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2 / 2)

听说你还回忆我 林栀蓝 20094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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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顾潮生去上班,她还没找到工作,就一个人在家收拾房间或在网上做做兼职。晚上算准他快回来时,她会给他发一个短信,问他是否佳人有约。如果碰巧林西遥没找他,他会回来吃她做的饭。

她记得他爱吃的所有菜式,也分得清他喜欢的饮料是哪些。每次顾潮生都会赞不绝口地说,温澜,真的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了。她却黯然,了解又有什么用呢,任我再好,得不到你的心,也是枉然。

好在两个月过去,她也没有碰上林西遥大驾光临。温澜暗自庆幸,却在傍晚时分听到顾潮生在外面叫门。她边拧锁头边问他怎么不带钥匙,迎面扑来的却是浑身酒气的他,他一进屋就不省人事地倒在沙发上。

她拧了湿毛巾给他敷上,又泡好热茶,坐到一旁看他熟睡的脸孔。那是一张她深爱多年的脸,是她唯一痴恋的人,也是她求而不得的存在。

顾潮生好不容易稍微清醒些,一翻身便呕了一地。她过去给他擦嘴,也擦他袖口的污渍。他却猝不及防地哇的一声大哭。

她在此之前从未见他哭过,一时间吓得完全不敢言语。他却也不说原委,只哭个不停。温澜望着他泪眼蒙眬的样子,胸口像遭到一记猛锤,眼泪亦是汹涌而下。

她终于伸手将他搂进怀中,环住他的头,轻轻地、轻轻地,一下一下拍打他的脊背。

他起先迟疑了一瞬,最终顺从地把头深埋在她肩,回抱住她。他小声啜泣,说,这么久了,她根本就没真心对过我。

你还有我。温澜哭着说。

从前太多年,太多次,她看他脆弱,看他忧虑,看他悲苦,看他难过。每当那个时候,她都想像现在这样,轻轻地抱抱他,告诉他你还有我。

嗯。他小声说,你不要离开我。她不联系我的时候……你不要再和我失去联系。顾潮生的手臂稍稍用力,把她抱得更紧。

温澜后来说了很多很多话,包括她什么时候喜欢他,偷偷关心他,生怕被他察觉的那些小心思。

顾潮生的酒意醒了大半,他还是那样抱着她,听她絮絮叨叨,就这样呆坐到清晨。他从没想过,她为能够留在他身边,竟不惜让他以为她深爱的是旁人。而他更不会懂得,这个晚上温澜口中过往的一切,相较于这浩浩荡荡的十几年时光,不过是他永远不会明白的九牛一毛。

快到顾潮生上班的时间,温澜才被闹钟铃声惊醒。那是她房间每天这个时间都会响起的铃声,虽然没有工作,她却总担心顾潮生迟到。

过去把闹钟按掉,她拉着顾潮生去洗了个脸。他洗漱时,她已经帮他收拾好上班要带的资料。送他出门时,她忽然恢复了平常的不正经。她说,你早点回来,不要跑到外面到处去招烂桃花!

他脸上的脆弱还没有全数退去,疲惫地笑了笑,说,好,你中午自己出去买点吃的。

我手艺好得很,怎么需要去买吃的!你在想什么!她撒娇似的挤对他一下,然后从背后变戏法般地拎出一个装在纸袋里的荷包蛋,说,刚给你煎的,还是温的。

他接过去就夸张地咬了一口,说声好吃,然后就抓着包转身下楼。

望着顾潮生的外套消失在楼道,温澜这才回过神一般,轻轻关上门。她贴着门轻轻地滑下身,抱着双膝,有种无法言说的心绪。

不知这样算不算欣喜过了头,从前她憧憬的,她期许多年的,一朝尽数得到。她想起过往为了不被拒绝,她宁可他什么都不知道,连每一个细节都极力隐瞒,只为不让他看出端倪。

想到那些努力,她更怕这些来得突然,失去得也悄无声息。

好在九月前的这段时间,因为是夏天,顾潮生总是一下班就缩回家里,打开空调,陪她一起看电视。那段时间她重看了高圆圆的一部电影,于是失眠的深夜,就学着影片里那样,写一张字条,顺着顾潮生房门的地缝塞进去,然后敲一下他的门,又飞快跑回房间。

贴着房门她感受到自己拨浪鼓般澎湃的心跳,不一会儿顾潮生也照做,他敲响她房门时,那一声声轻响为就像透过她紧贴的脊背,径直穿进心脏。

顾潮生的字很工整,他常常写给她的一句话是:早点睡啦,然后画一个笑脸和一颗很小的心。

八月底,她说想去听一场演唱会。顾潮生当即上网帮她订了票,慷慨地说,我陪你。她说,你这么大方干吗?以前我又不是没请你听过。

顾潮生笑着抓了抓后脑勺,他说,现在你是我女朋友啊,当然得我请。

那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忍不住脸红起来。那也是他说过的最美的情话,更是她毕生所得之中的最重。

他们一起去看演唱会那天,天公不作美,刚巧迎上一场大雨。他跑去买雨衣,她钻进来,不由自主地拉住他的胳膊,倒是顾潮生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把她拉近了一点。她紧挨着他步履匆匆地走着,雨水落满肩头,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甜。

教师节这天清早,温澜送走顾潮生才刚睡下,迷迷糊糊间又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喊她去给老师过节,一起庆祝。她下意识地问还有谁,生怕听到林西遥的名字。

顾潮生却一笑置之,我也不清楚,去了就知道了,我请了下午的假,中午回来接你。

她避无可避,收拾过后便等顾潮生来接。他们到得略晚,班长召集的大部分同学已经在了,还点好了菜式,只等他们几个就位后开饭。

温澜屏住呼吸看了一圈,果然发现了林西遥。她顿时紧张起来,似乎无形中就有预感,对方的出现,绝不是零风险。

她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来,拉了一下顾潮生。这样的场合,每每顾潮生也是习惯性地坐在她身边,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但也因此,她不敢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她不是没有动过心念,想当着这些人的面,尤其是林西遥的面,宣示一下领土主权。

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继续怯弱。

她心中太过清楚,林西遥在他心中的位置,当然还有自己的位置。

一顿饭,她吃得提心吊胆,像是抢了属于别人的东西那样心虚。饭后一群人在包间里玩起了杀人游戏,她拿到了代表杀手的A字牌,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其余三个人中,有两个分别是林西遥和顾潮生。

