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石心(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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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里关了门,他和莲玄各占大床的一半,也没话说,也没事做,单是沉默。如此又过了一天,他给叶青春打去电话询问近况,哪知叶青春压低声音向他说道:“金先生,可不得了啦!出了大事儿啦!”

金性坚听了他这大惊小怪的语气,心中有些反感:“什么事?”

叶青春嘁嘁喳喳地说道:“你的家,被人抄了!”

金性坚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什么人抄的?”

“谁知道那是巡捕还是大兵呢,我也看不出。上午就开始抄了,现在还在往外搬东西,我大着胆子过去问了一句,结果抄家的人说你是什么革命党,他们不但要抄你的家,还要杀你的头!”

金性坚攥着电话话筒,心中忽然一动,仿佛是有点明白了敌人的来意。匆匆敷衍了叶青春几句,他挂断电话回了房间,对着莲玄劈头就问:“你有没有熟悉的妖精?”

莲玄莫名其妙:“我是降妖的人,对待妖精是见一个宰一个,怎么会有熟悉妖精?”

“你现在出去捉一个回来,能吗?”

“绝对不能,你当满大街都是妖精,我出门随手就能逮回一个来?”

金性坚难得的有了表情——狠瞪了他一眼:“废物!”

说完这话的当天夜里,金性坚独自出了趟门。莲玄没敢睡觉,大睁着眼睛等他回来。而在天光蒙蒙亮的时候,他带着一身寒气真回了来,怀里还多了个活物:一只白地黑花的小猫。把这小猫掏出来往床上一扔,金性坚弯下腰,去看那猫的两只圆眼:“小虎,好久不见了。”

小猫圆睁二目,一脸骇然地说了人话:“不是我故意躲着您,是是是是……”

没等这猫结结巴巴的“是”出下文来,金性坚已经又发了话:“躲着我也无妨,我这回把你从叶家偷出来,是要请你帮个忙。”

小猫露出尖牙:“您太客气了……”

金性坚自顾自的又道:“你去查一查,我家里的那些东西,是被什么人搬运到哪里去了。”

说完这话,他一指窗户:“现在就去!”

小猫不敢违拗,走窗户出了去,不过半天便回了来。瑟瑟发抖地蹲在暖气旁,它仰着小脑袋说话:“你家里的那些古玩字画,都被捕房里的华人探长搬去了。”

金性坚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帮巡捕来势汹汹,原来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是要借题发挥。搜查是假、抢劫是真。至于那位探长,金性坚想起来,自己的确是得罪过他的——几个月前,探长曾想向他讨一方好印,可他当时正是心忧如焚,哪里有时间敷衍这些不要紧的人?

他冷冰冰地把探长顶了回去,却忘记了那探长乃是青帮之内有名的人物,在社会上通吃黑白两道。他这样不给探长面子,探长自然不能轻饶了他。他不是风雅吗?不是豪阔吗?不是骄傲吗?探长自有办法让他一贫如洗地蹲大狱去!

把这个道理一想清楚,金性坚也就明白了自己的罪名为何升了一级。和“窝藏罪”相比,当然是“革命党”三个字更显得该杀。探长难道是觉得自己蹲大狱都不够劲儿,非得掉个脑袋才能让他解恨?

“这倒是不大好办了。”在一番解释过后,他轻轻巧巧地又对莲玄和小猫说,“古董之类的东西,无非是值几个钱而已,倒是没什么要紧,只不过我收集到的那几枚印章,不便让别人拿去。”

莲玄气得眼睛都红了:“我只道妖精都是坏的,个个该杀,没想到这人若是坏起来,比那妖精更恶十倍!”

此言一出,小猫低头舔了舔爪子,没言语。

莲玄嫌这猫妖碍事,一脚将他拨了开,上前一步对着金性坚又道:“不管怎么样,你是因为救我,才被那个狗屁探长抓住了把柄。你在这儿等着,我夜里到那个探长家里,把那印章全给你拿回来,顺手再把那个探长的狗头拧掉!”

他这话说完,房内一片寂然。等了片刻之后,他见金性坚低头坐在床边,像没听见似的,就忍不住走过去,用粗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肩膀:“我说我要帮你去偷回印章拧掉狗头,你听见没有啊?”

