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城给我打电话,约我出来喝酒。
你是疯了吗?我在电话里吼他。
他却在那边哭了。
我听到他哭,一下子就不敢再说话。我问他,你在哪儿?然后风尘仆仆地赶至。我还按他吩咐的,带齐了四瓶啤酒。
我只能拎动这几瓶。我解释说。
山脚下的风把我的头发都吹乱了,我迷迷蒙蒙地望着他,感觉他的模样都不像从前清晰了。顾青城小声地说,阿喜,我好难过啊。
我想换了任何一个男生在我面前矫情地说“难过”,我都会想要两脚把他踹醒。可是偏偏顾青城不同。我看他都哭了,他以前从来没在我面前哭过。我只好蹲下来,在他跟前,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怎么了?
顾青城说的话也算是不出我所料了。
分手了。他说,陶姜上周和Y去酒吧,我就跟她吵了一架。她答应我再也不和Y联系,可是今天我又看见她和Y一起从网吧出来,有说有笑。Y还帮她拎着包……
顾青城说着说着,声音也越来越小。之后他一仰头,猛往口里灌了一口酒。那样子,醉汉派头十足。我却再也无法没心没肺地开他的玩笑。
我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安慰。
我陪他一块儿喝酒,喝空了四个瓶子,又四个瓶子。
直到最后我才没话找话地说,你看,上次钟暗也是帮别的姑娘拎包……你还让我原谅他。
顾青城一愣,反应过来,狠狠拿酒瓶子往地上砸去,钟暗根本不能比!钟暗对你是真好!
我半天都没有说话。
兀自埋着头在臂弯里,我不想让顾青城听到我哭。我更不想他也哭得止不住。
高考结束是在6月8号晚上,班里关系不错的同学早就相约聚集在了一起,晚上在KTV定了包间,大家说好不醉不归。
这也让我想起那个晚上,我和顾青城背靠着背,坐在偶尔有人经过的、山脚下街道边的凉亭里,一个晚上都只有山风吹过。
路边烧烤摊上的大叔几次问我们还要不要再来两瓶酒,顾青城摆摆手,说,不用了。
我知道,他喝了那么多,都没有醉。
我也没有醉。
哪里那么容易喝醉呢?买醉的人往往最不易醉。清早我是被爸妈的电话给骂回家的。当然,后来的许多天我都被软禁起来,除了偶尔和顾青城发个短信,连电话都讲得少。
高考总算过去。顾青城、我还有钟暗,都跟着班长浩浩荡荡杀到KTV。一行人坐在只有一盏彩色灯盏闪烁的屋里,各自唏嘘。
有人感叹成绩,有人感叹别离,有人兴奋即将到来的大学,有人正为“毕业我们一起失恋”而哭泣。
我把钟暗丢到一边,安慰他说,我们早决定了报同所大学,以后黏着的日子多的是,且让我多和顾青城叙叙旧,你一边玩儿去。
钟暗乖乖地就扎堆到男生营里去了。
顾青城问我和钟暗准备报哪儿,我反问他,你呢?
他说,算了,别说这个,谈前途就要郁闷。
我赞成地点头。
也是从那时起,顾青城再也没有来问我,你考哪儿。我以为他不想再和我绑在一块儿了,就跟钟暗自得其乐地探讨着关乎未来的大计。
但我始终记得,那个晚上,我点了一首歌,顾青城夸我唱得真好听。我说你得了吧,你能听懂粤语吗?
顾青城说,你别小瞧人啊,这下边不是有字幕嘛。
那首歌是容祖儿的《抱抱》。
“从来受惯伤害/从头为你等待/别要完全没往来/柔情在我心内/同情在你手内/用爱情来换友爱……”
我想,顾青城一定早就不记得我唱了些什么。
我们唱完歌,也聊了很多。
我问过他和陶姜怎么样了,他说,就这样了。大学里哥们儿会遇见更好的野花的,到时候,一定下手不留情。
我说,你不是挺羞涩的嘛。
顾青城咬牙切齿地伸手掐了掐我的脸,恶狠狠地说,阿喜,你再说一次我听听——
我连忙讨饶。
我想多年后,我都不会忘记,散场时,顾青城追着我跑出来,跟我身旁的钟暗说,借你女朋友一用!
他飞快把我拎到一边。
最耀眼的星光下,顾青城紧紧拉着我的胳膊,像从前的许多年那样,不会对我套用“男女授受不亲”这个词语。他的面色也并没有我以为的沉重,只是嬉皮笑脸地说,阿喜,以后我们还是常常联系啊,我不想和你失去联系。
说完他又不客气地狠狠拧巴了一把我的脸。这才放心地把我交换给了钟暗。
好好对阿喜,我可是把我亲妹子交给你了。顾青城说。
钟暗连连点头,拉着我,走向无尽的夜色。我便再也没有回过头,去看一看,哪怕是一眼,他的背影。
那样的夜晚,让我觉得自己,被从未有过的离别覆盖,完全不能喘息。
不然,就怕会要大声哭泣。
我后来才知道,顾青城报了国防生。怪不得没问我去向,原来是看准了我不过是个文艺姑娘,不会再与他狼狈为奸。
临开学时,顾青城大清早给我发短信说,还在睡觉吧?不用来送我了,以后常联系。
我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套上最好穿的肥大T恤就奔出门去。一边拦车直奔火车站,一边打电话给顾青城,问他具体方位。
下车急急忙忙买了站台票,跑进去,顾青城已经在那边蹦上蹦下了,生怕我耽误了他的时间。我调整了步伐,大大方方地走过去,拍着他肩膀,说,一路顺风!