她还来不及惊诧,顾潮生已经再自然不过地冲林西遥使了个眼色,那样熟悉又陌生的默契,令她本就因为人多而挤坐在沙发扶手上的整个身子,险些控制不稳。她不是不记得,林西遥不在场时,她也跟顾潮生参加过许多乱七八糟的朋友聚会,每次玩到杀人游戏,他们总是最默契的搭档。可如今有了林西遥在场,她竟然完全被忽略,顾潮生在整个过程中甚至不曾正眼看她。

她浑浑噩噩地混过一局,而后要了杯苦咖啡,喝了一口就去洗手间吐了。仿佛眼泪也因此有了宣泄的出口,她捂着脸,无助地抽泣。往后的发展她根本不敢想。不过,哭过以后,她仍然认认真真地安慰自己,他只是习惯了对林西遥好,可他们真的已经不可能了。

他们不再可能,也就是说,她和顾潮生还有无限可能。她笃定。

散场时顾潮生总算想起了她的存在,跑过来问她玩得怎么样。她说挺好的,他就信了,理所当然地拽了拽她的衣袖说,走,我们回去。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明明,受伤的皮肤已然皲裂。

她低下头去看他温柔的手,他扯着她的袖口,却似乎从未想过要拖她的手。可她分明清楚地记得,多年前他与林西遥在一起的第一个傍晚,他便大方地拖着她的手泰然自若地横穿马路。

那时夕阳还是无限好,此刻却怎么就已近黄昏?

温澜跟在顾潮生身边稍微靠后一点的位置,一直走了很长一段路。快到车站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散得没了影。她鼓起勇气伸出右手,握住了他的手。

顾潮生顿了一下,偏过头看到她红着脸偷笑的模样,便也回握了她。温澜感受到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心都飞了起来。她拉着他一路往前飞快地走,却越过了车站,她说,我们走回家!

城市本就不大,他们走了一段后,路过一个电影院。顾潮生忽然提议说,我请你看电影吧。

温澜兴奋地点头。他们买了票进去,坐在中间靠后的位置,是温澜点名要看的爱情片。顾潮生买了一桶爆米花和两罐汽水,温澜开了其中一罐,偷偷地把另一罐收到了包里。然后她仰头喝了一口,又递给他,说,你喝。

顾潮生顺从地接过去,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头。她冲他做了个鬼脸,扭头边吃爆米花边看电影。

又过了一会儿,温澜转身想跟顾潮生讨论剧情,一扭头就发现顾潮生身旁隔着几个空位之外的情侣正在接吻。她尴尬了一下,赶忙把头又拧回直视荧幕的状态。顾潮生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把脸凑到她面前故意笑个不停。

她白了他一眼,从包里掏出手机,给他编辑了一条短信,伸到顾潮生面前给他看。那条短信的内容是,你也亲我一下。

顾潮生又像之前一样,拍一下她的头,似乎在惩罚她的调皮。然后他凑过来,很轻很轻地,在她的脸颊处亲了亲。

好啦。他笑着说。

温澜有些不满地别过头不说话。顾潮生凑过来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说没什么,然后又打了一条短信说,再亲一下。

顾潮生拗不过她,就又亲了一下。温澜这次没有再闹他,安安静静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看完了整场电影。看到片尾,她哭了。顾潮生笑她泪点低,说这有什么好哭的,说着指了指荧幕。

你还不随我。温澜随口顶了他一句,声音却小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她不过是想要一个真正的亲吻。

不是蜻蜓点水,不是施舍或同情,也不是可怜她。她想要得到的,是他满满的爱情。但她看懂了,他不肯给。

她忽然特别特别后悔,后悔那个晚上,对他说出一切。她不懂自己已经把这个秘密私藏多年,为什么在最后却没能绷住。否则,她和他还是可以肆无忌惮地吃着爆米花,看电影,听演唱会,她还可以做饭给他吃。她照样可以陪他做这些,甚至远比此刻要放松百倍。

而今,除了得到他内心一个真真正正的虚名,她什么都没有。

就连从前他毫无顾忌地对她倾诉,如今,也没能保留。

她依然不舍得把头从他的肩上挪开,她感到很害怕,害怕抬起头,阳光就不会再来。

电影散场后,温澜一路拖着顾潮生的手回家。路上他们一块吃了辣得要命的烤翅,还喝了顾潮生最爱的酸梅汁。路过最后一盏街灯,她拉住了他。她说,你停停,闭上眼睛,我给你看样东西。然后她就趁机踮起脚,亲吻了他的唇。

她看到顾潮生惊讶地睁开双眼,她抱住了他。这次换她把头深埋在他胸口,她说,我都知道。不过,我真的很怕会失去你,你知道吗?

顾潮生嗯了一声,他说,我知道。

你以前说过,没有人比我对你更好了,以后你也会这么想吗?她双眼紧紧地闭着,似乎很怕面对这个世界。

她感觉到一双大手覆盖上自己的后脑勺,很轻地一下一下拍着。就像那个深夜,她安慰他时那样。

嘘——别人都不知道,所以,我们还和从前一样,你相信我。顾潮生说。

他说得对,全世界都不会知道。她纵使曾站在他身边,却仍然只有机会做着那些其他朋友也都能够为他去做的事。

她的身份,在旁人眼中更是从未起过变化。

她吸了一下鼻子,然后说,嗯,好,那我们回去吧。

两年后,温澜已经身在北京。两年间她强迫自己不去关心他的生活,也不再主动给他发送任何短信,不打一通电话。她努力过着没有他的日子,而这样的生活,她早先分明已经学着去适应,却还是被他打破。

那时她曾庆幸自己回到他身边,却没想到此刻仍要重蹈覆辙。

她生日那天,没有告诉新同事,自己买了个蛋糕回家。就在她一个人孤单地吃蛋糕时,不小心点到手机,打开了顾潮生的微博。然后,她看到那句刺目的生日快乐。

她终于明白,原来他并非只钟情林西遥一个,一颗痴心也不是非谁莫属。只是哪怕有朝一日他所爱之人遍天下,这之中,却也不会有她。

十几年前她得不到的,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她今生都得不到。

那个深夜,她回房后仍然写了一张字条给他。她说,我想去北京,我找到工作了,房子你可以继续住,我把房东的号码留给你。等我好了,我就回来。给我时间,我可以。

他只回了几个字。

不是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也不是关心她是否伤心。他说,笨蛋,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好朋友又如何,到底你连我的生日也不会留心去记。她想起那个呆坐到清晨的夜晚,他啜泣着抱紧她,他对她说,你不要离开我。她不联系我的时候……你不要再和我失去联系。

她忽然就笑了,在蛋糕上留下一片晶莹的温润。

到底,他也没再主动找她。

这些年,她心思用尽,到底敌不过别的女生,对他若即若离,更是无须为他死心塌地。

温澜篇听说少年已得偿所愿

假若你无意得知,有人喜欢了你十五年,你怎么办?

