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春接了纸条,起身就走,走出几步转过身,硬把妹妹也扯了起来。叶丽娜本来还想和金性坚攀谈几句闲话,哪知哥哥力气不小,自己晕头转向地便被他拽出了画雪斋。
“你回家吧!”叶青春站在街上,告诉叶丽娜,“这事儿真是有点儿玄,你别跟着掺和。等到太平了,你再过来,我再带你去见金性坚,好不好?”
“我不怕!”叶丽娜鼓着嘴跺脚,“我们新时代的女性——”
叶青春压低了声音:“你再不听话,我可往家里打电话了!你在外面交男朋友那些破事儿,我也全给你讲出去,看爸爸饶不饶得了你!”
此言一出,叶丽娜果然被他吓跑了。
叶青春觉得自己尽了做大哥的责任,左右看了看,他摸到大衣口袋里还有几块零钱,打算直接去找法师救命,可是一只大手搭上他的肩膀,他一回头,正看到了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
“该回家吃早饭啦!”小虎笑笑地说话,声音有点尖锐刺耳,还有点嗲。
叶青春咽了口唾沫,没敢反抗。
吞下了面包夹煎蛋和一杯牛奶之后,叶青春又问小虎:“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小虎本来是坐在他身边,这时就往他身上一靠,喉咙中又“呼噜呼噜”地响了起来。叶青春试探着躲了一下,没躲开。小虎抬手一拍他的脑袋,懒洋洋地说道:“你长得这么大了。”
叶青春没听明白这话,思索了一下,又问:“你是不是喉咙上火了?我给你钱,你去看看医生好不好?”
小虎一摇头,俯身趴上了他的大腿:“我要和你呆在一起,哪儿都不去。”
叶青春心中一凛,心想这怪物对自己动手动脚,难不成是瞧自己貌美,看上自己了?
“我的老天爷啊!”他的脑海中拉起了警铃,“这个天杀的怪物,竟然还瞄上我的贞操了!”
四 真相
叶青春发现这小虎虽然不言不语,其实已经是在无言中对自己摊了牌,夜里不但公然地溜去厨房偷肉吃,而且吃完了必定要蜷缩到自己的床尾睡大觉,睡也不好生睡,总要呼呼噜噜地凑到自己身边,舔得自己满脸口水。
这便不是一个“怪”字可以简单形容的了,叶青春遭遇了这生平第一大危机,居然急中生智,临危不乱。不动声色地熬了几天之后,这一日他在楼下和一位熟识的女客谈笑风生,谈着谈着便送对方走了出去。等到那女客坐上私家汽车离去了,他看了画雪斋内一眼,很想能够凑巧遇上金性坚,让他派出汽车送自己一程,然而画雪斋内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小虎这些天一直黏着他,此刻见他站在院外不动,便迈步要往他这里走。叶青春侧过脸,用眼角余光向后一瞟,心中不禁发焦,偏巧这时,一名洋车夫拉着洋车跑过小街,叶青春看准了,也来不及多想,竟是一个箭步蹿上车去,屁股还未坐稳,嘴巴已经发了话:“走走走!去日租界旭街!快!”
洋车夫不明所以地加了速度,而叶青春一边坐正身体,一边扒着洋车车篷往后瞧,正好看见小虎走出了院门。对着洋车跑了几步,小虎似乎要追,可是一辆汽车鸣着喇叭迎面开过来,正好挡住了他的道路。叶青春慌忙缩回脑袋,把一口气喘了个乱七八糟。
洋车夫一鼓作气把他拉去了日租界,按照金性坚所给的地址,他在一处鱼龙混杂的公寓里,还真找到了个形象不凡之人。
此人生得人高马大,穿着一身洁净便装,先前一定做过和尚,因为在短短的一层黑发之下,明显可见戒疤痕迹。叶青春见这人高大威武,仅从身材来看,就足以将小虎揍扁,心中便略微有了三两分底气:“请问,您是莲玄法师吗?”
不凡之人独住了两间不好不坏的屋子,房内陈设简洁,正类似他本人的形象。用蒲扇般的大巴掌捏着一只小小的茶盅,莲玄转动着茶盅没有喝,只一点头。
叶青春的底气长到了四五分:“是金性坚先生介绍我来拜访您的。哈哈哈,我一瞧见您,就看出您一定是金兄的朋友,您和金兄一样,气质都是这样的冷傲脱俗。”说到这里,他一拍大腿,“我说我瞧您这么眼熟呢!我是不是前两个月在画雪斋门口见过您?”
