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十分不舍,她也实在很理解儿子的喜爱。
深宫寂寞,人心复杂,谁不希望身边能有这样一个小仙童呢?
临回王府前,镜还惦记着姬澜的下场,打算绕去姬澜府上看看,却见宫门处停下辆极普通的青帏马车,车上下来一人。
芳菲道:“公子,是咱们救下的王玥的情郎!”
“他来做什么哦?”
“奴婢下去看看!”芳菲一会儿就上来了,“公子,说是皇帝今日要亲自审问他!”
“去瞧瞧!”
姬朝皇帝姬钦,先帝还在时,他并不得宠,是个活在角落里的儿子,最后却也是这个最不起眼的儿子夺得了皇位。他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要想得到皇位,到底要付出多少。年龄日益增长,他不得不提防每个人,包括自己的儿子,偏他又的确很是得再明白些,那就是懦弱。
如今在他看来,每个儿子都是无辜的,每个儿子却又都是可疑的。
他不是体格健壮之人,他也更偏爱书生,他信任的重臣,除了替他办事的刘洵,几乎都是文官,他也不爱用武官,尽管这与祖宗之法相悖。
他对李君千印象极好,一个人肚子里有没有墨水,聊几句话便能知道。
他仔仔细细问了那玉牌的事,为何刚好就在鞋底,他还不至于糊涂到谁都能骗过他。李君千的确是有状元之才的人,读书本就为了货与帝王家,真正聪明的读书人没有不能敏感察觉朝中形势的。
这几日他已被保护起来,无人再敢随意重刑他。他脑中也将一切都捋清楚,陛下问他,他立即侃侃而来,先实话实说,自己因有状元之才遭人嫉妒,又因毫无背景,才会被当做替罪羊。这话一说,先逗得姬钦笑了,倒是实诚。
李君千又说宜州官场的黑暗,说得极为大胆,官官相护,还提出自己的建议。
皇帝听得眉头紧皱,却也被他赤诚又略显稚嫩的看法而打动。
李君千这才开始编,自己被押解进京前,与那几个害他的书生一同吃酒论文,大家喝醉了,那几人言语中不时提及三皇子诚王爷,还拿出诚王爷府独有的玉牌显摆。因为喝醉了,那些人忘了那玉牌,被他捡了去。
不防,隔日他便被人抓进大牢,进而押解进京。
李君千格外真诚地说:“学生当时心中是极慌的,那玉牌毕竟重要,学生也不敢胡乱放置,便塞进了千层底中。说来不怕笑,学生家贫,穿的鞋,都是请邻居一位大娘为我做的。那大娘手艺一般,要价却便宜,且大娘极爱将鞋底纳得厚厚的。学生家贫啊,自然是这鞋底越厚越好,穿得久啊!当时,学生心慌,只得将玉牌塞进鞋中,是打算明日便去报官,哪料——”姬钦再被他逗笑,又沉下面孔问:“以你所见,这件事是不是三皇子所为?”
他的眼神极利,射向李君千。
李君千思考了会儿,并不怯场,缓声道:“陛下,学生觉着不是三皇子。”
“为何?”
“三皇子为人亲和,即便如学生这般小民也多少有耳闻。那可是三皇子,怎是我等小民能随意接触的?又怎会与民争利?况且,三皇子府的玉牌,又岂是这般容易就能得着的?陛下,绝不是三皇子,是有人要陷害三皇子!”
李君千说完,跪拜在地上,不说了。
是,他是故意的,越反着来,越能刺到陛下。
姬钦心中冷笑,到底还年轻,不知道啊,这事情越反常,才越有可能是真的。况且这年轻书生又怎会知道,玉牌之事,已不是头一回!上一回,偏也是在宜州发现的!
与民争利?
这倒叫他想起来了,他的三儿子,连个母族都没有。要银子,若不与民夺利,何处来?话又说回来,皇子的嚼用,他从不苛待。姬澜要那么多银子,又要做什么?答案显而可见。
更何况,一个皇子,亲和之名何以传到那么遥远的宜州。
姬钦心中怀疑的种子埋得愈发深。
他不动声色,叫李君千起身,又道:“你确有状元之才,你受人栽赃,朕可许你重考春闱,由礼部官员单独为你择题,朕亲自审题。”
哪料那李君千再磕头,抬头道:“陛下,学生经此一事,发觉自身仍有许多不足,学海无涯,十年内不打算再考。”
姬钦愕然,却觉得李君千年纪尚轻,倒极有文人风骨,点头应下,许他回乡,还给他黄金百两,甚至派了一队侍卫专门护送他回乡,算得上是极为风光了。
李君千退下后,姬钦沉默良久,才又喃喃道:“姬澜出事儿,姬潇与他舅舅倒高兴得很,朕的儿子,一个比一个聪明啊。”
仿佛隐形人的陈太监不敢说话,再缩了缩。
“朕竟有些想小九了,只有他敢跟朕说心里话。”
陈太监暗想,这赶九殿下出去的人是您,想他的也是您。要他说,九殿下若当真还在京中,陛下指不定又要怎么怀疑呢。
“三皇子府再有折子递来,全部退回。”
这是真的恼了啊,陈太监低头应下:“是。”
镜压根听不明白李君千和皇帝说的那些话,他还纳闷呢,李君千的玉牌明明是他给的,是夭月去偷的,李君千是如何想出那些说辞来?又是为何要这样说呢?他不明白,芳菲更不明白,三安又不在,他们俩听得云里雾里的,面面相觑。
跟听天书一样无趣,听到最后,总算听完了,他们就听懂了两件事。
一是李君千要风光回乡了。
二是姬澜的折子,皇帝都不打算看了。
镜立即笑了,都是好事!姬澜越倒霉,他越高兴。尤其芳菲听得无趣,中途跑出去打听了,姬澜就连郡王爵位也没了!如今也是个国公,还是个皇帝都没给封号的国公,更是被皇帝斥责出宫的。
活该!让他陷害姬泱!