我问顾潮生这个问题那天,天下着很大的雨,我们在雨中走了很远,而我铺垫了许多话题,才聊到这里。我低着头,眼眸黯然,生怕他一下看穿我的心意。

这个雨天的前夜,我做了个梦。

梦里顾潮生从外地回来,我和他很久没见,却在下楼去超市买橙汁的路上与他碰到。他还是老样子,穿着休闲款的菱格针织衫,眼睛一笑就眯起来。他问我,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和他寒暄几句,然后接到我妈的电话,喊我回家吃饭,我于是顺道喊他一起。

回到家发现我妈正在翻我的抽屉,我立刻变得神经紧张,吼她为什么不经我允许就乱动我东西。顾潮生不解地劝架,却正好碰到我妈手里的檀木盒子。盒子摔在地上,里面的信纸撒了出来。

我急忙去捡,顾潮生也伸手帮忙。他蹲下的那一瞬间,我来不及阻止他看到信封上那几个熟悉的字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欺欺人地捂住脸。

直到我听见他温柔地喊我的名字,温澜,温澜。

我才勉强把手指轻轻打开一条缝隙,我透过这缝隙看他,那一刻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得比拨浪鼓还要响亮。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做,我却如此害怕他的反应。

可他轻轻拨开我的手,然后凑过来,轻轻地,轻轻地亲吻了我的额头。

那个温柔的亲吻,即使是在梦中,都让我记得太过清晰。我用十五年换来了什么?即便换来了他全部的友爱又如何,终难抵这亲吻的温热感觉。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我。我很想问他点什么,比如他的女友呢,他的亲吻是安慰奖吗。

我都来不及张口,却被嘈杂的手机铃声猛地惊醒,翻开来看,竟是顾潮生发来的。他说,我明天回来,见个面吗?到时候联系你。

我愣了愣,清醒几秒,才有空回想起梦里他最后一个表情。那是怎样的神情呢?是感动吗?还是我这十五年来,从未在他眼中收获过的温柔。

我多想沉醉在这梦中,永不醒来。

我认识顾潮生的前五年,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喜欢他。

但他成绩优异,受到各种姑娘的爱慕。我跟那些姑娘一样,每次看到他在班里风风火火地收作业,期末捧着各式各样的奖状站在主席台,就觉得他特别神气。

久而久之,逐渐变成一种心理暗示,似乎别的男生都不足以与他匹敌。

第六年的尾巴上,毕业在即,为了跟他耗在一块,迷迷糊糊中,我竟然放弃了班里大多数姑娘会选择的市重点招生考试。

因为顾潮生也没去。

他做好准备迎接他选的那所普通初中。

开学那天,我假装在校门口跟他偶遇,乐不思蜀道,你也在啊。他显然比我更惊讶,拍着我的肩说,真好,以后每天一起回家,有个伴。

从那天开始,我的秘密总算起了个头。如果说在这之前的六个不经意的年头,我和顾潮生几乎毫无交集,那么从这一刻起,我总算有了可乘之机。

后来的三年中,我都拼尽全力和他站在一起。直到换来初中毕业时他不经意的一句,温澜,你还跟我考一个学校吧。

我笑嘻嘻地答应他,好啊。语气中是计谋得逞后的欢欣。

我猜倘若时光在那一刻定格,或许我会脱口而出对他告白。他拒绝我,或者不拒绝我,不管怎样都好,都好过我在那一刻什么没有说,竟然就真的在接下来的整整十年中,再也没说过。

高中开学不久,顾潮生去了学校广播站。有一天中午,我刚从食堂打了饭回来,屁股还没坐稳,就听到广播里顾潮生扭捏的声音。他说有一首歌送给隔壁三班的林西遥,跟她说生日快乐。

听说顾潮生喜欢三班班花林西遥啊。

是挺配的。

这利落的对白准确无误地传入我的耳廓,眼前那份冒着热气的蛋炒饭瞬间失去了诱惑。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一直以为不说没关系,晚点说也没关系的那件事情,已经没可能再提。

因为男主角早已对别的姑娘倾心。

那天放学时我没有照例在学校门口等他,而是悄悄地站到了一旁。不知为什么我有那么明确的预感,顾潮生已经不需要我了。

果然没过多久,林西遥跟他一前一后出来,在街角碰头,然后一起去向别处。我竟不自觉地跟上去。

顾潮生带她去了蛋糕店,出来的时候,我远远地看到他拎着一个大蛋糕,一旁的林西遥笑得很甜,我赶紧躲到树后面。跟到那儿,我没有再跟。

那个晚上,我独自去了车站,车开得很慢,天色昏暗,似乎就要下雨了。我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悄悄用手捂住脸颊,小声地哭了。

我想顾潮生已经不记得我了。

不记得这些年中,我陪他上学、放学,陪他乘车、跑步,陪他泡在图书馆、网吧的每个下午。

不记得每次考英语时我拼命写完考卷,跑到教室外头对着他比画出ABCD,一二三四。隔着窗玻璃我都能嗅到他身上投射出的那股默契。

晚上九点多,顾潮生给我传来一条短信。他说林西遥刚走,火锅还没吃完,问我去不去。我本该义正词严地拒绝,但我没骨气,一不小心就答应了。

逼仄的小店里,他跟我手舞足蹈地描述方才与佳人约会的情形。我往嘴里塞了一颗鱼丸,就听到他问我,温澜,你说我以后每个星期约她几次好呢?

我不吭声,他又问我,你觉得她怎么样啊?

我明明应当忍无可忍,拍桌子走人,可我偏偏不敢让他看出我嫉妒,只好耐着性子给他出主意。我说,她很漂亮啊,大家都说你们很配。

他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追问我,是吗?大家这么说吗?

