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实上,自从卷儿梨被金衣公子掳走,回来后人就变得有些呆傻了,而且听抱珠和萼姬说,她近来似乎有越来越痴的迹象,结果今晚尸邪刚一闯入府中,卷儿梨就乍然恢复了原样。
“上回你师兄把楼里的人挨个叫去泡浴汤。”
滕玉意忽道,“是因为怀疑尸邪在楼里安插了傀儡?”
绝圣一愕:“没错。”
“你师兄把楼中的伶妓都试遍了,为何漏下了卷儿梨?”
绝圣怔然:“因为你们三个都是尸邪的猎物,尸邪下手前喜欢保持猎物的神智,既然把卷儿梨当作猎物,就不会把她变成神智不全的傀儡。而且在那之前,卷儿梨曾经被金衣公子掳走过,救下她之后我们给她喝过几剂符汤,如果她是傀儡,喝下符汤当场就会有反应。符纸又是师兄亲自画的,所以他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卷儿梨。”
“假如一个人不是近日中的邪,符汤也能试出来吗?”
“这……如果邪气已经侵入了心脉,普通的符汤的确试不出来,不过那至少需一月以上。”
绝圣渐渐有些不安,“王公子,你该不是怀疑卷儿梨——”
滕玉意仔细回想方才卷儿梨扒在门上的情形:“她今晚太不对劲了,你觉不觉得她刚才不像在敲门,反倒有点像……”
门外脚步声响起,俨然又逼近了一步,并且这一回,那长长的指甲悄悄摸上了门板。
绝圣大惊失色,滕玉意转身就往窗前跑:“不好,这门根本拦不住尸邪,它存心在逗弄我们,程伯、霍丘,把彭老板架起来,快走!”
绝圣猛然把一切都想明白了:“该死,我早该发现卷儿梨有问题,她趴在门上敲门时,就已经把符箓破坏了。”
“王公子,你们快走。”
他头上的汗珠滴滴答答往下淌,飞速把符纸戳到剑尖上,“我先拖住它,五道应该快赶来了。”
滕玉意指挥霍丘背着彭玉桂往窗前去,口中却道:“我想不明白,卷儿梨究竟何时变成的傀儡。”
“兴许在金衣公子把她掳走之前她就已经是了。”
绝圣快速在房中画了一个拘魔阵,“王公子你想想,那晚金衣公子不掳别人偏掳走她,可不就是为了让人不怀疑卷儿梨吗。”
滕玉意脑中飞转,的确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她攀住窗檐提醒霍丘:“底下就是水池,跳下去免不了沾染伤口,药粉一冲散,必定血流不止。霍丘你记得使轻功,莫要跌到水中。”
彭玉桂已如风中之烛,断乎经不起折腾了。
彭玉桂的脑袋无力地垂在霍丘的肩上,哑声道:“王公子,你们先逃命。我身受重伤,行动又不便,非要带上我的话,只会连累所有人。
滕玉意并不答话,只用目光示意霍丘,霍丘两手扒住窗棱,不容分说往下跳,不料一下子,房门被人从外头破开了,一道窈窕的身影闪现在门口,伴随着咯咯咯的笑声,一阵阴风直冲进来。
那笑声欢快活泼,乍一听像少女在春日里嬉笑玩闹,霍丘刚探出半截身子,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大网给困住,一下子定在了窗前。
绝圣断喝一声,当即步罡踏斗,挥舞着符剑刺向尸邪,哪知还未挨到尸邪的面门,剑身就当空裂成了两半,紧接着身体一轻,他整个人如同破布般飞了出去。
那东西快如旋风,迅即又掠到了窗前,直挺挺往前一倾,笑着将窗台上的几人统统揪了下来。
滕玉意身体僵硬如石,就这样重重摔回了屋内,一时间头晕眼花,胸口也哑闷得喊都喊不出。
好不容易能动弹,她握紧小涯剑试图爬起来,哪知项上一紧,有人拽住她的衣领把她提溜了起来。
滕玉意吃力地抬起头,正对上面前少女的目光,一看清对方的模样,她心里就咯噔一声,尸邪何止是扮作了胡人,扮相上几乎与她一模一样。
蕃帽和胡裳一样也就罢了,就连脸上那副络腮胡也如出一辙,恰好露出的那双眸子也是乌黑溜圆,若是打扮成这样在楼中跑动,任谁都会把它错认成她滕玉意。
她恍然大悟,尸邪把卷儿梨弄成傀儡安插在楼里,就是为了提前掌握楼中的动向,所以它不但知道她最近的穿着打扮,也清楚蔺承佑提前设下了埋伏,在所有人等待尸邪入网之际,它将计就计耍了所有人。
五道没能及时启动扼邪大祝,估计也是被尸邪这幅模样给骗过去了。
滕玉意耳边嗡嗡作响,不知为何想起五道说过的那句话:单一个“尸”字,并不足以为惧,正因为有了“邪”,才称得上邪中之王。
直至这一刻,滕玉意算是真正领教这个“邪”字了。
“你……”她佯装虚弱咳嗽一声。
“你……”少女也咳嗽一声,表情和嗓音与滕玉意极为相似,就连咳嗽的调子,也丝毫听不出区别。
滕玉意浑身一个激灵,只觉得脊背上爬过一万只蚂蚁,说不出的惊怖恶心。
“你为何学我说话?”