金性坚被他戳得一晃,但是依然不看他,只一摇头:“罢了,不必。”

金性坚这话并非客气,他确实是把莲玄当成了累赘来看待。那小猫放在妖精里面,算是一个有道行的,而且小巧伶俐,倒是比莲玄更适合做搭档。等到天色黑透了,金性坚单手托着小猫要走,临走前又道:“你要么留下,要么走,总而言之,不要跟着我。”

莲玄非常痛快地倒在了床上:“不去更好,你当我愿意去?”

伍 杀人夜

小猫做了金性坚的向导。

他把金性坚引领到了探长的宅子后墙外,便不肯再往内深入。他虽然是个妖精,但是被人踩上一脚打上一拳,也是痛苦的,而且如今的天气实在太冷,他在叶青春身边养尊处优惯了,四个爪子的肉垫都很娇嫩,实在不适合在这样的冬夜里飞檐走壁。

“就是这里了。”他喵喵地小声说,“里面的情形,我也不大清楚,你可不可以放我走呢?”

金性坚弯腰捏住他的后脖颈,将他拎起来往墙头上一扔。小猫一声没吭就起了飞,而在它落地的那一瞬间,一阵疾风掠过了他,正是金性坚也翻了进来。

小猫气得要死,只是不敢发作。金性坚这时轻声说道:“再帮我探一段路,如果遇到了危险,你可以自己逃。”

小猫无可奈何,只得伸出爪子,很谨慎地向前走去。英租界的土地,说是寸土寸金也差不多,探长虽然有钱有势,但是宅子的面积也大得有限。金性坚跟着小猫走过了一片由枯枝败叶组成的小花园,然后便看到了前方的一片房院,其中有一座二层小洋楼格外醒目,只是黑黢黢的没开电灯,欠缺人气。

小猫停了下来:“我白天只是看到了有人把你家里的那些东西运到了那楼里,到底藏进了哪间屋子,我就不知道了。”

金性坚弯腰摸了摸小猫的后背:“好,你走吧。”

小猫犹犹豫豫地转身离去,而金性坚身边连一个活物都没有了,孤单到了极致,反倒觉出了几分轻松。解开鞋带脱了棉鞋,他赤脚站起身,松垮裤管掩盖了大半脚面,他迈开腿向前行,步伐比小猫更静。

探长势力虽大,终究比不得军阀,家中不会壁垒森严。金性坚极力回忆着探长的面容——平日他对谁都是不抱兴趣,这时便显出了弊端。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记起了探长的模样和姓名。如果没记错的话,探长大概是条四十多岁的短粗汉子,姓白,名叫金刚。

白金刚在青帮之中地位颇高,门徒众多,但他总不能把徒弟都叫到家里当保镖,所以金性坚心内暗暗掂量着,还是很有胜算。在这小洋楼的后方来回踱了一圈,他找了一扇位置偏僻些的窗户——窗户是从内锁着的,但是当然拦不住他。

通过这扇窗户,他进了小洋楼里。

楼内虽然没人,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他的手指贴着一侧墙壁,当摸到了房门时,他便停下来,推开房门向内望去——楼内很黑,但是他目光锐利,竟也能看清屋中情形。

屋子里摆放着各色家具,暖气也热着,不像是无人居住的模样。

他起了疑心,推开一扇门,是这样,再推开另一扇门,还是这样。停下脚步站住了,他背靠墙壁,屏住呼吸。

他听见了嘁嘁喳喳的人声。

不是说话,而是喘息——呼哧呼哧,人的声音。

他明白了,可心中依然波澜不惊。头顶猛然响起了嘶啦啦的电流声音,一瞬间,楼内灯光大亮!

他孤零零地站在四方大厅内的一角,前方便是宽阔向上的楼梯。楼门是紧闭着的,脚步声音从楼上向下缓慢逼近。有人率先转过楼梯拐角露了面,正是白金刚。

白金刚穿一身黑色绸缎裤褂,一边缓步下楼,一边志满意得的对着金性坚微笑:“金先生,欢迎,欢迎!”

金性坚看着他,不说话。

白金刚将金性坚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笑道:“金先生,金名士,金艺术家,怎么几日不见,你这才子,竟落魄到这般地步了呀?”