我点点头,他心满意足地开始吃东西,并对我抱怨说,刚才林西遥在,他怕自毁形象,总共都没吃几口。

我顺嘴扯了个谎,说我已经吃过了,没什么胃口。说完,我便托着下巴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狼吞虎咽。我对自己说,就这样吧,不要再做梦了。

做知己很好啊。

那时我天真地认为,顾潮生这样心性不定的少年,又怎会对人钟情十年。我有的是时间,我等他,前路孤独,我不害怕。

可惜天意就连个接近他的机会都不再给我。每当我想再找他,他却早已佳人有约。

直到某个下着大雪的清晨,我起得很早,到学校时整栋教学楼都还没有亮灯。我往楼下走,快到楼梯口的时候听到了顾潮生熟悉的声音,他说,别闹了。

我赶紧停住脚步,这才发现林西遥和他都在楼道口,我自然没再往前走,忍不住竖起耳朵。接着,我听到林西遥问他,你到底对温澜几个意思,你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

我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顾潮生的表情,才确信我没听错。

什么几个意思,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你别闹了行吗?顾潮生似乎有些不耐烦,转了个身,侧对着她,背对着我。

我不信!林西遥霸道地伸手去扳他的肩膀。

我跟她从小一块长大,你非要我跟她断交你才信?顾潮生说完向前跨出几步,闷头站到了花坛边,应该是有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时令我没想到的是,林西遥竟然扭过头,以一种奇怪的神情,定定地扫了我一眼。

原来她早就发现了我的存在。

那这些话是她故意说给我听的吗?我瞬间感觉自己站都站不稳,她看出我的心思了吧,否则又怎会来给我使这个下马威?

我忽然特别委屈。

我已经没有和她抢了,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也不想喜欢别人的男朋友。

我本能地掉头往反方向跑,却没想到这时顾潮生转身,刚好看到我,他在身后大声喊我的名字,我听到了不得已跑得更快。直到顾潮生气喘吁吁地追上我,他问,温澜,你都听到了?

我停步,深吸一口气,一咬牙索性反驳道,是啊,我听到了,但是能不能麻烦你女朋友不要担心这些莫须有的事?我如果喜欢你,一早就告诉你了,还轮得到她吗?

我说完还赶紧补上一个自信的微笑。

顾潮生似乎信了。

他盯着我看,好一会儿才扑哧一声笑弯了腰。

他说,那你生什么气,我还以为你不高兴了。

我白了他一眼,故作镇定。他习惯性地伸手拍拍我的头,说,那行了,过去吧。

可我望着他爱笑的眼睛,心中却明白,这一步迈出,分明再无法轻易绕过去。

过了不到一周,下晚自习后我刚出校门,还没走到车站,迎面看到顾潮生站在路边,似乎在等人。我凑上去问他在等林西遥吗,他看了看我,面露不喜。我忽然尴尬地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顾潮生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得皱巴巴的纸,塞给了我。

我不管是不是真的,你都不应该选这个时候啊,温澜。他说这话时似乎不那么板着脸了,我顺着他停留在我手心的眼神,打开了那张纸。

这件事过去很久,我才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张纸上打印的是一封写给顾潮生的情书,落款赫然是我的名字。顾潮生说是早上在书桌里发现的,林西遥正好也看到了,发了很大一通脾气,还说早就跟他说过我喜欢他,是他自己不信。

我还没来得及把那些做作的表白看完,顾潮生已经激动地抓住我的胳膊。他质问我为什么要选这个时候。

你明明知道林西遥很在意这个。他说,你上次不是听到了吗?为什么还这样?

你怎么就确定这个是我写的?上面有我的亲笔签名吗?我甩开他的胳膊反问。

那一刻我已经彻底不淡定了,我不想冲顾潮生发火,不想让别人的挑拨成功。可我实在忍受不了他对我的怀疑。

这时有人从身后拉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倒退好几步,转身才发现是林西遥。

顾潮生,我不管,你说过你只喜欢我一个人的,如果你还跟她继续联系,那就不要再喜欢我好了。林西遥说完撇着嘴,趾高气扬的样子。

我很想跟顾潮生解释。

我是真的很想告诉他,我没写过什么情书,我从来没打算跟你告白,也从来没想过破坏你和别人的感情。我只想做你的好友、你的发小,陪在你身边,你需要我时,我能跟你一起和人吵架,替你出气,安慰你。

可现在看来,似乎不可能了。

我轻轻闭上眼,在等一个宣判。

西遥,你别这样。顾潮生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温柔,我听到他说,我以后不会让你这么伤心的。

我真不明白,他说这句话时怎么连千分之一的思绪都没有顾及我。

我就站在他身旁,我难道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他的安抚,他的温柔,他的蜜语甜言,能收敛三分钟稍后完成吗?

我从未经受过这样的难堪,冲动地把那张纸撕了个粉碎,拼尽全力狠命地丢在他们身上。我说,顾潮生,你够了!我没喜欢过你!劳烦你放心!

说完,我拽紧书包带,不再去看他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以为从此以后,我就会忘记那份天杀的心动。

可惜当我和顾潮生依旧低头不见抬头见,而我每每与他相顾无言,我甚至比那一天受到屈辱难过一万倍。

原来暗恋真的可以卑微到尘埃里,我明知他选择爱情,放弃我们多年的友情,却仍对他恨不起来。

高考前夕,我听班里闲言碎语说顾潮生和林西遥在闹分手,打听之下才知道,林西遥说高考重要,不想再为他耽误学习。班上同学都说这都是借口,肯定有别的原因。而我虽然不清楚缘由,但我想顾潮生应该蛮伤心。

晚上我早早就趴在床上,辗转难眠,终于忍不住躲在被窝里悄悄给他发短信。我说:你还好吗?

信息发过去了很久都没有回复,直到我打算放弃去睡觉,才响起熟悉的铃音。只有冷冰冰的两个字:你是?

我心一凉,原来他把我的号码都删了。

我把名字发过去,并补充说:那封信……真的不是我。

这次他回得很快。他说:温澜,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不是你。但大概我太害怕失去她,所以委屈了你。真的,对不起。

原来他早就知道的。

我就说他怎么会不信我。

望着手机屏幕,我甚至不知该怎么回答。我该伤心他对我“不喜欢他”的笃信,还是该拜服他做戏如此逼真?

他的短信很快又过来,他问:温澜,你在生气吗?