她右手握剑暗中蓄满了力道,猛力刺向尸邪,无奈刚刺到一半,剑尖前段就犹如被一堵铁墙给挡住,再也前进不了半分。
“你为何学我说话?”
少女微怒开腔,眉眼生动,模样分外明丽。
“你这怪物!”
侧边刮来一道凉风,程伯挥刀砍了过来,目标并非尸邪,而是滕玉意被尸邪揪在手里的前领,他刀法奇准,歘地将那块布料削下,随即一把抱紧尸邪的胳膊,喊道:“娘子快跑。”
滕玉意踉跄一下,拔腿就往外逃,跑到一半扭头看,尸邪对准程伯的天灵盖抓下去,她心胆俱裂,这一抓程伯焉有命在,赶回去施救已然来不及,何况她本就斗不过尸邪,电光石火间,她索性高声道:“丰阿宝,你阿爷来了!”
尸邪的掌心已经贴到了程伯的发顶,听到这话脸色一阴。
滕玉意喘息着往后退,她听蔺承佑说过,尸邪是前朝那位末代帝王养在宫外的私生女,“丰阿宝”正是尸邪生前的名字。
“丰阿宝。”
她堆起笑容,“你不是最爱学舌么,为何不学这句话了?”
尸邪果然撇下程伯,改而冲向滕玉意,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斜刺里飞来两道身影,一道是霍丘,他握着匕首,狠狠扎向尸邪的眸子。另一道是绝圣,他手中夹着符纸,对准尸邪的额头。
尸邪被两面夹击,却丝毫不见慌忙,阴笑一声,猛力将身上的程伯摔了出去,力道极大,正对迎面而来的霍丘,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两个人撞到一处,连哼都没哼都晕死了过去。
滕玉意埋头就往外跑,眼下别无他法,赶快搬救兵才是正理,拖延了这么久,五道不知为何迟迟不露面。
孰料刚到门口,就被一堵看不见的墙给弹了回来。
尸邪阴恻恻地笑,另一臂抓向绝圣的脖颈,绝圣已经纵到了尸邪面前,情急之下冲尸邪吐了口唾沫,这一包口水也不知他蓄了多久,足有小半碗那么多。
尸邪虽成了邪魔,却还保留着生前的一些习性,迎面飞来那么多唾沫星子,难免觉得恶心,它勃然大怒却无可奈何,头本能地一偏,绝圣趁它分神,抬手将一道符重重贴在它的额头上。
“急急如律令,定——”
尸邪的胳膊僵在半空,一动也不动了。
“干得好。”
滕玉意爬起来就往外跑,结果刚一动,又被弹了回来。
“没用的,它在门口施了结界。”
绝圣嚷道,“这符定不了它多久,王公子,趁它现在不能动,快帮我把它搬到刚画的阵法里去,眼下只有这阵法能多困它一阵。”
滕玉意奔过去帮忙:“外头不对劲,令箭已经发出去那么久了,五道赶不过来也就罢了,为何连你师兄都没动静。”
“我估计我们这边早成了结界。”
绝圣吭哧吭哧把尸邪往阵法里拽,“令箭或许根本没发出去,只是在骗我们自己而已,现在只盼着师兄能察觉这边不妥,尽快甩开金衣公子赶过来,不过金衣公子也很难对付,如果五道还困在前楼,师兄现在的处境大约也不妙。”
滕玉意帮着扛抬尸邪的另一边肩膀,一动心里就明白了,怪不得绝圣要她帮忙,尸邪看着是少女的身形,份量却堪比一块巨石。
“就不能在原地再画一个阵法么?”
她使出吃奶的劲。
“我的剑被它震碎了。”
绝圣的脸憋得通红。
好不容易把尸邪弄到了阵法中,绝圣摆摆手:“王公子,你先避一避,我来做法。”
滕玉意擦了把汗退到一边,孰料绝圣刚弯下腰,尸邪的胳膊就挥下来了。
“它动了!”
滕玉意跳起来就用剑扎向尸邪的脸颊,可没等她靠近,一阵阴风袭来,将她连人带剑远远震开。
好在有她这一挡,绝圣来得及再次把尸邪定住。
仰天倒下去的一瞬间,滕玉意绝望道:“你的符就不能撑久一点吗?!”
绝圣的胖脸哭得像个皱包子:“我也不想的!但它是尸邪啊!”
