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闻歌一样, 不相信是顺王刺杀皇太孙的大有人在,当然相信的也不少。
不相信的认为顺王此人平庸,胸无大志, 手上没有实权,又一心狗腿皇帝,他没胆子也没那个本事去刺杀皇太孙。
相信的想法就更简单了, 是谁说一个平庸的人就不会生出歪心思吗?
顺王就是再平庸, 那也是正儿八经有封号的王爷, 名字刻在宗室卷宗上,陛下的亲儿子。
况且就是因为他平庸,眼界儿芝麻点大,才能想出这么蠢的法子!
刺杀皇太孙,还是在皇城根儿脚下搞刺杀,这是有脑子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凡事越是不可能到最后越可能就是真相, 所以八成啊还真就是顺王干的。
毕竟那个位子就一个, 有机会谁不想上去坐坐呢?
不管旁的人怎么众说纷纭, 一手查出顺王的皇太孙却高兴不起来。查到了自己人头上。这换谁都高兴不起来。
皇太孙不高兴, 连带着他的政治小分队成员们也都气氛低迷,本来是功绩一件, 没想到却是这种结果。
当初蒙学堂七人,以皇太孙为首多年来关系一直都还不错,后续也都进了朝鹿书院读书继续做同窗。
赵彦是跟在赵煜身边最近的人,也是最久的。
“怎么可能是顺王呢?”
赵彦虽然在皇太孙身后当了多年的影子,但那时因为皇太孙身份高, 赵彦本人单拎出来, 也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啊, 况且他性情纯良, 与人和睦,不是那等趾高气昂的人,人缘向来也不差的。
李常乐废寝忘食投入查了大半个月,查出这个结果让他大受打击。
“我们......会不会查错了?”
永昌伯爵家的世子听罢哧了一声,“怎么,现在是说我们所有人都搞错了?”
李常乐翻了个白眼,“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李常乐,我们这么多人,白天黑夜奔波了大半个月才找出的线索,证据确凿,可不是你一句搞错了就能推翻掉的。”
嘿你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顺耳。
李常乐登时就瞪起眼来,“周奇业你什么意思!”
永昌伯爵世子也不是吃素的脾气,“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我问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
眼看俩人一言不合顶牛上头,闻歌一把薅住李常乐的领子把他拽走,“走了。”陈慕河也起身跟着一起离开。
李常乐被闻歌提着,还回头冲永昌伯爵世子瞪眼睛:“周奇业你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本世子还怕了你不成!”
“呸!”
“呸呸!”
打掉了一个赵彦,团队内部离心,皇太孙的政治小团队,才刚组成就已经出现了裂痕。
闻歌一边拽着李常乐,一边心中感慨,这幕后之人好手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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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划刺杀皇太孙的凶手落到了顺王头上,要怎么处理顺王现在要看皇帝是什么意思。
那么皇帝现在是什么想法呢?
养心殿中,顺王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跪在皇帝御前哭诉。
“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怎么会买凶刺杀皇太孙呢,那是我太子哥哥唯一的血脉,是我的亲侄子啊!我就是再丧心病狂也不会去害我的亲侄子啊父皇!”
“父皇,您了解儿臣,儿臣自小为人愚钝,胸无大志,如今都这把岁数了,只一心盼着江河盛世,父王福寿绵延,儿臣可对天起誓绝对绝对没有刺杀亲侄,求父皇给儿臣做主,儿臣真的是被人陷害了啊!”
皇帝坐在案台前,手下翻阅着刑部调查出来顺王刺杀皇太孙的证据,帝王威严多年来不苟言笑,下撇的嘴角边两条冷肃的纹路叫人望而生畏。
他看着案纸上白纸黑字的证据,喉间冷冽,多年来的威压像是冰碴子打在顺王身上。
“朕是老了,不中用了,你们这些朕的儿子,也都开始不安分了。”
一句话吓得顺王哭泣都止住了声,惊觉自己说错话戳到了皇帝的痛楚,悔的抽自己嘴巴。
“父、父皇,儿臣失言,儿臣该死!父皇龙马精神,正值鼎盛之秋,必定益寿延年!儿臣没有不安分...儿、儿臣真的是冤枉的......”
