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两全之事,从来都只有你愿不愿意做,而不存在能不能做到。”
萧怀舟目色深远,其实应该从重生那一刻起,他就早明白这件事。
谢春山既不愿意伤害他的师父,同时也不愿意伤害他,所以选择自己殉道这件事。
虽然他很生气谢春山什么都不说就自己一个人默默扛下所有东西。
可同时谢春山这样的性格又很让人放心。
因为谢春山从不会让他去做选择,也不会逼他做选择。
从来都是在尊重他人的基础上为别人处理这些麻烦。
这便是谢春山最让人感动的点。
从一开始的重生到如今,萧怀舟真真切切被谢春山感动的还是在这一刻。
在他自己受到威胁胁迫的时候,自己要面对两难抉择的时候。
我才明白谢春山当时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何?
原来全都是为了保护一个他。
仅此而已。
只可惜谢春山的死并没有能够唤起长屿老祖心中仅存的良知。
“要么怎么还是说你大师兄太单纯,他总以为这世间的人都像那清冷苦修的道士,愿意舍己为人为苍生,只需要去感动他,那人终会醒悟。”
萧怀舟叹了一口气。
谢春山终究还是太过于单纯。
也将所有人都想象的那样单纯。
实际上人心复杂,这世上比鬼神更加可怕的就是人心了。
“殊不知,有些人你想要去感动他是不可能的,他们十分自私自利,即使失去了对他们觉得很重要的东西,依旧抵不过他们心中的私欲。”
这人指的便是长屿老祖了。
长屿老祖心中虽然十分看重谢春山,可即使是谢春山以身殉道,都没有能够唤醒长屿老祖心中仅存的那一点良知和亲情。
竟然连亲情都没有,何来的醒悟?
所以谢春山的死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只能说是谢春山太单纯。
“那应该如何?”谢长行也是自小在归云仙府长大的,如果说谢春山单纯的话,那么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他们从被带回归云仙府就几乎一直住在山上,很少与旁人打交道。
再加上周围的师兄弟们心中一心想的都是修炼成仙,没有人世间的权利诱惑和尔虞我诈,修炼成仙全凭资质。
若是资质愚钝,那就用勤奋来补。
走歪门邪道都是没有用的,天道会惩罚所有因果混乱的人。
所以他们从小也不明白,为什么人会邪恶到那样的地步。
“应当如何?如果有一日你救了一人,可他偏偏想要杀你,即使你告诉他,你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是想要杀你,那你就该狠狠的让他长一次教训。”
谢长行:“……”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有些不可置信。
“你打不过我师父。”谢长行十分坦诚。
这是实话。
“但他也灭不了我的国。”萧怀舟莞尔一笑。
这归云仙府仙山之上,一举一动都有可能会被长屿老祖听了去,所以他也不再多说。
大笑着往山下走。
此一去怕是不会再回来,但以后可以与谢春山同葬同归。
也不失为一件风流往事。
毕竟,谢春山拼却了一切让他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该弥补的遗憾,他已经全都弥补了。
回到王都城的第二日,便是太子哥哥的登基大典。
国不可一日无君,原本国破之后,东夷铁骑已经踏破了王都城,可所有人都被谢春山卷入了一场大梦之中。
梦醒之后,原本已经死去的故里祁竟然死而复生重新出现在战场上。
第一道军令就是让所有的东夷兵离开王都城,将所有烧杀掳掠抢来的东西全都原物奉还。
若是弄坏了还不起的就用同等数量的财物还回来。
若是伤的人或杀了人,便以命抵命。
那些东夷士兵本就并不愿意服从萧长翊管辖,毕竟萧长翊是属于大雍朝的人而不是他们东夷国的勇士。
如今东夷国世子死而复生重新归来,在将什么心中的威望自然是日胜一日。
所有人都把故里祁当做了心目中的神一样供奉敬仰着,所以唯故里祁的命令是从。
东夷士兵当天便撤出了王都城,沿途返回东夷的路上,又为自己此前做的事一一弥补,虽然多多少少还是造成了一些损失,但好在国家安定下来了。
不管还需要多少年修生养息,只要不打仗,老百姓的日子总会过得好下去的。
所以当务之急第一件事就是让太子登基。
可是大战结束,百废待兴。
国库空虚无力,根本没有办法举行大型的登基典礼。
最开始大家醒来的时候,太子就已经临朝称帝,但还没有名正言顺。
太子本身不在乎这些,尤其是萧长翊已死,他心中心怀天下,更希望让百姓修身养息,而不是大肆铺张浪费。
但萧怀舟从归云仙府回来之后,却还是执意想要让太子办一个登基典礼。
这才算是名正言顺。
萧怀舟自然是有那么一点私心,但这点私心他不可以告诉太子。
萧怀柔觉得有些铺张浪费,可是萧怀舟一言一行所说都在理,若是没有登基典礼的话,到最后后人写史书评述这段历史,还不知道会说成什么样子。
只是需要尽量精简就行了。
萧怀柔说要精简的最后还真的就是精简起来,一些没有必要的礼仪都没有准备。
毕竟是大战之后,连皇宫都被□□的不成样子,更别说铺张浪费搞得声势浩大了。
先是萧怀柔早起更衣换装,接受所有工人的恭贺和朝拜,紧接着便是一路抱着红毯去太宸殿,群臣百官都早已在两旁分立站好。