我赶紧调整情绪,跟他玩笑道:我肯定生气啊,你赶紧想想怎么补偿我吧。

他说:那我们老地方见。

我看到短信跟打了鸡血一样,立刻爬起来偷偷摸摸地出门,在离家十多分钟路程的公园门口等他。

顾潮生出现在对街时,我一下子就认出他来。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周身,有一种久违的感觉涌上我心头。从前多少个清早,他也是这样等在路口,等在街头。我冲他大力挥手,他笑嘻嘻地跑过来,问我饿吗。

我摇摇头,他说他有点饿了。我提议去逛超市,于是我们穿越大半个公园步行去沃尔玛。公园里少有行人,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找话聊着。我一直欲言又止,其实我最想问他为什么分手。

从超市出来,我把刚买的酸奶递给他,他惊讶地看着我,问,给我买的?

是啊。我自然地接话,你不是爱喝吗?

他立刻笑嘻嘻地过来抓我的胳膊,说,还是温澜对我好。

我望着他对我有几分撒娇的样子,想起那句话说,深爱才会觉得可爱。

接着顾潮生似乎终于放下心头防备,开始跟我抱怨,说林西遥和他分开他很难过,但她的理由无懈可击,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挽回。

我私心里其实很想跟他说别挽回了,但我没有这样的立场,我知道。

你也收心准备高考吧,考完再找她,反正也就一个多月了。我思量好久后,如是说。

他说,那也好。然后想了想,他说,要不我们去看电影吧。我说,好啊,好久没人陪我看电影了,你不知道我总在电脑上搜电影看多没意思。

他顿了一下,忽然感慨地说,要是林西遥知道一定很生气。

说完,他又兀自摇了摇头,她现在应该随便我怎么样了吧。

顾潮生边说边往前继续走,我却轻轻地停住了脚步。那一刻看着他分明悲伤的脊背,我竟分不清自己的心究竟偏向哪里。偏向自己,还是偏向他求而不得的动人爱情?

我说,你别难过了。

可我原本想说,你还有我。

终究还是没勇气。

高考过后,顾潮生选择了一座沿海城市的院校。我抄了他的志愿,但没考上。林西遥的学校在北边,大家就这么戏剧性地天南海北。

顾潮生说他一早就去问了林西遥的志愿会怎么写,但她不肯说。暑假我一直跟他混在一起,林西遥连他的电话都不肯接。直到开学,他比我早几天去学校,在火车站,我去送他,没买到站台票,在检票口他说,你快进去吧,晚了来不及了。他敲了一下我的头,说,记得常联系。

直到我把行李交到他手上,他转身的那一刻,我才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相较别离,从前的吵闹与误会又算得了什么。即便是与他冷战的那些日子,我也依然有他的消息,随时能与他相见。

可现在呢,至少未来的四年中,我的生活和他的生活,都不会再有交集的部分了。

就算我很想见他一面,我甚至不得而知他是否有空接待我千里迢迢的到来。

大一那个冬天,我接到顾潮生的电话。他说,温澜,我想跟你说件事。我听出他口吻严肃,问是什么。他吞吞吐吐,我跟林西遥联系上了。

然后呢?我问。

她答应了。

答应什么?和好吗?

嗯。顾潮生说,但她不许我再跟你联系……

我捧着电话,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这句话,所以我又要被放弃了吗?强迫自己压抑情绪,我问他,那你的意思呢?

我说完又后悔了。

明明知道答案,我为什么还要逼问他?

顾潮生在那边很长时间没吭声,最后他大概也是鼓起勇气,对我说,我答应了。

你等一下,我叫住了他,我有男朋友了。

是吗?他有些尴尬。

你跟林西遥说,我有男朋友,上个月就确定关系了,让她不要瞎想。好了,你早点睡。我说完啪的一声赶紧挂断了电话。

我只能选择赶紧挂断电话,因为我不知道顾潮生的下一句话会是什么。

我也不想知道。

我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这样了。

为了让他相信我真的已经有男友了,我答应了系里一位学长的约会,还在自己的QQ空间里放上了男主角的照片。

我以为这样顾潮生就能被获准偶尔接见我一下。可惜他似乎太忙了,即使有空,他的周末也都贡献给铁路事业,北上去找林西遥,又怎会轮到我。

听老同学说,他真是先进男友的表率。班上女生都对他赞不绝口,说没见过这么痴心的男生。

花了这许多年,我终于明白,不管我怎么努力,等也好,告白也好,我根本得不到他。心有所属的男孩,危难时就算抛开我,也要为她展开两臂。

大二时顾潮生生日前一天,冬天很冷,学长说要约我去看免费歌友会。我说不想去,学长坚持。

其实我想去参加顾潮生的生日会。

我看他QQ签名上写了时间和地点,应该约了很多人。当然,不会有我。傍晚一个人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我拿手机一路挂着QQ,眼光却总停留在顾潮生的QQ头像上。

最后我一冲动就打车去了火车站,买了当晚的票去找他。是站票,十六个小时,我困得在车上东倒西歪,困得昏昏欲睡时靠在过道边站着都能睡着。买了副扑克找人斗地主,又努力跟人搭讪免得自己太困。直到十六个小时终于过去,下车的一刻已经是下午。我找到他们庆祝的KTV,忐忑地猜测林西遥会不会在。

站在对街的那一刻我却迟疑了。

无巧不成书,我本以为卑微如我,顶多站在包间门口偷看他一眼,人群中,他们喧闹我孤寂,然后为这一眼而万年伤感,默默离开。

可惜我没想过,我下车那一刻刚好他们一行人从公交车上下来。我呆立在还没来得及付费的出租车旁,赶紧弓下身,生怕被发现。

直到他们进了KTV,我偷瞄一眼顾潮生的背影,林西遥倚在他怀里,她穿了条使得身材凹凸有致的小黑裙,梳着男生都喜欢的公主头,我再看一眼自己,蓬头垢面,还带着一夜没睡养出的黑眼圈。

我不禁自惭形秽,我还从未这样深深深深地为自己感到羞耻。

我这样十几年如一日地喜欢着别人的男友,究竟有什么好的呢?