话说到这里,他身后的众门徒也跟着露了面,一个个都穿着利落青衣,单手提着一把短刀。

杀气弥漫开来,金性坚抬头看了看门徒,又低头看了看愈逼愈近的白金刚。终于,他开了口,声音平静,语气单调:“有一只红木盒子,大概有一本书那么大,里面装了几枚印章。把它给我,我只要它。”

白金刚冷笑了一声:“才子,怎么?你终于回过味儿来了?知道白探长的厉害了?可惜,白探长今天不想跟你讨价还价。白探长知道你不能善罢甘休,也等你一阵子了。”

金性坚说道:“你若把那一盒子印章给我,我便立刻走。”

白金刚哈哈大笑:“我若是不给呢?”

金性坚看着白金刚的笑脸,忽然感觉很无奈,无奈到要让他叹一口气。

然后,楼内响起了嘶嘶的声音。

这声音乍一听,很像是蛇吐芯子,然而随着电灯的明暗闪烁,开始有人意识到那是电流的声音。

在剧烈变幻的光暗之中,金性坚忽然伸手抓住了白金刚的胳膊:“白探长,还是不肯给我吗?”

他没料到,白金刚的回应是甩手一刀,砍中了他的手腕。

这一刀砍出了铿锵的金石之声,火花在刀锋处迸出,金性坚的腕子和白金刚的虎口一起剧痛了一下。白金刚难以置信地看着金性坚那完好无损的手腕,忽然抽出胳膊飞快地后退了几大步:“来人!给我砍!”

话音落下,门徒们挥刀从楼梯上一涌而下,与此同时,天花板处开始了此起彼伏的小爆炸,是电灯泡一个接一个地爆裂开来。碎玻璃落下去,楼内迅速由明转暗。

金性坚一歪脑袋,躲开了劈面而来的第一刀,一双眼睛则是紧盯着人群之中的白金刚。白金刚也了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就想要躲,然而就在这时,楼门处传来轰然一声大响,寒风卷着雪花鼓了进来,和风雪一起进门的人,是莲玄。

莲玄终究还是个不听话的,金性坚不许他来,他偏来!

隔着玻璃窗户,他已经瞧见了楼内的情形,所以急得破门而入,要救金性坚。随手从一名门徒手中夺过短刀,他大开大合地乱砍了一气,昏暗之中忽见一人低头从腰间拔出了手枪,便不假思索地把短刀向前一掠,正架到了那人的脖子上:“别动!”

那人的动作果然僵住了,周围预备着大开杀戒的门徒们,也僵住了。

莲玄误打误撞的,制服了白金刚。

白金刚是个识相的,当即颤巍巍地举手做了个投降的样子。莲玄本也没有杀意,便大声吼道:“把手枪扔了!”

白金刚手指一松,手枪当即落在了地板上。

金性坚走过去,对着白金刚伸出一只手:“给我,如何?”

白金刚到了这时,自然只剩了点头的份儿:“在楼上呢,你的东西,我都存到楼上去了!”

金性坚收回了手:“那我们就一起上楼去吧!”

门徒们全呆站在了楼下,眼看着白金刚被莲玄和金性坚押上了楼去。

而在楼上的一间屋子里,金性坚看到了自己那些昂贵风雅的家当。

金钱这样东西,他是不放在心上的,他只慌忙从桌上捧起了一只精致的红木盒子,盒子打开来,里面摆着几枚不精致的玉石印章,东西对,数目也对。

把盒子重新盖了上,他对着莲玄一点头。莲玄也松了一口气:“怎么样?你还说不让我来,我若是不来,你一个人行吗?从今往后,我看你也该改改你的——”

他兴致勃勃的要长篇大论,几乎有些亢奋,哪知一句话没说完,金性坚忽然疾冲向了他。他还没反应过来,金性坚已经冲到了他与白金刚之间。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一声枪响,紧挨着他的金性坚猛地向他一晃,撞得他一个趔趄。白金刚趁机后退了一步,莲玄看清了他的举动,脑子里轰然一响——白金刚身上竟然还藏着一把枪!

白金刚不知何时偷偷拿出了手枪,若不是金性坚及时冲了上来,自己现在必然已被他一枪打出了透明窟窿。

金性坚给他挡了一枪!