顾青城笑了,半晌才说,好。
他转过身,背着一个大大的双肩包,拎着两个硕大的密码箱,一晃一晃地排队上车。临到车门时,我冲上去,掏出包里的一罐还没开封的旺仔牛奶,塞到他裤子大大的口袋里。
昨天我妈给我买的,你路上喝。我竭力展现着最后一点儿善解人意。
顾青城一脸感动,他说,来,抱抱。
然后伸开手,密码箱直挺挺地立在地上。我停顿了整整三秒钟,望着他。
得了,走吧。我说着,推推搡搡把他挤上了车。
直到列车开动,我都没在顾青城的座位上找到他端坐的身影。他一直爬上爬下地放箱子,列车却已经渐行渐远了。
我独自伫立在站台,直到车尾也消失不见。周身送行的人们都已经回去了,只剩下我一个,抱着自己的肩膀,流下泪来。
顾青城,你再也不会知道我为你哭了。
我在唱《抱抱》。
想抱/但热恋得不到/知己也做不到
想不到/若是被施舍拥抱之后谁想吐
想抱/但是珍惜的友好陌生到逃难跌倒
若是你都警觉待我太好/但愿仍然慈悲上路
若我的心事纯如白雪/可不可跟老朋友天真抱抱
它让我想起你最后要给我的拥抱。我好希望抱抱你,可是,我害怕我都不舍得逃离这怀抱。
若我的心事纯如白雪,可不可跟老朋友天真抱抱?
顾青城,你看,相识许多年,你却从不知,阿喜也曾对你倾心。只怪她从不曾对你提及,只是每天每天催眠自己,告诉自己,她是真心祝福你,真心把你当死党当闺密,真心希望你幸福与开心。
就连你爱上别人,她也替你满心欢喜。
她曾以为,这样的地位,远比一个“女朋友”要来得重要,更足以与之匹敌。
事实却证明,是她低估了你的爱情。
她曾设想过太多,最终你会选择的女孩。长发还是短发?美丽还是稚气?她却从没想到,你会选择身边的一个。从没想到,等待也可以获得你的爱情。
她不止一次假设,如果早一步,告白的是她自己,会否也恰如其分,闯入你心里?
但她很快摇头否定。
因为你说过的,你说你们是“最——好——的——朋——友!”
她不敢再往前假设。没有谁比她还要清楚,你对她纯如白雪的友谊。
顾青城,好多次我都怕我在你面前哭,怕被你看透心事。直到你和陶姜分手,我看着你流泪,我好想抱抱你。可你对我说,“钟暗对你是真好!”,只是这一句,就让我明白,我和你,才是真正永远……没戏。
你知道吗,钟暗根本不曾让我伤心。我在电话里呜咽,不过也只是为了配合在你心目中“我喜欢钟暗”的一出戏。
我猜,你如果也知道这一切,一定以为我在你一离开,就和钟暗说拜拜?
不,我不会。既然我已在你面前上演了剧集,就要无知无惧,一路出演到底。
《抱抱》也有普通话版——《漂白的心》,它的一段歌词是这样写的:想起我们从前,难道你没发现,那些沉默的缠绵。一起吃过拉面,一起看过表演,回忆永远不改变。我不希望,爱情会让我抬不起头,别让难忘的往事都变成了一道伤口,我会向别人展开追求,你还夫复何求。
我一直坚信,自己断断不像那些仰望你的女孩,对你唯命是从。
我坚信我会不一样。
可当你问我,阿喜,你怎么也不找个男朋友。
我却一声不吭,找到了钟暗。从此向别人展开追求,你还夫复何求。
孔明灯上,我写的愿望其实是,让我拥有陶姜一样的勇气。
而实际,我却太了解自己,根本无从得到如同别的女孩那样,甘愿与你做不成朋友,也要爱你的决心。
多年以来,我竟独独学会骗自己。我分明伤心,却祝福你;我分明想与你并肩,却投奔别的领地;我分明想与你共舞,却连一个拥抱都不敢参与;我分明想爱你,却连向自己承认这感情,都抵死不愿意。
爱情这件事,最不可错过的,尚不止时间。
而我,已经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决心与你成为好朋友,以此陪伴你,黏着你,与你永远不失去联系的那天起,就注定与你,只够用爱情来换友爱,这样而已。
【慌张】
看过你糊涂看过你愤怒
看过你满足没看过你的爱护
看过你跳舞看过你看书
看过你走路没看过你受不住
没看过你哭我怎知道你在乎
——江美琪《有个男生为我哭》
你有没有试过拼尽全力掩饰一个真相?
人都是有秘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