我掏出手机想给学长打个电话,还没拨通学长就先打过来了。我接起来来不及说话,就听到他噼里啪啦地数落我。最后他说,你一个人瞎哭什么,我就是不放心你才跟过来的。

我惊讶地扭头,竟看到他在我身后不远处。

学长轻描淡写地说他昨晚特地来找我,却发现我独自一人去了火车站,他放心不下我,便买了和我同一趟列车的站票,一路尾随。

你在车上那么辛苦,我看得出你心情很差,我不敢来问你,因为我猜你也不愿让我知道。他说着,微笑着走过来。

我不可置信地打量着他,脱口而出问他为什么像个神经病,要跟我跑这么远。他忽然好脾气地笑了,说,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你总心不在焉,昨晚我也不知道怎么,预感跟着你来就能找到答案,看来我猜对了。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我进了包间,迎面而来的是顾潮生疑惑的目光。还是林西遥眼尖,很快认出他就是我QQ空间里的男主角。

温澜说今天是她发小的生日,这么多年了,你们一直关系这么好挺难得的,她常跟我提起你。学长大方地替我说了开场白。

顾潮生显然蛮吃惊,客气地招呼我们坐下。林西遥主动过来说,潮生,你去忙,我替你招呼温澜。我跟学长使了个眼色,学长立刻心领神会。他摆摆手说,不用了,我们坐坐就走,这几天我是带温澜过来玩的,本来前天就打算走,后来她突然记起顾潮生生日,这才多逗留两天。我们过来凑个热闹,你们忙,不用管我们。

林西遥尴尬地笑了笑,说,那好吧,你们玩得尽兴。

学长拉着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我不知和他说什么才好,因为从没想过原来在我身旁有个这么懂我的人。我只好客气地没话找话说,你去点歌啊,我和你一起唱。

好啊,唱《小酒窝》吧。学长嬉皮笑脸道。

我说没问题。

学长看了看我,又说,你放心吧,尽情玩,戏要演全套。他说着伸手轻轻揽了揽我的肩,让我顿时有一种被安慰的感觉,鼻子也一酸。而他似乎看穿我的心情,赶紧笑着逗我,喊我去点歌。

我大概被他带得入戏,开始催眠自己真的有了喜欢的人,理直气壮地站在顾潮生跟前。他说,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生日。我说,我当然记得,没带礼物你不介意吧。说着我看一眼林西遥,又补充道,我也不想送错礼物让林西遥不开心。

顾潮生尴尬地点点头,然后喊林西遥过来和他一起唱《广岛之恋》,周围所有人齐刷刷地为他们鼓掌起哄。我站在灯光绚烂的一旁,身旁没了学长压场,心中酸涩涌动。

我到底也没辜负这一纸车票,穿越半个中国,见到了他。虽然大费周章,但我不悔。

学长出去买了个三层水果蛋糕,拎进来后点上蜡烛,然后让我端过去送给寿星。一群人围着蛋糕起哄,顾潮生闭上眼许愿的一瞬,我盯着他好看的睫毛舍不得眨眼睛。

生怕这天往后,便再难得见。

他拉着林西遥的手,和她一并吹熄蜡烛。他们的朋友在旁起哄,问顾潮生许了什么愿。他不知怎的,这一瞬忽然歉疚地看了我一眼。

我就想毕业之后和林西遥在一个城市工作……顾潮生的表情看起来实在腼腆得不像他。

我跟大家一样,使劲拍手,发出嘘声。学长轻轻按了按我的脊背,我知道他是让我别难过。接过顾潮生亲手送到我们面前超大份的蛋糕,我跟他说生日快乐,然后说,我们打算先走了,你们玩得开心。

顾潮生说,那我送你们出去。

林西遥拉了他一下,他说,没事的,就送到门口。

就真的只送到了门口。

下楼时顾潮生走在我旁边,我想那应该是这些年中我们最为接近的距离吧。昏暗的灯光下,我有一瞬间真的很想拉一下他的手。

哪怕只有一刹那都好。

我只想试试,那是怎样的感觉。接近喜欢的人,会让心都消融吗?但我深知这样失去的会是什么。

也许对我来说,喜欢他,既不是伟大到想让他过得好就够,也并非只想得到他;而是希望在我有生之年,都能有他的消息,我理直气壮地关心他,不会被他身旁的人曲解成别有用心。

有些事,踏出一步,就永失退路。我因害怕,才始终理智。

太过理智的人,不配拥有爱情。

在楼下,学长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我冲顾潮生挥挥手说,有空联系,生日快乐,再见。

他笑得眼睛眯成一弯好看的月亮,说,嗯,你们注意安全。

关上车门,我没有再回头看,而是把头轻轻一歪,倒在了学长肩膀上。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还好吗?

我没有说话,道路两旁的树木飞快倒退,这个我深爱的男孩所在的城市,我来了,又很快离开。

就像已经失去所爱。

回学校以后很久我们都没有再联系。后来我做了个梦,梦见顾潮生给我一个很温柔的吻。梦醒时收到顾潮生的短信,这时已经临近毕业,大家都在找工作。他回来时没有和林西遥一起。

我陪他轧马路,他说起新工作,说已经初步确定在林西遥学校那边找到了适合的。我说,那恭喜你啊,美梦成真。他忽然笑了,那样温柔的笑始终只在说起林西遥时才会出现在他的脸上。

那天走着走着,忽然下起了雨,雨势浩大,我低着头,终于鼓起勇气,问他那个问题。

假若你无意得知,有人喜欢了你十五年,你怎么办?

顾潮生愣了一下,回过头看着我,细密的雨落在他身上,莫名让我感到疏离。

我一直不敢让你知道,是怕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我索性闭上眼,用力对他说,可是后来我发现,就算我永远不告诉你,你也不可能对我好的。

十五年中,我纵使努力伪装,却从不曾真正甘心。我根本无法坦然与他相处,那些听从、讨好与为他所受的委屈,这些所有的所有,并非是我情愿,而是我根本在等,等有一天,他会回头看到我。

我曾深信时光浩渺,只要肯花时间,什么都可以等到,等到他与她分开,等到他跟我在一起。

做好友到底只是想留在他身旁的借口。可惜我的私心已都看破,怕他去躲,躲开不见我。

我没有跟顾潮生道别,而是狼狈地从大雨中逃走。

后来我给学长发了条短信,约他出来请我吃饭。

我曾问他为什么不嫌弃我劈腿,他笑着敲了我一下说,你只是想劈腿,后来又悬崖勒马了嘛。我死皮赖脸地辩驳,可是我从来没答应跟你在一起啊,我只是答应跟你约会而已。

学长说,那好吧,反正我不介意,你迟早会愿意的。

那个雨天,他回答我的声音很轻很轻。

他说,我会对他说,谢谢。

而当天的我在深爱中,不忍将这结局猜中。

徐南篇明天已无疾而终

星城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温澜出门时刚好收到徐南发来的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查了一下万年历,然后说,再等几天吧,你不是快过生日了吗?等我回去送你份大礼。徐南发来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说,真的吗?温澜说,那不是必须的吗?说完她也没等他再回复,匆匆说,我先下了,就暗去了头像。

这之前,她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跟徐南联络,她甚至不太清楚他过得怎么样。出门艰难地挤上公车,她无聊地掏出手机玩微信,收到徐南加好友的请求,然后是他的一条语音消息。

他的声音她太久没听过,而车厢里有些嘈杂,她微妙地感觉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样,连带着面目都有些模糊。他问她,温澜,你怎么样了?买好回来的票告诉我,我去接你。

她想活跃一下气氛,就故意开玩笑说,你问我什么方面怎么样,和顾潮生吗?