事情是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清晰起来的,于是在下一秒,莲玄恶狠狠地向前甩手一刀。短刀脱手而飞,直直地扎进了白金刚的胸膛之中。

白金刚拎着手枪后退了几步,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而莲玄去看金性坚,就见金性坚木然站着,腹部的厚棉袄却是开了大朵乱糟糟的白花,是棉袄破了,棉花绽了出来。

把金性坚手中的盒子夺过来往怀里一揣,莲玄弯腰把金性坚扛到了肩膀上,也不问他的死活,撒腿就跑!

六 石心

莲玄知道金性坚死不了,因为他不是凡人,或者退一步讲,他不是人。

金性坚很重,但是不耽误莲玄背着他翻过高墙,跑过大街,一路直奔到了克里斯汀服装店门口。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投奔了,他心中燃烧着一把空虚的火,烧得他五内俱焚,就只还记得一家克里斯汀服装店,其余的,全不知晓了。

叶青春披着大衣打开院门,这回因为头脑清醒,目光锐利,所以没把莲玄当成鬼怪:“大师?你这是——你扛着的人是金先生?”

莲玄喘着粗气挤进了院内:“能不能在你家里躲一躲?”

叶青春二话不说,转身就把他们引入了楼内。

在上到二楼时,金性坚挣扎着从莲玄肩上滑了下来。叶青春被他们吓得面无人色:“金先生,你怎么了?你是受了什么伤?现在又能走路了?”

金性坚在黑暗之中答道:“我没事,刚才扭了脚,现在已经不疼了。”

然后他又道:“可否借我一间屋子,让我和他住上两天或三天?至多三天,我便带他离开。”

叶青春一跺脚:“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嘛!别说三天,三个月三年都是没关系的!咱们难道不是朋友吗?”

这话说完,他暗暗地一吐舌头,心想金性坚留下来,自己是没意见的,可那位愣头愣脑的大师,还是小住几天就赶紧走人为好。自己和金性坚有交情,和那位大师可是不熟。

金性坚这时又道:“这一路并没有人看见我们,现在我先休息休息,有话,我们明天再说。”

叶青春没意见,让他们进了走廊尽头的一间空屋内。屋子里有床,有桌椅,仅够金性坚一个人住的,至于大师——叶青春瞥了莲玄一眼,认为大师身大力不亏,可以打地铺。

当着叶青春的面,莲玄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等到叶青春走了,他扭亮了房内的一盏小壁灯,这才凑到了金性坚面前:“你是不是中枪了?”

金性坚先前一直是若无其事的,到了这时,他伸手向一旁摸索到了床头栏杆,便合拢手指握了住,一点一点地坐到了床边。

“我没事。”他的声音奇异的变轻了,“人,怎么可能杀死我?”

莲玄俯下身去,却见他的面孔呈现出了奇异的青白颜色,他的嘴唇也变得干燥开裂。眼皮睫毛沉重地垂下去,他的眼珠失了光泽。

莲玄忽然紧张起来。

“我怎么办?”他问金性坚,“你快告诉我!要不然,我找个医生去?”

“笑话!”金性坚答道,“你要吓死医生吗?”

莲玄紧盯着金性坚,盯了片刻,忽然弯腰伸手去解他的棉袄。三下五除二地撕扯开了那一大团棉花破布,他一掀金性坚贴身的衬衣,这回清楚地看清了那一处伤口。

“嘿嘿!”他想要没心没肺的笑,可是面色惊骇,笑得做作,“你猜这一枪打到哪儿了?正打中了你的肚脐眼儿!哈哈哈!”

笑了几声之后,他终于是再也笑不出啦,只剩了干巴巴的声音:“你的身体……被打坏了。”

金性坚低下头,在幽暗的灯光中,看自己的肚脐。

他的腹部苍白平坦,有隐约起伏的肌肉形状。一粒子弹射入腹部,却是没有打出他的血肉肠子来。

坚硬的青灰色从肚脐开始蔓延,颜色之中又有淡淡的黑线,枝枝叉叉,不是血管,更像裂缝。肚脐变成了一个破碎的洞口,没有鲜血,只有白色的粉末,像是石粉。

“我没有力气。”他轻声说,“你来把子弹弄出来。”

莲玄慢慢地伸出手,把右手食指探入了那洞口之中:“你……你这么厉害,不会碎了的,对不对?”