只等着礼官一声贺,群臣俯首拜。
而最后一步,却还是十分让人重视的。
那便是祭祀上苍。
自古任何一个帝王登基都会特别看重对于上苍的祝祷,这也是一次天人的对话。
因为大雍朝还是有神仙灵异之事的,所以当帝王点燃祝祷香的时候,身上拥有真龙血脉的子嗣是可以与天对话的。
所谓的与天对话,其实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但从从前史官的笔下大致了解过,寥寥数语皆是祈祷国力昌盛,福运绵长之类的。
至于能不能等到上苍的回答,就要看天意了。
据说大雍朝数千年前祝祷的时候确实有过神仙回话,允诺大雍朝国运千年。
也确实是做到了。
只是一到这千年,大雍就差点儿国破。
萧怀舟极力需要萧怀柔举行登基仪式也是这个原因。
无论是否现在还可以同上苍对话,他也一定要试一试。
因为这是唯一一个可以拯救大雍的方法了。
若可以直接与神灵对话,或许长屿老祖那边还有希望。
登基大典一直从天微微亮的时候持续到正午时分。
正午时分,太阳悬挂于天际正当空,日晷也合成了一个尺度。
群臣皆站在祭台之下,目送萧怀舟和萧怀柔一起登上祭台。
因为祭祀祖先和神灵,必须要所有萧氏血脉全都到场才可以,以显示对神灵的尊重和对祖先的缅怀。
但是萧氏传到他们这一代,原本的参天大树慢慢已经萎钝,几乎不剩什么子孙了。
萧怀柔虽然已经娶妻生子,但唯有有两个在襁褓中的孩子,虽然也已经被太监宫人抱在了祭祀台上。
可这样的孩子是无法与神灵对话的,他们只是懵懂无知的稚子。
萧怀舟曾经在典籍里见过,若是子孙越发盛大,那么所产生的念力也会很盛大,能够与神灵对话的机会也就更大。
现在看来只能放手一搏了。
祭祀神灵这种事首先要有专门的钦天监先请示先祖,然后才可问神。
萧怀柔一袭明黄色的龙袍站在高台之上,旁边的太监为他燃了三只同手腕一般粗的香。
萧怀柔手握香柱,以皇帝之名躬身上前,在九足鼎里稳稳的插入了三柱香。
神灵的神秘之处就在于此刻。
当香柱被插进去之后,原本四散的香忽然之间就好像有了规律一般直冲青云,一点儿也不会改变轨迹。
哪怕周围有微风掠过,依旧没有能够吹散它们。
等到最初的香火慢慢到达天际的时候,忽然间在正午时刻,阴云密布,遮天蔽日的将所有太阳的光芒全都挡了去。
直冲云霄的香火似乎已经上达天听,可上面给的反应却不尽人意。
“该不会预示着我大雍朝早该覆灭吧?”
“上一位焚香祝祷的帝王就已得到答案,我大雍国运只能绵延千年,如今恰是千年之期……”
“胡说八道,快下雨了来些乌云算什么!难不成以后下雨都是大太阳天吗!更何况那神灵已经有千年未曾回复我大雍,如今又怎会显灵?”
台下群臣叽叽喳喳,每个人脸上神色都不太好看,似乎总觉得下一秒天罚就会落下来。
萧怀舟心里清楚,台下这些只会说话的老家伙,其实什么都不懂。
谢春山的九转轮回阵只针对了他们几个人,所以即使重来一世,也只有他们几个人会带着前世的记忆。
而台下这些群臣都是只记得第一世的,在他们的眼中,大雍朝就是差一点而亡了,然后却又因为东夷国的突然撤兵,才会忽然置之死地而后生。
艰难的存活下来。
有些时候人总是愚昧的。
已经知道了神谕,而这个神谕实现了,百姓便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若是一千年的时间到了,这个神谕实现了却又被人打破,大家总觉得这种事情是逆天而为,强行改变了国家的命运。
你说这又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萧怀柔虽然一丝不苟的站在高台之上,可站在他身后的萧怀舟还是感受到了一点属于大哥害怕的气息。
已经生在帝王之位了,若民间有谣传他守不住这帝王之位,岂不是更加让人无法接受。
萧怀舟一时间好像回到了当初废太子的时候。
因为一场大水导致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在太子身上,而太子当时站在大殿之中孤立无助,被群臣指责。
萧帝万般无奈之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废除太子。
那是萧怀舟一生所痛。
如今好不容易避开这个局面,萧怀柔却又要受到所谓天命的牵连。
不过就是个天命而已,谢春山尚可逆天。
可见天命也并不是那样不可更改。
“若要降下神谕便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萧怀舟直接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也不需要太监宫人动手,自己捏了一炷香点燃。
像泄愤一般狠狠地插入九足鼎中。
天地变色,风云变幻。
非是萧怀舟不敬上苍,只是因为时间紧迫,长屿老祖所给的时间本就不多,一共就只有三日。
三日之后若找不到解决办法,大雍也一定会亡。
所以此刻也便不在乎形势了。
萧怀舟不能将这一切告诉萧怀柔,反正不敬上苍的人是他,纨绔不羁的人也是他。
若是神灵真的怪罪下来有所惩罚,他自己一个人承担便是。
全程被他这幅言行无状的样子给吓到了,大家齐刷刷后退了两步,生怕真的有什么神谕降下来,一不小心伤及无辜。
“都是因为这位萧四公子,若没有萧四公子执意要留谢道长在我们大雍,又怎会惹起战事,又怎会导致差点而亡国呢?”