镜高兴问:“他是不是极惨?”
“特惨!据说皇帝如今都不见他了!将他禁足府里,方才咱们也听到了,写折子来,皇帝也不看!”
“哈哈,他惨我便高兴啦!回家回家!”
镜早就听不下去了,知道了该知道的,立马撤。
回家前,他还特地绕去王家一趟。王玥的父亲前几日已能起身,病重父亲突然好了起来,王玥这些天一直忙着照顾父亲。虽说京中李郎境况还不明,到底是有了件好事,王玥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
这是因为自己的帮助才有的,镜好高兴啊。
帮人帮到底,他在纸上写道:他得皇帝赏金百两,已启程回宜州。
写好后,芳菲帮他将纸塞进王玥的妆奁中。
这下,这件事便圆圆满满了。
镜高高兴兴回家去,姬泱等他半日等不到,心中担忧,还要按下心思与来拜见的官员说话。捱到午时,人家官员都回家中用午膳了,说好了早点回来一同用早膳的镜小宝还未回来。
姬泱拿了卷书,靠在榻上,实际一个字儿也看不进去。
直到,“姬泱!姬泱!姬泱!”,镜无比欢乐的声音从外传来,他赶紧放下手中的书。刚抬眼,镜便冲了进来,他赶紧再伸手去迎,连声道:“慢点慢点,你慢点!”
镜冲进他怀中,抱住他。
“怎么了?”
“我好高兴啊!”
“说给我听听?”姬泱低头看着他笑问。
镜立即抬头,先说王玥父亲的事,再说李君千回乡的事,最后才无比激动地说:“姬澜那个坏人倒大霉啦!他不是王爷了,他当国公了,连封号都没有!芳菲说,宫女太监们都说,这件事可丢人啦!你们皇帝都不愿意看他写的折子了!”
姬泱早已知道,不过看他这般,也做出刚知道的模样:“竟是如此?”
“嗯!”镜高高翘起嘴角,“你高兴吗?!”
“高兴。”
“我也高兴!欺负你的人这样惨,我最高兴了!”
姬泱心软得一塌糊涂,将他抱更紧,轻声道:“多亏我们小福宝,还真是个小福宝。”
“为何这么说呀?”
“你看,若不是你出手帮助王玥,姬澜能这么惨?都是因为你啊。若是没有你,我早死了,被人欺负也没处讲理去。可因为有你,我现在多风光,对吧?”
“对哦。”镜笑。
“小福宝。”姬泱叫一声,亲一口他的鼻尖。
镜笑着躲开,伸手推他,不让亲。
姬泱挑眉,镜振振有词:“贵妃娘娘说的,她说我做得对,我不能对你太好!”
“…………”姬泱无言以对,还有这样坑儿子的娘?
说起贵妃娘娘,镜还有话要说:“贵妃娘娘说我是小信鸽,还说我是小仙童!”
姬泱上下看看,还真跟画上的仙童一般。他虽只是个人,却觉得,天上的神仙,怕是没一个长得有他们小宝好?
他道:“只是还差点儿。”
“嗯?”镜不解地歪脑袋。
榻边桌上恰好有笔墨纸砚,姬泱拿起一支笔,蘸了兑水的朱砂。他一手搂紧镜,向着光,另一只手小心执笔在镜的眉心画了个红点儿。
点红的瞬间,镜空落落的心房忽然猛烈一震。
震得他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姬泱已经放下笔,松开他,抚手而笑:“这样便是真正的小仙童了。”
“真的?”镜回神,伸手,手中化出一面镜子。
镜中的他,眉心一点红,他对自己笑。
姬泱问:“是不是,小仙童?”
镜重重点头:“嗯!”
“那么,你是谁的小仙童?”姬泱问。
镜想了想,扑到姬泱怀里:“是你的小仙童,是姬泱的小仙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