀真的很努力在笑,且看上去真的很甜,很真实。
“这可是我们的心血啊。”李缜不自觉地复述了遍杨钊的话。
“高尚同意见你了,五天后,他有事出城,你跟他一起去,顺道去郭庄,看看郭家兄妹吧。”九怀用手指,在竹笏上一个个地打着圈,“还有。”
“嗯?”
“棠奴这年纪,可是最易对郎君动心的。你……不妨……”
“我只觉得,亏欠于你。”李缜脱口而出,说完,才摇了摇头。
“噗嗤”九怀左手捂嘴右手捂腹,笑得腰都弯了:“你当我是你什么人了?”
腰弯的那一瞬,两滴晶莹,从她的心湖中洒出,穿透双眸,在古老的青石板上,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