“就是,萧四公子若是还不知收敛,到最后也不知大雍朝还能撑几时?”
“恳请帝王放逐萧四公子,以免再为大雍招来祸患!”
“求放逐萧四公子。驱除出境,永不入王都!”
“藩王就该有藩王的礼仪,新帝登基,萧四公子确实不该再入王都!”
一时间群臣都跪在地上,唉声恳请萧怀柔放逐萧怀舟。
萧怀柔将一双手藏在袖中,紧紧的掐着自己的掌心。
他不愿做这个决定。
萧长翊叛变一事确实让人激奋,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萧长翊叛变是早有反心,可萧怀舟却是他的同胞弟弟。
自小到大,他最疼爱这个弟弟。
即使是登基之后,他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让这个弟弟离开王都。
身为太子的时候,萧怀柔确实可以倾尽自己所有的能力去保护萧怀舟,让所有人都知道萧怀舟是他罩着的。
可如今他身为帝王,却好像任何事情都不由自己控制了。
只要有一点儿与群臣的意愿相悖,便会招来大家的反对。
动不动就是长跪太宸宫前,着实是让人头疼。
可无论如何,萧怀柔都没有要动萧怀舟的一分心思。
他扭过头,刚想对自己的幼弟出言安慰。
却见萧怀舟根本无所顾忌,对朝臣的话视若无睹,反而是紧紧盯着青烟直上的天际。
“身为上苍神灵,难道连一个回答也给不起吗?”
“苍生疾苦,妖道作祟,身为神明若不愿干涉,便枉为神明!”
萧怀舟一连三句质问,字字如雷声炸进每个人心中。
天地变色,乌压压的黑云似乎笼罩了整个祭坛。
只需要一道惊雷落下,便可将整个祭坛全都掀翻,台上之人无一生还。
可酝酿了好久的雷阵却只是徒然在半空中滚落,没有一道雷落在祭坛上。
虽然声势浩大,却只是吓人而已。
萧怀舟一身青衣烈烈,向天三问。
凌乱的狂风将他发丝吹得随风飞舞,却在无形之中多了几分狂悖的气质。
就这样对峙许久,终究好像是上苍妥协了。
忽然从很远处的天际传来了几声钟声。
这钟声古朴悠扬声声入耳,像是从很久很久之前的时间飘过来,清晰而又飘渺。
似梦似幻。
“怎么回事,祭祀神灵的时候是不可敲钟的,为何会有钟声?”
“大雍朝记,大雍历一年,帝王祭祀神灵,自远古飘来钟声视为神灵回应,降下神谕,许大雍绵延千年!史书上有记载啊!是神灵回应了!”
钦天监的老臣忽然跪地痛呼,虽然他人已经年迈,但依旧声音洪亮的将大雍本纪上的内容完完整整背了出来。
这来自远古的钟声,便是神灵给予祭坛上的回应。
没有想到,萧四公子和新帝,竟然真的等到了神灵的回应!
刚才还无比谴责萧怀舟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复又跪下,再也不敢多出一言,只能安安静静的垂首,等着聆听神谕。
其实其他大臣都是听不到神谕的。
唯有萧氏血脉,可以在祭坛之上等到神谕。
由于这种奇怪的设定,萧怀舟小时候阅读典籍的时候一度以为,这都是他的祖先想来糊弄群臣糊弄百姓的。
毕竟所谓的神谕只有萧氏子孙可以听到,那不就相当于萧氏子孙想要编纂什么就是什么吗?
到底有没有听到神谕,一切皆无法证明。
倒是更方便了掌权者对下面的控制。
可当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的时候,萧怀舟顿时手脚冰凉。
整个的人愣在那儿。
那个声音确实是来自远古,在飘渺之处又多了几分空旷,不似人间之音。
更重要的是。
神谕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切。”
萧怀舟:“……”
毕竟是神谕,为何竟如此不严肃。
“枉为神明,你们萧氏子孙是越来越猖狂了,千年气运已过,这就准备改朝换代了吗?”
萧怀柔扭过头与萧怀舟对视一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
在他们的心中都以为神谕是无比严谨和令人敬畏的东西。
却没想过,神灵竟也会有这样的调调。
尤其是这熟悉的声音,听着竟然和萧怀舟平日里不着调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好歹是经历过了九转轮回阵的人,萧怀柔又身为新帝,终究还是稳住了心神,用一贯平静的声线回复。
“大雍新帝萧怀柔,在此恭等神谕。”
这态度勉勉强强算是过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