她以为他下一句肯定会回她说,你猜我猜不猜。而那个消息却好像发过去便石沉了大海,他没有回,她这时也刚好到站,雪天路滑,她非常小心地缓慢挪动,到底还是脚下一滑。

公交车站附近的路因为走的人太多,已经脏得可以,温澜就这么倒霉地选中这块宝地,不幸地整个人倒在泥里。也许是因为天气实在太冷了,她用还算干净的手背揉了揉冻红的鼻尖,委屈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扑簌落下。身旁的路人没一个认识她,自然也不会有人来管她是不是要迟到了,是不是要被兼职的老板炒掉,是不是要带着这一身泥浆狼狈地回家。

她又想起徐南。

想到他,她坚强地掏出手机,似乎用尽平生最后一丝力气,发去一条语音消息:徐南,你知道我有多倒霉吗?你一联系我,我就莫名其妙地摔了一身泥,天气这么冷,我已经决定回宿舍,不去上班了,你应该对我做出赔偿,给我洗衣服,负责我今天一天吃不到的免费食堂!

消息发送成功以后,她好像才总算舒服了一些,自食其力地从包里找到纸巾,擦了擦手,又擦了擦身上还没干透的污垢。手机上显示的是徐南的来电号码,她没好气地接起来,就跟在对自己老爸发脾气那样,说,徐南,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徐南说,你在哪里啊,其实我也在长沙。

你不是回老家了吗?温澜一怔。

我是正在河西等车来接我回老家。徐南更正。

他本来想说,就因为我在长沙才忍不住给你短信,想知道你在哪儿。然后就听到温澜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惊喜,她说,你不会就在西站吧!快点来解救我啊,活菩萨!

徐南打了个车,不到五分钟就准确无误地出现在温澜眼皮子底下。她自从给他打完那通电话,就肆无忌惮地继续赖在脏兮兮的水泥地上等他。徐南把她拎起来往车厢里装,她却又哭起鼻子,说,不行啊,我一身都是脏的,司机会把我赶出去,你快放开我好吗?他无奈地打量一下她,只好说,那如果你不怕被冻死的话,我们就走回去吧。

温澜点点头。

我真后悔,只有两站路,我为什么要坐公交车?搞不好走路去公司都没这么倒霉。她抱怨着,这会儿倒是脚步轻快,仿佛已经丝毫不用担心再出什么意外。

徐南看着她大摇大摆地走在自己前面一点点的位置,她的背影和念书的时候真像,就连发型也还是那样,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少女头,一晃一晃。

他皱了皱眉,好像时光又绕到最初的地方。

去学校的路上,温澜照例要买两份小笼包、一份海带汤和一杯豆浆。徐南在旁边非常恨铁不成钢,一个劲地插嘴说,你再这样下去会饿死。

温澜见怪不怪,轻飘飘地循例回答,不会的啦。

怎么不会,你为了让他觉得你是有余钱才带早饭给他,所以就把早饭钱和午餐钱全都花光吗?徐南平时脾气挺好的,就是一看到温澜飞蛾扑火,不知道怎么就显得特别不淡定。

温澜说,你是不是嫉妒,要是你觉得我重色轻友,我可以把我这一份分给你啊,不过你得等顾潮生把他那份拿走之后。

徐南说,你看你,你还说不是怕他知道,你自己省吃俭用给他买早饭……徐南顿了一下,我说你就算要对他好,也没必要自己饿肚子啊。温澜点点头,说,你说得挺对的。

徐南见似乎说教又有了点起色,继续语重心长地说,我觉得你真的应该多为自己打算一下,不吃中餐对身体影响真的很大。

对啊!温澜忽然语出惊人地肯定了他,徐南心中一喜,却发觉温澜仍然眉头紧皱,他关心地问,你怎么了?温澜面露难色,我想起来昨天才给顾潮生带过酸菜包,今天应该换榨菜包啊,我怎么忘了!

徐南一怔,险些就要站不稳以致倒地身亡。看着她自责又步履匆匆的背影,他忍不住叹口气,心想今天中午只能继续吃冷面了。也就冷面的价格,勉强足够他分点零花钱支援她一下。

温澜在前面冲他招手让他走快点,他拎着两个笨重的书包小跑几步跟上,快到教室门口,才把她的书包塞还给她。

物理书呢?温澜问。

上课之前你来拿吧,现在懒得找。徐南说完看一眼她手里冒着热气的早餐,想到自己还饿着肚子,实在不想再面对它们,就转身快步钻进教室。

这些年反正他早已习惯了。

习惯了她把又厚又重的课本全放在他这里,而她连轻飘飘的书包也懒得背着,只到教室门口才做做样子,也习惯了她对顾潮生的百般示好。一想到这里,徐南就有点无奈。

徐南总是不明白,顾潮生到底有什么好。温澜跟他说,喜欢顾潮生因为他秋季运动会上三千米拿了非常不容易的年级第二,与第一名也不过就是相差三秒。徐南说,你怎么这么没眼光,放着第一名不要,偏偏对拿第二的情有独钟。

第一不就是你吗?我怎么可能对你产生什么非分之想啊。温澜义正词严地阻止了他的玩笑,在她心中,徐南始终是那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竹马,如果没有他陪她,她肯定很无聊;如果没有他和她一起上学、放学回家,她肯定很孤独;如果没有他陪她逛书城,她肯定懒得看书。

所以这种玩笑必然不能随便开。温澜警告他,你知道吗?好朋友可以做一辈子,但我要是一不小心非礼了你,你可就只能恨我一辈子了。

徐南在心里默默嗤笑一下,然后配合她的表情说,你放心吧,我才没你眼光那么差。

那你觉得我应该跟顾潮生告白吗?温澜自动屏蔽了他口吻中夹杂的嫌弃,双手捧着下巴期待着他的建议。徐南想了一下,给出良心提议,说,也可以。

温澜狐疑地看着他,徐南被她盯得心里一阵发虚,笑了出来,说,你想怎样啊,我鼓励你也不行?