他抓紧速度驱动镇坛木,手中符纸一抛,一道黄光慢吞吞缠绕住了尸邪,正待要念咒捆住尸邪,怎料尸邪的脑袋咯吱咯吱一转,骤然发出一声娇笑:“好玩,真好玩。”
滕玉意颈后一凉,忙要从地上爬起来,绝圣面色大变,飞身就要拍出第三张符,尸邪嘟起红唇吹了口气,符纸就当空震碎了。
绝圣呆了呆,跳下来二话不说就往外逃,尸邪胳膊一捞,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把绝圣拎了起来。
滕玉意冲到近前,举剑就扎向尸邪的脸颊,结果又如先前那样,被那股熟悉的怪力拦在了阵外。
“我还没吃过你这种小道士的心呢。”
尸邪满脸天真,“看你胖乎乎的,不知道好不好吃。”
“不好吃!”
滕玉意忙道,她竭力想冲破面前那怪力,怎奈只能原地打转,“他常年吃妖怪,五脏六腑都苦得很。”
“对对对。”
绝圣两腿在半空中乱蹬,“我的心是苦的,一点都不好吃。”
“你撒谎!”
尸邪笑声娇稚,“我知道,你这种白白嫩嫩的小孩心最好吃了。”
说话间已经抓向绝圣的胸膛。
绝圣手边再无法器护身,放声哭了起来:“王公子,它吃人的时候结界会消失一阵,你趁这机会快跑吧。”
滕玉意也有些绝望,救兵迟迟不露面,程伯和霍丘都已陷入昏迷,即便他们还醒着,面对这样的大邪魔也是无能为力。
眼看尸邪的指甲已经贴上了绝圣的胸膛,她忽道:“喂,你的目标一直是我,你把他放下,过来吃我。”
尸邪动作一顿,转脸看向滕玉意。
滕玉意弯腰将小涯剑搁到脚边:“你瞧,我连剑都放下了,没有防身的东西,你动手的时候不必有所顾忌了。”
尸邪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到了那柄碧莹莹的小剑上。绝圣的哭声更在嗓子里,拼命冲着滕玉意摇头。
“别再拖延时辰了。”
滕玉意笑了一下,“蔺承佑的本事你也知道,你的结界迟早被他发现,如果你先吃绝圣再来吃我,不等你动手蔺承佑就赶来了,你是个聪明人,何必因小失大。”
尸邪显然有些松动了,看了看绝圣,又看了看滕玉意,模样有些踟蹰,好像在认真考虑先吃谁。
“我不会抵抗的。”
滕玉意催促道,“第一颗心对你来说很重要吧,现在猎物就在你面前,没人干扰你动手,再晚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尸邪咯咯笑了起来,边笑边扭头冲绝圣吹了口气,绝圣乱踢的双脚一下子定在了半空,活像也被使了定身符,随后就如木头桩子一般被尸邪扔到了地上。
尸邪一转身,径自朝滕玉意走过来。
绝圣眼泪流得更凶了,无奈这回连头都摇动不了。滕玉意睫毛微颤,只盼着这时有人赶到。
尸邪走了两步,忽又想起什么,掉头走回阵中,弯腰揪起绝圣的衣领。
“不行不行。”
它苦恼道,“道士最喜欢耍花样了,我吃心的时候不喜被人打扰,还是让他死了吧,省得又吵我。”
说着挖向绝圣的胸口,滕玉意断喝道:“丰阿宝,你敢动他一下,我保证你绝对吃不到我了。”
或许已经被被刺激过一遭,尸邪对这话全无反应,指甲暴涨数寸,找准了绝圣心脏的位置便要下手。
眼看绝圣就要血溅三尺,有道身影忽然横扑过去,左手拽过尸邪的胳膊,右手奋力把绝圣远远推了出去。
滕玉意双眼蓦然睁大,竟是奄奄一息的彭玉桂。
尸邪没料到房中还有人敢暗算自己,恼羞成怒就拍向彭玉桂的脑门,彭玉桂勉力往边上一滚,到底因伤势太重,被尸邪击中了肩膀。
尸邪压不住满腔的怒意,释出浑身阴力要把房中人都赶尽杀绝,只听嗖的一声,门外射进来一根金笴,迅猛如疾风,正对尸邪的眉心,一箭穿脑而过。
尸邪被这股大力撞得往后一飞,穿过房间,撞到窗棱,砰地被长箭钉死在窗上。
滕玉意身子得动,急忙扭头看门外。
“师兄!”
绝圣热泪盈眶,一轱辘爬起来。
门外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蔺承佑的声音好不狼狈:“趁它现在动不了,你们赶快挪到对面房里,这回没人能破坏门上的符箓了,待在房里很安全,等我对付完这金鸟,再来找你们。”
“好。”
绝圣忙道。
滕玉意二话不说就要拖动彭玉桂:“快来帮忙。”
她心知彭玉桂多半活不成了,刚才那一下连常人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