莲玄有着壮汉的体魄,可是没有壮汉的肤色,他偏于苍白,偏偏眉毛眼睛又非常黑,一张脸黑白分明,天生的刺目。
“金性坚让你来找我?”莲玄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清茶,“这倒是难得了。”
叶青春看着莲玄这个态度,怀疑他和金性坚之间的关系未必只是朋友那么简单,所以也不敢多说,直接讲道:“法师,我这一趟来,是求您救命的。实不相瞒,我家里来了个不大像人的人,他对我——他对我——唉,我都说不出口哇!”
莲玄又喝了一口茶:“但说无妨。”
既是无妨,叶青春便敞开了大说一场。莲玄听着,并不惊异。等到叶青春把话说尽了,他答道:“隔壁是间空房,叶先生可以过去休息半天,天黑之后,我随你前往府上,会一会那位不大像人的人。”
叶青春唯唯诺诺地去了隔壁,结果发现这法师真是实诚人,房内除了一把椅子之外,果然是什么都没有,他直挺挺地坐下来,一直坐到了天黑,其间法师连把瓜子都没抓给他。等到夜幕降临之时,他已经饿得冒了虚汗。
抖抖索索地跟着法师上了路,他现在都顾不得怕小虎了,只是好奇这法师究竟是吝啬,舍不得给自己吃饭;还是他过午不食,连带着也让自己挨了半天的饿。乘坐洋车进了英租界,叶青春在克里斯汀服装店门口下了来,就见大门虚掩,店内灯光暗淡,正是伙计们都各回各家去了。
推开院门走了进去,他正要说话,一个黑影已经从楼内扑到了他面前:“你到哪里去了?”
那影子亮着两盏小灯似的黄眼睛,正是小虎。叶青春支吾着后退了一步:“我找了一位朋友来做客。”
他后退,莲玄上了前。走到小虎面前站了住,他无言地盯住了小虎的眼睛。
小虎和他对视片刻,两只眼睛越瞪越大,忽然弓起腰仰起头,他张大嘴巴露出上下四枚尖牙,从喉咙深处发出了颤而粗哑的怪声。叶青春最怕这副嘴脸,吓得抬手要捂眼睛,哪知莲玄骤然扬手,“啪”地抽了小虎一个大嘴巴!
这个嘴巴抽得太狠了,打得小虎一个踉跄,怪叫声也戛然而止。慌忙原地站稳了,小虎这回急了眼,对着莲玄便是一扑,莲玄当即侧身一躲,把后方的叶青春露了出来。叶青春只觉脖子上一疼,竟是小虎的指尖蹭过了他的皮肤——他第一次发现,小虎竟然有着奇长的指甲!
四脚着地地落了下去,小虎随即回头去看叶青春:“好哇!你们姓叶的又要害我!”
叶青春捂着脖子,边躲边问:“我们姓叶的怎么惹你了?我原来又不认识你,怎么谈得上‘又’害你?”
小虎直起腰来,拧着眉毛大叫:“你们叶家——”
说到这里,他脸色一变,看见莲玄从怀中摸出了一道黄色纸符。龇牙咧嘴地又怪叫了一声,他这回就地一滚滚出了院门,可惜莲玄在这同时出了手,黄符如同一道火光,闪电般地打到了他身上。
他瞬间消失了,莲玄几大步追了出去,见街道上空空荡荡,已经没了小虎的影子。
小虎是凭着直觉来躲藏的。
一道纸符,对于人类只是一张纸,对于他却是如刀如火。那符牢牢地贴在了他的肩胛骨上,他不敢去撕,只觉得烈火从自己的肩胛开始燃烧,烧得半边身子都是血肉模糊。疯了一般地见洞就钻,他钻进了最近的一扇大门缝里。连滚带爬地继续向前逃,他想自己运气好,因为面前的小洋楼没关大门,正能让他再钻一次。
可是就在他进门的一刹那间,沉重的楼门“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地关闭了。
蜷缩着委顿在地上,他勉强抬起了头,就见楼内幽暗豪华,一盏水晶吊灯半明半晦地亮着,光束之下的楼梯台阶上,站着一名男子。
是金性坚。
金性坚西装革履,身姿笔挺,双手背在身后,横握着一根亮晶晶的黑漆手杖。两只眼睛看着小虎,他没有表情,单只是看。
他看小虎,小虎也看他,小虎不但看到了他,还察觉到了这楼内淡淡的妖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拼命地挤出了声音:“救我……”
金性坚慢慢地迈了歩,皮鞋底子一尘不染,在锃亮地板上碾压出细不可闻的声响。走到小虎面前,他开了口,声音也很轻:“我可以救你一命,报酬是半颗内丹。”
小虎倒吸了一口凉气:“你——”
他几乎想哭了:“给你半颗内丹,我就做不成人了。”
“你这样子,本来看起来也不大像人。”
小虎沉默了几秒钟,把牙齿一咬,颤巍巍地从衣领中掏出一根丝绦:“我拿个宝贝和你换,这宝贝比我的内丹贵重得多!”