“呵。”
皇帝冷笑一声哼,然后狠狠撂下手中案卷,啪地一声像是直接抽在了顺王脑袋里,顿时五体投地跪趴在地上,从骨子里开始哆嗦。
皇帝严词厉色指向顺王。
“你说你无辜,那事情是怎么落到你头上的?这案卷上白纸黑字,一桩一线,有理有据,证据确凿,你给朕作何解释!”
“儿臣...儿臣真的没有,儿臣没有啊呜呜......”
见顺王只知跪着哭求,皇帝微闭双眼,一股失望涌上,只觉心累。
这个儿子平庸的很,母妃出身是个小官之女,也是这般唯唯诺诺的样子不讨他欢心。生了孩子之后他就不曾再见过了。
他对这个儿子一向没有太多感情,而他自己也不争气,与他那个母亲一样唯唯诺诺,蠢笨至极,从小到大一点长进都没有,一点都不像他的儿子。
皇帝运出一口气,再睁开眼,双眼中的深渊幽深刺骨,冷冽地看着顺王。
“你可对着祖宗太庙发誓,当真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顺王神情慌乱,一瞬间卡住了嗓子。
顺王要说无辜,确实无辜,因为他真的没有买通刺客刺杀皇太孙,要说不无辜,那也真的不是完全无辜。
他虽然没派人刺杀皇太孙,但是他知道这件事。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当真,与此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一股寒意从骨子里渗透到血脉四肢,顺王仿佛吞了一坨冰块,咕咚一声沉沉的坠在心口直直直落下,他知道,若是此事他不交代,那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交代了。
皇帝一发威,顺王痛哭着膝行向前,攀着皇帝的脚痛哭,直接倒豆子似的全都说出来了。
“儿臣说...儿臣全说...是有人给儿臣府里放了张字条,说皇太孙回京当日会遭遇刺客,儿臣当时吓坏了,那纸条突然就出现在了儿臣的书房里,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塞这东西到我府上!”
“儿臣当时害怕极了,觉得这是一个阴谋,不敢声张,只敢悄悄派人探查了一番,结果什么都没发现,儿臣就以为这字条上说的是假的,谁、谁知......就真的有刺客啊!儿臣得知皇侄儿郊外遇刺,当时就想立即进宫请罪的!但儿臣又害怕,害怕这是个陷阱,就等着儿臣往里跳呢......后来儿臣犹豫间听说皇侄儿没事,我就...就没敢来......”
“父皇!儿臣说的全是实话!儿臣也不知何人如此丧心病狂要加害于我,儿臣心里害怕被人陷害,结果还是被陷害了。可是我真的没有刺杀皇太孙,真的没有啊父皇!呜呜呜......”
皇帝听得心里这个气,自己府上被人偷偷潜入做了手脚,竟然连个毛儿都揪不出来只知道哭,说他没用,竟然能没用到这种地步!
“你明有人故意陷害,也叫人出去探查,甚至事发之后被人牵着鼻子走,就是不知道进宫来与朕这个父皇说一声,全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难道朕在你眼中就是那等昏庸之君?分不清真假好坏凭着一张字条就把你当祸首吗!”
“你还说你怕被人陷害?朕看你一点都不怕,挖好的陷阱摆在那你跳的比谁都痛快。”
“你这个皇叔当的可好啊,什么都知道却只管装聋作哑,口口声声叫着亲侄儿,你的侄儿差点被人害死时你都在做什么!”
“你敢说你没有作壁上观,那些谣言怎么来的!”
“儿臣没有......呜呜父皇您相信儿臣真的没有害人之心啊......”
见顺王哭饶的丑态,皇帝只觉得伤眼,痛斥过后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了。
顺王是他的第三个儿子,资质平庸,但好在还算从顺,从他这个封号顺就能看出来他对这个儿子的评价。
如今这唯一的一个优点也没有了。
皇帝抬手一挥叫来侍卫,毫无感情。
“把顺王送去景阳宫。”
景阳宫在正殿西边最偏僻的宫殿,是一座实打实的冷宫,皇帝这是要把他幽禁了!