那个下午,温澜在徐南的力挺之下,犹犹豫豫地送出了人生中第一封正儿八经的情书。

她在水粉色的信纸上抄了一段非常富有少女情怀的歌词,徐南一边看一边捂着胸口做隐忍状,说,好受不了啊!温澜懒得搭理他,叠好纸装到信封里,就直接交到徐南手上。

这个任务你不会拒绝吧。温澜一脸的胸有成竹。

你猜。徐南对她做了个很丑的鬼脸。

你猜我猜不猜。这个游戏温澜早就玩腻了,要不是今天有求于他,她才懒得接下这个无聊的回答。

有时候选择题真的很微妙,就好像你以为一定不会考砸的理综试卷上,突然冒出一道题要求根据古诗词解读化学现象。徐南满以为这样拙劣的告白信,以及顾潮生那样的男生,不可能仅凭温澜给他带过几次早餐就接受她。

他还替她想好了各种治愈的办法。比方说去看午夜场电影放声哭一场,或者去江边买几打菠萝啤假装不醉不归,就算她要找个人暴打一顿出出气,他也可以勉强挨一下。

没有想到,隔天清早他在楼下竟然没见到温澜。他以为她又睡过头,匆忙往她住的小区跑,却在街道拐角的地方看到了顾潮生,他还替温澜拎着她那轻飘飘的书包。

他尴尬地停步在路边,甚至没想好怎么揶揄她。温澜已经第一时间看到他,远远地就激动地冲他招手,说,徐南,我给你发短信了,你没看见吗?他掏出手机,翻了一下收件箱,里面最新的一条短信还是温澜昨天晚上发给他的晚安。

哦,我刚才急着下楼,原来没有发送成功啊,对不起啦。她过来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徐南以前总讽刺她是千斤软骨,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跟人勾肩搭背,就能毫不费力地把全身重量都转移到别人身上。但是今天,徐南想了一下,又没有说话。

顾潮生在旁边催促了一下,你们还不快走,要迟到了。徐南这才缓过劲来,突然停下脚步,呼啦一下拉开书包,把里面属于温澜的六本书全掏出来,塞到顾潮生手上。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意识到有点过,但到底已经踩不了刹车,他索性拍拍顾潮生的左肩,一副千斤重担都已托付给他的表情。

顾潮生走向了路边停放的一辆自行车,再自然不过地敲了一下后座,温澜蹦了上去。然后她欢快地对徐南叮嘱,你记得走快点,不然迟到了我不负责啊。

自行车咻地一下驶向前方。

他望着他们越来越远的那个方向,清早的日光有些刺眼吧,不然他怎么觉得眼睛有点痛又有点胀。眼前的一幕,怎么看都有些胶片电影慢镜头回播的味道,青春得要命,而少女就这么走远了吗?

他忍不住想起两年前的晚上,温澜考砸了地理会考,放了学也不肯回家,一个人坐在江边哭鼻子。他好不容易找到她,在江边看到有租双人自行车的小摊,他和她兴致勃勃地踩了一圈又一圈,温澜非常逞能地要坐前面,他只好不得已坐在她身后,左摇右晃。那时候她的笑声轻快明亮。

而徐南也曾暗暗设想,设想和她一起长大也就能一起变老吧。

可说什么一起变老啊未免太童话。他想到这里,忽然又有点后悔刚才把替她背课本这样的苦差事转交给了顾潮生,这样以后有人全权照顾她,她还会想到他吗?

一周后温澜收到徐南的短信,控诉她见色忘友太不够意思。温澜感觉的确是自己有错在先,立刻答应说晚上烧烤摊见。当徐南来的时候,温澜正在和顾潮生大快朵颐地啃骨肉相连,见他过来温澜立刻慷慨地分他两串脆骨最多的,还不忘冲他眨眨眼,说,怎么样,还说我不够意思吗?

徐南的表情有点黯然,但很快一闪而过,不避忌地说,温澜,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这时候温澜脸上才显出一丝尴尬,顾潮生甚至险些要发火,徐南的后文适时地接上。

我今天找你是想让你帮我想想办法,我……他煞有介事地看了看顾潮生,再次流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温澜比他预料的更快明白他的意思,立刻说,你难道也……

他赶紧说,是啊,我觉得之前我看不起你写信的本事,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要不你教教我,或者直接帮我捉刀代笔怎么样?我绝对愿意付酬劳。

温澜挺惊讶地开始跟他打听这位他心上人的第一手资料,一旁的顾潮生竟然也开始煽风点火,说,我和温澜力挺你,一定能拿下。徐南借机跟他套近乎,调侃道,不过我一直好奇温澜的信到底哪个点打动了你,搞不好我可以依样画葫芦,你说呢?

顾潮生想了想,一副深思熟虑的眉头紧锁样,说,其实好像不是因为信……温澜给我带早饭的那些天里,我一直想找她,但是又忍不住想知道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原来他不是徐南所想的那样无所谓。

倒是温澜在旁边听得很不爽,说,早知道的话我就不主动找你了。

那是徐南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对温澜说了谎,还是个在往后的日子里越圆越难圆的弥天大谎。他说他喜欢上一个女生,还说女生应该也对他印象也不错。

他绞尽脑汁地回答完她的所有提问,心知从今往后至少他有了理由可以正大光明地找她。但他更清楚地知道,在她心中,他将再也没有可能成为她哪怕失恋后,稍稍能够考虑一下的某人。

后来的大半年中,温澜似乎只是更忙,即便徐南偶尔还是约她出来逛逛,她也很少有空。后来他索性不再打扰她。高考后她留在本省的大学,这才抽空给徐南打电话,说,你考得怎么样?

徐南一脸神秘,说,不告诉你。

你肯定比我考得好,所以才这么嚣张。温澜怨恨地吐槽,要不是顾潮生,我也能多抽点时间复习的。

她说完这句,感觉徐南半天没说话,有点尴尬。温澜以为按他的性格肯定是要顺势批判教育她,但他竟然没有。良久,才听他轻声说,我跟沈薇应该会填一起吧,都去长沙,你呢?

温澜很兴奋地说,我也去长沙啊,那到时候你记得带沈薇来见我,要是没有我……

徐南奉承地接话,没问题,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我明白的,您放心。他以为说到这里通话到了要结束的时候,没想到温澜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