丝绦拴了一小块方方正正的白色玉石,金性坚见了,猛地弯腰出手,一把将那玉石扯了下来。玉石放在他的掌心中,是个粗糙的印章模样,然而上面没有文字,只有长短参差的几道横线,正是八卦之一的“艮卦”。
“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小虎喘了几口气,感觉自己整个后背都被那道纸符灼烧得没了皮肉:“我花了十几年找它,从一座古塔下面……挖出来的。这宝贝……我还不知道怎么使用,可是我听说它对于我们妖精来讲,有起死回生之效……它真是一件宝贝……我是个好妖精,从来不骗人……”
金性坚把这玉石印章往怀里一揣,脸上神情不定。小虎可熬不了这份痛苦了,强撑着伸手去抓他的裤脚:“你收了我的宝贝,快救我啊……”
金性坚低头看了他一眼:“这宝贝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小虎登时傻了眼:“啊?”
金性坚说道:“我的规矩就是如此,半颗内丹,不划价。”
“可是那宝贝……”
“我说过,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与你无关!”
“啊?你怎么耍无赖?”
金性坚用手杖敲了敲小虎的后脑勺:“因为我就喜欢欺负你们这些小妖精。”
小虎瞪着大眼睛看了他半晌,末了认命地哀泣一声,垂下了头。对着地面长大了嘴巴,他口含金光,慢慢吐出了一颗黄色的内丹。翻着眼睛向上又看了金性坚一眼,他小心翼翼地合拢牙齿,将内丹咬下一半,吐了出去。
内丹“啪嗒”落了地,变成了半颗平平无奇的黄珠子。小虎叹息一声,身体愈发蜷缩成团,一团光芒掠过之后,地上的小伙子不见了,只剩下一套衬衫长裤,和瘫在衬衫中的一只大狸花猫。
隔着一层衬衫,那黄符还紧紧贴着大猫的脊梁。金性坚蹲了下来,自言自语道:“原来是只猫。”
大花猫紧闭眼睛,挤出了一滴泪。
金性坚从裤兜里摸出了一盒火柴,抽出一根划出了火苗。先将那半颗内丹捡起来收好了,他随即对着黄符伸出了手。手指捏住黄符一角,他的手明显也在哆嗦,接触到了黄符的指尖甚至也嗤嗤冒出了烟雾。
但他似乎并未感觉出疼痛来,一把将黄符硬扯了下来,他用火柴将它烧成了一小堆灰烬。
大花猫长出了一口气,然而依旧动弹不得,后背的皮毛焦黑痉挛,似乎是被烈火烧了个透。
金性坚捏住大花猫后脖颈的皮毛,拎起它走出了客厅。
在那间与世隔绝的地下室里,大花猫奄奄一息地躺在了一张青玉案上。
半颗黄色内丹被金性坚扔进了一只小小的玉碗里,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案子前,他好整以暇地扯了扯猫胡须,而大花猫勉强睁开一线眼睛,喃喃地还能说人话:“你说过要救我的……”
金性坚笑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小小的玉石印章。捏着丝绦让它在大花猫眼前来回荡了几下,他轻声说道:“其实,我应该谢谢你。我本以为它们已经彻底消失了,没想到今天能从你这里又见到了它们。你知道余下的七枚印章,都在哪里吗?”