顺王大骇!
“父皇!父皇您相信儿臣,儿臣真的只是收了一张字条,其他什么都没有做,真的什么都没有做!父皇!父皇!!”
顺王被侍卫架了出去,哭饶声渐远,皇帝疲惫的按了按眉心,抬眼看着窗外,眉心收敛成一条深深的沟壑。
连顺王都起了小心思,那其他的那些儿子呢?
“咳...咳咳......”
养心殿内传来沉闷的咳嗽声。
廊下伺候的太监低垂着头不敢张望,太阳悬在巍峨的宫殿上,却照不透这百年皇城的冷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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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最后的结果,皇帝在西北给顺王封了一块地,明升暗贬,实际上就是发配出去了,不日便离京启程去封地。
皇帝顾及天家颜面,并没有把顺王“刺杀太孙”的事情推出去以示天下,最终给出的说法是说是一伙流寇作案,想要杀人越货,结果好死不死劫到了太孙头上,目前这伙流寇已全部缉拿处理了,午门菜市口七个死囚犯的血迹流了一地。
太孙遇刺一事看似是到一段落了,众人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却也心道,顺王算是完了。
西北荒凉之地,与京城的锦玉繁华天差地别,光是那大漠一年刮两次,一次刮半年的风沙就叫人受不了。封的那地方要啥没啥,还有驻兵,顺王到了那里是一点风浪都翻不起来的。
顺王被从禁宫中放出去的那天,泪洒衣襟,得知被发配西北,更是哭得肝肠寸断。
但事已至此,只能安慰自己没掉脑袋就是好事。
皇帝对顺王降责,但没有波及到赵彦身上,他还可以继续留在京城府邸中,可是经过此事赵彦已无颜再在皇太孙身边待下去了,更无颜面对京城的伙伴,决定随父亲一同去西北。
启程那日,闻歌几人去给赵彦送行。
“赵彦,这是我们为你准备的吃食,前去西北路途遥远,你...路上多保重...”
“谢谢你们...”
赵彦看着那备了满满的两大马车眼眶发热,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铁,自从圣旨下令后,这半余月来他日日躲在家中不敢出门,更不敢见到以前的朋友。午夜失眠甚至不止一次想着去西北也挺好的,那他就可以逃离不用再面对京城的一切了。
但...更多的时候,他是难过委屈不甘伤心......
本以为今日他离京不会有人来送他了,没想到,还是有几个人记着他的。
李常乐拍了拍赵彦的肩膀,“你就当是去西北体验我大国边境之阔美了,过几年之后我等入场恩科你再回来,圣上又没有不让你回京,到时我们还是可以一起纵马长歌,别气馁!咱们还年轻呢!”
陈慕河递上一卷丹青:“子升,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等君归来。”
赵彦看着面前热忱的朋友们,终究是没忍住热泪。
还好,真好,还是有人记着他的。
他擦掉热泪郑重地接过友人赠物,随后看向最后一个始终沉默的少年。
在今日前,他以为他最期盼也最怕看到的人是皇太孙,今日见到他,他发现自己最怕见到也最期待见到的人是闻歌。
可他终究也还是来了。
“闻歌,我......”赵彦看着闻歌。
眼前这个少年,皎若云月,耀似骄阳,他自小就认识,打心底的羡慕。
他突然升起一股冲动,这股冲动压在他心底好久了,今日一别后几年天各一方,如今当着本尊的面,再不问,以后他都开不了口了。
“你相信我吗?”
闻歌轻轻的含笑点头,没有半分勉强,字字出自肺腑。
“我相信你不会害太孙的。”
闻歌送上一壶清酒。
“路上践行。等你再回京城,请你喝好酒。”
“保重。”
赵彦接过那壶酒,心里的那些惆怅随着落入手中的重量轰然一散。像是推掉了压在心口的一座山,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放松的微笑。
“珍重。”
遥远的宫门城楼上,一抹身影黯然离开。
另一边高高的朝鹿山顶,一道身影俯瞰山河百态,山风簌簌,运筹于股掌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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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顺王发配西北,民间渐渐的还是流出了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