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棠循声抬眼望去,黑楠木门框边,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掀起绣着银线暗纹的帘幕。
那是一只修士的手,骨节分明,白净却不娇气,可望见薄薄皮肤下伏着的青色血管。
指间隐约可见薄茧,一看便知是长年习武所致。
不过,手的主人并未露脸。
闻棠望着那只手,不知为何,心中莫名一悸。
手的主人坐在马车的左侧,掀起的是马车右侧的帘幕。
闻棠立在马车的右前方,如此一来,坐在右侧的少年,脸庞显露出来,也就是方才出声的那人。
闻棠看他衣饰不凡,便知是人间权贵。他皱了皱眉,以为车上之人会像大多数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一样,不问缘由便恃强凌弱。
出乎意料地,马车上的人扫视他被溅落泥点的袍角一眼,竟然转脸斥责出言鲁莽的车夫,让车夫给他赔不是。
闻棠无意计较这种鸡零狗碎的小事,默然地朝马车上的人微微颔首,便抬脚继续朝前而行。
计燃见他一言不发离去,转眼再看林轻舟神色,道,“他走了。”
林轻舟颔首松开手,幕帘落下。车夫朝马背重重挥鞭,骏马长嘶一声,疾驰而去。
方才计燃便是看林轻舟神色不对劲,眉心微皱,才抢白出口。
他素来知晓林轻舟的为人,一个端茶倒水、穿衣沐浴从不愿麻烦仆从的人,定然是很瞧不上,那些欺压平民的行径。
他不想林轻舟,也将他视作那类人。
马车极快地行驶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闻棠过了街道拐角,前行数百米后,到了剑灵所指之地。
他望着蛰伏如兽的恢宏宅院,心中不免诧异,林轻舟为何会栖身于这样的地方。
与此同时,心头也有所庆幸
轻舟师兄这一年来居于此地,应该没吃什么苦。
“你确定是此地吗?”闻棠问道。
尔后,他清俊的面容像被火光燎动一般,微微扭曲,三毒剑灵的声音响起,“千真万确,此地他的气息最为浓厚,当是长期居住于此。”
为了更具说服力,他又补充道,“方才一路走至此地,沿途都有他的气息,在方才的街道拐角处最为浓厚”
顿悟往往只需要一个瞬间。
像燃尽的长长香灰蓦然断落,像檐角的细流汇聚成滴,赫然滴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
他猛然间醒悟过来
掀起马车帘幕的那一只手
他整颗心倏地跳得飞快,脸上浮起一年多以后最为灿烂的笑容。
沿着前来的路,身形飘若鬼魅,搜寻那辆马车的踪迹而去。
仙市在泗水城的城南,马车疾驰一盏茶功夫便到了。
仙市的明市与凡间的市集大同小异,店铺林立,各类符纸丹药,利器法宝,令人目不暇接。
街道上修士人头攒动,林轻舟与计燃不得不在仙市入口处,从马车上下来步行。
穿过阜盛人烟,沿着逐渐变得冷清的街道继续前行,行人寥寥。
这一年来,林轻舟为了买几本有所正道有所禁忌的书,也曾到过暗市,并非完全不知暗市的规则。
几分荒凉的街道尽头是一堵墙,墙上青苔遍布,缝隙里还生着几簇蕨类乱草。
墙下坐着一个白胡子老头,闭目躺在摇椅上,沉沉睡着,发出轻轻的鼾声。
摇椅旁边趴着一只巨大的白石龟,嘴巴呈张开状。
林轻舟往白石龟嘴里扔了一些钱,登时,那一堵墙便像是投入石子的湖面,漾起一丝丝波纹。
暗市的入口开了。
林轻舟与计燃互相对望一眼,当即穿墙而过。
一脚踏入墙内,便是另外一个世界。
暗市位于泗水城下,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买卖,里面也确实阴森幽暗。
不过,与地道山洞那种逼仄狭小、昏暗无光不同,暗市是一片虚空世界,天无日月,只有阴滚乌云。
明市的川流不息,熙熙攘攘。此地全然另一番景象,街道狭窄,商铺甚少,地摊甚多,跳蚤市场既视感。
行走的人寥若晨星。
并且,此间的众人,无论是买方或者卖方,有的以帷帽遮挡容貌,有的以面巾或面具遮面,甚少有人坦荡荡以真容示人。
林轻舟与计燃进入暗市后,在入口处的小摊贩处顺手买了两张面具,一人一张戴好。
据打探得来的消息,阴阳镜在一家叫“蓬门”的店铺里。
两人经过一番搜寻,终于在不起眼的小犄角旮沓里,找到了那家店铺。
小小的门面,非常不起眼。
林轻舟走上前敲门,窄小低矮的门打开,是一个高挑清瘦的小伙计,问他们有何贵干。
鉴于阴阳镜的特殊性,林轻舟要求到店内说话。
两人弯着腰,踏进小门的门槛,蓦地,眼前豁然开朗。
店面虽小,里面却是别有洞天,极为宽敞,摆放着甚多稀奇古怪的法宝利器。
林轻舟顾不得细看,当即说明来意。