大花猫呻吟了一声:“啊?还有七枚?”它哼哼着摇头,“我不知道,我只听说这是天下至宝,得了它就能百病不侵……”
金性坚拍了拍他的猫头:“不知道?谅你也不知道。”
说完这话,他把手伸到暗处,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刻刀。刀尖抵上食指指肚,他轻轻一按,扎出了自己的一滴血。
刀尖那样锋利,然而就只扎出了他一滴血。
那滴血落在了印章上,瞬间就消失了,只在印章表面留下了一抹红迹。鲜血像是被玉石吸收了进去,原本模糊粗糙的艮卦图案却是渐渐鲜红清晰起来。
金性坚将这印章,轻轻印到了大花猫的脊梁上。
大花猫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凉。
这玉石似乎化成了寒冰,所到之处冰霜密结,剧痛火热的皮肉立时就麻木了,待到冷到极致了,一身的骨肉却又慢慢转暖,它忽然变得耳聪目明,能听见自己的鲜血在急急地流动,暖流一般地把热量输送到四肢百骸。非常舒适地伸了个懒腰,它又拼命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只觉得自己柔软虚弱,需要好好地睡一大觉。
然后,它一闭眼睛,竟是真的睡着了。
大花猫睡醒之时,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只软垫子上。外面天光昏暗,也不知是凌晨还是傍晚。
少了半颗内丹,它这回是无力变成人形了,自己下意识地舔了舔爪子和皮毛,它忽然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恢复了原样,原地打了个滚又扭了扭,也丝毫不觉得疼痛。
再一扭头,它看到了坐在旁边沙发椅上的金性坚。
“你和那玉石印章,有关系?”它好奇地问。
金性坚正在读报纸,头也不抬:“你不必问。”
大花猫很识相,果然闭了嘴。
金性坚读完最后一条新闻,把报纸折好扔到了前方的茶几上:“我很奇怪,你赖在叶家不走,是为了什么。”
大花猫趴回了原位,喵喵地说话:“我在十几年前就认识叶青春了,那时候我在他家里……”
“你在他家里做什么?”
“做猫。”
金性坚无言。
“我是看着叶青春出生的,他一直对我很好,给我吃好东西,还抱着我睡觉。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可是,因为我总也不老不死,叶家的人渐渐怕了我,有一天就趁着叶青春不在家,一砖把我拍晕了。等我醒过来时,我已经被他们家的人扔到了城外。”
“然后呢?”
“然后,我也不敢再回去,就在外面做野猫,心里空落落的,直到听说这一带藏了一件宝贝,才又有了一点盼头。哪知道找了十几年,我才在一座破塔底下找到了它。可这也是因祸得福,我刚把那宝贝刨出来,破塔就无缘无故地爆炸了,我当场飞了出去,正好就落在了叶青春头上。哼,他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他!”
说到这里,大花猫的眼睛黯淡了许多:“我念着旧情,想要帮他的忙,照顾他,对他好,可他竟然找了个大光头,要杀了我。人类都是这么没良心的,我心都碎了。”
金性坚又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我流浪了十几年,什么苦头都尝过了,现在觉着,还是找个好人家,安安稳稳地做猫好。”
“你现在性命无虞,可以去找了。”
大花猫长叹一声:“可是我念旧,我就想回叶家。”
金性坚想了想,忽然弯腰揪住大花猫的后脖颈,把它又拎了起来。大花猫糊里糊涂地被他扔进了一只大铁笼里,还以为自己坐了牢,正急得要喵喵大叫,然而一条丝绦拴上了他的脖子,他低头一瞧,发现是金性坚把那枚玉石印章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玉石印章上还有淡淡的血色残留,说来也怪,自从沾了血之后,这印章便像是变了个东西,大花猫只要一碰到它,就觉得浑身温暖舒服,非得趴下来睡上一大觉不可。
大花猫睡了又睡,睡到最后,就觉得自己身体恢复了许多力气,虽然变不成人,但是变个其他的猫样子,是没问题了。
五 皆大欢喜
叶青春的脖子被小虎挠破了皮肉,吓得魂飞魄散,连夜便跑去医院瞧了急诊,回来之后又连着上了几天的药,结果不出一个礼拜的工夫,他那脖子就恢复了细皮嫩肉,连血痂都脱了个一干二净。
他向莲玄要了几道纸符,悄悄地贴在了店铺中不显眼处,生怕哪天小虎又回了来,而全体伙计又一起失忆。莲玄告诉他,说那小虎是个妖精,伙计们失忆,十有八九是中了那妖精的迷魂术。叶青春听了,当即有了疑问:“那个妖精怎么就偏偏不迷我呢?”
莲玄想了想,末了答道:“大概,你对他来讲,是个特殊的人吧!”
叶青春听了这话,感觉十分肉麻,当即转移话题,表示自己要重谢法师。然而莲玄并不贪财,只喝了他一杯清茶,然后便要告辞:“叶先生休息吧,我既然来了这里,也该去见一见金性坚了。”
叶青春脸上笑着,心想他不是连大门都不让你进吗?