金性坚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向后仰卧了过去:“不会。我这么厉害,怎么会死,怎么会碎?”

莲玄又说道:“我摸到子弹了,我得把它抠出来,你,你疼不疼?”

金性坚答道:“你若不敢,我亲自来。”

这话刚说完,地上响起了“叮”的一声,是子弹头已经离开他的身体、落了下去。

他的身边一沉,是莲玄一屁股坐了下来,手指上还沾染着白色的粉末。眼睛看着前方,莲玄头也不回地对他说话:“你的身体变差了。原本凭着你的本事,万箭穿身也不算什么。你正在变得虚弱,我感觉到了。”

然后,他继续又说:“我会帮你,帮你找全八枚印章,把你拼凑完整。等过了那一劫,你就又能好好地活下去了。”

金性坚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答道:“不用你管。”

金性坚在这间屋子里,躺了两天。

两天之后,他瞧着像是恢复了元气。叶青春把外面的消息和小皮一起带到了他面前——小皮在巡捕房坐了半夜,然后就糊里糊涂地被巡捕轰到了大街上。他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他那位主人,所以兜兜转转地最后回了来,被叶青春一眼瞧见,叫了进来。

和叶青春的消息相比,小皮真是不值一提。站在金性坚面前,叶青春绘声绘色地报告新闻:“白金刚死了!”他凑到金性坚耳边问,“是不是前晚上,让大师一刀给扎死了?”

金性坚简单地向他透露过几分实情,因为知道他是个可靠的,所以这时就点了点头:“大概是。”

叶青春连忙捂了嘴,有些心惊。等这股子惊劲儿过去了,他继续说道:“你这革命党的罪名,得想法子洗掉呀!要不然,难道那房子院子就那么封着,不要了不成?”

金性坚继续点头:“是,我会设法。”

“这事没完结之前,你还是不露面为好。万一人家不等你设法,先把你抓进牢里去了呢?”

金性坚连连点头,似乎是心悦诚服:“对,我也打算去外地避避风头,等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再公开回来。”

“你打算怎么解决?”

“佳贝勒认识新任的直隶督理,我可以走这条关系线。”

“那得花钱吧?”

“我在汇丰银行里还有些钱。”

“照理说一分钱都不该花,你明明就是被人冤枉的嘛。”

“对,是。”

“你最好是别动钱,找块石头,刻个章子当礼物送出去得了。你不是金石大家吗?”

“对,大家。”

莲玄面窗站着,强忍着不笑。金性坚平时冷峻之极,像个挂了霜的没嘴葫芦,不要说闲话,就连闲屁都不肯多放一个,没想到其实他也会有来言有去语的聊天,虽然聊得是毫无诚意,纯粹只是唯唯诺诺的敷衍。他又想叶青春若是个女人就好了,叶青春若是个女人,和金性坚倒是般配,而且有逼着金性坚说话的本事。

如此又过了一日,金性坚决定带着印章离开天津,找个地方清净几天。莲玄因为依然受着通缉,所以决定跟他同走。

小皮被金性坚留下来充当通信员,负责跑腿联络佳贝勒。到了出发这日的傍晚,金性坚用一顶礼帽遮了脸,在佳贝勒的掩护下,带着莲玄上码头登了船。

莲玄这时也摆不得大师的架子了,双手各拎着一只皮箱,他像个大号跟班似的,跟着金性坚走。

船是比利时的客轮,乘客不多,而且以中国人为主。金性坚领头走向头等舱,忽然就听莲玄问自己:“你嗅到什么气味没有?”

金性坚抽了抽鼻子,只嗅到了海水的咸腥气味:“没有,怎么了?”

莲玄摇了摇头,一边走,一边又向后回了一次头。

方才上船之时,乘客们摩肩擦踵的走,他冷不丁的,嗅到了一股子妖气。

很熟悉的妖气,是他降服消灭未遂、反倒被它陷害成了通缉犯的妖精气味。可是——他回头又看了一次——光天化日之下,它怎么敢公然的出现?

客轮不离开天津,他就始终是不安全的。所以弯腰随着金性坚走入船舱之中,他收敛心思,只怀疑自己是产生了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