然而没等他笑完,莲玄走到院子里,直接翻墙跳到金家去了。
金家的男仆没拦住莲玄,莲玄把金性坚堵在了家里。
两人打了照面,金性坚坐在一张大沙发上,端着一杯热咖啡,显然是对莲玄毫无好感,以至于在看见他的一瞬间里,情不自禁地先翻了个白眼。
莲玄毫不在乎,自顾自地开了口:“你让那个姓叶的裁缝来找我时,我还以为你终于要洗心革面,和那帮妖孽祸害一刀两断了,可是到了如今,我才发现,原来你是贼心不死,又摆了我一道!”
金性坚喝了一口咖啡,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
莲玄又道:“说!你是不是故意让我出面,让那妖精慌不择路,逃进你的口袋里?你早就知道叶家来了个妖精,你也早就盯上那妖精的内丹了吧?”
金性坚做了个深呼吸。
莲玄冷笑一声:“你倒是胆大包天精得很,现在连我也敢利用了!”
“不敢,只是好心给你介绍一笔生意。”金性坚上下打量着莲玄,“想你祖上也是体面人物,看你祖宗的面子上,我也不忍心见你如今落到这副僧不僧俗不俗的落魄境地。”
“我落到何种境地,不劳你费心。我坦坦荡荡,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世间大众,‘落魄’二字又是从何而来?难不成非要像你一样,成日修饰得人模狗样,和些俗不可耐的所谓名流虚与委蛇,才叫不落魄么?”
金性坚听了这话,竟是勃然大怒。霍然而起怒视着莲玄,隔着一张大茶几,他将手中的大半杯热咖啡泼了出去。这咖啡泼得漂亮极了,一股子浪一样直飞出去,准确无误地全砸到了莲玄脸上。
“道不同,不相为谋!”金性坚低声说道,“你我这些年来,从来都是话不投机,既是相见两相厌,你又何必非要对我纠缠不休?”
莲玄听到这里,提高了声音:“不识好歹!难道我是要害你吗?我不是为了你好吗?”
金性坚把咖啡杯往地上一扔,转身就往外走,且走且喊:“小皮,送客!”
莲玄本来就白,这回一生气,皮肤越发白得透明,额角上现出一道道的青筋来。忽然觉得身边有风,他一回头,看见了个在喘气的小活人。
这活人比他矮了一个脑袋还多,正是男仆小皮。小皮陪着笑容加着小心,很温柔地提议:“大师,要不然,您到那边屋里坐一会儿去?”
莲玄一甩袖子,转身就走:“我坐个屁!”
莲玄法师一怒而走,走了个无影无踪。画雪斋与克里斯汀服装店就此又恢复了往日的太平局面。
这一天下午,叶青春笑嘻嘻地进了画雪斋,进门时见金性坚正在和佳贝勒赏鉴一幅古画,佳贝勒是位京津有名的阔气遗少,名声和身份都颇高,所以叶青春很有眼色地坐在一旁,没敢插嘴。
等到佳贝勒告辞走了,他才得了机会,跳到金性坚面前,一敞洋服衣襟:“你瞧!”
洋服敞开来,里面露出一只比巴掌略大些的小花猫。这猫通体银白,画着一身黑色斑纹,看着和一般花狸猫大不相同。金性坚和这小花猫对视了一眼,然后要笑不笑地去看叶青春:“瞧什么?”
叶青春答道:“昨晚儿我在外面走,捡了这么一只小洋猫!”
“猫还有洋的?”
叶青春认真地解释:“真是洋猫,西洋猫!你看它这身上的花纹是不是与众不同?我找人瞧过了,真是洋猫!买都没地方买去!”
金性坚伸手摸了摸猫头,就见这洋猫瞄了自己一眼,随即扭开脸去,似乎是要重新做猫,和自己划清界限了。
“那很好,你养着它,一来是个乐子,二来也是救了它一条小命。”
叶青春笑道:“谁说不是呢!不瞒你讲,我最会养猫了,我小时候就养过一只大猫,可惜后来跑丢了。等这猫长大了,我给它找个媳妇,生了小猫,给你一只!”
金性坚连连摆手:“不必,那倒不必。”
叶青春将这小猫向金性坚展示了一番,然后将它抱回家中,很珍重地放进了一只大篮子里,这篮子里铺满了绫罗绸缎,芬芳柔软。小猫懒洋洋地趴下去,很享受地等着喝牛奶。
多少年没有过这种好日子了,它现在真是心满意足。伸出舌头一卷粉鼻子头,它眯起黄眼睛,情不自禁地打了几声小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